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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晚上九點, 餐車開始營業(yè)。饑腸轆轆的學生們一擁而上,在飽餐一頓后繞著篝火跳起了舞。

    熾熱的空氣,躍動的火焰, 耳熟能詳?shù)母柙~旋律……

    周圍越發(fā)擁擠, 歡鬧的人群匯成一股洋流,逐漸將奧利維亞推到了一群隔壁專業(yè)的男生面前。

    她被地上的空飲料罐絆了一下,差一點摔倒, 好在男生中的一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沒事吧?”

    深邃的黑眼睛, 濃密的睫毛,磁性的聲線。這些都讓奧利維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認識這個人——來自加拿大的黎巴嫩裔帥哥拉瓦德。

    她在開學當天和他偶遇過一次,被對方借了打火機。她對他充滿異域風情的帥氣長相、成熟神秘的氣質(zhì)和說法語時淡淡的外國口音印象深刻,從那時起就對他抱有好感。

    無奈拉瓦德在學校里行蹤不定,課后也很少參加派對活動,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他搭上話。

    現(xiàn)在的情況,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沒事沒事!”

    她順勢抓住拉瓦德的手,大大方方地加入了他們。

    醉意讓人褪去矜持, 再加上現(xiàn)場的狂歡氛圍推波助瀾, 內(nèi)心潛藏的欲望很快便無處遁形。

    奧利維亞一直徘徊在拉瓦德身邊, 毫不掩飾對他的興趣,后者也沒有故意裝糊涂。

    雙方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正處在沖動大于理性的年紀。從隨著音樂節(jié)奏胡蹦亂跳間產(chǎn)生的肢體接觸,到表面上看似單純的勾肩搭背, 再到夜色中暗藏心思的眉來眼去, 他們只花了三首舞曲加兩杯Jagerbomb的工夫。

    周圍還有別的男女看對了眼, 抱在一起耳鬢廝磨, 氣氛變得曖昧又纏綿。

    奧利維亞吃吃地笑著, 把雙手搭在拉瓦德的后頸。她能感到他的雙手輕輕托著她的腰, 他英俊的臉正緩慢向她靠近,他濕漉漉的黑眼睛里映出火焰的形狀,他的呼吸里透著煙草和紅牛的味道。

    但就在嘴唇接觸到的前一秒,拉瓦德突然把臉轉(zhuǎn)開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捂住臉,像是要把五官揉到一起,聲音也很懊喪,“我不能這樣做!”

    “……你說什么?”

    “我不能吻你,真的對不起,我在加拿大有女朋友,我們已經(jīng)訂婚了,我不能……”

    “……”

    奧利維亞愣了一秒,回過神來后,立刻感到一股酸水從胃里往上涌,變得很想吐。

    ……為什么說得好像是我做錯了什么一樣?

    她抿了抿嘴,頭也不回地抽身離開,沒有再看拉瓦德一眼。

    “奧利,怎么回事?”同班同學克萊爾遠遠目睹了一切,在她經(jīng)過時好奇地問,“剛才那男的到底怎么了?你為什么丟下他走了?”

    “我們都快親上了,他卻突然說他有女朋友。”奧利維亞直翻白眼,“嘔,真惡心。”

    “哈哈哈,男人啊。”克萊爾將手里的啤酒遞給她,“但至少他及時坦白了,否則更過分。”

    “你呢?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你不去跳舞嗎?”

    “跳不動。我腳踝扭傷了,坐著休息比較舒服,順便還能看看好戲。”克萊爾咧嘴笑笑,朝篝火另一側(cè)指去,“要不要跟我賭一把,我們親愛的小男孩里奧今晚有沒有戲?”

    奧利維亞順著她的目光抬頭張望。

    里奧深金色的頭發(fā)被火光染亮,再加上穿著條紋上衣,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兩個小時過去,他依舊執(zhí)著地活躍在他迷戀的亞洲女孩附近。在酒精的影響下,他笨拙的舞姿引人發(fā)笑,讓她恍然想起了以前在網(wǎng)上看到的某段彩色小鳥大跳求偶舞的搞笑視頻。

    而他的目標對象被兩位好友夾在中間,有意無意地和他保持距離,沒有給出絲毫回應。

    “他沒戲。”奧利維亞瞬間做出判斷。

    “哈哈,我也是這么覺得的。”克萊爾眨眨眼,“除非他能打贏一米九的佩德羅。”

    “連佩德羅都對嘉茵有想法?”

    “不知道,我猜的。”克萊爾把酒杯接回去,仰頭喝了一大口,“畢竟男人都喜歡這種漂亮又溫順的亞洲女人,不是嗎?只有她們才能滿足他們無處釋放的保護欲和控制欲。”

    “……這算刻板印象吧,不是所有亞洲女人都是那樣的。”

    “或許吧,但嘉茵就是這種人,沒什么主見,特別好說話,簡直有點任人擺布。”

    “你怎么知道?你們很熟嗎?”

    “不用很熟也能看出來啊。”克萊爾撇撇嘴,“舉個例子,上回我們一群人出去買午飯,扎希拉弄錯了菜單,點了帶豬肉的三明治。她問有誰愿意跟她換一下,嘉茵就把自己的沙拉給她了。但麗嘉那根三明治她最后只吃了很小一截,明顯就是不喜歡。如果我是她,是絕對不會主動拿自己的食物去換實際上不想吃的東西的。我知道嘉茵是出于好心,但這么一來不僅她委屈,也讓扎希拉很尷尬,好像是她逼她餓肚子一樣。”

    “說不定她只是剛好沒胃口。”

    “哈,我怎么覺得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幫她說話?你不會也迷上她了吧?”

    “不,我只是覺得如果我是她,恐怕也會這么做。”

    “那你們倆估計挺合得來的,要不要待會兒找她聊聊?”克萊爾順勢把話題扯遠,“但這些外國美女還真夠受歡迎的。你還記得薩米亞嗎?兩年前在我們學校交換了半年的那個蘇丹留學生,臉特別漂亮,頭發(fā)像黑色的海藻一樣長又密。她回國后我才聽說,當時馬蒂亞斯對她迷得要死,哪怕知道她已經(jīng)在蘇丹老家結過婚了也沒放棄,私底下對她糾纏不休很久。最后薩米亞實在受不了,一封郵件直接投訴到了系里,搞得馬蒂亞斯差點被停學警告。”

    “哇,真的嗎?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唉!”奧利維亞從鼻子里哼氣,“薩米亞干得好,這種自我感覺好到爆棚的男人活該被處罰。”

    “對,我也同意!女人碰到這種事堅決不能忍氣吞聲!”

    之后她們又聊了些別的八卦,直到克萊爾喝光杯子里剩余的啤酒,起身去餐車覓食。

    “你要跟我一起來嗎?”她問奧利維亞,“現(xiàn)在那里不排隊了,人很少。”

    “不用,我已經(jīng)吃過了。”奧利維亞看了一眼遠處被人潮淹沒的移動廁所,將視線轉(zhuǎn)向克勞蒂亞先前提到過的那片樹林,“我去小個便。”

    走進樹林前,她與里奧等人擦肩而過,但只有面朝她的游嘉茵碰巧與她對上視線。

    兩人互相微笑致意,然后同時移開了目光。

    ……

    樹林里很暗,層層樹葉疊在頭頂,遠處傳來的燈光和火光很難照進去。

    奧利維亞打著手機閃光燈朝前走,小心避開腳下的樹根和土坑,還要留意不打擾到四周正在方便的其他學生。

    殘存的羞恥感被血液里流淌的酒精和膨脹的膀胱剝奪,誰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她在林子深處找到了一個無人角落,順利解決完問題,正要提著褲子站起來,卻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為了不一屁股坐倒在地,她連忙伸手去抓邊上的灌木叢,但卻被從身后傳來的一股力量抓住兩邊胳膊,利落地提了起來。

    奧利維亞的頭皮一下子像觸電似地麻痹了——誰在那里!?我連褲子都沒穿呢!

    “別怕,是我。”

    熟悉的面孔,低沉沙啞的嗓音,又是拉瓦德。

    ……等等,他為什么在這里?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他從剛才起就一直躲在邊上偷窺嗎?

    奧利維亞越想越不對勁,醉醺醺的感覺一掃而空,頭腦變得特別清醒。

    她迅速拉上褲子閃到一旁,驚愕地瞪著面前神色坦然的男人,眼神和肢體動作都充滿戒備。

    “你在干什么?”她厲聲質(zhì)問。

    “我也在上廁所,看你走太遠,有點不放心,就跟來了。”拉瓦德對答如流,臉上沒有半點心虛的痕跡,讓人難以分辨他說的是不是真話,“而且我也想和你單獨聊一下。”

    “我和你沒什么好聊的。”

    “為什么?因為我說我有女朋友,所以你就不想理我了?”他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看,我明年夏天之前不會回加拿大,我女朋友也不會過來,畢業(yè)后我打算先在歐洲工作一兩年。既然這樣,我們?yōu)槭裁床辉囍嗵幰幌履兀课曳浅O矚g你,你似乎也對我抱著差不多的感覺對吧?如果我們合得來,說不定到時候……”

    “我沒興趣,再見。”

    “你確定?”

    “再見。”

    這種無恥又自以為是的男人死纏爛打起來可真要命,奧利維亞頭痛地想。

    她也擔心再繼續(xù)這場對話會有麻煩,急于逃離眼前的是非之地,但卻被拉瓦德堵住了去路。

    “別走,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你就別假清高了。你們法國女人才沒有那么高的道德感,這點早就全世界出名了。”男人臉上的笑意逐漸被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取代,一只手得寸進尺地攀上了她的肩膀,試圖用動作和言語蠱惑她:“放輕松,讓我們……”

    “別這樣。”

    奧利維亞一把拍掉他的手,往后退了兩步。

    ……救命,他該不會覺得他強硬的樣子很迷人吧?他以為用羞辱可以說服女人?他是傻子嗎?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越發(fā)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無可救藥。

    內(nèi)心正在硬碰硬和大聲呼救之間搖擺,忽然又聽見拉瓦德背后傳來了枯枝被人踩斷的聲音。

    閃光燈的照明光線隨即落在臉上,晃得僵持中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瞇起眼。

    “奧利維亞,快點。”從黑暗中出現(xiàn)的人用平淡的口吻催促道,“大家都在等你。”

    然后在她做出反應前,那個開學至今從來沒有和她單獨說過話的中國女生已經(jīng)快步上前,熟絡地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樹林外帶去,從頭到尾沒有給拉瓦德一個眼神。

    走出黑暗,回到被火光包裹的熱鬧地帶,懸起的心穩(wěn)穩(wěn)落下,之后的記憶也變得很模糊。

    為什么嘉茵會出現(xiàn)在那里?她有沒有聽見拉瓦德說的那番鬼話?自己是否有對她講述了樹林里發(fā)生的前因后果?她有沒有做出任何評價?自己是怎樣向她道謝的?

    這些奧利維亞全都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凌晨四點安全回到宿舍,一覺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被饑餓喚醒,對著手機里來自朋友們的未讀信息發(fā)了會兒呆,翻出班級群,向一個從未聊過天的人單獨發(fā)去信息。

    Olivia:『昨晚的事真的非常感謝。』

    消息很快變成已讀,對方的回復也傳了過來。

    Jiayin:『沒關系。你還好嗎?你打算投訴他嗎?』

    Olivia:『還好,我不知道。』

    Jiayin:『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做你的證人。』

    Olivia:『非常感謝。』

    屏幕暗下去后,再也沒有亮起來。奧利維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最后的回復有些生硬,但已經(jīng)太晚了。

    算了,等周一回學校上課,再找她當面道謝吧,那樣更有誠意。

    奧利維亞把手機扔到一旁,在床上打了個滾,樂觀地想。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啦,下周又要開始工作修羅場了嗚嗚嗚,Q4會滿歐洲出差,我爭取周末再更一次把回憶部分完結

    原本是打算快速寫完結局的,但想想有很多想表達的東西,不想結束得太匆忙,反正已經(jīng)做不到日更了干脆放開了寫。能在連載期看到這段話的讀者都是包容我慢慢磨的人,非常非常感謝你們,輪流親過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周一課間, 奧利維亞把那晚在樹林里的遭遇告訴了克萊爾。

    “怪不得我買完吃的回來怎么都找不到你。”克萊爾恍然大悟:“那嘉茵算幫你解圍了。你向她道過謝了嗎?”

    “當然。”

    周日下午,奧利維亞在學校附近的超市和游嘉茵偶遇。

    互相打過招呼后,她直奔主題, 將早已在心里醞釀好的那番答謝詞說了一遍。

    “沒事, 不用謝。”游嘉茵問她,“那個和你在一起的男人叫拉瓦德對嗎?”

