第 22 章
此言一出, 氣氛瞬間凝滯。
明桃攥緊了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們的神色。
孟錦瑤不解, 孟錦霄呆滯,李清洲……她不敢看,說出那句話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也怕心底的煎熬再多一分。
其實她和李清洲的接觸不多,雖然同在屋檐下,但他們之間的對話屈指可數,甚至比不上數日才回來一次的孟錦霄。
明桃咬了下唇,自暴自棄地想,其實她是個累贅,說不定哪日就會招來災禍。
可是, 他救了她很多次,還給她買過兩次蜜餞, 他應當不會嫌她麻煩吧……
腦海里的兩個念頭正天人交戰,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一聲:“不行!”
明桃嚇了一跳, 下意識以為是李清洲,頓了頓, 終于反應過來是孟錦霄喊的。
“明桃,待在這里有什么不好?”孟錦霄委屈地看著她。
李清洲同樣望向明桃,他也想知道原因。
自從租下房屋, 夢里一直出現明桃,他們住在一起, 漸漸互生情愫、成親、生子, 短短幾個夢, 像過完了他最憧憬的一輩子。
醒來的那一瞬間他總是笑著的,可是夢是假的, 明桃不會跟他走。
所以這幾日他一直避免與明桃接觸,生怕自己會做出什么不恰當的舉動嚇到她。
可是方才,她親口說她想跟他走。
李清洲的手心里出了汗,他攥緊了拳,心里雖暗涌四起,神色卻依然平靜,沒有泄露一絲一毫的異樣情緒。
她會說什么呢?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一個可能性——難道她也喜歡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一直在躲著他。
只是越是不讓自己去想,思緒便越是馳騁,連帶著向來平順的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
“明桃,你快說啊!”
李清洲怔了下,險些以為是自己說的,看了眼神色焦躁的孟錦霄,原來是他在催促。
“我就是覺得……清洲哥可以保護我。”
明桃緊張地舔了下唇瓣,心底有些忐忑,這樣說出來,好像李清洲是她的護衛似的,而且是不要錢的那種。
正想再說點什么,孟錦霄急道:“我也可以保護你啊!”
“我也有一身本事,你看我前幾日打獵,不也獵到了東西嗎,假以時日,定會和清洲哥一樣!”
明桃不想打擊他,但還是說道:“那日清洲哥以一敵十,毫發無損。”
孟錦霄猛的怔住,等他以一敵十的時候,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他無力地辯解:“以后應該不會有人來抓你了,明桃你信我,鹿首村很安全的。”
明桃悄悄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李清洲,有些擔心孟錦霄再說下去,他就不同意了,一句話脫口而出。
“我只信清洲哥!”
她顧不得看旁人的神色了,哀求地望向李清洲。
他是個好人,而且武功極高,有他在,定會護她周全。可是他會同意嗎?明桃死死咬著唇,沒敢催促。
孟錦瑤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弟弟,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是留不住明桃了。
但是她還想再幫他一次,于是嘗試著開口:“明桃,清洲哥住的不算遠,若是有事,他定會過來的,而且那幫人找的不是你,你別擔心。”
明桃搖搖頭,兩行清淚劃落下來,有苦說不出。
他們相信她不是妓子,潛意識里便覺得抓的不是她,自然沒什么危險,可是那幫人抓逃妓是假,抓逃妾是真啊。
她太害怕被抓走做妾了,只有跟在李清洲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她只能牢牢抓住這一棵救命稻草。
屋里又靜了下來,只聞細弱抽噎聲。
李清洲沉聲道:“你們倆先出去吧,我和明桃單獨說幾句話。”
孟錦霄拉住他的衣襟,低聲懇求:“清洲哥,我保證我和我姐會照顧好明桃的,你勸勸她,別讓她走。”
李清洲點了下頭,心底卻苦笑一聲,理智告訴他,明桃必須留在孟家,可是自己的心呢?
姐弟倆很快便走遠了,透過窗子,能看到他們模糊的身影。
明桃慢慢止住了哭。
良久,李清洲開口:“我未娶你未嫁,村里定會有人說閑話,你可想好了?”
“閑話已經夠多了,我不怕,”明桃擦干眼淚,仰頭看他,“清洲哥,我只想和你一起住。”
面前的少女鼻尖泛紅,杏眸里有他的倒影,藏著顯而易見的信任。
如此坦蕩清白的目光,卻讓李清洲移開了視線。
可是他并不清白。
見他不理會,明桃頓時驚慌起來,拼命為自己爭取。
“我很有用的,你經常出門打獵,我可以在家給你洗衣做飯,你一回來就有熱乎的吃食,還有干凈的衣裳,若是你受傷了,我可以幫你包扎,還有、還有……”
她漸漸哽咽起來,說不出完整的話。
她似乎什么都不會了,連洗衣做飯也只是勉強而已,做丫鬟都不夠格,李清洲憑什么庇護她呢?
“別哭了。”李清洲擰眉看她。
明明只是再平靜不過的話,明桃卻嚇得顫了下,咬著唇沒再發出聲音,眼淚卻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
她一直害怕他,可是又不敢遠離他,還要尋求他的庇佑。
“明桃,”他捏捏眉心,“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要沖動。”
這句話也是在勸他自己,方才明桃說話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那個遙不可及的夢,差點松口答應。
“我已經想好了,”明桃大著膽子拽住他的衣袖,“清洲哥,我跟你走。”
李清洲拿開覆在額頭上的手,垂眼望向她,視線相撞的瞬間,她瞳孔微縮,似乎想移開視線,卻又更認真地盯住他。
被水洗過的杏眼里是掩蓋不住的倔強與懇求。
但縱然被堅定地選擇過數次,李清洲依然怕她是一時沖動,思忖片刻,提議道:“你再考慮一晚,若是明日還這樣想,你跟我走。”
聽完他的話,明桃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一簇沾滿露水的桃花。
“多謝清洲哥,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生怕他反悔似的,她幾乎是小跑著離開,背影滿是雀躍。
李清洲怔了怔,和他住在一起,這么高興?
可是不得不承認,他心里也是愉悅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
“清洲哥,明桃怎么跑回屋里去了?你勸她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李清洲忙斂起笑容,看向面色焦急的孟錦霄。
“勸了,她沒聽我的。”
孟錦霄更急了,正想說話,忽然回過味來,“你是不是也想和明桃一起住?”
他們同為男子,他可以喜歡明桃,旁人免不得也會喜歡,但是他一直忽略了李清洲,潛意識里覺得明桃怕他,肯定不可能,可是萬一呢?
李清洲瞥他一眼,“你想說什么?”
若是往常,孟錦霄早就蔫了,但是此刻他絲毫不懼,一字一頓道:“我想說,你是不是早就和明桃說好了要搬走,方才是在做戲。”
“不是,”李清洲同樣直視著他,“我可以指天發誓。”
孟錦霄信他,但是轉眼又拋出一個問題:“你喜歡明桃嗎?”
良久,李清洲道:“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聽到他這樣說,孟錦霄心里頓時涼了半截,喃喃道:“你果然喜歡她……”
他就知道,不止他一個人知道明桃有多可愛。
“但我沒想告訴她,”李清洲淡聲道,“你也知道我年紀不小了,或許早已娶妻生子,找回記憶之前,我不會逾矩,只當她是妹妹。”
這話讓孟錦霄生出幾分希望,“所以我還有機會?”
李清洲不置一詞,孟錦霄的機會一直比他大得多。
“那就這樣說定了,”孟錦霄抓抓頭發,妥協了,“我常在書院,不能保護她,但是你可以。”
他盯著李清洲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是她再受傷,我不會輕饒你。”
李清洲亦承諾道:“我自然會盡我所能。”
兩個男人相互碰拳,達成一致。
他們走出屋門,孟錦瑤剛好從明桃屋里出來,見弟弟絲毫沒有不高興的神色,納悶道:“你被鬼附身了啊?”
方才不是還在要死要活非讓明桃留在這嗎,一轉眼又變了。
孟錦霄勉強笑道:“明桃在哪都一樣,我相信清洲哥會照顧好她,像照顧親妹妹一樣,對吧?”
說到后半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清洲。
李清洲坦然頷首,“我和明桃本來就是表兄妹。”
當初只是隨口說的謊話,如今他想,不如坐實這個身份,也好過備受煎熬。
屋里的明桃滿懷感激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何其有幸,她遇到的是三個對她極好的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略走了一下神,他們的話題忽然變了。
孟錦霄道:“拿什么舊衣裳,明日清晨咱們去鎮上買。”
“說的也是,”孟錦瑤拍了下手,“原本我還答應明桃,等她傷好了,就給她做件衣裳,如今正是時候。”
孟錦霄又說:“再買些鍋碗瓢盆,不然清洲哥和明桃家里什么都沒有,連吃一日三餐都不方便。”
姐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眼看著就要敲定明日去鎮上的時間,明桃推開門,忙道:“不用麻煩了,慢慢添置就行。”
這得是多大一筆支出,明桃不敢想。
“別客氣,就當是送你們的喬遷賀禮了。”孟錦瑤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李清洲,她不想做趕他走的惡人,所以一直拖延,沒想到他竟主動提了出來。
這比她自己說出來還要難受。
明桃搖搖頭,還有點擔憂,“這樣做是不是太招搖了?”
孟錦瑤想得更深遠,“你們搬家的排面越大越好,這樣說閑言碎語的人反而會少。”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太明白。
她解釋道:“正大光明總好過偷偷摸摸,你們一清二白,怕什么?”
說的也是,明桃不再勸了。
一番談話下來,月上中天。
孟錦瑤打了個哈欠,逼出幾滴淚,“既然說完了,都去睡吧。”
四人各自回屋。
明桃關上門,看著一眼平鋪在床上的小包袱,她沒什么東西,來的時候只有一身衣裳而已,被狼抓破過,在泥水里滾過,又被她剪過,早已不成樣子。
但是和孟錦瑤送她的粗布衣衫比起來,依然精致金貴。
明桃卻絲毫沒有留戀,這不是她該有的生活,衣裳自然也要舍棄,明日便一把火燒了。
簡單收拾好東西,心里也塵埃落定了,她從容入睡。
翌日清晨,明桃是被凍醒的。既然醒了,她便沒有賴床,起了個大早。
本以為自己是第一個,沒想到剛推開門,李清洲也從屋里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清洲視線下移,看向她手里的粉色衣裳,認出是她來時穿的那件,神色疑惑。
明桃心里咯噔一下,沒敢說她想拿去燒了,畢竟在旁人眼里,這是她找回身世最有力的證據。
她解釋道:“屋里太暗了,我想看看這件衣裳還能不能穿。”
李清洲不疑有他,“北屋是暗了些,等你搬出去,住南屋。”
頓了下,他又問:“你想好了嗎?”
明桃趕緊點頭,“我跟你走。”
李清洲沒再說什么,挑上木桶去打水。
明桃松了口氣,先將衣裳扔進灶膛,用柴火擋住,確定什么都看不見了,她轉過身,門外立著一個黑影。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是李清洲去而復返,再看身形,雖挺拔卻不健壯,是孟錦霄。
“你、你怎么起這么早?”明桃擋住灶膛,磕磕絆絆地問。
“我一夜沒睡,”孟錦霄聲音沙啞,頗有些失魂落魄,“明桃,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向來自負,自詡風流倜儻,可唯獨面對李清洲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矮三分,論相貌論身材論武力,他樣樣比不過。
明桃現在怕李清洲,可是以后呢?相處久了呢?
他根本沒有把握,所以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讓明桃留下。
“真的想好了,”明桃認真開口,“錦霄,你不必勸我。”
孟錦霄苦惱地抓了抓頭發,“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明桃好奇地問:“什么事?”
“我回家的時候,你能不能回來坐坐?”他祈求地望著她。
“當然,”明桃點點頭,“我會常來找錦瑤姐姐的。”
“我的意思是,來見我。”孟錦霄朝她靠近一步,目光灼灼。
明桃咬了下唇,他真的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嗎?但是既然沒有明說,她也不好直接拒絕。
躊躇一番,她只能點頭答應,“放心吧,我會常來看你的。”
孟錦霄聞言頓時信心滿滿,他和明桃年紀相仿,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喜歡什么老男人呢,想到這里,他樂顛顛地走了。
“我回去補覺了,去鎮上的時候叫我一聲!”
過了兩刻鐘,孟錦瑤起了,見明桃一早便在灶房侯著了,訝然地問:“怎么起這么早?”
明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什么都不會,得學一學。”
搬家有些倉促了,雖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是她答應過李清洲包攬洗衣做飯的活計,洗衣簡單,可做飯對她來說委實有點難,她連生火都不會。
她默默地想,搬家后吃的第一頓飯也算是大事了,好吃與否另當別論,總得是熟的吧。
孟錦瑤便手把手地教她,從怎么生火到添幾碗水,事無巨細。
明桃學得認真,待灶膛里出現火光,她看了很久很久。
自從學女紅之后,她便開始繡嫁衣了,從九歲到十五歲,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繡好了自己的嫁衣,也曾滿懷憧憬地想過她會嫁與何人,萬萬沒想到,最終她會穿上一襲粉衣做妾。
火舌肆虐,將粉衣吞噬殆盡。
匆匆吃過早飯,四人便準備去鎮上了。
趁著李清洲和孟錦霄去借騾車,孟錦瑤將明桃拉進屋里,拿了根細繩量體。
明桃本想說不用這么麻煩,她很熟悉自己的尺寸,但是倏然間想到自己失憶的事情,只好不說話了。
她懊惱地想,最近日子過得太舒服,她總是忘記自己失憶的事情,真怕哪日就露餡了。
孟錦瑤幫她量好了尺寸,明桃也幫她量了量。
其實孟錦瑤也是不必量的,明桃看一眼就能知曉,但她擔心自己會說錯,所以一邊心里想著數一邊丈量,量出來果然是一致的。
“唉,”孟錦瑤盯著胸口的位置嘆了口氣,“怎么又胖了?”