    “……對,你認識他?”

    奧利維亞沒想到對方會準確說出這個名字, 心里吃了一驚。

    “不是我, 是佩德羅,他的一個巴西朋友和拉瓦德是同班同學,之前也被他騷擾過。”

    “真的嗎!?”

    “嗯。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聽說他人品不太好,對女性態(tài)度很差。所以當時一看到你們兩個在跳舞,佩德羅就說你可能也被盯上了,但不知道該怎么提醒你。”

    “我的天……”

    “后來我看到拉瓦德跟在你背后進了樹林,等了一會也不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出來, 我就……”

    ——“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啊!”

    克萊爾聽到這里, 興奮地拍著桌子感嘆。

    “是啊, 幸好她來了。”奧利維亞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氣,“否則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那你后來有沒有跟拉瓦德見過面?”

    “謝天謝地沒有。但估計要是真的碰到了, 他也會裝作不認識我,道歉我是不指望的。”

    “很正常。我敢打賭他多半已經(jīng)找到新目標了。”

    “我也覺得。”奧利維亞再次嘆氣:“就算他得手我也不覺得奇怪, 他的臉欺騙性太強了。”

    “哈哈哈, 我懂, 我懂。”

    克萊爾的話沒過多久panpan便得到了應驗。

    十一月初, 德國同學維特被女朋友趕出家門, 變得無家可歸的消息震驚了整個專業(yè)。

    維特來自慕尼黑, 就職于當?shù)刂髽I(yè),由公司贊助來巴黎攻讀高等學位。

    與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塔瑪拉不希望和男友分隔兩地,便辭掉工作,自費申請了同校其他專業(yè),陪維特一起搬來法國。

    兩人每天同進同出,從長相到性格都很般配,是一對感情深厚的模范情侶。

    直到塔瑪拉和拉瓦德勾搭上的流言蜚語在學生間流傳開來。

    起初維特只當是無聊的玩笑,絲毫不予理睬。但他等到的并不是謠言平息或塔瑪拉的否認,而是女友在坦白出軌拉瓦德之余提出的分手要求,和一道限他在三天之內(nèi)從家里搬出去的命令。

    維特徹底傻眼了。

    不僅僅是因為被戴了綠帽,更因為他和塔瑪拉同住的公寓租約在塔瑪拉名下,他沒有法律名義上的居住權,這種情況下只能乖乖收拾行李離開。

    一籌莫展之際,同專業(yè)的意大利男生馬蒂奧好心收留了維特,讓他慢慢花時間尋找新的住處。

    搬家當天,馬蒂奧甚至為他組織了一場喬遷派對,邀請全班同學參加。

    奧利維亞和馬蒂奧住在同一幢宿舍樓的同一層。于是下課后,里奧和克萊爾帶著飲料零食來到她的房間,三人做了會兒小組作業(yè),合上電腦打開啤酒,靠閑聊來消磨派對開始前的時間。

    “維特這男人,也真是個狠角色啊。”里奧扯開一包薯片,嘴里感慨:“碰到這種事,不但每天照常來上課,還有心思叫上同學一起辦派對。連傻子都能看出這不是喬遷派對而是安慰大會吧,換做是我肯定尷尬得要死,寧可躲到?jīng)]有人的地方一個人掉眼淚。”

    “這就是成熟男人和你之間的區(qū)別。”克萊爾趁機調(diào)侃他:“你不過是被拒絕了一次,居然傷心到把自己關在家里,連阿德里安的生日會都沒去。他問我你怎么不在,我只能說你吃壞了肚子,沒法從馬桶上下來。”

    “我錯過了什么?誰拒絕他了?”奧利維亞茫然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嘉茵嗎!?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上周。他約她去看電影,她卻說如果只有兩個人就不行,因為她不考慮和同學約會。”

    “……哈?那么嚴格?”

    “她大概是想避嫌,”克萊爾聳聳肩道,“但也有可能只是‘我對你沒興趣 ’的委婉說法,誰知道呢。”

    “我寧可她直接這么說!”沉默半響的里奧終于忍不住插嘴。

    “你不會還沒死心吧?”

    “就是啊!已經(jīng)被拒絕了的人就不要垂死掙扎了!”

    八點左右,走廊里開始傳來動靜,不時有人說笑著從門口經(jīng)過,目的地顯而易見。

    出門時,他們迎面碰到了剛從電梯里走出來的游嘉茵和克勞蒂亞。

    “哇,嘉茵!我們的外套是一樣的啊!”克萊爾率先上前一步,把臂彎上掛著的那件灰藍色雨衣展示給游嘉茵看,“怎么那么巧!”

    “哈哈,真的唉!我上周買的,猶豫了半天挑了這個顏色,因為覺得最好看。”

    “我同意!這個顏色今年剛出,我其實有一件黃色的同款,但看到它還是忍不住買了。”

    “黃色的也很好看,畢竟是經(jīng)典色!”

    趁其余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雨衣上,奧利維亞一把拽住神色黯然的里奧,推著他走向馬蒂奧的房間。

    屋子里已經(jīng)有不少同學到場,還有一些被音樂聲吸引過來的鄰居,到處擠滿了人,氣氛遠遠要比想象中熱鬧。

    馬蒂奧獨自包攬了DJ和調(diào)酒師的工作,熱情招攬每位客人。

    派對主人公維特也沒有獨自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喝悶酒,而是不斷走動,積極與同學們聊天,完全不像剛剛遭受了生活變故的樣子。

    “這是我明天早上要去看的房子。”

    維特甚至打開找房軟件,一臉若無其事地提起這個話題。

    盡管如此,幾杯威士忌兌可樂下肚,這個看似堅強的德國硬漢還是迎來了酒后真情流露的時刻。

    “我真的很愛她,我以為她也同樣愛我,我想不通為什么她會狠下心和我分手……”

    維特頹喪地坐在沙發(fā)上,一對藍眼睛逐漸被淚水填滿,說話時的鼻音越發(fā)濃重,攥著酒杯和膝蓋的手暴起青筋,“我和塔瑪拉在一起那么多年,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本來打算畢業(yè)后回到德國就向她求婚的。到底是為什么啊!我真的不明白!我做錯了什么啊!如果她不說分手,我都打算原諒她了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金發(fā)男人渾身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悲傷的情緒很快感染了在場其他人。

    于是在醉意和氛圍的雙重驅(qū)使下,人們一個又一個地分享起自己這輩子最糟的感情經(jīng)歷,在發(fā)泄的同時互相尋求慰藉,很快發(fā)展成了接龍游戲。

    “我十五歲的時候,我媽再婚了。”馬蒂奧斂起笑容,沉浸在回憶里,“她的結婚對象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女兒,叫梅麗莎。梅麗莎矮矮的,還有點胖,但真的是我遇到過的最可愛的女孩。我慢慢對她有了好感,她對我也一樣。但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即使沒有血緣關系,我們也不敢做什么,所以只好保持距離。十八歲的時候我去米蘭上大學,臨走前我的好朋友帕斯卡爾給我辦了歡送派對。就在那一晚,他和梅麗莎睡了。這件事是梅麗莎親口告訴我的,她說馬蒂奧,你明白的,只要我們的爸媽還在一起,我們就沒可能,再見了。現(xiàn)在她和帕斯卡爾還在一起,我也依舊喜歡梅麗莎,但我和他們兩個都已經(jīng)徹底斷了聯(lián)系,為了不碰面,我連圣誕節(jié)都懶得去我媽那里。”

    馬蒂奧一口氣說完,默默將杯子斟滿,抬起頭一飲而盡。

    “這件事說起來很丟人,但我也不隱瞞了。”一個名叫賈斯汀的法國女生接過了下一棒,“我上高中時談過一個叫盧卡的男朋友。當時我愛他愛得要死,覺得我們是靈魂伴侶,我一定會跟他快樂地過一輩子。然后你們猜怎么著?我懷孕了。但當我把這件事告訴盧卡時,他卻質(zhì)問我說,這真的是他的孩子嗎?總之最后我去墮胎了,我媽帶我去了診所,但沒法陪我進手術室。后來的事是我一輩子的陰影,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結婚,也不會要孩子了。”

    美國人克林特高舉酒杯:“我從小迷戀的鄰居家姐姐變性成了男人,現(xiàn)在比我更有女人緣。”

    克萊爾不甘示弱:“我的前男友劈腿了我的表弟!他才十六歲!”

    “……好吧,還是你比較慘。”

    克林特甘拜下風,給她倒了半杯伏特加。

    無奈、悲慘、悔恨、諷刺、黑色幽默、無厘頭……

    聽眾們的心情不斷被這些故事牽動,就連維特也停止哭泣,露出了期待下一個敘述者出現(xiàn)的表情。

    “嘉茵,輪到你了。”

    克勞蒂亞淡定描述完在家捉奸前男友和閨蜜的經(jīng)過,順手將用書卷成的“話筒”傳給身邊的朋友。

    后者顯然沒有準備好,目光一滯,變得有些手足無措。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經(jīng)歷……”游嘉茵目光游移,笑容也很僵硬,但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只交過一個男朋友,分開的原因很復雜,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很突然就對了,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一直……”

    她不自在地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這番閃爍其詞讓不少人面面相覷。眼看快要冷場,印度女生阿姆麗塔挺身而出,將全場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我沒談過戀愛。”阿姆麗塔用手指卷著濃密的黑色長發(fā),神色坦蕩,“如果念完書我選擇直接回印度,不用猜也知道,我很快會在家里的安排下和他們看中的某個“優(yōu)秀的”陌生男人結婚。我從小就特別討厭這樣的包辦婚姻,所以畢業(yè)后我一定要留在歐洲工作,到時如果大家有機會請一定要介紹給我!”

    “Bravo阿姆麗塔!”同學們歡呼著為她鼓勁:“你一定能做到的!”

    這場故事接龍一直持續(xù)到凌晨。克萊爾第一個告辭,說要去巴黎南面參加另一場派對。

    “醫(yī)學院的年度派對,我絕對不能錯過,哈哈哈哈哈哈哈。”

    性格陽光爽朗的卷發(fā)女孩留下一陣狂放的笑聲,抄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奧利維亞昨晚才因為寫報告熬夜,此刻也覺得困意席卷而來,有點頭重腳輕,不住地打呵欠。

    她勉強撐了一會兒,直到喝完杯子里的紅酒,才向馬蒂奧和維特道別,回房間休息。

    正要卸妝洗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把手機落在了馬蒂奧家,連忙套上毛衣折回去。

    一開門,她就看見了一對意想不到的組合。

    游嘉茵和里奧站在電梯旁,正在神情凝重地商量著什么,古怪的場景讓奧利維亞無法視而不見。

    “出什么事了?”她走到他們中間。

    “克萊爾走的時候太急,穿走了嘉茵的外套,上了RER才發(fā)現(xiàn),但她坐的是直達線,今晚是肯定趕不回來的。”

    “我的東西全在外套口袋里。”游嘉茵苦惱地補充,“手機,錢包,Navigo,我家鑰匙……”

    “所以現(xiàn)在她沒法回家了。”里奧替她做出總結,“但她家和我爸媽家很近,我打算叫uber送她回去,然后我回我爸媽家睡一晚。嘉茵和室友合租,就算沒鑰匙也能進門。”

    游嘉茵臉色躊躇:“可我不想麻煩你……”

    “那你打算怎么辦?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地鐵了。你身上沒錢沒手機,我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打車。”

    “……我去問問克勞蒂亞,能不能在她家睡一晚。”

    “要不干脆來我家吧?”奧利維亞脫口而出,“我家就在這層樓,房間里有一張備用床。”

    ……

    為什么會突然回憶這些往事?

    奧利維亞想,大概是因為那天晚上發(fā)生在她房間里的那段對話,和當時好友臉上與現(xiàn)在如出一轍的復雜神情,帶著一種欲言又止又渴望傾訴的矛盾,她甚至無法具體辨別里面蘊含的情緒。

    所以這一次,她想對她說什么呢?

    “我想從頭開始說。”

    游嘉茵抿了一口Kir,直視奧利維亞的雙眼,“你還記得嗎?我曾經(jīng)告訴你,我有過一個特別喜歡的前男友。”

    我當然記得。

    奧利維亞輕輕點頭。

    同時她也意識到,那一晚的交談,是游嘉茵在今天之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那位前任。

    以及,另一個“特別的人”。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忙了一周工作終于在周五晚上擠出時間更新,依然是熟悉的凌晨2點哈哈哈哈

    下章只有一小部分回憶,然后就是沖向結局的現(xiàn)在時間線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時間再次倒回幾年前的那個派對之夜。

    無家可回的情形下, 游嘉茵毫不猶豫地在里奧和奧利維亞之間選擇了后者。

    “不好意思,我的房間不是很大,也沒怎么打掃, 有一點點亂。”

    奧利維亞合上門, 把包掛在門邊的架子上,示意游嘉茵往里走,“你先坐, 我?guī)湍惆汛怖_。”

    “要我?guī)兔幔俊?br />
    “不用不用, 很方便的,你看——”

    奧利維亞彎腰握住單人床側(cè)面的金屬桿,輕輕往外一抽,一張備用床頓時彈了出來。

    “我還是第一次用這張床呢。”她回頭問,“但我只有一個枕頭,你用靠墊將就一晚行嗎?”