不說話還好,她一開口,明桃頓時紅了臉。孟錦瑤前凸后翹,平日里穿著寬松的衣裳不太明顯,但是脫得只剩里衣的時候便能看出來了。
她一眼都不敢再看,將繩子放在桌上。
“我說我自己,你害羞什么,”孟錦瑤笑得前仰后合,“瞧你臉紅的。”
明桃磕磕巴巴道:“我、我沒有,是……熱的。”
孟錦瑤揶揄道:“行行行,現在是夏天不是冬天,我也有點熱了。”
說著她作勢要脫里衣,明桃驚叫一聲,嚇得捂眼睛,卻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兩指張開,偷偷露了一條縫隙。
孟錦瑤幽幽道:“明桃不乖,怎么偷看呢。”
明桃趕緊死死捂住眼睛,嘴還硬著,“我沒看!”
孟錦瑤偷笑道:“你年紀小,說不定以后比我還大呢,不知要便宜了誰。”
“錦瑤姐姐!”明桃臊紅了臉。
雖然差點做了妾,但是她對成親依然有憧憬,聞言只有羞沒有懼,整張臉都成了粉色,果真像桃花般明麗。
孟錦瑤一邊感嘆她的美貌一邊語重心長道:“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你年紀小,識人不清,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明桃點點頭,“我信姐姐。”
被這樣純粹的目光盯著,孟錦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如果你是我親妹妹就好了。”
轉念一想,那自家弟弟就沒機會了。不過沒機會就沒機會罷,誰讓明桃這么討人喜歡呢。
各自穿上衣裳,兩個男人也回來了。
明桃悄聲問:“他們倆要買新衣嗎?”
“下次吧,今日主要是給你置辦東西,”孟錦瑤挽上她的手,“走吧。”
走出兩步,明桃抽回手,急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我還沒點痣。”
說著她轉身回屋,順手關上了門,將孟錦霄那句“已經點了啊”堵在門外。
說著他就要進門,李清洲攔住他,“興許是怕忘了。”
自從點痣之后,她一日都沒忘過,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點痣,那顆痣也像是真的長在她臉上似的,可愛靈動之余多了一分淺顯的成熟,等她再長大一兩歲,定會顯得更加嫵媚。
若是從前,孟錦霄肯定聽他的,但是兩人開誠布公之后,他卻憋了一股氣,事事想和李清洲作對,一聲不吭地硬闖。
沒想到箍在他手臂上的大掌如鐵一般,愣是沒讓他挪動一步。
李清洲看了眼不遠處的孟錦瑤,壓低聲音道:“那是她的屋子,未經允許,不得擅入。”
孟錦霄咬牙道:“你能保證你以后不進她的屋子?”
他毫不猶豫道:“我保證。”
兩人同時松手,李清洲站定,孟錦霄往前一趴,差點栽倒,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柱子,沒有破相。
不明真相的孟錦瑤瞪弟弟一眼,“站著也不老實,差點摔了吧!”
孟錦霄有苦說不出,深深嘆了口氣。
不多時,明桃攥著銀票走出門,四人坐上騾車。
相處機會不多了,孟錦霄絞盡腦汁挨著明桃坐,屁股剛挨到木板,被姐姐一巴掌拍到外面,“滾一邊去,一會兒你還得推車呢。”
孟錦霄不情不愿地坐到最外面。
明桃沒有理會姐弟倆斗嘴,垂下眼睛發呆,第一次出門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她忍不住多想,那些人……這次會怎么對待她呢?
騾車轆轆作響,行駛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
現在是吃早飯的時候,有人早早吃完,閑不住出來溜達,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邊冷得跺腳一邊聊天說笑,瞧見李清洲,都看了過來。
“清洲啊,又去鎮上?”
聽到這樣熱情的聲音,明桃卻忍不住蜷縮起來,咬唇不語,上次就是這樣,人前有多熱情,人后就有多嘲諷。
靜靜地聽完寒暄,騾車慢慢悠悠地往前駛去。
“車上還是那個小姑娘吧?”
“哎呦,我看見臉了,像天仙似的。”
“真的啊,長啥樣長啥樣?”
后面的話便聽不清了,但是絕對不是討論她的身份,明桃悄悄松了口氣。
出了村子,孟錦瑤說:“村里就是這樣,遇到什么稀罕事都要說幾句,過段時日也就忘了,你別往心里去,隨他們說什么。”
明桃點點頭,回望一眼鹿首村,忽然覺得也沒那么可怕了。
順利來到鎮上,叫賣聲與嬉笑聲響成一團,明桃好奇地左右張望。從前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府門外的那條街都沒去過幾次,更遑論鎮上了。
只是不知道這是什么鎮,明桃好奇地詢問名字。
孟錦霄忙答道:“蒼平鎮,離咱們鹿首村最近了。”
明桃臉上血色褪盡,蒼平鎮,竟是蒼平鎮……
她始終記得,那位要納她為妾的鄭老爺如今就住在蒼平鎮。原本他也是住在宣州城的,不知為何會在這里住這么久。
不過同時她心底也在慶幸,幸好當時逃得及時,若是再遲一些便走不掉了。
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街上都是平頭百姓,沒有衣飾華麗之人,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她低下頭,盡力掩飾自己的身形。
孟錦瑤看出她不舒服,也低下頭,關切地問:“傷口疼了?”
“有一點,”明桃勉強露出一個笑,“什么時候到成衣鋪子?”
說話間,一頂轎子慢悠悠地晃了過去,一個神色精明的男人輕蔑地掃視一眼街上的人,合上轎簾。
“都是些庸脂俗粉。”
不過他倒是想起件事,這幾日事忙,差點忘了,“可查到那個姑娘的身份了?”
一旁的管家躬身殷勤道:“回老爺的話,查到了,鹿首村姓孟的人家,有個十六歲的弟弟,在書院讀書,最是調皮。”
“調皮好啊,敗光家產也是遲早的事,讓她那個姐姐以身抵債,心甘情愿為弟弟還債。”
鄭老爺悠閑地吹了吹茶盞上的浮沫,“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勉強。”
管家賠笑道:“是是是,夫人與姨娘們都是心甘情愿跟著老爺的,所以后院處處和睦。”
鄭老爺滿意頷首道:“誘他去千金莊,旁的不必我多說了吧?”
千金莊是鄭家的賭坊,遍布宣州。
管家笑道:“這是自然,還按上次的來……”
話音未落,頭上忽的砸了只茶盞,滾燙熱茶澆在腦門上,他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廢物!還敢提上次!”
鄭老爺急火攻心,重重地咳了幾聲,目眥欲裂,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姐竟半路跑了,直到現在也沒找到!
管家慌忙跪下,“老爺,小的這次一定能辦到,半月……不,十日、十日必然能成。”
頭頂陰毒的話傳來:“若是成不了,你知道后果。”
那邊廂,明桃和孟錦瑤選好了衣裳,將尺寸報給店家修改,只等五日后來取了。
兩人走出鋪子,明桃故技重施,借口尺寸說錯了,又返回鋪子里。
孟錦瑤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明桃慌忙拒絕,“清洲哥和錦霄肯定等急了,你先去,我馬上就過來。”
孟錦瑤往外看了看,果然瞧見他們倆在外邊,“行,有事叫我。”
等她走得沒影了,明桃指著兩件男子冬衣道:“多少銀子?”
掌柜的瞟了一眼,笑盈盈道:“各八百文,姑娘若是誠心想要,給你按一兩五百文。”
明桃咬了下唇,可是她只有一兩銀子……只能先買一件了,買給誰呢?
她選了其中那件,店家手執毛筆,詢問尺寸。
明桃咬咬牙,報上尺寸。
不能再拖了,她準備走,余光卻瞥見一件素凈里衣,她小心地摸了摸,布料柔軟。
她猶豫著問:“這件多少錢?”一件里衣而已,應當不值什么錢吧?
這件事太過羞恥,她連孟錦瑤也沒告訴,那便是粗布衣裳磨得她有些疼,總覺得難以忍受。
掌柜的笑笑,道:“一兩銀子,是緞子做的呢。”
明桃咂舌,竟比一件冬衣還貴。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氣度不凡,卻又穿著粗布衣裳,一時拿不準她的身份,但是想來她身嬌肉貴的,這身衣裳定會磨人,于是提了個建議。
“姑娘不如買些緞子,自己縫制肚兜。”
明桃眼睛一亮,這倒是個辦法。
她依依不舍地將銀票拿出來,這是哥哥給她的,沒想到這么快就要花完了。
“明桃,還沒好嗎?”
孟錦瑤的聲音遙遙傳來,明桃忙應了一聲,抓緊時間說道:“五日后會有人來取的,煩請掌柜的將緞子和冬衣放在最底下,不要讓他發現了。”
掌柜的滿口答應。
走出鋪子,孟錦瑤問:“怎么這么久?”
“和掌柜的說了會兒話。”
悄悄做了件大事,明桃的眼里閃爍著興奮的神采,待看到李清洲和孟錦霄,又變成愧疚。
可惜她只有一兩銀子,只能買一件。不過她以后一定會努力賺錢的,到那時再送,應該也不算太遲吧?
小半個時辰后,在明桃的催促下,四人買好了一應器具,打道回府。
終于離開熱鬧的蒼平鎮,騾車駛入安靜偏僻的小路,明桃輕舒一口氣,卸下防備,四處賞景。
孟錦瑤還在念叨:“這些東西怎么夠呢,明桃,家里真的有銀子,不必這么節儉。”
明桃笑笑不說話,她急著離開只是擔心遇到鄭家人罷了,不過也間接地省了不少銀子,一舉兩得。
她仰臉望向太陽,慢悠悠地開口:“慢慢添置嘛,日子還長。”
驅趕騾車的李清洲聽著她說話,心神微動。
是啊,他和明桃的日子,還很長。
回到鹿首村時已臨近晌午,人人都閑著,見到他們一行人,紛紛打招呼。
“清洲,回來啦!”
不等他回答,有人眼尖地瞥見騾車上滿滿當當的東西,驚道:“嚯,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下午就要搬走了,瞞著鄰里也不好,所以孟錦瑤笑瞇瞇地回答道:“這不是清洲哥和明桃要搬出去住了嘛,所以我們去鎮上添置些東西。”
眾人面面相覷,問:“怎么忽然就要搬走了?搬到哪去?”
孟錦瑤省略了第一個問題,徑直解釋:“就是以前的王家,清洲哥租了屋子。”
“那……什么時候搬啊?”
“就今日。”
怕他們又問來問去走不開,孟錦瑤給李清洲使了個眼色,揚聲道:“不說了,我們得趕緊回去搬東西了!”
走了一段路,騾車平穩地停了下來。
明桃輕舒一口氣,雖然清晨時他們釋放過善意,但她依然不太敢露面,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慢慢下了騾車,明桃抬起眼睛,入眼卻不是她熟悉的孟家——雖然沒有進出過幾次,但是她記得孟家的木門上貼著春聯,這扇門前卻空落落的,顯然不是孟家。
“這是哪里?”她有些懵。
孟錦瑤噗嗤一笑,“你傻了不成,這是你以后的家!”
明桃終于轉過彎來,這是要將買回來的東西直接放在這里,省得麻煩。
她頗為不好意思,想拿東西,孟錦瑤趕她走,“還受著傷呢,別做這些。”
孟錦霄一來這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勉強說道:“你進去看看,如果不喜歡,還去我家住。”
李清洲瞥他一眼,從騾車上提了兩摞東西,吩咐明桃道:“開門吧。”
明桃深吸一口氣,極為鄭重的推開木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棵矗立在院門正中央的樹,時值冬日,葉子早已落了下來,她瞧不出是什么樹,只覺得枝椏伸展頗為遒勁有力。
她輕聲問:“這是什么樹?”
話音剛落,便聽李清洲回答道:“桃樹。”
明桃頓時心生歡喜,竟是桃樹。
不知是不是因為名字里有個“桃”字,她格外喜歡桃子,院子里也種了幾棵桃樹,春日賞花,夏日吃桃,哥哥還會親手給她做桃子汁。
記得某日吃桃時,爹爹恰巧來找她,望著她的笑容恍惚了一陣,滿是懷念道:“桃桃,從前你娘親懷你的時候,不愛吃辣也不愛吃酸,只愛吃桃,猜不出你是男是女。你娘親說,若是生了個男孩,便叫明韜,若是女孩,便叫明桃,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
明桃垂下眼睛,黯然不已。
其實她應該給自己改個名字的,連“明桃”二字也不屬于她。
李清洲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見她一時歡喜又一時難過,拿不準主意,難道她不喜歡桃樹?
孟錦霄也瞧見了,一改萎靡不振的模樣,笑瞇瞇道:“是不是不喜歡這里,不如住我家吧?”
明桃回過神,輕輕搖頭,“我很喜歡,只是腦子里忽然涌出些記憶,一時有些傷感。”
三人都看向她,“什么記憶?”
明桃頓了頓,這才發現自己又說了些不該說的,正要否認,又發覺這是一個好機會。
思慮片刻,她慢慢開口:“只是一些片段罷了,我看到很多桃樹,開花、結果,一年又一年。”
說到這里,她笑盈盈道:“說不定我住在這里,真的能找到從前的記憶呢。”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和孟錦霄想聽的回答完全不同,他哀嘆一聲,繼續搬東西去了。
新添置的東西一會兒便搬完了,但是擺正歸位需要耗費些時間,三人繼續忙活,明桃便在幾個屋子里轉了轉。
與孟家三面都有臥房的格局不同,此處只有南邊有,兩間相連,一間大一些一間小一些,灶房在東邊。
大一些的是主屋,當然是李清洲住,明桃便沒有進去,朝著主屋旁的屋子走去。
農家的房屋大多沒什么差別,但是這里比她住的北屋干凈一些,沒有堆放器具,陽光也好,明桃很滿意。
不過這里空了一些,除了一張床之外,什么都沒了。
她毫不氣餒地想,慢慢來,以后都會有的。
歸置完東西,四人一同回了孟家,一鼓作氣將東西搬了過來,又趕緊去還騾車,好一通折騰。
等空置了許久的房子終于有了個家的樣子,除了明桃,其余三人都累得氣喘吁吁。
孟錦瑤道:“我們倆先走了,你們歇著吧。”
孟錦霄瞪大眼睛,“這就走了?”
“不然你還想干什么?”孟錦瑤瞪弟弟一眼,“在這住下啊。”
孟錦霄哼道:“行啊,今晚我跟清洲哥一起住。”
姐弟倆你一句我一句,明桃攥著手里的東西,半晌沒插上話。
李清洲看出她有話要說,示意他們安靜,三人的視線一齊望向她。
明桃將荷包拿出來,姐弟倆一人一個。
“第一次去醫館那日,我答應要送你們的,繡的粗陋,還望錦瑤姐姐和錦霄不要嫌棄。”
孟錦瑤頓生驚喜,忙不迭地接過來細細打量,“哪里粗陋,比我繡的好看多了。”
孟錦霄亦笑得咧開了嘴,“我喜歡,我現在就戴上!”
他手忙腳亂地系在腰間,一臉顯擺地看了又看,忽的想起姐姐的話,好奇地問:“姐,你什么時候繡過?”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孟錦瑤不承認,“你聽錯了,我沒說過,是吧明桃?”
明桃笑盈盈道:“對,錦瑤姐姐沒說過。”
三人其樂融融,李清洲負手佇立一旁,反倒像個外人。他并不喜歡這些女兒家的物件,可這是明桃親手繡的,唯獨他沒有。
他臉上假裝不在意,可是心里沒辦法不在意。
明桃偷偷覷著他的神色,見他依然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有些猶豫要不要跟他說,畢竟他似乎一點都不關心自己是否有香囊,但顧此失彼不太好。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小聲說:“清洲哥也有的,只是我還沒繡好,最遲明日便給你。”
李清洲“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不著急。”
孟錦霄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心里罵了聲娘,一看就是裝的!
他想拆穿他,轉念一想對自己沒好處,而且明桃最后送李清洲荷包,足以證明他在明桃心里排第三位,遠遠比不上自己。
心情一好,他也懶得計較了,一邊愛不釋手地摸荷包一邊哼著曲兒,盡在李清洲眼皮子底下顯擺。
孟錦瑤拍他一下,“走了!”
孟錦霄又蔫了,確實沒有留下的理由了,他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第一眼,明桃笑意盈盈地揮手。
第二眼,李清洲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視著她,片刻后移開視線。
像極了新婚夫妻。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明桃會離他越來越遠。
他停下腳步,不安地問:“明桃,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明桃愣了愣,這才想起清晨的事情,莞爾一笑道:“我記得。”
李清洲垂下眼睛,縱然好奇,但是他一個字也沒多問。
姐弟倆很快便走遠,他關上門,院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望著面前的高大身影,明桃有些局促,雖然以前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但是從此刻開始便不一樣了。
從此刻開始,只有他們兩人同住屋檐下,不會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孟錦瑤,也不會再有調皮搗蛋的孟錦霄。
思忖片刻,明桃盈盈一拜,輕聲道:“多謝清洲哥收留。”
李清洲凝視著她,像是要從她感激的雙眸中望進她心底。
他沉聲說:“不是我收留你。”
而是你選擇留在我這里。
她不知道的是,去與留的決定權始終在她手上。
早在她說出“不同意”的時候,他的心里便開始幻想他們以后的生活,從未想過拒絕。
怎么會舍得拒絕。
第 23 章
雖然搬家時明桃沒做什么, 但她受著傷,來回折騰幾番也有些累了。
瞧出她眼底的倦色, 李清洲讓她回去歇著。
明桃應了聲好,回到屋里。
孟錦瑤臨走之前幫她把床鋪好了,被子是特意從孟家帶來的,粉色底繡白花,簇新又厚實。
她撫摸著被子,心底嘆了一聲,這本該是孟錦瑤的陪嫁,她沒想要的,可是她拗不過她。
床邊還有張小木桌,是孟錦霄屋里的, 明桃也沒要,但他說他不常回來, 姑娘家的東西又多,留著給她放個物件也好, 興沖沖地搬了過來。
李清洲就更不用說了,給了她一個不必風吹雨淋的庇護之所。
他們對她這么好, 她卻只能繡荷包報答,甚至還沒繡完。
明桃愈發愧疚了,忍著困意找出針線, 拿起荷包一針一針地繡了起來。
她的女紅不錯,但今日實在有些冷, 午后也沒什么陽光, 一條魚而已, 足足繡了兩刻鐘。
不過好歹是繡完了,明桃搓了搓手, 打量著荷包上的錦鯉。
魚躍龍門,寓意極好,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簡單了,思索片刻,她拆了水紋的線,又繡了一條游魚。
一躍一游,倒也算是妙趣橫生。
明桃撫摸著那條游魚,就當是她遲到的補償吧。
放下荷包,她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竟過去小半個時辰了,她搓了搓差點凍僵的手,正準備和衣睡去,一墻之隔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明桃凝神細聽,他已經起了嗎?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便傳來推門聲。
她瞥了眼手邊的荷包,不如現在就送吧。
打定主意,她快走兩步推開門,一抬頭便撞上李清洲的視線。
他半瞇著眼睛,神色卻不見倦意,對上她的目光,他愣了下才問:“起了?”
明桃含糊地應了一聲,將背到身后的荷包遞給他,“送你的。”
李清洲垂眼望向荷包,還沒看清繡的是什么,便被她通紅的手吸引了,半晌才接過來,問:“一直沒睡?”
“嗯,”明桃面含愧疚道,“本該一起送的,但是我沒繡完,怎么想都過意不去。”
李清洲捏著荷包,“可今日太冷,你的手已經紅了,我說過了不著急。”
若是早知道這樣,他就說不要了,也省得她這么著急地繡荷包。
明桃背過手,笑盈盈道:“無妨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說什么,李清洲看了兩眼荷包,水紋與游魚惟妙惟肖。
他下意識問:“魚水之歡?”
明桃頓時漲紅了臉,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解釋:“原本我繡的是魚躍龍門,但是耽擱這么久才送你,過意不去,所以又添了一條游魚。”
他怎么想成魚水之歡了呢,明桃臉上發燙,半晌沒抬頭。
李清洲登時回過神來,方才他大概是還沒睡醒,下意識便問了,問完才發現自己問了什么蠢問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找補,索性略過不提。
他低聲道:“我很喜歡。”
但到底還是有些尷尬的,他面上發窘,還是解釋了一句:“方才我不大清醒。”
“我、我明白的,”明桃咬了下唇,“那我先回屋了。”
不等他回復,她便直接轉身鉆進屋里,趕緊關上門。
和衣躺在床上,她輾轉反側,半晌沒睡著,不必去觸碰,她也知道自己的臉依然是燙的。
他怎么就誤會了呢?
明桃下意識往自己身上攬,大概是因為她繡了兩條魚吧,若是只有一條,他便只會想到魚躍龍門。
想到這里,她拍了下腦袋,為什么非要多繡一條魚呢!
困意漸漸襲來,她一邊埋怨著自己一邊睡去。
幽幽轉醒時,天色漸暗。
明桃睡眼惺忪地醒來,被窩里僅存的余熱迅速散去,她蜷縮成一團,嘆了口氣,有些懷念湯婆子和炭盆,就算是下過雪的數九寒天,她也是一身暖意地醒來的。
理智漸漸回籠,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唇,縱然由奢入儉難,她也不該懷念。
若是過好日子的代價是做妾,她寧愿在村里消磨一輩子。
手腳冰涼地下了床,明桃穿上鞋,走出屋去。
瞧見院子里的桃樹,她還有些回不過神,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和李清洲已經從孟家搬出來了。
明桃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看眼天色,是時候做飯了。
不過不知道李清洲在不在家,她左右張望一番,沒看到人,悄悄松了口氣。她第一次做飯,做成什么樣還不知道呢,最好別讓他瞧見了。
進了灶房,她舀了勺水倒進鍋里,看眼空空的灶膛,添了幾根柴,然后按照孟錦瑤教的方法生火。
這一步她信心滿滿,初次接觸新鮮事物時總是學的最認真的,明桃也不例外,連孟錦瑤也夸她有天賦,但是這次卻不行,生火數次卻還是以失敗告終。
明桃愈挫愈勇,功夫不負有心人,灶膛里終于出現一簇小火苗,她眼睛亮了亮,又隨之黯淡下來。
怎么滅了呢!
她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定是李清洲回來了,明桃有些窘,煮上飯也就算了,可是這么久了,她連生火也沒生起來。
腳步聲停在灶房外。
明桃可憐巴巴地回過頭,一眼望見他腰間系著的荷包,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魚水之歡。
她驀地紅了臉,視線上移,底氣不足道:“清洲哥,飯馬上就好了……你能不能幫我生下火?”
她坐在小杌子上,鼻尖與臉頰蹭了灰,像蒙塵的珍珠,依然無損清麗柔潤之色,蘊了水霧的眼睛亮晶晶的,仰臉看他時,嬌俏極了。
李清洲艱難地移開視線,看向灶膛,卻有些忘了她方才說了什么,思索一會兒才問:“你想生火?”
意味不明的四個字讓明桃心里咯噔一聲,他在怪她嗎?
她猶豫著點點頭,囁嚅道:“這次只是一個意外,明日我肯定不會麻煩你的。”
不等李清洲開口,門外一陣喧嘩,模糊的說話聲傳來。
“萬一他們已經吃過了呢?”
“天還沒黑呢,肯定沒吃,快進去。”
明桃聽出是孟錦瑤姐弟倆的聲音,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迎他們!”
李清洲微側過身,看著她經過自己走向大門,忽然嗅到淺淺的的香氣,讓他想起沾著晨露的桃花,清甜幽微。
這幾日她不用喝藥了,縈繞著她的苦腥味便漸漸消散了,只剩體香。
這便是體香嗎?
李清洲有些恍惚地跟上她,想驗證一番,那縷香卻更加難以捕捉,仿佛是他的幻覺。
“吱呀”一聲,門開了,他迅速回神,看向來人。
孟錦瑤問:“你們還沒吃飯吧?”
明桃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那正好,今晚就在這里吃了,”孟錦霄將手里的籃子舉起來,“快快快,還熱乎著呢。”
外面太冷,四人進了主屋。
明桃這才看清主屋的布局,進門便是幾張桌椅,睡覺的地方隔著道長屏風,畫著意境深遠的山水畫,原主人的品味倒是不俗。
愣神間,飯菜已經擺到了桌上。
孟錦霄抓著一把筷子進來,一眼便瞅見她盯著屏風發呆,好奇地問:“明桃,看什么呢?”
明桃回過神,搖搖頭,轉而問道:“你們怎么還做了飯送過來?”
孟錦瑤一邊擺筷子一邊嘆氣,還不是怪弟弟,求她早些做飯,甚至還主動打下手,又攛掇著她過來,好像遲一會兒明桃就被人搶了似的。
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么說,不然明桃要嚇壞了。
她笑道:“恭賀你們喬遷之喜嘛,這里這么久沒住人了,給家里添點人氣兒,人多熱鬧。”
孟錦霄猛點頭,傻笑地盯著明桃的臉,就算她滿臉黑灰,他也覺得甚是可愛。
再看一眼坐在她身邊神色淡然的李清洲,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了,悶頭苦吃。
“多謝錦瑤姐姐,多謝錦霄,”明桃略欠了欠身,不好意思道,“若是你們不來,我們可能得深夜才能吃到晚飯。”
孟錦霄忙問:“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清洲哥沒劈柴?沒挑水?”
李清洲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有氣,沒跟他一般見識。
“不是的,有水也有柴,”明桃解釋道,“是我沒生好火……”
孟錦霄馬上說道:“這算什么事,我讓我姐一天來三趟,專門幫你生……哎喲!”
他捂著被打的腦袋不敢說話。
孟錦瑤皮笑肉不笑道:“多吃飯,少說話。”
說完她看向明桃,“一會兒我再教你一次,若是還不行,你直接問清洲哥吧,他什么都會。”
孟錦霄不樂意了,嘟囔道:“我也什么都會。”
孟錦瑤覺得弟弟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針對起清洲哥了,直接往他嘴里塞了個餑餑。
“少說點話我就信。”
天色已晚,為了省油燈錢,四人摸黑快速吃完了晚飯。
明桃執意將碗碟留下,“明日我洗干凈給你們送過去,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
見她堅持,孟錦瑤只好答應,兩人進了灶房學生火。
灶房太小,再多一個人便顯得擁擠了,兩個男人便站在院子里等著。
孟錦霄不想跟李清洲說話,百無聊賴地左瞧右瞧,忽的瞥見他腰間的荷包。
他穿著粗布衣裳,系了荷包后竟無端多了幾分貴氣,孟錦霄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他就是這樣想的,甚至覺得如果換成玉佩會更襯得李清洲玉樹臨風。
將腦海中不合時宜的想法趕出去,他盯著荷包心里一涼,喃喃道:“哪來的?明桃送的?”