    “當然沒問題。謝謝你讓我住在這里。”

    “不用謝。”奧利維亞咧開嘴角笑了:“新生派對的時候你不也幫了我嗎?報答你是應該的。”

    她的態(tài)度和笑容讓游嘉茵安下心來。

    雖然剛認識不久,交集有限,朋友圈也沒有重疊, 但在和奧利維亞獨處的時候, 她并不覺得陌生或?qū)擂? 反倒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后來想想,這或許就是人與人之間天然的吸引力。

    “我才知道你不住在學校宿舍。”洗漱時, 奧利維亞咬著牙刷,口齒不清地說:“從你家來學校挺遠的啊, 每天搭那么久的車, 你不覺得不方便嗎?”

    “還行。主要我找合租, 當初在學校附近沒有看到室友條件合適的。”

    “為什么一定要合租?”

    從里奧父母家的位置推斷, 哪怕與人合租, 游嘉茵每月的租金多半也比學校宿舍更貴, 預算問題顯然不是她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

    “因為我不想一個人住。”游嘉茵的解釋簡單直接,“而且合租能跟室友練練法語。”

    “啊,也是。”奧利維亞把卸妝紙遞給她,“如果你希望,我也能陪你練。要不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只說法語?正好我也不喜歡說英語。”

    “那就不必了,哈哈,你的英語比我的法語好太多了。”

    上床熄燈前,奧利維亞支吾了片刻,主動提到里奧的名字。

    “我聽說了你拒絕他的事。”她支起半邊身體,看著正在調(diào)整靠墊位置的游嘉茵,“但我還是想為他說句話。剛才他想送你回去,單純只是出于好心,沒有別的想法。我認識他很久了,他絕對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類型,你千萬別誤會……”

    “我知道。”游嘉茵平靜地與她對視,“我也單純只是不想麻煩他。”

    “噢……”奧利維亞眨眨眼,“我還想問一句,你說不會跟同學約會是認真的?”

    “是的。”

    “因為怕尷尬嗎?”

    “不是。”游嘉茵坦然回答,“我暫時不想和任何人約會,并不是針對里奧,也不是為了敷衍他隨便找的借口。如果他問起,你可以直接告訴他。”

    “不不,這種話由你本人對他說比較好,我可不要夾在中間。”

    奧利維亞關掉床頭燈,房間里瞬間被黑暗籠罩,只剩下門縫里透進來的微弱光線。

    馬蒂奧家的派對仍在繼續(xù),隨著不少在外喝到酩酊大醉的學生歸來,更多人加入其中。電梯門的反復開合聲,凌亂的腳步聲,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勁歌金曲旋律,夾雜著各種語言的鬼哭狼嚎,甚至還有玻璃器皿摔碎的聲音……

    室內(nèi)安靜的環(huán)境下,各式各樣的嘈雜聲響穿透薄薄的門板,讓人完全無法進入夢鄉(xiāng)。

    “我們這幢樓的人都喜歡熱鬧,我已經(jīng)習慣了。”奧利維亞好心提議:“你要是睡不著,我可以給你一副耳塞?我有一次性的。”

    “沒關系的,我對聲音不是很敏感,順其自然就行……晚安。”

    “嗯,晚安。”

    閉上眼,腦海中的世界被血液里流淌的酒精推著旋轉(zhuǎn),但睡意卻像退潮般消散。

    她們在黑暗中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再說話,直到一陣清晰的咕咕聲劃破空氣。

    “……是我。”游嘉茵不好意思地開口,“我今天沒吃晚飯。”

    “我其實也有點餓。”

    奧利維亞立刻從床上坐起來,重新擰亮了燈。

    幾分鐘后,睡意全無的她們并排蹲在冰箱前翻看存貨,商量怎樣能在控制熱量的同時墊饑。

    “你喜歡Saint Moret嗎?”奧利維亞抽出一盒奶酪。

    游嘉茵點頭:“我室友喜歡在早飯時拿它和蜂蜜抹面包,我經(jīng)常和她一起吃。”

    “哈哈哈,如果你喜歡,那就好辦了。”

    奧利維亞打開一個金槍魚罐頭,倒進碗里和奶酪攪拌在一起,灑上一點鹽,又削了半截黃瓜切成厚片,把奶酪和金槍魚的混合物堆在黃瓜片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前后不到五分鐘。

    “給。把這些吃光也不會長胖。”她將裝黃瓜片的盤子遞給游嘉茵,卻忽然縮了下手,露出有些局促的神情:“呃,對不起,我只顧著自己,如果你想吃別的……”

    “我就吃這個。”游嘉茵接住了盤子。

    清淡細膩的奶酪讓水煮金槍魚的口感變得綿密,配上爽脆的黃瓜,又不含半滴油,的確是一道讓人沒有心理負擔的宵夜。

    “真好吃,你好厲害。”游嘉茵一連吃掉三片,感慨道,“我和我室友每次玩到半夜回家都只會煮最基本的意面,她還特別喜歡在里面拌奶油和奶酪碎,簡直是熱量炸彈,我光看著都覺得膩。我以后也要按你的方子做。”

    “你室友身材怎么樣?”

    “挺瘦的,而且她人又高,經(jīng)常被當成模特……怎么了?”

    “那你們都很幸運,跟我不一樣。”奧利維亞苦笑道,“我是易胖體質(zhì),為了保持身材,平時只能在飲食上格外小心,吃每樣東西都要計算熱量。或許有人覺得夸張,但我真的沒有選擇。我以前的遭遇你剛才在馬蒂奧家也聽到了。”

    當晚的情傷接龍中,奧利維亞同樣自揭傷疤,將過去的悲慘經(jīng)歷娓娓道來。

    ——“別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十四歲的時候,我足足有八十五公斤。”

    身材嬌小,體型勻稱的奧利維亞,一開口就讓在場所有人安靜下來,驚愕地對著她上下打量。

    “我生在一個喜歡運動的家庭,夏天沖浪,冬天滑雪,春秋去山里徒步,一年里幾乎沒有停下的時候。運動需要補充能量,所以我家人的飯量也比一般人要大。但很奇怪,我的爸媽和哥哥都有著健康的身材,只有我在進入青春期后像吹氣似地發(fā)胖,怎么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胖女孩因為身材敏感自卑,在學校里被不懂事的同齡人嘲弄,其中也包括她在情竇初開時迷戀上的英俊男孩列尼。

    她將那份喜歡藏在心底,上高中后追隨哥哥離開家鄉(xiāng),搬到巴黎念書,并在學業(yè)壓力和近乎瘋狂的自我約束下減去三十公斤體重,再加上學會了化妝打扮,很快搖身一變,成了旁人眼中“漂亮時髦的巴黎女郎”。

    十九歲時,她和同樣來巴黎上大學的列尼在一場派對上偶遇。

    “奧利維亞,貝桑松……等等,我記得你!我的天,你變得跟以前……很不一樣啊!”

    久別重逢的列尼對她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殷勤,使勁渾身解數(shù)逗她開心,一整晚都沒有從她身邊走開,絲毫沒有掩飾意圖。列尼的熱情帥氣,以及奧利維亞內(nèi)心深處源自少女時代的遺憾與不甘讓她逐漸沖昏了頭腦。于是一來二去后,兩人開始約會,成了一對甜蜜的情侶。

    那年圣誕節(jié),他們一起回到貝桑松。

    火車上,列尼邀請奧利維亞參加與一群高中時代的朋友們合辦的新年派對。

    “我不是很想去。”那些想要遺忘的往事在心頭翻涌,奧利維亞委婉地表示:“我和他們關系沒那么好。”

    列尼的反應卻讓她吃了一驚。

    “你怎么還惦記著以前的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都過去那么久了,誰還記得?別那么斤斤計較了。”

    直到那時奧利維亞才意識到,列尼從來沒有為年少時的惡劣態(tài)度感到后悔,更不用說向她道歉。

    她對那段漫長夢魘的恐懼和抵觸,在他的眼里,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矯揉造作。

    “后來你是怎么和他分手的?”游嘉茵吃完夜宵,順手洗掉了盤子,“我忘了你有沒有說。”

    “我沒說,但其實沒什么特別的,我到貝桑松就把他拉黑了,回巴黎后也沒再跟他見面。”奧利維亞說,“那傻子居然還托人來聯(lián)系我,問我到底在生什么氣。我聽說后回家狠狠哭了一場,倒不是因為舍不得他,而是覺得把初戀浪費在這樣的人渣身上太膈應了。”

    “不用傷心,初戀不一定都是圓滿的。”

    “我知道,大家都這么勸我,道理我也明白。”奧利維亞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跟你的初戀到底是怎么分開的?你剛才好像也沒提具體經(jīng)過。”

    “我不想說。”游嘉茵正在背對她洗手,語氣平淡,拒絕得很干脆。

    “為什么?那個人也對你做了什么過分的事嗎?”

    “不是,過分的是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拼命壓抑情緒,但卻依舊沒有回頭,只留給奧利維亞一個僵硬的背影:“對不起,但麻煩你不要再問了。”

    奧利維亞察覺到了對方驟然變冷的態(tài)度,知趣地閉嘴。

    雙方在沉默中結束了這段對話,一言不發(fā)地回到床上,關燈,再次嘗試入睡。

    門外同樣變得很安靜,凌晨兩點,維特的喬遷派對圓滿結束。

    “不行,我還是想問,否則睡不著。”奧利維亞伸手點點游嘉茵的肩膀,試探道:“你說你只談過一次戀愛,現(xiàn)在又不想和任何人約會。那么除了你的初戀之外,這些年來你該不會沒有遇到過任何讓你心動的人吧?”

    游嘉茵越是回避,越是閃爍其詞,她體內(nèi)的好奇心越是蠢蠢欲動,急速膨脹。

    “有的,有過一個。”對方出乎意料地承認了。

    “后來呢?”

    “我們沒有在一起,因為很多原因。”

    奧利維亞把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為什么”咽下去,跳躍著問:“那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

    “當然沒有,我連他在哪里都不知道,都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現(xiàn)在社交網(wǎng)絡那么發(fā)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他的消息,上網(wǎng)仔細搜搜看不就行了?”奧利維亞漫不經(jīng)心地說:“只要他還活著,哪怕再低調(diào),也總會留下些痕跡。”

    “……是,他還活著。”游嘉茵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干澀。她在黑暗中翻了個身,不再給奧利維亞繼續(xù)發(fā)問的機會:“我先睡了,明天見。”

    “啊,好的,晚安,明天見。”

    又一次互道晚安后不久,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傳入耳畔。

    奧利維亞愣住了。

    她不明白游嘉茵在為誰哭,又是為什么哭,但毫無疑問,關于前任的話題觸到了她心中的禁區(qū),勾起了某些傷心的往事。

    但既然游嘉茵明確拒絕分享,她也無法追問,把對方心中的傷口強行撕開。

    奧利維亞能做的,只有裝作沒有聽見,緊閉雙眼,在兩分鐘內(nèi)成功逼迫自己睡著,一覺到天亮。

    那個夜晚是她們友誼的開始。她們逐漸從點頭之交變成了朋友。接著在第二年暑假,游嘉茵受到奧利維亞的邀請來到阿卡雄,在那里遇到她的哥哥文森,隨即開始與他交往。但最后卻又在所有人以為他們進展順利的時候,傳來了兩人分手的消息。

    “你們?yōu)槭裁磿质郑俊眾W利維亞很不解,私底下向文森打聽。

    “為什么要問我,她不是你的朋友嗎?”文森十分無奈,“她是怎么對你說的?”

    “她沒怎么說,我也不敢問,畢竟我是你的妹妹,她肯定覺得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所以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最開始她不是說要去波爾多找你的嗎?”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我把她逼得太緊了,外國人在波爾多找工作很難,對她來說還是留在巴黎比較方便。”文森嘆了口氣,眼神變得黯淡,“而且我從以前就覺得,她可能并不是很愛我……”

    當時奧利維亞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來,才終于體會到了其中的微妙之處。

    能讓那個聲稱“不想和任何人約會”的游嘉茵進入一段感情,“愛”似乎是先決條件。

    但如果她真的沒有愛過文森,當初又為什么會決定和他在一起?