李清洲微微頷首。
孟錦霄越看越氣,“你不該收!”
不遠處,灶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李清洲望著那道倩影,淡聲問:“為何?”
“你跟她又不可能,干嘛要收東西?”
李清洲冷冷地盯著他,孟錦霄心里一突,下意識避開視線,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
“這不是定情信物,只是表達感謝的禮物,若是我不收,明桃會多想。”
灶房里的人站起身,他壓低聲音繼續:“錦霄,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但是你不能處處針對我,平心而論,我對你與往常一樣,可是你呢?”
孟錦霄愣了愣,有些無措,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全被揭開了。
“多謝錦瑤姐姐,這次我真的明白了。”
兩個姑娘相攜著走了出來。
夜霧愈發濃重,眾人也沒再多說什么,孟錦瑤姐弟倆告辭離去。
明桃將他們送出門,輕聲叮囑:“路上小心。”
“幾步路而已,你快去睡吧。”孟錦瑤朝她擺擺手,“明日還有的忙呢。”
明桃不太明白還要忙什么,但孟錦瑤已經走了,她便和李清洲問了幾句。
關上門回到家,李清洲低聲解釋:“明日相鄰的人家會來拜訪,這是鹿首村的風俗,不管是誰搬家,四周鄰里都會過來。”
頓了頓,他道:“你若是應付不來……我便讓他們早些走。”
中間停頓許久,原本他想說“你若是應付不來,現在回孟家還來得及”,不管何人拜訪,勢必會讓她想起那些烏糟事,說不定結束之后又會偷偷哭一場。
可他依然說不出口,連提也不愿提,他已下定決心,只要她不主動說走,他絕對不會再提半個字。
借著霧散后的月光,他觀察著明桃的神色,她垂著眼睛,羽睫微顫,面色微白,但也不算太過于害怕。
“我能應付的,”明桃輕聲道,“我可以。”
怎么聽都是遲疑的語氣,李清洲抿唇不言。
意識到氣氛有些凝滯,她仰臉笑道:“就算我不行,清洲哥怎么讓他們早些走啊,難道冷著臉呵斥他們?你人這么好,我才不信呢。”
李清洲神色一松,竟也不自覺地揚了下唇,滿面威嚴消失殆盡,竟有些如沐春風之感。
明桃看得怔愣,下意識道:“清洲哥,你笑起來更好看。”
話音剛落,起了北風,明桃冷得打了個顫,如夢初醒,她方才說了什么?
明桃羞得捂臉,急急后退,“我、我先回屋了。”
李清洲斂下笑意應了一聲,可若是細看,眼角眉梢卻帶著幾分殘存的愉悅。
明桃卻一眼都不敢多看了,匆匆回屋。
關上門,她懊惱地拍了下臉,一時竟將心里話說出來了,實在不應當。
轉念她又想起晌午李清洲也犯過傻,說什么魚水之歡,他都沒在意,那她更不必在意了,這樣一想,他們扯平了,誰也不許說誰。
和衣躺在床上,明桃蜷縮成一團,忍著寒意睡去。
第 24 章
翌日清晨, 明桃早早便醒了,許是昨日睡了一下午的緣故, 醒來時沒有絲毫倦意。
只是一日冷過一日,晨起更加困難。
明桃做著艱難的思想斗爭,半晌也沒起來,雖然被窩里不暖和,但是好歹可以御寒。
直到第一縷陽光撒進窗格,一墻之隔的屋里傳來動靜,她猛然坐起,差點忘了,她得做早飯!
顧不得冷不冷了,明桃掀開被子, 穿鞋下地,隨意攏了下頭發便推開門, 趕在李清洲出門之前進了灶房。
這次生火格外順利,她長舒一口氣, 按部就班地煮上黍米、蒸上餑餑。
早飯和晚飯吃得簡單,再從醬缸里挖一碟醬菜也就夠了, 但是午飯不行,至少要有個熱菜——雖是冬日,沒有農忙, 但時不時地也要出些力氣,晌午不吃飽可不行。
先不說晌午, 一會兒鄰里就該來了, 明桃望著亮堂的灶膛發愁, 她什么都沒準備,總不能讓一堆人在院子里站著閑聊天吧。
正想著這些事, 李清洲出來了,明桃迎上去,忐忑地問:“鄰居們什么時候過來?”
李清洲看看天色,“約莫兩刻鐘便陸續過來了。”
“那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些吃的?”
“昨日買了瓜子花生。”
明桃頓時不慌了,“什么時候買的?”她竟然不知道。
“成衣鋪子旁便是一家干果鋪子。”
原來是趁她和孟錦瑤試衣裳的時候。
提到成衣鋪子,明桃猶豫片刻,輕聲央求:“清洲哥,去拿衣裳的時候,你能不看嗎?”
李清洲神色復雜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開口:“你將我當成什么人了?”
就算她不提,他也不會看的,畢竟是姑娘家的衣裳。
是哦,明桃懊惱不已,她是傻了才會說這個。
李清洲又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明桃忙搖頭,她再也不敢去蒼平鎮了,這兩次沒遇到鄭老爺是僥幸,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三次說不準就遇上了。
簡單吃過早飯,明桃還沒來得及洗碗便有人敲門了,她的心跳亂了一拍,有些忐忑地看了李清洲一眼。
李清洲安撫道:“放心去吧,有我在。”
明桃頓時定下心,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推開門,一位年輕婦人抱著一個一兩歲大的孩子、手里牽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沖她靦腆一笑。
明桃自然不會吝嗇笑容,回以一笑,主動說道:“我叫明桃,姐姐叫什么?”
婦人聲如蚊吶:“叫我春雁吧。”
明桃邀人進門。
她以為村里人都是爽朗的性子,沒想到春雁這么靦腆,更讓她納悶的是,春雁看起來年紀不大,孩子居然已經七八歲了。
男孩看起來也甚是害羞,但是這個年紀都有好奇心,他小心地四處打量,瞥見李清洲,嚇得躲在春雁身后。
春雁無奈一笑,何止孩子怕李清洲,她也怕啊,可是不能不來。
明桃將瓜子花生端出來,先給男孩抓了一把,笑盈盈道:“吃吧,吃完再拿。”
男孩雙手接過來,乖巧道:“謝謝姨姨。”
明桃道:“春雁姐,你教的真好。”
“是阿旭乖。”春雁又是一笑,輕拍著懷里的孩子哄睡。
明桃好奇地看了一眼,問:“這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姑娘。”
明桃笑道:“春雁姐兒女雙全,真有福氣。”
春雁看了眼阿旭,勉強笑了笑。
李清洲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算了,也怪他沒有提前與她說。
很快又有幾家人來了,依然是年輕婦人帶著兒女。
明桃頓時明白了,就像她在宣州時去旁人家做客一樣,都是女子招待女子,男人不摻和女人的事。
人漸漸多了起來,李清洲看了眼適應良好的明桃,有些意外。他以為她會應付不來,沒想到舉止落落大方,倒像是習慣了應酬交際的模樣,誰也沒冷落。
轉念一想也正常,畢竟她可能是某家高門貴女,貴女也是要出門做客或招待友人的,對這種場合信手拈來。
他又看了一眼笑容明媚的明桃,轉身出門了。
唯一的男人一走,氣氛頓時更熱烈了,幾個孩子都是認識的,滿院子跑。
除了春雁和明桃,大家都是活潑的人,年紀也相差不大,又都嫁人了,說起話來葷素不忌。
明桃與春雁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局促不安,片刻后相視一笑,倒是多了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聊著聊著,話題引到明桃身上。
一位婦人打趣道:“明桃,聽說你和李清洲有婚約,是不是真的?”
明桃驚詫地望著她,哪來的謠言!
她連忙解釋,旁人卻不聽,直接打斷她的話:“哎呀,你不說我們也懂,害羞嘛,我們沒出嫁的時候也這樣。不過你真的想好嫁給他了啊?”
有人磕著瓜子,含糊不清地附和:“是啊是啊,你不怕他啊?”
還有人捂著胸口驚慌道:“哎喲,你說這個我可就想起來了,我記得我剛嫁過來那會兒,第一次瞧見李清洲,怕的跟什么似的。”
旁人笑著揭穿她:“真的假的,我怎么記得你跟我說嫁給他也行,夸人家魁梧壯實,夜里肯定厲害。”
聞言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連春雁也紅著臉低下頭,唯獨明桃一頭霧水。
“去去去,當著人家明桃的面別瞎說,我現在只剩怕了,沒想嫁,況且我男人也不錯……”
明桃反復張口,卻絲毫沒尋到插話的地方,欲哭無淚,怎么三兩句話便將她和李清洲的婚約定死了呢,她一張嘴抵不過十張巧嘴,根本解釋不清。
春雁笑道:“你別在意,她們說一說也就忘了,你越解釋她們越激動,不如不說。”
是這么個道理,明桃只好作罷。
又待了兩刻鐘,眾人帶著孩子們意猶未盡地離開了,只留下滿地的瓜子皮和幾樣賀禮。
明桃長長地舒了口氣,回想一番,居然覺得甚是有趣,往常參加生辰宴、賞花宴或是馬球會,盡是暗戳戳的勾心斗角,連坐哪里都有講究。
不像現在,眾人圍坐一團聊八卦,什么媳婦跟人跑了、男人外出兩年孩子剛滿月、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一個比一個精彩。
除了說她和李清洲的婚事不精彩。
明桃長嘆一口氣,想起春雁的話,也不太在意了,算了,說就說吧,那些八卦說不定也沒幾個是真的,聽個有趣罷了。
簡單拾掇了一下院子,李清洲也回來了,低聲問:“有沒有人為難你?”
似乎只要她說出來,他就能幫她撐腰,如此令人安心。
明桃心口一暖,笑道:“幾位姐姐都很好。”
特別是春雁,她覺得她們倆能合得來。
李清洲便放心了,“有空你也去串串門,別整日悶在家里。”
明桃應了一聲,下意識瞥了他一眼,確實魁梧壯實,可是夜里厲害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日他可以以一敵十,晚上就能以一敵百了?
這也太夸張了。
明桃暗自思忖應該沒什么不能問的,她又實在好奇,于是便道:“清洲哥,你晚上比白天還要厲害嗎?”
李清洲正琢磨著要不要將春雁的事情告訴她,聞言愣了下,不解地看著她。
明桃便將那句話完完整整地復述一遍:“說你魁梧壯實,夜里肯定厲害。”
她言辭懵懂,臉上也全是好奇心,偏偏就是這份單純最讓人心猿意馬,只想狠狠地……
李清洲“噌”的一下站起身,沒再放任自己想下去,緊緊盯著她。
半晌才啞著聲音說:“以后你少和她們來往。”
第 25 章
李清洲洗了把臉, 強迫自己清醒。
問題沒得到答案,明桃還想再問一次, 但是見他面色不虞,訕訕地住了口,想著一會兒去孟家送碗的時候順便問一下孟錦瑤。
她站起身道:“清洲哥,我去洗碗了。”
“我去。”
李清洲腳下拐了個彎,直奔灶房。
明桃愣了愣,跟在他身后說:“我答應過你的,洗碗做飯洗衣的活計都是我來做。”
李清洲淡聲道:“你我不是主仆。”
一邊說著一邊舀了兩勺水,擼起袖子開始洗碗。
明桃抿了抿唇,小聲開口:“你可以把我當成丫鬟使喚的。”不然她什么都不做,良心不安。
洗洗刷刷的聲音忽然停了, 她抬起頭,李清洲也正看著她, 視線懾人。
明桃心中一跳,下意識垂首避開。
“你不是丫鬟, 你是明桃,”李清洲沉聲開口, “你也有可能是千金小姐,不能受苦。”
什么勞什子的千金小姐,明桃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喃喃道:“我不是……”
李清洲也沒糾結這個,“就算你不是, 你也不應該洗碗。”
“為何?”
李清洲望向她玉一般的手, “冬日天冷, 女子體寒,碰了涼水之后手會紅腫發癢、生凍瘡, 更有甚者,還會留疤。”
明桃被嚇到了,兩手攏在一起搓了搓,摩擦生熱。
“可是……”她遲疑著開口,“錦瑤姐姐冬日里也會洗碗。”
李清洲道:“她不是體寒的人,手上也沒有生過凍瘡。”
明桃咬了咬唇,還是沒有放棄,“以后我可以燒水洗碗。”
李清洲神色復雜地望著她,“明桃,我真的不需要你做這些。”
若是愛意可言,他便直說了,可是他不能。
失憶兩年,他偏安一隅,得過且過,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失憶的事情,若是他沒有失憶,若是他沒有娶妻……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明桃眸中含淚,“若是白吃白住,我良心不安。”
李清洲定定地望著她,忽的福至心靈,冷漠開口:“你若是想做丫鬟,去鎮上找腰纏萬貫的富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獵戶,不習慣別人伺候。”
明桃頓時被他嚇到,小心翼翼道:“你、你又要趕我走嗎?”
李清洲硬起心腸,“你若是執意如此,我也不攔你。”
滿手的水早已蒸發殆盡,手心里卻又出了細密的汗,黏在他心上。
他在賭,賭明桃不會離開這里。
“我不做了,”明桃上前一步,輕輕扯他的衣袖,“清洲哥,我只想留在這里,你說什么我都答應。”
明桃暗惱自己的呆板,他說什么她照做便是了,為何非要爭個高低?
李清洲松開攥緊的拳,也退了一步,“做飯的事情還是你來,等暖和的時候你洗碗,那時候我絕不攔你。”
明桃趕緊點頭。
將碗洗干凈之后,明桃自告奮勇去孟家送碗,這件事他總不會拒絕吧?
李清洲倒是沒拒絕,一邊擦手一邊問:“你認得路?”
明桃回憶一番,遲疑道:“似乎是出門右拐,然后在十字路口左拐……第二家?”
李清洲:“……我跟你一塊去。”
明桃還有事要問孟錦瑤呢,聞言拒絕道:“你跟我說就行了。”
“我去看看還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他提著籃子抬腳便走,明桃沒找到拒絕的理由,只好跟上,默默記路——出門左拐,在十字路口右拐,第二家。
明桃有點不好意思,居然記反了,覷一眼李清洲,他倒是不像放在心上的樣子,頓時放心了。
抬手敲了下門,孟錦瑤揚聲道:“誰啊!來了!”
明桃甜甜開口:“錦瑤姐姐,是我。”
然后便聽見輕快的腳步聲變得急促起來,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給她開門,笑瞇瞇地張開手臂抱她。
半日不見而已,兩人都有些想念對方,倒襯得李清洲像個外人。
三人進了門,李清洲識趣,沒打擾她們,徑直去了自己原來的屋里。
孟錦瑤將明桃拉到自己屋里,悄聲問:“上午沒人為難你吧?若是有,你跟我說,我幫你教訓她們。”
“沒有,”明桃笑道,“原本我也怕呢,沒想到她們都很好。”
孟錦瑤長舒一口氣,通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早已將明桃當成親妹妹對待,自然不想看她被人欺負。
兩人聊了一會兒,話題引到書院。
明桃好奇地問:“今日你去送錦霄了嗎?有沒有見那位李夫子?”
孟錦瑤羞澀低頭,多了幾分小女兒家的情態。
“我跟他說了,清洲哥已經搬走了,他、他挺高興的,然后……”
明桃好奇地問:“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抱了我。”
明桃也臉紅了,準備岔開話題,她又語出驚人:“然后我一時沒克制住,親了一下他的臉,趕緊跑了。”
“你……”明桃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你們還沒成親呢!”
“遲早的事情。”孟錦瑤笑得羞澀又甜蜜。
明桃有些恍然,從前她學的規矩是女子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好姑娘,成親前也很少與夫婿見面,遑論擁抱、親吻了。
明桃試圖規勸:“錦瑤姐姐,這樣不好。”
“哎呀,明桃,你不懂!”
孟錦瑤跺跺腳,但是一時也解釋不清,慢慢說道:“若是彼此有情還能克制,那就成圣人了。”
明桃似懂非懂。
“傻丫頭,”孟錦瑤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等你有喜歡的人之后就懂了。”
見她這樣說,明桃也不好再糾結了,悄悄看了眼窗外,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孟錦瑤循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什么都沒看到。
“錦瑤姐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明桃鄭重其事道,“你知不知道‘清洲哥魁梧壯實,夜里肯定厲害’什么意思?”
孟錦瑤張大嘴巴,好半晌才咬牙問:“誰跟你說的這些話?我撕爛她的嘴!”
雖然還未成親,但是她在村里也有幾個相熟的、成親了的小姐妹,自然也聽過這話,但是她沒想到有人在明桃面前說這種葷話,明桃這么純潔的人怎么能聽呢!
明桃忐忑地望著她,沒敢說。
頓了頓,孟錦瑤忽然問:“你沒問清洲哥吧?”
聽她的語氣,似乎不該問,明桃沒敢說實話。
“沒問就行,”孟錦瑤松了口氣,“把這句話忘掉,以后都別提,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明桃:“……”人人都對這句話諱莫如深,足以證明她做了件傻事。
跟著李清洲離開孟家,明桃看著他的背影,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反而如魔音般在她耳邊縈繞。
魁梧壯實,夜里厲害。
魁梧壯實,夜里厲害……
回到家,她準備給自己找事情做轉移注意力,瞥見桌子上鄰里送來的賀禮,依次拆開。
鹿首村靠近大山,連農田也很少,村里人大多靠山吃山,沒什么正經營生,說一句窮鄉僻壤也不為過,所以送的東西都是些吃食,譬如幾個紅薯、一罐醬菜,其中最值錢的是小半斤臘肉。
明桃將東西放進灶房,看眼天色,是時候準備午飯了。
先蒸上餑餑煮上粥,她盯著灶房里的東西出神,不能一日三頓都吃咸菜,她得炒個什么東西……視線鎖定從孟家帶來的雞蛋。
聽孟錦瑤說,雞蛋是最好炒的,在豬油里翻炒兩下就行。
可是雞蛋賣這么貴,她不敢下手,萬一炒得不好就壞了,但是別的她也不太敢下手。
眼看著餑餑和粥都熟了,明桃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炒雞蛋。
將東西盛出來放在一旁,灶膛里的火光弱了些,她又添了兩根柴,往鍋里倒了點油,呲拉一聲,霧氣蒸騰,籠罩灶房,油星子也噴濺出來。
明桃驚得后退,端著碗膽戰心驚地等了一會兒,猶豫著將蛋液倒了進去。
她一點也沒舍得浪費,一直舉著碗,等著那一滴蛋液落進鍋里。
卻不曾想鍋里忽然竄起一簇火苗。
明桃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下意識驚叫一聲,連忙縮回手,碗一滑,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李清洲聽到聲響,立刻三步并作兩步沖進煙霧繚繞的灶房,腳下似乎踩到了碎片,他停頓了下,又沒事人似的往前走,當機立斷往鍋里倒了碗水,蓋上鍋蓋。
變故陡生,明桃已經傻掉了,呆呆地望著滿地狼藉,只是炒個雞蛋而已,為什么會這樣?
好半晌,她輕聲說:“清洲哥,你小心腳下,我摔碎了碗。”
這碗是昨日去鎮上買的,這么快就被她打碎了。
李清洲忍著腳底板傳來的痛感,鎮定道:“我知道,你去院子里。”
“可是午飯……”
“先把碎片撿起來再做,”李清洲拉住她的手腕,“你出去,我來收拾。”
手腕的熱度讓她回神,明桃咬了下唇,默默出門,仰頭盯著煙霧慢悠悠地順著煙囪飄到屋外,視線下移,李清洲蹲在地上撿碎片。
他居然一句責怪的話也沒說,還幫她收拾殘局。
明桃反而更想哭了,一包淚含在眼底,將墜不墜,可是午飯還沒做好,她不想哭,正要仰頭憋回去,眼角余光瞥見李清洲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來。
很輕微的動作,他掩飾得很好,但他走路向來是穩重且迅速的,從未這么緩慢過,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明桃怔了下,立刻站起身。
“清洲哥,你、你是不是踩到……”
不必再說下去,她已經看到了他手上沾血的碎片。
眼看著隱瞞不了,李清洲淡然道:“皮外傷而已,最多兩日便好了。”
一直忍著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明桃眼淚決堤,哽咽著上前攙扶他。
李清洲好笑道:“受傷的是我,你哭什么?”
明桃眼珠不錯地盯著他的靴子,“我替你疼。”
李清洲怔了下,下意識撫了撫她的發頂,語氣里藏著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憐愛,“真的沒關系。”
第 26 章
頭上倏然落了一只大掌, 像寬厚兄長對做錯事的妹妹的愛護,明桃抿了抿唇, 沒躲,扶他坐下。
李清洲適時收回手,見她依然神色不安,吩咐她做事。
“我屋里有個木柜,里面有個白色小瓶,你幫我拿過來,再撕下一塊布條。”
明桃忙應了一聲,進了主屋,在屏風前猶豫一瞬,還是進去了。
幼時她常去庶兄房里, 就當李清洲也是她的哥哥,妹妹進哥哥的房間, 沒什么好怕的。
邁進室內,獨屬于李清洲的味道將她席卷, 明桃還是微微紅了臉,故作鎮定地掃視一眼, 還挺干凈的。
不過床褥有些亂,衣裳也東一件西一件,床角還胡亂搭著一件, 褲腿已經掉到地上了。
明桃皺眉看了過去,想忽視, 畢竟這是李清洲的屋子, 可她愛干凈, 有些看不過去。
掙扎一番,她還是走了過去, 兩指勾起褲腿往床上甩,沒想到里面還藏著一件,一團白應聲掉到地上。
明桃隨意瞥了一眼,面色猛的漲紅。
“明桃?沒找到嗎?”
院子里傳來李清洲的聲音,明桃的臉更是紅得滴血,含糊地應了一聲,抖著手從柜子里找出白色小瓶,又剪下一塊長條布。
她繡工極好,使剪刀自然也不在話下,可一塊布竟剪得歪歪扭扭,明桃也顧不得什么了,做完這些趕緊低頭走出來。
李清洲剛拔下那塊碎瓷,幸好扎的不深,血流的也不算多,他從明桃手里接過布條,撒上藥粉,干脆利落地系緊。
抬起頭,明桃面紅如血,眼神飄忽。
李清洲多看了她一眼,料想她定是在他屋里看到了什么,提了彼此尷尬,索性沒提。
他又吩咐明桃:“把飯端出來吧。”
明桃終于找回了神智,訥訥道:“那個雞蛋……”
“添了一碗水便是雞蛋湯,湊合喝。”
是誒,明桃眼睛亮了亮,怕在鍋里太久變涼,趕緊去盛。
吃過午飯,明桃底氣不足道:“清洲哥,明日我一定能炒出一盤菜,你想吃什么?”
李清洲想了想,“肉。”
炒肉啊,明桃看向掛在灶房里的臘肉,應該……挺好做的吧?
晌午的碗是明桃來洗的,李清洲知道她心里愧疚,總想著做些什么補償,也就沒攔著。
四個碗而已,明桃沒燒水,用冷水簡單又快速地洗了洗,最后還是凍得滿手通紅。
李清洲看著她反復搓手,攥緊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是熱的,可是他不能說幫她暖一暖。
“我聽說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會用湯婆子和手爐,”李清洲道,“過兩日我去鎮上給你買一個。”
明桃笑容凝滯,勉強開口:“我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小姐,不用這么奢侈。”
李清洲望著她膚若凝脂的臉,“在我眼里,你是。”
他不想讓她受一點苦,別的千金小姐過的什么日子,他便想讓明桃也過那種日子。
可惜他的銀子不足以支撐,但是買個湯婆子應當綽綽有余。
誰知明桃卻不愿,繃著小臉道:“你若是買了,我就……我就退回去,反正我不要。清洲哥,你別想先斬后奏,我說到做到。”
她已經花了他許多錢,若是再多一個湯婆子,她什么時候能還得清?
見她如此堅持,李清洲也不好再提,準備回屋歇晌。
他站起身,明桃下意識要攙扶他,想說送他回屋,電光火石間想起他屋里的東西,臉又紅了。
她訕訕地收回手,“清洲哥慢些走,我、我也去歇晌了。”
李清洲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屋了,關上門,他站在原地沒動,環視整間屋子。
柜門沒關,剪刀丟在地上,床角的褻褲……
他輕咳一聲,終于知曉明桃為何會方寸大亂了,他走上前去,順手撿了起來。
他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夢.遺也是常事,近日來,夢里出現的全是明桃的臉,幾乎每日清晨都要換一次褻褲。
幸好昨日搬家有些累,他倒頭就睡,沒做什么夢,所以是干凈的,若是上面有東西……
他呼吸微重,目光深沉地瞥了一眼矗立在他們之間的墻,似乎要透過那堵墻看到明桃心里去。
一墻之隔的明桃又在輾轉反側,懊惱地想,自從搬家之后,一天沒有兩三件尷尬事好像就白過了似的。
不過以前那幾件都抵不過方才的事,她居然、居然看到了李清洲的褻褲,還差點碰到。
明桃將頭蒙在被窩里無聲尖叫,心臟咚咚跳個不停,好半晌才睡著。
迷迷糊糊間,她瞥見屋門開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拎著一團白走了進來,沉聲道:“明桃,既然你看到了,以后就幫我洗褻褲吧。”
說著他將褻褲扔到她的被子上,還有黏糊糊的東西蹭到她臉上。
明桃下意識摸了摸臉,還沒看清是什么,猛然驚醒了。
她直挺挺地坐起身,呼吸急促,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好半晌,她遲疑著碰了下臉,只摸到一片滑嫩,終于松了口氣,幸好只是一場夢。
看眼天色,窗外陰沉,屋里也暗了三分,她分辨不出時辰,擔心已經是晚上了,趕緊掀開被子。
走出門,北風呼嘯,冷意刺骨。
明桃呼出一團霧氣,快走幾步敲響另一扇門,“清洲哥,你在嗎?”
風停的瞬間,她聽到屋里傳來模糊的、壓抑的悶哼。
明桃嚇了一跳,隔著窗揚聲問:“清洲哥,你怎么了?”
過了一會兒,李清洲終于開口:“沒事。”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明桃蹙緊了眉,關心道:“你是不是受了風寒?”