    表面上過于隨和,甚至被評價為“任人擺布”的她,性格中其實存在著強硬的一面,尤其在個人感情方面有著自己的堅持,懂得如何拒絕,絕不是那種隨波逐流,會迫于他人的熱烈追求而勉強自己的類型。

    那么她究竟……

    “這個人就是我的前男友,也是我十六歲時的初戀對象。”

    游嘉茵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展示給好友看。

    從目光接觸到手機屏幕的那一刻起,奧利維亞就明白,此刻正盤旋在心頭的那個問題,答案已經(jīng)揭曉了一大半。

    作者有話說:

    一不留神又超字數(shù)了

    下一章回到現(xiàn)在時!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金色直發(fā), 棕色眼睛,偏薄的嘴唇,在陽光照射下會泛紅, 很難染上小麥色的皮膚。

    從外表上看, 奧利維亞和文森分別隨了父母兩邊,簡直不像一對親兄妹。

    但在情緒產(chǎn)生波動時,他們的臉上卻會露出一模一樣的表情。

    游嘉茵沒有急著把手機抽回來, 任由奧利維亞細細端詳那張照片。

    這是她和吳天佑僅有的幾張合照之一, 拍攝于他們一起去南島露營地參加的那場燒烤派對。

    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一晚的所有細節(jié):并肩走過的山路,刻意放緩的腳步。洗衣房外的閑聊,對望間的心動。交換手鏈時的虔誠,和一個掩藏在樹叢后的吻。

    初戀的羞怯讓他們在同伴面前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不敢有任何親密表現(xiàn)。

    凌晨兩點,音樂停止,燒烤派對進入尾聲。喬達大哥掏出相機,提出要為一眾人拍照留念。

    “天翔去哪了?”蘇西東張西望了一番, “怎么沒看到他?”

    “大概尿急去上廁所了, 別管他。”

    喬達張開雙臂, 一左一右地勾住游嘉茵和吳天佑的脖子,笑得陽光燦爛:“我們先拍!”

    這個瞬間最后被記錄在了相片中。

    逐漸熄滅的篝火, 依舊歡騰的人群,晃成虛影的喬達, 以及被他強行拉到一起, 在鏡頭前相視而笑的少男少女。

    火光染亮了他們年輕的臉龐, 也為畫面蒙上一層溫暖的濾鏡, 像一幀出自青春電影的截圖。

    “是我的錯覺嗎?他看起來和文森有點像……”

    奧利維亞將視線從吳天佑臉上移開, 意味深長地看著游嘉茵。

    見對方?jīng)]有搭腔的意思, 她試探著問:“這該不會是你當初決定和我哥在一起的原因吧?”

    “對。”

    聽到這句爽快的承認,奧利維亞的臉色變得更加微妙。

    “好吧,那么我很好奇,文森對你來說算什么?”她低聲道,“我知道許多人在擇偶時存在固定的審美標準。但就算一開始是因為一張相似的臉心血來潮,你后來也和他談了一年多戀愛,對他肯定是有感情的吧?”

    比起單純的疑問,這句話更像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游嘉茵聽懂了,但沒有接受她的好意。

    “我試過。”

    “……所以呢?”

    “結果你也知道,我們分手了。”

    “……”

    “文森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曾經(jīng)很想愛上他,但很可惜,我沒有做到……”

    她輕輕說出這句話,然后迎著奧利維亞的目光屏住呼吸,靜候好友接下去的反應。

    終于。

    終于說出來了。

    埋怨、指責,質(zhì)問……任何來自奧利維亞的負面情緒,她都愿意接受。

    即使她可能因此失去這個朋友,也不覺得后悔。

    因為她再也不想瞞下去了。

    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戀,那些無處宣泄的情緒,在過去八年里是一副壓在她肩頭的重擔。她背負它經(jīng)歷了漫長的旅途,一路上無法將它舍棄,也不敢與身邊的人分享,只能咬緊牙關忍耐著,獨自消化那份鈍痛。

    她不想被當作悲情故事的主人公,她認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把那段往事永遠藏在心底。

    我很好,我需要時間,但我一定能把這一頁翻過去。

    她反復告訴自己。

    可到頭來,她不僅沒能治愈自己,反而牽連到了無辜的人。

    她并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卻始終不敢面對,于是用裝聾作啞來逃避問題,像一只蜷縮在殼里的寄居蟹,直到幾天前發(fā)生的那場爭執(zhí)在她的心中掀起了狂風巨浪。

    ——“我是你見不到光的情人。”

    這句話將她從殼里狠狠拖拽出來,逼迫她正視自己對他人造成的傷害,不再像過去那樣理所當然地扮演唯一受害者。

    她不想再失去他。

    她必須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前做些什么。

    是時候敞開心扉,說出真相,讓暫停在十六歲夏天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了。

    “……謝謝你對我說實話。”

    奧利維亞深深吸了口氣,沉默幾秒后,復雜的眼神中多了一份不解。

    “但有一點我想不通。”她稍微加快了語速:“你和文森已經(jīng)分手那么久了,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些事?只要你不說,誰也不知道你的初戀長什么樣,你完全可以把這個秘密藏在心里,沒必要對我坦白不是嗎?而且你今天不是來找我聊你的新男友的嗎?為什么要扯到他們頭上?”

    “文森果然沒有告訴你。”游嘉茵垂下視線,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光,“你把照片往右滑。”

    奧利維亞一臉疑惑地照做。

    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拍攝于近期的照片。

    三層樓高的巨型鏡面,玻璃搭成的廊橋,懸掛在空中的無數(shù)枚水晶小球,四下折射的彩色燈光如同人魚鱗片般閃閃發(fā)亮,如同一場盛大斑斕的夢。

    這是幾星期前剛在巴黎開幕的一個現(xiàn)代藝術展,最近熱度很高,社交網(wǎng)絡上的照片鋪天蓋地。

    “唉,你是什么時候去的?”奧利維亞漫不經(jīng)心地將照片放大,“我和路易吉打算等月末人少點的時候再去,本來還想叫上你呢。”

    下一秒,她的臉色和動作都在看清鏡面倒影中站在游嘉茵身邊的男人后僵住了。

    雖然外貌和氣質(zhì)都隨年齡增長變得成熟,但毫無疑問,他和前一張照片里的少年是同一個人。

    “這是誰?”

    奧利維亞謹慎地明知故問。

    “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你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奧利維亞在兩張照片之間來回滑了幾遍,臉上的表情由震驚過渡到了混亂,“所以說,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其實就是你的初戀情人!?”她捂住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你和他復合了嗎!?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你們不是很多年沒見過面了嗎!?你們是怎么聯(lián)系上的!?天吶,我只在電影里見過這種情節(jié)!”

    “不,這個人不是他。他們是兩個人。”

    游嘉茵注視著她,平靜地做出否認,然后從包里抽出另一張照片,蓋到手機屏幕上。

    那是八年前她在離開外婆家的前一晚,偷偷從相冊里取走的紀念物。

    膠片的色調(diào)復古懷舊,年代感強烈。

    圖中那對并肩坐在沿海大堤上的雙生子,他們共同存在的時間也悄然凝滯在了遙遠的過去。

    “左邊是我的初戀,右邊是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就像你看到的,他們是雙胞胎兄弟。”

    游嘉茵再次看進奧利維亞的雙眼,感受著心臟在皮膚和肋骨底下跳動的節(jié)奏,將這段早已在心里醞釀了無數(shù)遍的話從喉嚨里緩緩擠壓出來:

    “我之所以和我的初戀分開,是因為他在十七歲那年的夏天出事故死了。”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里,她生平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向他人道出她和那對兄弟之間的往事。

    海中寶石般的小島。初次相遇的夏天。懵懂熱烈的感情。三個人的糾葛。同時喜歡上一對兄弟的為難。做出抉擇時的內(nèi)疚。痛失戀人的絕望。久別重逢的驚訝。

    以及在幾度猶豫后,再次和曾經(jīng)錯過的那個人墜入愛河……

    沒有噙淚的眼眸,沒有顫抖的聲音。那些堆積在腦海中的回憶化為言語,仿佛有一場酣暢淋漓的盛夏暴雨在心頭墜下。

    雨珠飛濺,水霧彌漫,體內(nèi)逐漸滋生出了一種久違的暢快。

    “……”

    奧利維亞一言不發(fā)地聽完,臉上的表情經(jīng)過數(shù)次變化,最終定格在了“凝重”上。

    以死亡為終結的初戀,無論在哪個國家的文化中,都足以對一個人尚未成型的感情觀帶來毀滅性的打擊,留下的烙印可能會持續(xù)一生,到死都不會消失。

    ——“我暫時不想和任何人約會。”

    現(xiàn)在奧利維亞終于明白,當學生時代的游嘉茵輕飄飄地對她說出這句話時,字里行間隱約透出的那份違和感,并不是來自漂亮女生的挑剔和傲慢,而是一種真實的空虛。

    她心中本該綻放著愛之花的土地是一片荒蕪的焦土,毫無生氣。

    “對不起,嘉茵……我不知道……你好可憐……”

    奧利維亞結結巴巴地說著,卻又覺得自己此刻蒼白的安慰無意義。心臟擰成一團,一股焦急又無力的感覺沿著喉頭上涌。

    聲音變得哽咽時,眼淚也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游嘉茵把桌上的紙巾遞給她,“你不怪我嗎?”

    “……我為什么要怪你?”

    “因為我傷害了你的哥哥,欺騙了他的感情。”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想多做評價。”奧利維亞揩掉眼淚,下半張臉藏在紙巾后,淚眼婆娑地望著比她更平靜的當事人,“你和文森認識之前,我們就已經(jīng)是朋友了,這點以后也不會變。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你會不會愿意早點告訴我,而不是一個人憋著……”

    “不。不只是你,這些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因為我沒有做好準備。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秘密了。”

    兩人的酒杯不知不覺見底,時間也臨近中午。

    服務員看準時機上前,再次遞上菜單,并將寫有當日特色菜的黑板擱在一旁的椅子上,給出明確的暗示。

    “抱歉,我們不吃午飯。”游嘉茵說,“能再給我一杯Kir嗎?”

    “什么口味?”

    “桃子。和上一杯一樣。”

    “好的。”服務員轉(zhuǎn)頭看向停止抽泣,但眼圈依舊紅紅的奧利維亞:“小姐您呢?”

    “我也要一樣的。”

    奧利維亞抬頭看了一眼,目光掃過游嘉茵的背后,忽然坐直身體。

    “嘉茵,我有一個問題。”她壓低聲音,有些欲言又止,“剛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你介意讓文森知道嗎?”

    “無所謂。”游嘉茵搖頭道,“分手時我處理得太糟糕了,我其實一直想向他道歉。但事情過去那么久了,現(xiàn)在他有了新生活。我可不想做一個煩人的前任,為求一句原諒打擾他。但如果你想把我的故事告訴他,我這邊沒有任何問題。不過記得替我對他說一聲對不起,這樣我……”

    “沒這個必要。” 奧利維亞咽了下口水,猶猶豫豫地說,“看你后面。”

    “……”

    游嘉茵回過頭,與不遠處坐在另一張桌前的文森對上目光,臉上原有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森倒是放下咖啡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

    “我想澄清一下,我并沒有叫他過來。”奧利維亞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努力解釋道,“他昨晚過來拿東西,在房子里睡了一晚,本來送我來車站后就要回波爾多的,明早還要去馬略卡島參加朋友的婚禮,我不知道他居然擅自……”

    “沒關系。”游嘉茵收回視線,嘆了口氣,“讓他過來吧,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行,那我們一會兒見,我去一趟超市。”

    奧利維亞端起剛送上桌的Kir一飲而盡,將酒錢留在桌上,慌慌張張地向已經(jīng)起身的文森走去。

    “能把這張照片給我看看嗎?”

    剛?cè)胱纳椭钢挥渭我鹩檬謾C壓住的那張老照片,語氣溫和地問道。

    坦然,松弛,是刻文森性格里的兩個標簽。哪怕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的舉動和要求都不會給人壓迫感,反倒恰到好處地沖淡了游嘉茵內(nèi)心的緊張。

    此刻的他們,仿佛只是一對悠閑敘舊的老友,氣氛自然融洽得不可思議。

    “……給。”

    游嘉茵立刻將手機拿開,把照片推了過去。

    “謝謝。”

    文森低下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照片看,不再說話。

    周圍的其他露天餐桌基本已經(jīng)坐滿,人們切割食物,談笑風生,享受夏日溫暖卻不灼人的陽光。

    只有他們的頭頂給被一片看不見的陰云籠罩。

    游嘉茵絞著手指,裝作對桌上的大理石花紋很感興趣,耐心等待著。

    為什么文森會出現(xiàn)在這里?剛才的話他偷聽到了多少?奧利維亞究竟在說實話,還是袒護了自己的哥哥?

    這些她不知道,也懶得問,因為覺得不重要。

    走神間,文森放下了手中的照片。

    “真像啊。”她聽見他輕聲咕噥了一句。

    “……你在說誰?”

    “當然是他們。”

    文森扯開嘴角笑了笑,將照片還給游嘉茵,藍色的眼睛在陽光下更淡,宛若一片寧靜的湖泊。

    游嘉茵動動嘴唇:“他們是雙胞胎。”

    “我知道,我聽到了。而且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嗎?”

    “……”

    “他就是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對不對?”文森指著照片中少年時代的吳天翔,繼續(xù)道,“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說句實話,在驚訝的同時,我居然有點小小的得意。我誤以為你是照著我的標準選擇他的,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我才是替代品。”

    “對不起……”

    “沒事,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坦白說,知道真相后我反倒松了口氣。原來你離開我,并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么。”文森十指交握擺在桌上,露出好奇又真摯的神情,“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

    “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他孿生兄弟的替代品?畢竟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出區(qū)別。”

    游嘉茵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就給出了答案:“不是!”

    作者有話說:

    vincent:很好,只有我受到傷害的世界達成了

    這次更新有點晚,因為我出差結束后立刻去了小島,然后遇上了超強風暴……家里的網(wǎng)線被野豬咬壞+信號樁子被風吹倒,一直到今天才修好,所以我無心開電腦擺爛了幾天

    算了一下離完結不到5章了,快了快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迅速到幾乎沒有經(jīng)過大腦的一句回答, 只因為她從來沒有對這一點產(chǎn)生過動搖。

    她對吳天翔的所有感情都是因為“他是他”,而不是“他是吳天佑的孿生弟弟”,早在十六歲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想清楚了。

    但在吳天佑過世后的現(xiàn)在, 旁人將吳天翔視作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文森注視著她,過了幾秒,他藍色的眸子在睫毛后閃爍了一下, 視線下移, 落到桌上。

    “那就好。”他用一種自言自語般的聲音說道。

    這句話是否帶著別樣的情緒和深意,游嘉茵沒有仔細琢磨的心情。

    此刻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在乎那個答案。

    “……我也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猶豫再三后,她輕輕開口。

    “當然。”文森將照片還給她,十指交叉擺在桌上:“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時是什么感覺。”她觀察著文森臉上的表情,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嘴角的線條一下子繃緊了,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說了下去,“那時你覺得快樂嗎?”

    短暫的沉默后, 桌對面?zhèn)鱽硪宦晣@息。

    “為什么不?你連這都要懷疑嗎?”文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們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 成長經(jīng)歷很不一樣。我不想否認,最開始我確實是因為新鮮感接近你的。但相處的時間越多, 我越覺得我們很合拍。我們會在餐廳里點同樣的飲料和食物,喜歡同樣的電影電視, 對社會和網(wǎng)絡新聞的見解也差不多, 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比較大的意見分歧。我認為你就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也因此設想了更遠的未來, 但很可惜, 我錯了。你并沒有在我們共同度過的時間里體會到和我一樣的快樂。”

    “我有過……”

    “不, 不。我們說的快樂不是同一種。”文森豎起手指,示意她讓他繼續(xù)說下去,“其實當初我就覺得很奇怪了:為什么你從來不主動發(fā)我的照片?為什么你從來不將我介紹給你的家人?為什么我只認識你和奧利維亞的共同朋友?為什么當你所謂‘最好的朋友’從美國來巴黎看你時,哪怕我明確提出想要和你一起去,你依然拒絕了我?可你明明認識我身邊所有重要的人。”

    “……”

    “當時我用文化差異為理由說服了自己,但現(xiàn)在我終于想明白了,那是因為你不確定。”

    “……”

    “你不確定我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或者說,我到底能不能成為‘那個人’。”

    “……”

    游嘉茵渾身僵硬地聽著,臉色煞白,無言以對。

    她知道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在兩段感情中犯下的錯誤,和對兩位戀人造成的傷害,歸根結底都是源于她的“不確定”。

    對于文森,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愛上他。

    對于吳天翔,她不確定自己對他抱有的愛是否是“正常”和“純粹”的。

    ——“作為親人,我希望他能幸福,希望他可以正常地被愛。”

    知曉那段過去的克拉拉的話對她而言,仿佛是一道隱晦的提醒和告誡。

    她內(nèi)心翻涌的掙扎和矛盾不斷通過行為表現(xiàn)出來。文森察覺到了卻選擇視而不見,最后在稀里糊涂中被迫分手。而吳天翔或許是對少年時代的往事耿耿于懷,在面對她時缺乏安全感,很快在一次次的壓抑和忍耐后到了極限。

    于是他前所未有地在他們的關系中選擇后退,獨自回到永興島,從那之后音訊全無。

    “所以說……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讓你感到‘確定’嗎?”

    文森忽然像是有讀心術似地問道。

    游嘉茵尷尬地咬了下嘴唇:“我一定要現(xiàn)在回答嗎?”

    “不然呢?”文森態(tài)度堅定:“我們現(xiàn)在坐在這里,不就是為了毫無保留地互相說實話嗎?”

    “……”

    “我不需要你對我懷有歉意。但我想聽你的真實想法。”

    “……我很確定。”

    “他知道嗎?”

    這句話準確戳中了游嘉茵的痛處,讓她的胃絞作一團,抬手抓了一把頭發(fā)。

    “這和你沒關系吧?”她焦躁地阻止他,顧不得自己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有些歇斯底里,呼吸也變得混亂起來,“為什么一定要刨根問到底?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但我并不是因為他才和你分手的!當時我以為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和他見面了!我——”

    “放輕松,我只是很好奇。”文森依舊語氣慢悠悠的,表現(xiàn)得溫和又紳士,“雖然我只見了他短短一面,但我能感覺到你和他一起很快樂,他也一樣。我知道你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受,但如果你真的認為他是那個對的人,請一定不要猶豫,把你的想法傳達給他。”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游嘉茵越聽越糊涂,“給前女友感情建議是你的新興趣嗎?”

    “你覺得我在多管閑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游嘉茵回味著剛才那句話里刻薄,意識到自己一瞬間的失態(tài),心虛地嚅囁,“我曾經(jīng)傷害了你,照理說你應該恨我才對。我不理解你為什么能心平氣和地和我討論這些話題。”

    “恨談不上。雖然不敢說完全不在乎,但我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文森嘴角的笑容逐漸向臉頰兩側(cè)蔓延,藍色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格外坦然真摯,“人的感情是流動的,但不代表它會徹底消失。我說這些話的理由很簡單:我愛過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

    游嘉茵怔怔地望著他。

    這種時候該說些什么好?“謝謝你”?“不要說得那么肉麻”?還是干脆一笑而過,就像她慣用的敷衍套路那樣?

    她不知道。

    空蕩蕩的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灌了進來,順著血管和神經(jīng)流向身體的每個角落。

    幸福是什么?

    游嘉茵突然有些恍惚,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擊中了她。

    眼前的場景如同電影尾聲。主角冰釋前嫌,豁然開朗。伴隨著背景中緩緩流淌的動人音樂,鏡頭逐漸拉遠,掃過外面車水馬龍的世界和遠處蔚藍寬廣的大海。

    一個溫柔的開放式結局。

    但在下一秒,從車站里傳來的提示音樂,隔壁桌餐具掉落的動靜,和桌上的手機震動聲一齊將她拽回現(xiàn)實。

    Olivia:『你們聊完了嗎?結束了告訴我。』

    Olivia:『我在馬路對面。』

    文森也在低頭看手機,顯然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他們默契地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幾米之外正對著他們揮手的奧利維亞身上。

    “我們走吧。”文森揚手招呼服務員過來。

    結賬,起身,離開餐館。站在路邊等紅燈的十幾秒,是他們最后單獨交流的時間。

    “非常感謝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游嘉茵盯著腳邊在正午陽光下濃縮成黑色小塊的影子,在心里醞釀著道別,“我也想給你同樣的祝福。”

    “不客氣,但麻煩別說得好像我們以后不會再見面了一樣。”

    “……還有下一次?”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禁愣住了。

    “至少在奧利維亞的婚禮上,不是嗎?”文森抬眼看了看剛剛轉(zhuǎn)綠的交通燈,邁開腳步,“等到那時候,我希望能更加正式地跟你的男朋友打聲招呼。他看起來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他也是這樣說你的。”

    “真的嗎?那我更欣賞他了,哈哈……”

    三人在車站前分開時,文森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你怎么沒帶行李?”他疑惑地打量游嘉茵,問道:“你不想在阿卡雄住幾天嗎?現(xiàn)在房子里只剩奧利維亞和路易吉,我明天就去馬略卡了,兩周后才回來,你不用顧慮我的存在。”

    “不了,我搭下一班火車回巴黎。”

    “為什么那么著急?”文森皺眉,“你不是才到?jīng)]多久嗎?”

    “因為我晚點還有飛機要趕,時間比較緊。”

    這一次茫然的變成了奧利維亞:“……你要去哪里?是去度假嗎?我怎么沒聽你說?”

    “回中國。我把機票改簽到了今天。”

    游嘉茵擠出一絲故作輕松的笑容,沒有透露更多。

    她要去見他們。

    不僅僅是“他”,而是“他們”。

    那座離開八年的島嶼,那段至今不敢面對的過去,即使沒有另一個人的陪伴,她也不會再逃避。

    ……

    巴黎,上海,永興島。

    舷窗外的天色由黑夜過渡到白天。算上轉(zhuǎn)機時間,前后將近二十小時的兩段航程中,游嘉茵一直沒有睡著。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明明身體很疲憊,但精神卻出奇亢奮,頭腦中像在經(jīng)歷一場沒有盡頭的風暴,許多還未成形的念頭被吹得七零八落。

    反復閉眼嘗試了幾次后,她無奈放棄。于是摁亮屏幕,想靠看電影來打發(fā)時間。

    無意中瞥到“經(jīng)典劇集”這一欄,她鬼使神差地點進去,第一頁拉到中間,果然看見了八年前的那個暑假曾經(jīng)紅極一時的《海角星屑》。

    因為害怕觸景傷情,當初她沒有把劇追完,也因此并不清楚具體的結局。

    游嘉茵打開最后一集,看了起來。

    因為共同好友的逝去而自責,無法繼續(xù)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帶著對彼此的思念整整分開十年,期間分別經(jīng)歷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卻始終沒有聯(lián)系對方。直到結束一場失敗婚姻的女主久違地回故鄉(xiāng)小島療傷,在海邊遇到了多年來一直守候在那里的男主,幾經(jīng)波折后誤會消除,心結打開,兩人終于在劇終時迎來激動人心的Happy Ending。

    ……無聊。

    游嘉茵失望地退出,少女時代對這部劇的濾鏡徹底碎裂。

    她已經(jīng)過了相信偶像劇中愛情的年紀,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在明確知道另一半深愛著自己的情況下忍耐那么久,更難以相信世界上存在著男主那樣用自我犧牲來等待另一個人的癡心漢。

    文森說得沒錯,人的感情是流動的,就像一條綿長的河流。會泛濫,會干涸。有陽光下波光粼粼的美好,也有暴雨中決堤時的湍急洶涌。但無論如何,這條河總是向前的。

    無邊無際的大海,是它的目的地。

    沒有人應該把所有賭注放在愛情上,沒有人應該為了愛情停下自己探索人生的腳步。

    即使愛情是足以左右人喜怒哀樂的一件事。

    這時剛好有空乘來派發(fā)飲料。游嘉茵要了一小瓶葡萄酒,連上WIFI。

    她隨便回復了幾條來自朋友的消息,手指停頓了片刻,切換到和吳天翔的聊天記錄。

    他們最后的交流停留在幾天前的那個夜晚。

    『Jiayin:你到家了嗎?』

    『Tianxiang:到了。』

    沒有溫度的兩個字,甚至沒有附上一句基本的“晚安”。他陌生的態(tài)度讓她失去了方向,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

    他甚至沒有在離開這座城市前給她留下只字片語。

    她不習慣這種冷漠,這不像他。

    游嘉茵定定地看了最后那條消息很久,在塑料杯里倒上半杯酒,仰頭一口氣喝完,然后在對話框里打下一句話。

    『Jiayin:你還在生氣嗎?』

    作者有話說:

    離完結還有4章!