李清洲啞然失笑,繼續慢條斯理地做著自己的事,可這種事卻由不得他慢,一想到一窗之隔便是明桃,快意迅速累積,直至攀上頂峰。
“清洲哥,你怎么不理我?”明桃有點著急。
“我沒事。”李清洲擦凈了手,尾音愉悅。
見他的聲音又變得正常,明桃放下心,方才應當是還沒睡醒。
她又問:“你餓不餓?”
話音剛落,一旁的屋門開了,她轉頭望去,李清洲目如鷹隼,緊緊地盯著她,像盯著待宰的羔羊,將她拆吃入腹。
明桃有些驚慌,眨了下眼睛,那種感覺卻又消失不見了。
李清洲朝她走近一步,明桃鼻翼微張,嗅到他身上似乎有股不同于以往的、特殊的味道,不知為何,她莫名臉熱,心跳也加快了。
李清洲平靜開口:“如今才申時一刻,不著急。”
明桃遲鈍地應了一聲,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我還以為已經是晚上了。”
李清洲看了眼天色,“今日有雪。”
“這么快就要下雪了啊,”明桃憂心忡忡,喃喃道,“以后的日子更難熬了。”
“為何?”李清洲故作不知。
“我最怕冷,”明桃咬了下唇,“我怕我熬不過這個冬天。”
從前的冬日,她手爐、湯婆子不離手,房里每隔幾步便有一盆銀絲炭,直到春暖花開時才會被撤掉,縱然這樣,她還是怕冷。
現在她什么都沒有,僅憑一副軀殼,如何抵御嚴寒?
李清洲沉默片刻,心里的野獸呼之欲出,他抵擋不住,終于開口:“我有一個辦法。”
明桃不想聽,“若是買湯婆子便不用說了。”
“不用花錢的辦法。”
明桃眼睛一亮,“什么辦法?”
須臾之間,粗硬大掌淺淺觸碰她冰涼的臉頰,明桃一時忘了男女大防的規矩,下意識想朝著溫暖的地方靠攏,他卻及時收回手。
李清洲語氣隨意,像是在寒暄般開口,卻在明桃耳邊炸下一道驚雷。
“我幫你暖被窩。”
第 27 章
屋脊上空, 黑壓壓的一片云,籠罩日月。
明桃驚駭地望著李清洲, 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開玩笑的意味,但他格外認真,似乎只要她答應,他馬上去她屋里。
“男、男女授受不親,”明桃磕磕絆絆道,“清洲哥,不用了。”
像是知曉她會這樣說,他也不強求,頷首道:“若有需要,隨時叫我。”
明桃默默回屋, 心想永遠不可能有這一天。
可這句話卻一直在腦海中盤旋,她望著冰冷的床褥, 情不自禁地想,不知該有多暖和。
偶爾的幾次觸碰, 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溫暖與體內蘊藏的火熱,似乎能抵御一切嚴寒, 也能灼了她的心。
不知為何,明桃總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燙了,她咬了下唇, 不敢再想下去,順手拿起各色針線, 許久都沒動手繡。
冬日會讓人犯懶, 除了抵御嚴寒, 旁的事都可以放一放。
如果有本書就好了,不拘泥于什么風格, 哪怕是再晦澀難懂的書,她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等過兩日清洲哥去鎮上,她要不要讓他幫忙買本書呢?
思索一會兒,她忽然想到孟錦霄在書院讀書,他的爹爹也是秀才,家里說不定也有藏書,她頓時激動起來,趁著還沒開始下雪,這就準備去一趟孟家。
推開門,李清洲背對著她蹲在院子里。
李清洲自然也聽見了明桃這邊的動靜,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又被很好地掩飾起來,神色自若地將褻褲放到木盆里。
他轉過身問:“要出門?”
明桃應了一聲,好奇地問:“清洲哥,你在做什么?”
李清洲道:“洗衣。”
他緊緊地盯著她,沒錯過她臉上那抹異樣的潮紅。
“哦,那、那我先走了,”明桃別開臉,“我去找錦瑤姐姐。”
她逃也似的離開了,李清洲繼續洗褻褲,一點也不擔心她會很快回來。
果然,兩刻鐘后明桃才推開大門,做賊似的朝院子里張望,沒瞅見掛著的衣裳,這才神色輕松地走了進來。
“去借書了?”
冷不丁的,灶房的方向傳來李清洲的聲音,明桃嚇了一跳,這才應了聲是。
“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我想看看書。”
想起李清洲也是識字的,她問:“清洲哥要不要選一本看看?”
李清洲本想說不用,腦子里忽的冒出明桃說過的那句“我喜歡讀書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隨意拿了本《大學》。
等明桃回屋,李清洲翻來覆去地看手上的書,嘆了口氣。
他明明是靠山吃山的獵戶,看什么書呢,難不成真要去科舉?
但是現在也沒什么事干,他便拿著書回屋,隨意翻開一頁,脊背慢慢挺直了。
孝者,所以事君也……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
這些字句,為何他如此熟悉?
腦海中倏然浮現出他挑燈夜讀的模樣,甚至能憶起曾經做的批注。
他神色復雜地合上書,難道自己從前還考過科舉?可上次以一敵十又怎么說?
若自己果真是文武全才,幼時肯定也經過一番培養,培養需要花費銀子,就算是為了那些銀子,也定然會有人來尋的。
鹿首村消息閉塞,打聽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他時常去蒼平鎮,也曾去過兩趟宣州城,從未聽聞過有人尋他。
他又想到一個可能,或許他的家人以為他死了,所以沒有找過他,又或許……他就是被熟悉的人殺的。
李清洲垂下眼睛,凝視著《大學》二字,翻開第一頁。
空想不如實干,他準備將這本書看完,或許會找到一絲線索。
過了小半個時辰,碎雪紛揚而落。
兩刻鐘后,地上鋪了淺淺一層白霜,雪漸漸停了,天色卻愈發昏暗起來。
明桃揉揉眼睛,放下手里的書,是時候去做飯了。
推開屋門,北風卷著雪粒子刮到臉上,明桃掩唇打了個噴嚏,小心翼翼地走向灶房。
關門生火,灶房里立刻暖了起來,明桃坐在小杌子上舍不得走,只有在這種時候,手腳才是熱的。
她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桃樹上沾染了點點白雪,像一幅水墨畫。
可惜她的畫工甚是粗淺,這里也沒有筆墨與宣紙,不然她定要畫一幅,說不定也能賣點銀子。
看著看著,桃樹下出現一道高大身影,慢慢朝灶房的方向走來。
一時間,明桃腦子里涌入許多東西,魚水之歡、褻褲、讓她莫名臉紅的氣息……
明桃拍了拍熱燙的臉,覺得他不會進來,沒想到沒過一會兒,木門便被推開了。
她訥訥地望了過去,只瞄了一眼便垂下眼睛問:“清洲哥有事嗎?”
“沒事。”
說著他在另一張小杌子上坐了下來。他長手長腳,坐下時只能盤著腿,瞧著甚是憋屈。
明桃腹誹:沒事干嘛要過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道:“就是沒事做才過來。”
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閑聊似的問:“關于你的身世,你偶爾能想起來一些片段嗎?”
明桃頓時警鈴大作,反問道:“你能想起來嗎?”
讓他這個真正失憶的人先回答,總不會出錯。
李清洲望著灶膛里的火光,“以前想不起來,但是最近腦海中時不時會浮現出一些畫面,比如……方才我看書時,書上的每個字都熟記于心,甚至還能憶起一些我寫過的批注。”
他沒說以一敵十那日腦海中浮現出的煙塵滾滾的畫面,怕她嚇到。
明桃已經被嚇到了,上下打量他一番,他這副模樣,怎么看都不像讀書人啊。
想了想,她道:“清洲哥,你是不是急于找自己的身世,所以看什么都覺得眼熟?”
李清洲失笑,“以前不會這樣,但是自從你出現,我能想起來的越來越多了。”
明桃瞪大眼睛,難道還有她一份功勞?
那么這一切都說得通了,怪不得清洲哥讓她留下,又對她這么好,就是為了早些找回自己的身世。
原本她還覺得自己受之有愧,現在想來完全是應當的,她就是清洲哥的小福星嘛。
明桃頓時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鄭重說道:“以后我一定好好幫你找回記憶。”
李清洲愣了下,笑著應好。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深邃的黑眸,直挺的鼻梁,微勾的唇角,光影昏昧里,明桃看得失神。
倏然間,李清洲緩緩靠近她,眸中跳躍著一簇火光,也映刻著她的模樣。
明桃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起來,直到灶膛里“噼啪”一聲,迸濺起一片火星子,她堪堪回神。
李清洲的手拂過她的發,掌心朝上,“有片葉子。”
明桃胡亂摸了摸頭發,掩蓋自己不同尋常的模樣。
晚飯很快便出鍋了,李清洲不忍讓她冷著,以腳傷為由提議在這里吃。
明桃問:“怎么吃?”
“站著,”李清洲將碗放在鍋邊,“明日我讓木匠打張小木桌,就放在那里。”
他指向西北角,明桃順勢看了過去,放張桌子確實綽綽有余。
“那以后吃飯就不用挨凍了,”明桃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清洲哥,你想的真周到。”
李清洲凝視著她的笑容,許久才收回目光。
明桃表面不在意,心里卻在忐忑,難道臉上不小心蹭到了黑灰?
趁李清洲不注意,她拿干凈的手背抹了兩下臉。
吃過晚飯,依然是明桃洗碗,“水是溫的,清洲哥洗把臉就去睡吧。”
李清洲探手摸了下,確實不涼,便放心交給她了。
但他卻沒走,倚靠在門上凝視著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地想,如果這一幕是他和明桃成親后的生活,該有多好。
等她洗完了碗,他就能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送入屋里,直接壓下來,聽她輕喘,聽她求饒。
但是現在,他只能等她洗完碗之后各自回屋。
明桃自然知曉他還在,手上的動作愈發慢了,難道他還在想著幫她暖被窩的事情?
想了想,她重復道:“清洲哥快去睡吧。”
李清洲淡聲道:“天黑了,我怕你會害怕。”
原來是這樣,明桃松了口氣,快速洗完最后兩個碗,隨他一起走出灶房。
外面冷風肆虐,灶房里的溫暖漸漸消散,剛走出兩步,明桃的手變得冰涼。
她瞥了眼李清洲垂在身側的手,羨慕地想,肯定是熱的。
方才他摸水溫的時候,明桃不小心碰到了他,只覺得像是靠近了火爐。
可惜只暖了那一瞬。
明桃回到自己屋里,掀開冰涼的被子,躺進冰涼的被窩,滿腦子都是李清洲那個不合時宜的提議。
她黯然地想,他若是不提,她永遠不會想到還有這種方式,冷也就冷了,可偏偏他提了,腦海里便揮之不去了。
明桃側過身去,看著那堵墻小聲哼哼:“清洲哥真是討厭。”
都說隔墻有耳,說完她趕緊捂住嘴,不過這么小的聲音,他應該聽不見吧?
明桃頓時又放心了,蜷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雪夜無聲,黎明漸停。
明桃推開門,瞧見的便是銀裝素裹的院子,桃樹枝椏上掛滿了雪,她驚嘆不已,這是近三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了吧。
她也顧不得冷了,玩心占了上風,蹲下團了個雪球,正好隔壁屋門開了,她轉了轉眼睛,大著膽子砸了過去。
李清洲根本沒設防,猝不及防被砸了胸膛,抬眼看去,明桃笑得像個狡黠的小狐貍。
他隨手拂去胸前的雪,“昨晚說我討厭,今日便付諸行動了,明桃真是言行合一。”
原本還笑著的明桃頓時愣住了,他竟然聽見了!
她弱弱解釋:“我說著玩的……”
話還沒說完,她猛然瞧見李清洲正在團雪球,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明桃嚇得驚叫一聲,慌不擇路地往前跑,“清洲哥,我錯了,你別砸我!”
他連狼都能一箭射中,遑論是這點距離,明桃欲哭無淚,很后悔一時興起砸了他。但是現在后悔也沒用了,她左躲右閃,連回頭看一眼也不敢。
其實李清洲根本沒想砸她,慢悠悠地追著她,長腿一跨便是她的三步。
見她還在跑,他提醒道:“你慢些。”
她卻不聽,兀自躲來躲去,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形便是一歪,眼瞧著就要摔倒地上。
李清洲瞳孔緊縮,扔了雪球往她背后撲,做了她的人肉墊子。
想象中的疼并沒有傳來,明桃睜開緊閉的雙眼,偏了下頭,對上李清洲深沉如幽潭的目光。
明桃嚇了一跳,想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只是他粗壯的手臂橫在她的腰間,像座大山,動也不動。
她也不敢動了,擔憂地問:“清洲哥,你沒事吧?”
李清洲枕著松軟的雪,聞著近在咫尺的發香,身體一半火熱一邊冰涼,將他撕扯成兩半。
他仰臉望向天空,低聲說:“有點疼,讓我緩一緩。”
讓我……放縱一會兒。
第 28 章
明桃的所有心神都被他是否受傷所占據, 等了片刻,他依然沒動, 她萬般不自在。
她是個姑娘,躺在一個男人身上像什么樣子,雖然……雖然他的胸膛很暖。
想著想著,明桃又出了神,明明他躺在雪地里,為何還這么暖和?
剎那間天旋地轉。
明桃被李清洲帶動著坐了起來,腰間橫著的滾燙熱意也消失了,臉上卻猛的一涼。
她忍不住顫了下,這才發現是李清洲抓了把雪糊到她臉上,笑得爽朗恣意。
明桃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喊:“清洲哥!”
虧她還一直擔心他有沒有傷到, 原來一直等著她放松警惕砸她呢!
她也悄悄抓了把雪握在手心,臉上帶著怒意道:“我不玩了!”
李清洲瞥了眼她的手, 縱容般應了聲好。
話音剛落,他臉上也被砸了一團雪, 避也沒避一下。
怕他又來砸她,明桃笑著跑回屋里, 氣喘吁吁地靠在門板上,時而豎起耳朵聽動靜,連她自己也沒發現笑得有多雀躍。
不過鬧這么一場, 身子倒是暖和多了,連手也是溫熱的, 明桃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因為玩鬧還是靠在李清洲身上。
她將腦海中不合時宜的念頭趕了出去, 默念“李清洲是兄長, 和哥哥一樣的兄長”,臉上的熱意這才消散了不少。
簡單吃過早飯, 兩人都沒出門,各自回屋。
冬日的消遣太少,只能看書解悶,明桃將手攏在袖子里,閑閑翻過一頁,不知不覺走了神,琢磨著晌午炒臘肉的事情。
昨日她去孟家借書時,和孟錦瑤請教了炒肉的方法,還答應她若是做出來了,也給她送一些嘗嘗。
明桃默默地想了幾遍步驟,胸有成竹。
晌午還沒到,她便興沖沖地去灶房準備了。
李清洲聽到動靜也出來了,一邊鏟雪一邊關注著灶房里的動靜,隨時準備沖進去救她。
沒想到這次她做的格外順利,不多時,灶房飄來爆炒后的肉香,明桃在灶臺前認真翻炒的身影若隱若現。
院子里已經清出一條路了,他放下木鍬,徑直走了過去。
見他進來,明桃百忙之中瞟了他一眼,笑盈盈道:“清洲哥先坐吧,一會兒就好了。”
頓了頓,她又想出來一個注意:“不如我們直接帶著飯菜去找錦瑤姐姐吧?”
來回折騰肯定要涼的,不如直接過去。
李清洲沒意見。
將東西放在籃子里,又用一塊布仔細蓋好,兩人走出家門。
稍稍抬眼,不遠處便是幾個正在鏟雪的鄉鄰,明桃不太放心地問:“我點痣了嗎?”
李清洲看了一眼,她眼尾的小痣楚楚動人,仿佛已經與她融為一體。
他點點頭,問:“你怕生人嗎?”
明桃大致掃了一眼,那些人幾乎都是男人,便低頭躲在李清洲身后,由他來寒暄。
“清洲,去哪啊?”
“錦霄家。大哥吃了?”
“吃過了吃過了,”男人憨厚一笑,“快去吧,我方才瞧著,錦霄那小子好像回來了,旁邊還跟著個和他一般大的小子。”
李清洲皺了下眉,他才去書院兩日,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謝過鄉鄰,他和明桃加快腳步前往孟家。
剛到地方,里面傳來孟錦霄殺豬般的嚎叫:“姐,我錯了!別打別打!”
這次他叫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厲害,明桃聽了都有些肝顫。
她和李清洲對視一眼,不安地問:“錦霄闖禍了?”
“先進去吧。”李清洲直接推開門。
進了院子,屋里又傳來一個少年阻攔的聲音:“孟姑娘,你輕點……”
他聽出是何川的聲音,那位富家小少爺。
“你別管!”孟錦瑤氣喘吁吁,卻又中氣十足,“我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
說著又是一道悶響,像是木棍打在身上。
李清洲不顧腳傷,快步走了過去,問:“怎么回事?”
屋里的三人都看向他。
被五花大綁的孟錦霄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虛空抓他,拼命喊道:“清洲哥,快救我,我姐要打死我!”
孟錦瑤冷笑一聲,“正好我也打累了,換清洲哥來打。”
他們姐弟倆只顧著吵嘴,李清洲還是沒弄明白出了何事,正準備問何川,明桃進來了,姐弟倆的聲音便是一停。
孟錦霄的臉頓時臊得像猴屁股,“明桃,你快出去,別看我。”
這么大了還被姐姐打屁股就算了,居然被明桃看見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明桃一臉擔憂地問:“出什么事了?”
何川終于有機會開口了,細細將經過講了一遍。
原來他這兩日閑著無聊,便去千金莊轉了一圈,沒成想今日竟看到了孟錦霄,玩賭大小正玩得盡興,次次都是他贏,瞧著甚是威風。
但何川身為富家公子,這種先贏后輸的伎倆見多了,眉心便是一跳,眼見著他還要再玩,一把將人拽出來。
千金莊的人想上前攔著,見是何川,沒太敢,他這才順利將人從銷金窟里帶了出來。
孟錦霄還在執迷不悟,嚷嚷道:“我正贏著呢,馬上就能在鎮上買宅院了,到時候咱們四個還住在一起!”
“閉嘴!”孟錦瑤氣不打一處來,往他頭上打了一巴掌。
李清洲也冷嗖嗖地瞥他一眼,朝何川道謝。
“不妨事不妨事,”何川忙擺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孟錦瑤這才想起只顧著教訓弟弟,竟忘了和人家道謝,整理了一下衣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何川嚇得要死,跳著避開她這一跪,手伸出去,想起她是女子,沒敢扶。
“你、你起來吧……誒,你別哭啊……”
她抬起頭時已淚如雨下,何川更是無措,求助般望向李清洲。
李清洲自然也不好去扶,看向明桃,示意她來,沒想到她愣愣地盯著某個方向,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狀況。
“明桃?”李清洲揚聲。
明桃這才回過神來,遲疑著“啊”了一聲,這才發現地上跪著孟錦瑤,連忙去扶。
見她不起,明桃附耳低聲說:“錦瑤姐姐,咱們有話好好說,別嚇到人家了,報恩的法子多的是。”
孟錦瑤這才顫顫巍巍地起來了,胡亂擦了擦淚,勉強露出一個笑,“公子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做,你別嫌農家的粗茶淡飯。”
方才彪悍不已的姑娘忽然變得柔聲細語,何川還有點不適應,清清嗓子開口:“不嫌棄不嫌棄,不過我也不太餓,不用麻煩……”
話還沒說完,孟錦瑤眼睛一瞪,他馬上改口:“那就麻煩孟姑娘了。”
孟錦瑤滿意了,正準備去灶房,李清洲攔住她。
“明桃已經做好了,咱們四個人吃綽綽有余。”
“太好了,”孟錦瑤拉著何川就坐,又風風火火地跑去灶房拿筷子,“公子快吃吧。”
四人面對著孟錦霄吃起午飯。
“我呢?”孟錦霄掙了掙繩子,“我也餓了!”
“餓幾頓死不了,”李清洲冷冷道,“你什么時候知錯,什么時候把你放下來。”
孟錦瑤贊同點頭,順便給恩人夾了半盤子肉。
何川努力咀嚼努力吞咽,一句拒絕的話也沒敢說。
明桃味同嚼蠟地吃著自己做的飯,沒有絲毫滿足感。
千金莊……千金莊……
她那位敗光家產的繼弟去的也是千金莊,鄭老爺的千金莊。
若說這里面沒有聯系,她定是不信的。
電光石火之間,她想到一個可能性——這是鄭老爺為納妾而設的局,為的就是這些賭徒家里的貌美姐妹。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
明桃偷覷著孟錦瑤,鵝蛋臉桃花眼,高挑纖瘦,難保那位鄭老爺不動心。
她心里發涼。
原以為只要不見到那位鄭老爺便能相安無事,可如今事情就發生在她面前。她怎樣才能在保全孟錦瑤的同時,不讓鄭老爺發現她也在這里?
第 29 章
鄭府。
管家聽了下人的匯報, 猛然變了臉色。
一群廢物,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 一個農戶而已,到嘴邊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眼看著就要回宣州城了,若是在這之前還沒將人帶過來,他就真的死無全尸了。
他冷汗涔涔地瞄了眼正在逗弄鸚鵡的鄭老爺,坐立難安片刻,還是過去了。
鄭老爺懶散地問:“如何了?”
“回老爺的話,”管家咽了口唾沫,“何家的小少爺何川認識那小子,把人給帶走了,千金莊的人沒敢攔……”
“啪”的一聲, 鳥籠砸在他頭上,鮮血直流, 管家愣是咬著牙沒敢出聲,跪下求饒, 背上又挨了一腳。
“我養你這個廢物做什么?”
鄭老爺陰毒地盯著他,“今晚我就要讓她出現在我的床上, 不然……你知道下場。”
管家拼命磕頭,“一定盡力、一定盡力……”
他跪著后退,生怕又被拳腳伺候, 猛然聽到一句“慢著”,頭皮發麻地停下。
“他和何川怎么會認識?”
這等小事管家還是清楚的, 連忙解釋一遍。
“我還以為大有來頭, 結果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鄭老爺冷冷睇他一眼, “總之,那個女人和你的尸首, 我今晚一定要看到一個。”
*
四人吃午飯時,孟錦霄還在哀哀叫喚,沒過多久便沒聲音了。
孟錦瑤有點害怕,弟弟不會被她打死了吧?
李清洲探了探鼻息,“只是昏睡而已。”
“那就行那就行,”孟錦瑤拍拍心口,“嚇死我了。”
吃過飯,何川便準備離開了。
孟錦瑤輕聲細語地挽留道:“恩公再待一會兒吧,咱們敘敘舊,等錦霄醒了,我讓他給你磕頭。”
何川忙擺擺手,“不用了孟姑娘,我跟錦霄是兄弟,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見他不同意,孟錦瑤柳眉倒豎,“他不磕頭,你別想走!”
何川:“……那我、我再留一會兒。”
李清洲早已注意到分外沉默寡言的明桃,以為她不太舒服,見他們沒注意這邊,于是湊近她一些,問:“想回家嗎?”
明桃緩緩搖頭,她還沒想到如何讓錦瑤姐姐脫身,不能走。
不過想得再深也沒用,她們都是農戶,一沒權勢二沒金銀,如何與惡霸抗衡?
她看了一眼身側的人,或許待在李清洲才是最安全的,但是無緣無故的,也不能讓孟錦瑤搬過來,勢必就要說出她是逃妾的事情了。
明桃咬了下唇,有些為難。
可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思索別的對策了,萬一下一刻鄭老爺便派人來抓人怎么辦?
明桃下定決心,正準備啟唇說出她的身世,余光瞥見坐立難安的何川,心頭緩緩浮現出一個主意。
她嘗試著搭話:“何公子家里可有姐妹?”
李清洲怔了下,克制著沒有抬頭,雙手卻緊握成拳,默默聽他們說話。
何川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下才回答。
“我有個親姐姐,已經出嫁了,妹妹剛及笄,旁的都是些庶出姐妹。”
等回答完了,他才后知后覺地問:“你問這個做什么?”
明桃悄悄松了口氣,笑道:“錦瑤姐姐一直想結交新姐妹,想必與令妹定會合得來,不知能不能讓她去貴府暫住幾日?”
孟錦瑤張大嘴巴,“明桃,你說什么呢?”
李清洲怔了下,他還以為……怎么又扯到孟錦瑤身上了?
何川也懵了,半晌才道:“可以是可以……我妹妹性子安靜,甚少出門,有孟姑娘作陪,或許她也能活潑一些。”
明桃果斷道:“事不宜遲,你們這就動身吧。”
就算鄭老爺想納妾,得知孟錦瑤在何府肯定也會忌憚一二,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錦瑤一頭霧水地看著明桃,“你今日是不是吃錯藥了?我去何府干什么?我還得看著錦霄呢!”
明桃道:“將錦霄送到清洲哥家,我一日三頓給他送飯,不會讓他餓著的。”
說著她轉首望向李清洲,祈求道:“清洲哥,這樣可以嗎?”
清洲哥家……李清洲垂眼望著她,不也是她的家嗎?她竟然以為自己還在寄人籬下
他一時沒有回答。
明桃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同意嗎?”
李清洲終于開口:“不必問我,那也是你的家,你可以做主。”
明桃訝然地望著他,感激一笑,“是我傻了。”
“不是,可是我為什么非要去何府啊?”孟錦瑤又問了一遍。
明桃如有神助,瞬間想好了理由:“你嘴硬心軟,到時候錦霄一求你,你肯定會將他放出來,清洲哥就不一樣了,不會縱容他。”
孟錦瑤不說話了,她確實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只要孟錦霄想吃什么玩什么,她表面惡聲惡氣,但是抵不住死纏爛打,三求四求的也就答應了。
想到這里,她也覺得明桃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
“我去我舅舅家或是姑媽家不就行了,何必麻煩恩公。”
何府可是鎮上首富的家,她還沒去過這么高貴的府邸呢,定然處處都是規矩,連丫鬟都是穿金戴銀的,想想便覺得腿軟。
明桃不得不又編了個理由:“萬一舅舅和姑媽問起錦霄,你怎么解釋?”
孟錦瑤猛點頭,說的對,不能讓他們發現錦霄去賭錢了,不然肯定沒好事。
“那行,”孟錦瑤大義凜然道,“我去何府!”
趁著她去收拾行李,明桃鄭重道:“何公子,我便將錦瑤姐姐托付給你了,你務必要護她周全。”
何川還懵著,這就準備去他家了?