    女主:別人都是追妻火葬場,為什么我是反過來的!?!?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行人跟隨向?qū)? 漫步在在潮水遠退后的沙灘上。

    濕漉漉的沙子呈現(xiàn)出深褐色,一道道彎彎曲曲的短紋是海浪留下的痕跡。撲面而來的風帶著淡淡的咸味,衣服面料被吹得貼在身上。

    八月初的永興島, 本該是陽光燦爛的季節(jié), 今年卻被一場十年一遇的臺風攪得很不安寧。

    持續(xù)數(shù)日的雷雨天氣讓不少航班被取消,所有海上活動也因為安全因素而擱置,好在風暴終于在這天凌晨平息。雖然天色依舊灰蒙蒙的, 眼前的風景也因此顯得毫無生氣, 但已經(jīng)能從云層縫隙里窺見藍天和陽光。

    “看著吧,等這片云散了,風就會變小,太陽也會出來。”

    向?qū)沉艘谎圻h處那座建在懸崖上的城市,對身后的游客們笑道,“你們運氣不算太糟。雖然因為飛機延誤晚到一天,但正好趕上了滄南延期到今晚的煙花秀,接下去的兩星期也是晴天, 上山下海隨便干什么都行。不過我們這里的太陽很毒, 出門時一定要記得防曬, 千萬別因為嫌麻煩偷懶哈。”

    “不怕不怕,現(xiàn)在就流行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幾個結伴出游的女大學生一臉笑嘻嘻的, “我們連美黑油都準備好了,就等出太陽后去海灘上躺著!”

    “黑不是問題, 怕的是曬傷。”向?qū)дJ真叮囑, “難得來玩一次, 曬蛻皮多虧啊。”

    “師傅你的口氣跟我爸一樣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 師傅, 我們離牡蠣田還有多遠啊?”另一個大叔氣喘吁吁地扶著腰問,“我平時坐辦公室不太動,現(xiàn)在一下子走那么久,身體有點吃不消,你們別笑話……”

    “馬上到了。反正我們時間不緊,要不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向?qū)忠恢浮?br />
    距他們兩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座佇立在沙灘上的小山。豐沛茂盛的植被為它裹上一層濃綠,讓人無法看清底下巖石的顏色和形狀。

    “那地方叫落霞巖,漲潮成島,退潮為山,是南島出名的景點。”向?qū)дf,“我小時候經(jīng)常趁退潮跟朋友爬上去玩,但前幾年這里出了起事故,那之后就不許了。”

    豎在半山腰的那塊寫有“禁止攀爬”的黃色警告牌呼應了他的話,頂上站著一排海鷗。

    “什么事故?”

    眾人紛紛被他吊起胃口。

    “一三年夏天,有個馬上要升高三的男孩子爬上落霞巖看煙花,莫名其妙掉下來淹死了。”

    向?qū)дf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繼續(xù):“這件事邪門得很,大家都說這種意外不該發(fā)生在對落霞巖很熟悉的本地人身上,但誰也沒看到他出事的經(jīng)過,只能用他命不好來解釋。他那時連重點大學都保送好了,前途好得很,萬萬沒想到……”

    “太可憐了吧……才十幾歲……”

    “他的爸媽也很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唏噓。

    即使與那位早逝的少年素未平生,他的遭遇也足以讓這群陌生人感到惋惜。

    向?qū)麄兝@落霞巖走了半圈,在正對滄南的位置停下腳步。

    那里被一面高聳的巖壁庇護,遮擋了涼颼颼的海風,還有幾塊表面平坦的礁石可供人坐著休息。

    不過最讓人在意的,還是巖壁凹槽處一個擺滿鮮花的洞穴。

    康乃馨,菊花,馬蹄蓮……光看顏色和品種就能猜到它們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這些花該不會是給那個男孩子的吧?”有人試探著問。

    “是啊,他是八月初沒的,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人來落霞巖獻花。”向?qū)]打算賣關子,甚至主動抖出了更多細節(jié),“那孩子在我們這可出名啦,人長得好看性格也好,腦袋還很聰明。我大女兒跟他一個學校的,去了他的告別式。回來跟我說底下的女孩子全都哭得稀里嘩啦的,她也難過得幾天沒怎么吃飯。”

    “真的假的,那么夸張啊!”女大學生們面面相覷,忍不住拋出了一個不合時宜地問題:“他到底有多帥!?師傅你有照片嗎!?”

    “我當然沒有,你們得去問我女兒……哦對!”

    向?qū)偷匾慌哪X袋,表情變得神秘兮兮的:“剛才忘說了,那男孩其實有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弟弟,離開永興島很多年了,現(xiàn)在人在國外。但每年他都會在他哥哥的忌日回到這里,說不定過會兒我們回去的時候能在這附近碰到他,到時我指給你們看。”

    “哈哈哈,好啊好啊!”

    眼前驟然變亮,是云層扯開一角,傾瀉而下的光芒籠罩萬物。時間和陽光的溫度一起稀釋了這段沉重往事的陰影。即使身處事故發(fā)生地,眼中映著那些素色的花朵,耳邊傳來向?qū)У臄⑹觯牨妭円步z毫沒有覺得害怕或者不自在。

    之后他們又聊了一些有關行程的話題,休整完畢后繼續(xù)上路。

    天邊有一層光點在閃爍,那是海水對夏日陽光的熱烈回應。再過一個小時,這片海就會迎來當晚的漲潮時分,他們必須在那之前結束參觀。

    剛走出不遠,便看見一個手里捧著花的年輕女人迎面向他們走來。

    她看上去二十五歲上下,身材高挑,黑色吊帶裙外披著一條淡藍色的亞麻襯衫,下擺很隨意地在腰間打了個結,是島上常見的度假打扮。

    海風把她的襯衫吹得鼓脹起來,也把她的長發(fā)揚在風里,有幾縷貼在臉頰上,被她撥到耳后。

    擦肩而過時,她客氣地對他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疲憊、憔悴、帶著易碎感的美,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哪怕那雙微微彎起的眼里飽含溫柔親切的笑意,也能明顯感覺到她心事重重。

    她手中那捧點綴著勿忘我和尤加利葉的白色百合,和剛剛從向?qū)Э谥新牭降墓适拢甲屗哪康牡刈兊貌谎远鳌?br />
    “她是誰?”隊伍里有不少人在她走遠后依舊戀戀不舍地回頭張望,“那么漂亮的人,該不會是那個死掉的帥哥的親戚吧?”

    “不可能,我對她沒印象。”向?qū)u頭,“我們這種小地方,家家戶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是見過我肯定能認出來。她應該跟你們一樣是外地人。”

    “是外地人的話說不通啊。為什么一個外地人要特地過來獻花?他們能有什么關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想知道就自己追上去問唄。”

    向?qū)柭柤纾S口答道。但過了幾秒,他卻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轉(zhuǎn)身追去。

    ——“美女!你等一下!”

    游嘉茵被從背后傳來的呼喊聲嚇了一大跳,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已經(jīng)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合眼了,頭腦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層霧籠罩,神經(jīng)變得格外敏感。

    突然收到這種驚嚇,身體難免有點承受不住。

    昨晚從上海到永興島的航班是一場噩夢。先是起飛延誤三小時,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又因為低空處橫沖直撞的颶風無法降落。

    飛行員嘗試了幾次后宣告放棄,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一路北上,在凌晨一點時降落在北島機場。

    航站樓里擠滿了從各方向迫降在這里的上千名旅客,大人的抱怨和孩子的哭鬧吵得人心煩意亂。

    眼看機場即將關閉,不允許旅客滯留,航空公司也無法安置所有人,只能給出兩個選項:

    1/自行找酒店在北島休息一晚,等待后續(xù)通知。

    2/去停車場排隊,直接搭夜間巴士南下。

    周圍有當?shù)厝烁`竊私語,說如果風力不減,或許之后的幾天都沒有進出南島的航班。

    游嘉茵聽完果斷選擇了后者。

    黑夜和路況讓司機不得不小心行駛,路途遠遠要比地圖上顯示的要長,時間幾乎翻倍。

    她恍然想起,八歲那年第一次來永興島的時候,她也是在這樣的深夜被父親載著顛簸在黑暗蜿蜒的山路上。當時她無憂無慮地昏睡到目的地,如今望著窗外看不清任何輪廓的世界,卻如論如何不敢閉眼睡著,總覺得心里很不踏實。

    隔壁座的中年女性似乎有著同樣的心情,強打起精神,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游嘉茵閑聊。

    “你是來永興島旅游的嗎?”她問。

    “我外婆家在這里。”

    “哦,探親啊。”中年女性自顧自地幫她把話說完,又提到了自己,“我是來談生意的。南島的龍舌蘭這兩年做得很不錯,和我們對接的酒廠接到了很多外國單子,年初還在國外得了獎。現(xiàn)在他們正在籌備一個參觀酒園的深度體驗項目,提供從釀造過程演示到品酒外加DIY禮物的一條龍服務。”

    “是不是跟參觀葡萄園差不多啊?我以前去過,很有意思。這個項目感覺也會有很多人想去。”

    “是啊,所以我們也打算給他們投資,可能還會建配套的度假村。這次如果順利……”

    漫漫長夜不知不覺到了盡頭。

    上午八點,游嘉茵抵達滄南,入住預先訂好的酒店。

    隨著外婆將家里的舊屋和餐館一起賣給江伯,在這座島上,她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鄉(xiāng)人。

    “我們的早飯供應到十點,您的房費里包含了,現(xiàn)在可以直接去。”

    酒店前臺在為她辦理手續(xù)時好心提醒,“要是想去外面吃,這附近有滄南最大的美食街,我會把比較好的餐廳勾在地圖上。另外如果您想玩跳傘浮潛之類的項目,也都可以通過我們預定,價目表在房間里,您可以慢慢看。”

    “謝謝,不用,我只想隨便走走。”

    “那也沒問題,滄南很適合散步。”前臺的態(tài)度熱情不減,攤開一本地圖繼續(xù)說道,“這個星期滄南有很多活動,綠廂在辦嘉年華,古城墻晚上有歷史燈光秀,但我建議你提前在網(wǎng)上訂票,這樣到現(xiàn)場就不用排隊了。啊對了!滄南港口今晚舉辦一年一度的煙花節(jié)。據(jù)說這次的規(guī)模特別大,還有無人機表演。我們本地人一般會去這幾個地方看,讓我都幫你標出來……”

    游嘉茵怔怔地看著前臺用圓珠筆在落霞巖所在區(qū)域打了個圈,心頭猛烈顫動了一下。

    目光向上偏移,又發(fā)現(xiàn)柜臺背后的電子屏上赫然顯示著當天的日期:

    【2021年8月8日】

    “……這里最近的花店在哪里?”

    游嘉茵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問道。

    出發(fā)前她并沒有為這次的永興島之行制定詳細計劃,但命運已經(jīng)在冥冥之中為她做出選擇。

    回憶到此為止。

    “……您好?”

    游嘉茵疑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中年男人,有些弄不清狀況。

    為什么要叫住她?

    是她認識的人嗎?

    或者說……是認識她的人?