不過安全定然是可以保證的,他自信道:“何府內外如鐵桶一般,沒人敢來造次。”
有他這句話,明桃便放心了,這位小少爺瞧著呆呆傻傻,但是做正事的時候還挺像一回事的。
不多時,兩人便要走了。
明桃仔細叮囑孟錦瑤道:“去了何府之后便別出門了,實在想出門,便讓何公子陪著你,你千萬要保重。”
“怎么說的像生離死別似的,”孟錦瑤噗嗤一笑,“你放心吧,我弟弟還在你和清洲哥手里呢,我哪能玩得盡興。”
明桃勉強笑笑,或許一念之差,真的就是生離死別了。
“對了,我什么時候回來?”孟錦瑤想了想,“三日如何,應當足夠了。”
明桃安撫道:“到時候我會給你送信的,你別著急。”
在她看來,當然越久越好,但是這話萬萬不能和孟錦瑤說,只能在書信里盡力拖延了,若是她非要回來……
明桃下定決心,那么她就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揮別何川和孟錦瑤,明桃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
李清洲上前一步,與她并肩,沉聲道:“你好像如釋重負了。”
明桃下意識點頭,能不如釋重負嗎,她憑一己之力便。完美解決了孟錦瑤被逼做妾的事情。
雖然他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明桃。”
李清洲忽然喊她,她仰起臉,驟然望進一雙深邃如幽譚的眼眸,喃喃道:“什么?”
“我總覺得,你有很多秘密。”
明桃驟然回神,眼底浮現一抹難以掩飾的慌亂,故作鎮定地笑道:“清洲哥說什么呢,我聽不太懂。”
李清洲定定地看她一眼,輕嘆一口氣。
“就當我什么都沒說吧。我去把錦霄背出來,咱們回家。”
回家。
明桃抿唇一笑,真是一個溫暖的詞。
回到家,孟錦霄理所應當地與李清洲一個屋,家里臥房太少,只能委屈李清洲了。
明桃有些過意不去,但是除了這樣也沒別的辦法了,只得這樣遷就著。
各自回屋歇晌。
雪后初晴,日光極淡,曬不化雪,卻能為屋里籠上一層暖意。
明桃翻了個身,好夢正酣,驟然聽到有人叫喊,嚇了一跳,惺忪著眼睛凝神細聽,是孟錦霄的聲音。
“餓死了餓死了,綁我就綁我,總得給我一口吃的吧?”
緊接著是李清洲壓低的聲音:“別說話,明桃在隔壁睡著呢。”
明桃心頭一暖,不過既然孟錦霄餓了,她便準備提前做晚飯。正準備掀開被子,又聽到孟錦霄的聲音。
“哦,原來這是你家。清洲哥,快幫我解開繩子,我去看看明桃。”
明桃:“……”一點都沒有悔改之心,還是讓他餓著吧。
顯然李清洲也是這樣想的,理也沒理他,被他鬧得煩了,冷聲道:“你若是再說話,晚飯也沒得吃了。”
成功讓孟錦霄閉了嘴。
天色尚早,明桃翻了個身,又睡了個回籠覺。
稍晚一些,她神清氣爽地醒了,五感歸位,聽到窗外規律的鏟雪聲。
她抬頭一瞧,果然是李清洲,視線偏移,沒想到孟錦霄也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雪。
李清洲不許他偷懶,嚴厲道:“好好干活,不掃完雪不許吃飯。”
“清洲哥,我屁股還痛著呢。”孟錦霄一臉痛苦,小聲嘟囔,“就算是簽了死契的下人也不能這么使喚啊。”
明桃失笑,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往屋門處走去。
剛推開門,她便聽到孟錦霄問:“清洲哥,你今日摔倒了?這一片雪怎么這么像你的身形?”
明桃的動作便是一滯,驀然想起清晨時倒在李清洲懷里的事情,臉上不自覺地發燙。
想退回屋里已經來不及了,右手已經開了一條門縫,兩個男人都看了過來。
明桃垂眸,故作鎮定地走出來,便聽李清洲回答道:“是我摔的。”
頓了頓,他的語氣里帶著輕微笑意,補充道:“為救一只調皮的貍奴。”
第 30 章
待明桃做好晚飯, 兩個男人也將雪鏟完了。
孟錦霄覺得自己因禍得福,不僅不必去書院, 還能時時與明桃待在一起,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
他數次想往明桃跟前湊,李清洲總能找到理由及時阻止。
孟錦霄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吃完一頓飯,趁著明桃去灶房,與李清洲對峙。
“憑什么不讓我和明桃說話?”
李清洲望著他,沉聲道:“你應該反省自己。”
孟錦霄煩躁地抓抓頭發,“我已經反省完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不行嗎?”
李清洲想也不想便道:“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去書院。”
“……我忽然覺得我應該多反省幾日。”
李清洲當然清楚他在想什么, 淡淡道:“這幾日我不綁你,但是你若是偷偷跑去賭坊, 我便打斷你的腿。”
他說得云淡風輕,孟錦霄卻禁不住抖了抖, 他知道他能做到。
“有明桃在,我哪也不去。”
李清洲正想說話, 忽然聽到鄰里的吵嚷聲。
“嗨呀,怎么這么多人來咱們村?”
“瞧著真是威嚴……”
“不會又是去孟家的吧,找那個姑娘?”
兩人神色凝重地對視一眼, 一齊去灶房找明桃。
明桃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不過見他們都肅著臉, 心下也有了定論, 八成是鄭老爺的人過來了。
李清洲道:“我護著明桃, 你出去看一眼。”
孟錦霄冷笑道:“憑什么?”
這么好的出風頭的機會,他怎么可能讓給李清洲?
“憑我可以以一敵十。”
孟錦霄:“……”
他看向明桃, “明桃,你想讓誰保護你?”
明桃道:“你們倆都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這波人不是沖著她來的,孟錦瑤也去何家了,那就沒什么好怕的。
但是見他們都不動,似乎非要讓她說出來,明桃只好說道:“錦霄去吧,畢竟是你的家,若是砸壞了什么東西便不好了。”
孟錦霄敗下陣來,垂頭喪腦地過去了。
走到家門口,果然瞧見一群人圍著他家的院子,除了鄰居們,還有瞧著甚是威風的侍衛們和一個頭上破了洞的男人,雖穿著錦衣華服,但是一看就不是善茬。
不知為何,旁邊還停著個紅轎子和幾個箱子。
男人喊道:“這家的人呢?”
孟錦霄走了出來,“何事啊?”
管家眼睛微瞇,上下打量孟錦霄一眼,這事是由他一手操辦的,自然認出這就是孟錦霄。
管家枯樹皮般的臉上露出笑來,問道:“想必你就是孟公子吧,你姐姐呢?”
一聽這話,孟錦霄頓時沒好氣地問:“你們想干什么?”
難不成抓不到明桃還想來抓他姐姐?
“公子大喜,”管家拱手道,“我家老爺看上了令姐,特來提親,以后便能去府上吃香的喝辣的了!”
聽完這句話,湊熱鬧的鄰里一片嘩然。
“瑤丫頭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哎喲,我就說那丫頭命好。“
“是啊,你瞧瞧,喜事這不就來了!”
孟錦霄上下打量他們一眼,如此氣派定是鎮上的富戶,他好奇地問:“誰家的?”
管家從容一笑,報上名號:“宣州城鄭老爺,如今在蒼平鎮暫住,前幾日路遇孟姑娘,這便過來提親了。”
孟錦霄面色微變,猛然想起鄭老爺未過門的小妾跑了那樁事,于是問道:“不會是做妾吧?”
管家笑容微僵,暗罵鄉下人就是鄉下人,連文雅的話都不會說。
“老爺后宅和睦,不管是妻是妾都是姐妹,常伴老爺左右……”
“那不還是妾嗎!”孟錦霄直接踹他一腳,“滾你的蛋!”
冷不丁挨了一下,管家也火了,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咬牙做了個手勢,“上!”
佇立在一旁的侍衛們頓時一擁而上,但孟錦霄身手靈活,又專往人堆里鉆,鄉鄰自然也護著他,一番折騰,誰也沒落到好。
眼看著天色漸暗,管家心中焦急,懶得再管這個小子,大吼一聲:“直接進門搜人!”
孟錦霄累得氣喘吁吁,心里卻不慌,幸好姐姐去何家做客了,搜就搜吧。
“這里沒人!”
“這里也沒人!”
“到處都找了,沒有人!”
管家大急,慌道:“什么時候跑的!”
說著他看向孟錦霄,目眥欲裂,“你是不是在拖延時間!”
孟錦霄哼笑一聲,“是又如何?”
他往管家臉上吐了口唾沫,“我們孟家人窮志不短,我姐姐永遠不會做妾!”
折騰到深夜,孟錦霄終于回來了,半是氣憤半是興奮地與兩人講完了經過。
李清洲聽著聽著,忍不住看向明桃,她臉上沒有一絲驚慌的神色,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
孟錦霄出去這么久,她也一個字都沒問,仿佛……早就知道會發生什么。
但孟錦霄還在這里,他什么都沒問。
疲憊之后,三人各自睡去。
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日,李清洲準備去蒼平鎮拿衣裳。
他擔心那些人會卷土重來,明桃的相貌又格外惹眼,問她要不要同去。
明桃搖搖頭,還是躲在家里更安全。
她借了孟錦霄的筆墨紙硯寫了封信,讓李清洲順帶捎過去。
既然是給孟錦瑤寫的,她寫信的時候誰也沒避著,快寫完時,問他們有沒有要補充的。
誰也沒有回答,都望著她失了神。
磨墨時輕輕轉動的皓腕,寫字時安恬的臉,連她所穿的粗布衣裳似乎也變成了綢緞,一舉一動都是大家閨秀才有的高貴儀態。
待她停筆,李清洲艱難地移開視線,說了句“沒有”。
孟錦霄堪堪回神,喃喃道:“明桃,你不會是仙女下凡吧?”
明桃疑惑地看他一眼。
孟錦霄還想再說幾句,李清洲阻止了他的口無遮攔,沉聲道:“我走了,你照顧好明桃。”
“還用你說?”孟錦霄哼了一聲,“我肯定比你照顧的好。”
李清洲不再理會他,拿起書信轉身出門。
等李清洲走了,孟錦霄樂得找不著北,終于有機會和明桃獨處了。
他殷勤道:“明桃,我給你磨墨,你再寫幾個字吧?”
明桃搖搖頭,“我得去歇晌了,你也去吧。”
說完她便回了屋,將手藏在被窩里暖,順勢轉了轉微酸的手腕。
太久沒有提筆寫字了,才寫了這么幾個字便累了,而且雪后開始上凍,今日冷得出奇,她差點沒撐下去。
蜷在被窩里睡了個覺,明桃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
“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早,明桃還沒醒呢!”
孟錦霄不滿的聲音傳來,明桃眼睛一亮,清洲哥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直接掀開被子,趿上繡花鞋便往外跑,到門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了,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推開門。
她叫了聲“清洲哥”,立刻看向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看大小,確實是三件冬衣。
孟錦霄興沖沖道:“明桃,一會兒換上讓我瞧瞧。”
李清洲不贊同地看他一眼,將孟錦瑤的回信遞給她。
明桃將東西接過來,笑道:“今日太冷了,等過年的時候我再穿。”
“行吧,”孟錦霄也沒強求,“不過這衣裳是不是太厚了些,怎么看也不像兩件。”
明桃頓了下,確實不止兩件。
她裝作沒聽到,轉身回屋,將衣裳逐一鋪在床上,望著藍色的那件失神,如今李清洲和孟錦霄都在,什么時候送都不合適。
可恨她只有一兩銀子,不然也不用這么糾結了。
她嘆了口氣,又拿出一片輕飄飄的做肚兜的白色布料。
她比了比大小,差不多能做兩件肚兜,不由得感激起掌柜的,二百文竟能買到這么多布料,定是掌柜的多送的。
將肚兜料子藏好,她拆開孟錦瑤的信,簪花小楷映入眼簾,想來是何公子的妹妹幫她寫的。
信上果然提及此事,與明桃猜的一樣。
孟錦瑤說她一切都好,又講了一些在何府的所見所聞,頗有一些樂不思蜀的意味。
見她如此,明桃便放心了,她還擔心孟錦瑤鬧著要回來呢,這下可以盡量拖延了。
不過,她也不知道那位鄭老爺什么時候離開蒼平鎮,明桃嘆了口氣,五日十日她等得起,若是一個月兩個月,那便什么都瞞不住了。
翌日,為了早些穿上舒適的肚兜,明桃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兩件肚兜做好了,下水洗過一遍,晾在自己屋里。
不過冬日陰冷,想必三四日之后才能穿上,明桃搓了搓通紅的手,低頭嘆了口氣。
吃過晌午飯,明桃去歇晌,總覺得手在發癢,她隨意抓了幾下便睡了,沒想到沒睡多久,那股癢意竟硬生生將她弄醒了。
抬手一瞧,手依然紅著,甚至隱隱發紫,手指還有些腫。
明桃猛的想起李清洲說的話——“會紅腫發癢、生凍瘡,更有甚者,還會落疤……”
她心中不安,難道她的手要生凍瘡了嗎?
用力搓了搓手,依然無濟于事,那股癢意直鉆心底。
吱呀——
六神無主之際,隔壁的屋門開了,明桃果斷起身,推開門一瞧,果然是李清洲。
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驚慌道:“清洲哥,我的手好像要生凍瘡了。”
李清洲微微擰眉,也顧不得什么了,直接托起她的手細細打量,果然又紅又腫。
他問:“癢嗎?”
明桃含著淚點點頭,只覺得他的手格外暖和,忍不住蜷了蜷指尖,指腹在他手心里撓了一下。
心里像有羽毛掃過,李清洲下意識握緊那雙柔荑。
明桃的眼睫顫了顫,到底還是貪戀那份滾燙的暖,沒有掙脫,而是輕聲問道:“這樣……能不生凍瘡嗎?”
李清洲嗓音微啞,“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