    “你是不是要去落霞巖?”對方在她愣神時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對。”

    “噢,好。”中年男人點點頭,做了個手指腕表的動作,“把花放下就該往回走了,千萬不要在那里逗留太久。六點左右開始漲潮,水漫上來非常快,根本不給你反應的時間,如果不小心被困在山上只能打電話讓水警來接,還要繳幾百塊的罰款,很不劃算的。”

    “嗯,我知道了,謝謝師傅提醒。”

    她稍微松了口氣,笑著與這位好心人道別。

    站在落霞巖腳下時,游嘉茵意識到,這里似乎比她印象中要矮,比起小山更像一枚鑲嵌在沙灘上的綠色絨布紐扣。

    當年攀爬過的石徑早已消失不見,虎視眈眈盯著她看的海鷗們倒是和過去一樣不友好。

    她將花留在巖洞里,摸著手腕上的云眼貝手鏈發(fā)了會兒呆,腦子里奇怪地一片空白,沒有想象的那么痛苦。

    簡直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平靜感。

    她退到遠處對著落霞巖拍了一張照片,打開和吳天翔的聊天記錄。

    昨晚在飛機上發(fā)出的那條信息依舊是未讀狀態(tài),可最后登陸時間分明顯示他曾經(jīng)在線。

    她猶豫了一下,將這張照片發(fā)送過去。

    無所謂。她告訴自己:我不介意。

    過去他曾經(jīng)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如今當他倒退時,她當然也不能退縮。

    她要做的只有前進。

    作者有話說:

    1-2章內(nèi)把第二卷完結

    最后2章尾聲

    耶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海浪吞沒沙灘時, 游嘉茵早已安全回到了岸邊。

    日落時分,太陽沉到了天海交界處。夕陽余暉將天空染紅,映在水面上的金色光芒隨著波濤的紋路搖晃擴散。

    全世界仿佛被包裹在一個水晶球中, 洋溢著鮮活又如夢似幻的色彩。

    五十米開外的地方, 佇立著那座灰色燈塔。

    那么多年過去,它依舊是游嘉茵十六歲記憶里的樣子:高聳,肅穆, 笨重, 毫無美感。

    時間似乎沒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跡,但周圍的環(huán)境卻和過去截然不同。

    灰撲撲的水泥路鋪上了瀝青,雜草叢生的荒地被一片度假村取代。二十幾棟設計現(xiàn)代,坐擁海景的公寓拔地而起,周圍超市、餐廳、酒吧、停車場等設施一應俱全,儼然已經(jīng)成了這一帶人氣旺盛的度假勝地。

    尤其是今晚,人們早早來到燈塔附近,占據(jù)視野最佳的位置, 翹首期盼一年一度的煙花節(jié)。

    游嘉茵去超市買了一罐紅牛和一盒薄荷糖, 爬到海堤上坐下。

    這兩種味道她都算不上喜歡, 兌在一起更是怪怪的,但眼下為了提神別無選擇。

    膝蓋上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她連忙把屏幕翻過來,卻發(fā)現(xiàn)只是一封無關緊要的廣告郵件。

    忍不住再次點開聊天記錄, 落霞巖的照片右下角, 赫然出現(xiàn)了兩個藍色的勾。

    也就是說……

    吳天翔已經(jīng)看到了照片。他知道她來了永興島, 但他什么也沒有問。

    ……算了。

    游嘉茵努力將失望的情緒從腦海中剔除, 想想干脆關掉手機, 眼不見心不煩。

    反正我知道他家在哪。

    她樂觀地想。

    天色仍在磨磨蹭蹭地變暗, 滄南古城墻的裝飾燈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亮了起來。

    山坡頂上的天空被燈光渲染得五顏六色,如同一道道浮動在黑夜里的彩色極光,美麗卻不真實。

    晚上九點整,海那邊傳來音樂聲,第一枚煙火準時在滄南港上空綻開。

    盛大、壯觀、不負眾望的演出,不間斷地持續(xù)了兩個小時,也讓觀眾們聚精會神地從頭看到尾。

    那些散落在夜幕里的火星化作轉(zhuǎn)瞬即逝的星云,從遠處吹來的海風里隱約帶著硫磺味。

    人群瘋狂拍照錄影,驚嘆聲此起彼伏,現(xiàn)場氣氛一派熱鬧。

    游嘉茵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四周都是情侶或帶孩子的家庭,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但她一點也不在乎。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把這場煙花看完。

    這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一場演出,更是一個遲到八年的神圣儀式,淡化了上一個煙花節(jié)給她留下的陰影和痛楚,也用新的回憶填補內(nèi)心深邃的黑洞。

    海錨、帆船、云眼貝。

    煙火燃盡后,由上百架無人機拼成的滄南市市標為今年的煙花節(jié)畫上句號。

    觀眾們原地等待了一會兒,直到確認表演徹底結束,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轉(zhuǎn)而涌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酒吧街和大排檔,繼續(xù)享受海島夏日悠閑的夜生活。

    游嘉茵卻坐在原地,對著黑黝黝的大海發(fā)呆。

    或許是功能飲料起了作用,或許是被隆隆爆破聲刺激了神經(jīng),又或許是身體熬過了困倦和清醒之間的臨界點,腦海中積攢一下午的睡意居然奇跡般地退了回去,但反應依舊很遲鈍,思緒混亂不堪。

    現(xiàn)在該做什么好呢?

    直接回酒店休息?別的等明天再說,或者……

    她用指腹摩挲著手機開機鍵,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心中一片迷茫。

    底下的潮水也在回落,濕漉漉的沙灘重新顯露出來。

    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迫不及待地沖到沙灘上放煙火。但在反復嘗試了幾次后,他們懊惱地發(fā)現(xiàn)連點燃引線都是一項挑戰(zhàn),不由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

    “風怎么那么大啊!不是說今晚不會起風的嘛?”

    “我看看……靠,手機上說半小時后有雨,一直下到明天早上,這是什么鬼天氣啊!”

    “真的假的!?下午我看的時候明明說這幾天天氣都會很好!”

    “天氣預報果然不可信啊!!!!!!!!”

    “唉,早知道應該下星期來的,我們也太倒霉了……”

    游嘉茵朝天看了一眼。

    剛才還漆黑純凈的夜空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渾濁。云層重重地壓下來,醞釀著下一場暴雨。

    ——“你準備在這里坐到什么時候?”

    從背后傳來的聲音把游嘉茵嚇了一大跳。有那么一瞬間,她不確定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

    她慢吞吞地轉(zhuǎn)過身,與吳天翔對上視線。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樣的。但很顯然,過去幾天里,他過得同樣不怎么好。

    沉沉夜色籠罩著他,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但眼神里的疲憊和憔悴卻是藏不住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震驚讓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以至于用一個蠢問題做開場白。

    “我猜的。”吳天翔略微皺了下眉:“你不是發(fā)了落霞巖的照片給我嗎?”

    “……”

    “但你為什么關機?”他在她沉默的間隙里追問道:“你手機沒電了嗎?”

    “……對。”

    游嘉茵撇開目光,尷尬地點點頭,不敢承認自己只是單純不想面對被他忽略的現(xiàn)實。

    吳天翔沒有多說什么,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從堤上下來。

    游嘉茵連忙將手掌覆了上去。

    久遠的回憶忽然被一種似曾相識感點亮。少年時代的永興島,山間旅館的那一晚,十七歲的他拒絕繼續(xù)壓抑對她的感情,任性地將她拉到懷里,但二十五歲的他卻沒有這么做。他幾乎在她雙腳落地的瞬間就松開了她的手,不動聲色地與她拉開距離。

    游嘉茵愣了幾秒,心底涌起一股失落。

    他果然還在生氣。

    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個更加坦率、感情外露的人。這樣她就可以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里,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對他撒嬌,向他訴說這些天來的思念,把那些分開前沒能明確傳達給他的愛意全部說出口,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但她做不到。

    于是她垂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心亂如麻,直到聽見吳天翔輕輕嘆了口氣。

    “你住在哪里?”他問,“馬上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游嘉茵被他平靜到無動于衷的語氣狠狠刺了一下,脫口而出:“我不回去。”

    “你想呆在這里淋雨?”

    “不。”她仰起頭,認真看進他的雙眼,“我想讓你帶我去一個地方,你答應過我的。”

    “……哪里?”

    “你哥哥的秘密基地。你說過你會陪我一起去。”

    這句話在他的眼底掀起一絲波瀾。他注視著她,那對琥珀色的眼里映出她的輪廓,也洞悉了她的所有想法和動機。

    “知道了。”短暫的猶豫后,吳天翔點頭答應,“我會帶你去。”

    只可惜,這段旅程在離目的地不到十分鐘的山路上,因一起由路面坍塌引起的車禍告終。

    ……

    ……

    ……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墻面,白色的燈光。

    游嘉茵躺在病床上,木然地看著天花板,還沒有從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中緩過神來。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遭遇交通事故。以前看電影時,她總覺得車禍場景里過分細膩的慢鏡頭有拖時間的嫌疑。但在真正體驗過后,才意識到導演們沒有騙人。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撞碎的擋風玻璃四下飛濺。天旋地轉(zhuǎn)間,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

    至少垂直旋轉(zhuǎn)了三圈后,汽車載進了山道旁的淺溝。安全帶將她束縛在座椅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感覺像被人在胸前重重打了一拳,隨即便在劇痛中暈了過去。

    她是被吳天翔的聲音喚醒的。

    睜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坐在車里,因為車頭向下的緣故身體前傾,安全帶勒得她非常想吐,徘徊在胸腹處的疼痛也沒有散去。

    還有,就是覆蓋在她臉頰兩側(cè)的那雙溫暖的,微微顫抖著的手。

    “……剛才是怎么回事?”

    她費力地眨眨眼,和面前正焦急地看著她的男人對上視線,說出了醒來后的第一句話。

    “我們翻車了。”他把手掌從她的臉頰上移開,言簡意賅地說道,同時為她解開安全帶,“你還能動嗎?我們先從車里出去。我打了急救電話,馬上會有人來。”

    “嗯,能的……”

    雨依舊在下,細如牛毛的雨絲迅速沾濕了他們的頭頂和肩膀,濕冷的風吹得人直哆嗦。他們互相攙扶著繞到車尾,靠著一面頂上被樹叢遮蔽的巖壁坐下。

    兩人身上都沒有明顯的外傷,在這樣的事故中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

    雙閃燈在他們驚魂未定的臉上投下胡明忽滅的光,也是濃稠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我們大概要等多久?”游嘉茵擔憂地問道。

    這里應該是比外婆家的小鎮(zhèn)更北的山間地帶,荒涼,偏僻,沒有人煙,剛才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別的過往車輛。

    周圍除了雨水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和他們的交談聲外,就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二十分鐘左右吧,我們離麒平不是很遠。”吳天翔道出這個陌生的地名,目光后知后覺地落在她捂住肋部的右手上,神情變得緊張起來,“……你不舒服嗎?”

    “還好,有點痛,但應該沒骨折。”游嘉茵一語帶過,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呢?”

    “這里撞到了方向盤。”他指指胃部,擠出了今晚見面以來的第一絲笑容,“也有一點痛,別的沒什么。”

    “那就好……”

    黑暗中他們互相依偎,十指相扣,耐心等待救援的到來。

    游嘉茵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身體隨呼吸起伏的節(jié)奏,恍惚間覺得他們的矛盾和過去幾天的分別全都只是一場噩夢,現(xiàn)實中的他們?nèi)耘f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對剛剛劫后余生的他們來說,有許多事都是次要的。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良久,她輕輕開口,并把他的手握得更緊,“都怪我一定要你帶我開夜路……”

    “不要總是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我也有責任。”吳天翔側(cè)過頭,用一種平靜又意味深長的語氣緩緩說道,“我一點也不后悔答應你。我沒有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有足夠的理由想去那里。但可能是我哥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所以生氣了吧。他不想讓我把你帶過去。”

    “……”

    “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盯著我看。我只是開個玩笑。”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游嘉茵松開他的手,把臉別到一旁,不想讓他看到臉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淚。

    “抱歉……”

    “……”

    直到交警和急救人員先后趕到,在簡單的檢查后將他們分別抬上兩輛救護車,他們始終保持著尷尬的沉默,誰也沒有再說話,連身體距離也悄然拉開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生日是幾月幾號?”

    ——“你是哪里人?”

    ——“平時做什么工作?”

    ——“這次到永興島來是干什么的?”

    負責照顧游嘉茵的醫(yī)務人員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她從上車后便陪伴在她身旁,留意檢測儀上的數(shù)據(jù),并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簡直讓人有一種在做口供的錯覺。

    “雖然你看上去沒事,但要等醫(yī)生檢查一遍才能確認。”或許是看出了游嘉茵臉上的疑惑,她主動解釋道,“一路上我必須陪你聊天,保證你意識清醒。但如果檢查結果沒問題,你們倆明天早上就能出院了。”

    “啊,好的……”游嘉茵舔舔干燥的嘴唇,聲音沙啞,“我們離醫(yī)院還有多遠?”

    “馬上就到了,這條路開到頭就是麒平。”

    “哦……”

    女孩幫她把救生毯掖緊了一些,接著問:“你和你男朋友是第一次來永興島嗎?”

    “不是,他是本地人。”

    “真的嗎!?那你們倆是怎么認識的?”

    “我很久以前來永興島玩,在這里遇到了他。其實我外婆也是本地人,和他爸媽都很熟,但我們直到上高中才第一次見。”

    “哇,真棒!這種兩家人知根知底的關系最好了!”

    女孩感嘆了一句,似乎還想繼續(xù)追問下去,但卻被一個電話打斷了。

    起初游嘉茵并沒有在意,但當她發(fā)現(xiàn)女孩的臉色在聽清電話內(nèi)容后一下子變得凝重時,內(nèi)心驟然涌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掛斷電話后,女孩越過游嘉茵,對駕駛室的同事們耳語了幾句。

    “怎么了?”游嘉茵迫不及待地問。

    “我們不去麒平了。”女孩安撫似地按住她的手,聲音溫柔:“我們現(xiàn)在去滄南的大醫(yī)院,大概四十分鐘能到。”

    “……為什么?”

    “因為你男朋友突然暈過去了,我們懷疑有內(nèi)出血,可能需要做手術。”

    作者有話說:

    總算寫到楔子的車禍了

    提醒一句安全帶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啊!

    下一章這一卷完結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走廊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護士推門進屋, 把游嘉茵從病床上扶起來。

    “你的檢查結果沒問題,一切正常,現(xiàn)在我陪你去把衣服換了。”

    護士為她戴上頸托, 語氣輕松地說:“等下好好睡一覺, 養(yǎng)足精神,明天辦出院手續(xù)。”

    游嘉茵回過神來,急切地問:“我男朋友呢?“

    “他也醒了, 剛才醫(yī)生沒告訴你嗎?”護士驚訝地挑了下眉, “他的血自己止住了,但還是要住院觀察幾天,確定到底要不要開刀。”

    “我能去看看他嗎?”

    “不行,現(xiàn)在太晚了,等明早到了探視時間我再帶你去。”

    “……好。”游嘉茵別無選擇地點點頭。

    她滑下床,攙著護士的胳膊朝衛(wèi)生間移動,地磚的涼意透過腳底神經(jīng)向上蔓延,每一步都像走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 雙腿顫抖不止。

    “走慢點, 別急。”護士關切地問, “你是不是還餓著?要不待會兒我?guī)湍闼忘c吃的來?”

    “嗯……”

    解開襯衫,蛻去長裙。被雨水沾濕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游嘉茵站在鏡子前,望著倒影中狼狽不堪的自己。

    頭發(fā)亂糟糟的, 黑眼圈明顯到可笑。鎖骨中間往下一些的地方, 有一大塊皮膚被蹭掉了, 看上去血淋淋的一片, 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 也不覺得痛, 一部分感官仿佛被麻痹了。

    “這個位置應該是安全帶擦到的,我會幫你處理一下。出院時醫(yī)生也會給你開外敷的膏藥,不用擔心,一般不會留疤的。”

    護士用一塊毛巾輕輕拭掉黏附在游嘉茵背上的玻璃渣,并借著燈光檢查是否還有別的傷口,確認無恙后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道,“今晚的天氣變得太突然了,我們醫(yī)院接了好幾批像你們這樣在山上出車禍的人。但你和你男朋友運氣最好,沒有受嚴重的傷,聽說你們出事的地方下面就是……”

    后面的話游嘉茵沒有認真聽。

    腦袋里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像被浸泡在幽暗混沌的海水中,不知道哪里是出口,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在思考著什么。

    直到她的視線落在空蕩蕩的左手腕上,渙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點。

    “……我的手鏈去哪里了?”

    游嘉茵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一股焦灼感從胃里往上涌,夸張的反應把護士嚇了一大跳。

    “手鏈?會不會掉在房間里了?”

    護士用病號服裹住面前驚慌失措的女人,陪她在病房里仔細找了一圈,但卻一無所獲。

    “消防隊的人已經(jīng)把你們的個人物品送到醫(yī)院了,我去幫你拿過來。”見游嘉茵逐漸露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護士連忙安撫她,“如果還是找不到,我再去急診部問問。你的手鏈是什么樣的?什么顏色和材料的?很貴嗎?”

    “不貴,但我戴了很多年了,它對我來說很重要……”

    游嘉茵雙手抱膝坐在床上,垂著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里。

    她努力想讓心靜下來,但卻抑制不住從體內(nèi)滿溢出來的負面情緒,鼻腔深處一陣陣地發(fā)酸,只能用沙啞的聲音把手鏈外觀大致描述了一遍。

    護士為她簡單處理完胸前的傷口,匆匆出門,沒多久便帶著一臉勝利的笑容歸來。

    “是這根對不對?”

    向上攤開的掌心里,赫然躺著那根游嘉茵多年來從不離身的云眼貝手鏈。

    磨損嚴重的深藍色繩扣斷成兩截,幸好有幾根金絲牢牢牽扯著,才沒有讓一粒粒貝殼掉下來。

    “對的,謝謝你……”

    游嘉茵松了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緩緩回落。

    “這根手鏈是在永興島買的吧?我小時候也有一條類似的。”

    護士把她的包放在看護椅上,又替她支起床頭擱板,將推車上的熱飲和餅干擺上去,用眼神催促游嘉茵快吃,“你這根戴了多久了?看起來很舊了哎。”

    “八年。”

    “哇,八年?那么久!?那斷了還真夠可惜的。”

    護士一臉遺憾地看著她,想想溫柔地補充,“但往好的地方想,就當是它幫你擋災了。”

    單人病房在護士離開后重新陷入了寂靜。

    周圍只剩下呼吸聲,布料摩擦聲,空調(diào)鼓風聲,和墻上的老式掛鐘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

    游嘉茵把床頭燈調(diào)到最暗,關掉空調(diào),起身拉開了病床邊的窗,把頭探出去。

    凌晨三點,外面黑黝黝的,看不見任何燈光,在這樣的雨夜也無法欣賞月色下的風景,濃稠無邊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只有呼嘯著的風聲,空氣里的植被氣味和掠過鼻尖的雨絲讓她確定自己還處在現(xiàn)實世界中。

    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用冷空氣清洗肺部,驅(qū)散困意。

    然后她拉上窗紗,從包里翻出手機,想給吳天翔發(fā)條信息問問情況。

    但按了幾遍開機鍵,手機依舊毫無反應,也不知道是沒電還是摔壞了。

    于是她回到床上,接上充電器,斜倚著半搖起來的床頭,耐心等待屏幕亮起。

    風在這時轉(zhuǎn)向,從窗外涌入室內(nèi),將窗紗吹得鼓了起來。

    晦暗的光線中,那塊潔白輕盈的布料簌簌晃動著,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樣。

    游嘉茵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它,目光跟隨它起起落落,周圍復始。

    可漸漸的,窗紗拂過的地方,明明空無一物的床尾,竟隱約傳來了一股令人懷念的氣息。

    游嘉茵撐起上半身,朝那個方向用力眨了眨眼。

    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預感變得越來越強烈,血液的流速也驟然變快。伴隨著她長久的注視,一個熟悉的輪廓慢慢從窗紗背后顯現(xiàn)出來,從模糊到清晰,讓她頭皮發(fā)麻,很快徹底停止了思考。

    不是錯覺。

    她看見了。

    ——【這些年里,你看到過你哥嗎?】

    ——【鬼魂,幽靈之類的東西,你見過嗎?】

    不久之前的那個無眠的深夜,她曾經(jīng)借著醉意向吳天翔拋出了這個問題。

    她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但卻清楚記得自己當時快要哭出來的心情。

    人的感情難以預測,少年時代的初戀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可那個夏天結束得太突然,命運為他們的關系畫上終止符,她和吳天佑之間甚至沒有一句正式的道別。

    即使她早已接受了他的離開,也明白時間不會倒流,但這一點始終讓她難以釋懷。

    她恨這樣的結局。

    她當然知道鬼魂并不存在,這個問題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是她情感上的宣泄,以及心靈上的寄托。卻沒想到八年后的現(xiàn)在,她真的親眼看到了吳天佑的鬼魂。

    一個溫柔注視著她的,停留在十七歲的他。

    他看起來太真實,穿著最適合他的淡藍色襯衫。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那對明亮的眼睛,那頭隨風飄動的卷發(fā),那種和煦又慵懶的氣質(zhì),一切都和八年前的他沒什么兩樣。他似乎只是被困在了時間的縫隙里,在一片遠離殘酷現(xiàn)實的永無鄉(xiāng)定居。

    游嘉茵屏住呼吸,劇烈跳動著的心臟幾乎要沖破胸腔。

    腦海中一片混亂,有許多聲音在叫囂,醞釀多年的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全部化作烏有。

    下一秒,她聽見了自己平緩到不可思議的聲音。

    “是你保護了我嗎?”

    她看見他輕輕彎起嘴角,笑容在不斷飄起的窗紗背后時隱時現(xiàn),帶著一種虛幻朦朧的美。

    “你沒有生我們的氣對嗎?”

    她緩慢地起身,向仍舊笑而不語、不置可否的他靠近。一種微妙的恐懼感在體內(nèi)徘徊,但并不是因為鬼魂本身,而是害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會驚擾到他,讓好不容易看見的他消失不見。

    指尖即將接觸到他的身體時,游嘉茵猛地醒了過來。

    “……”

    墻上的鐘指向四點。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毯,手里牢牢握著那根斷了的云眼貝手鏈。意識到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她弓起身體,雙手抱住自己的腳踝,像嬰兒那樣蜷縮起來,把頭靠在膝蓋上,再次閉上眼。

    不知不覺中,臉上已經(jīng)淚跡斑斑。

    ……

    第二天的早餐和例行檢查后,護士如約將游嘉茵帶去吳天翔的病房。

    “昨晚睡得好嗎?”

    “嗯。”

    “你和你男朋友打過電話了嗎?”

    “還沒有。”游嘉茵無奈地笑了笑,“我手機好像摔壞了,開不了機。”

    “哎呀,那可麻煩了,出院后趕緊找個地方修。”護士在電梯前停住腳步,按下上行鍵,“現(xiàn)在的生活沒手機太不方便了,你男朋友聯(lián)系不上你估計也擔心死了。”

    “哈哈,是的……”

    雖然手腳完好,精神也不錯,但護士嚴格遵守醫(yī)院規(guī)定,讓游嘉茵用輪椅代步。

    坐上去后,視線高度頓時矮了一截,觀察世界的感受也變得很不一樣。

    沿途不斷有擦肩而過的人從俯視角度向她投來同情的眼神。這也難怪。一個頭戴頸托,領口露出層層紗布,無法自主行走的年輕女人,怎么看都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起生死攸關的事故的幸存者。

    游嘉茵不習慣這樣的打量,于是低頭避免目光接觸,直到抵達目的地才重新抬眼。

    “他十一點半做檢查,在那之前你們可以單獨呆著,有需要就按鈴。”

    護士好心為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和頭發(fā),抬手敲響了門。

    進屋的那一刻,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而來。

    游嘉茵環(huán)顧四周,越發(fā)確定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但還沒來得及展開回憶,就和不遠處靠在病床上的吳天翔對上了視線。

    “一會兒見。”護士將輪椅推到床前,拍拍游嘉茵的肩膀,轉(zhuǎn)身離開。

    “……你的腿怎么了?”

    房門剛一合上,吳天翔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什么,我沒受傷。”游嘉茵立刻站起來走了兩步,向他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醫(yī)生非要我坐輪椅過來,但明明讓我今天出院的也是他。”

    “沒事就好。”

    “你呢,你怎么樣?”她在床側(cè)坐下,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同樣的病號服,同樣的頸托。從同一場事故脫身的他們有著類似的打扮,但吳天翔的情況明顯比她嚴重許多。

    幾根連接監(jiān)測設備的導管將他固定在病床上,一旁的顯示屏時刻記錄著他的體征數(shù)據(jù)。

    凌亂的卷發(fā)和下巴上剛冒出來的胡渣,也讓這個男人看上去比平時憔悴不少。

    “還行,沒什么感覺。”他凝視著他們交疊在一起的手。

    “我聽護士說你可能要開刀。是真的嗎?”

    “還沒有決定,今天下午會知道結果。但醫(yī)生讓我做好切除一部分脾臟的心理準備。”吳天翔抬起臉,一絲自嘲的笑容從嘴角蔓延開來,“很可笑對吧,我居然受了和我爸當年一模一樣的傷,住的還是同一間病房。這樣的巧合也太諷刺了,簡直像在告訴我這就是命一樣。”

    這下游嘉茵終于想起來了。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萬籟俱寂的夜晚,她曾經(jīng)來這里探望因為脾臟出血住院開刀的吳伯。

    也就在這間病房的門外,她第一次偷聽到了那對兄弟之間的爭執(zhí)。

    現(xiàn)在與過去在這一刻發(fā)生了重疊,一種強烈的宿命感擊中了她,讓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聯(lián)系過你爸媽了嗎?”

    遲疑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沒有。我想等出院了再通知他們。”吳天翔說,“他們現(xiàn)在在海上,就算聽到消息也沒法立刻趕回來,沒必要讓他們瞎操心。”

    “哦……”

    “你呢?”

    “我也沒有。理由和你差不多,我不想讓我媽擔心,回巴黎前我什么都不打算說。”

    游嘉茵說到這里,特地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很認真,“關于我們兩個的事……我也會原原本本地告訴家里。我媽和我外婆一定會很開心的。”

    這句話帶著明顯的求和訊號,但吳天翔反常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假如醫(yī)生決定開刀,我大概要下周才能出院,到那時你的假期都結束了吧。”他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把話題扯遠,并對游嘉茵臉上一閃而過的愕然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對不起,這次我恐怕沒法帶你去你想去的那些地方了。但要是你不介意,我會把燈塔和我哥墓地的地址發(fā)給你,這樣你至少沒有白跑一趟……”

    “可我不只是為了你哥才來永興島的!你明明知道!”游嘉茵忍無可忍地揭穿了他,“我來這里也是為了你,因為我想和你把話當面說清楚!”

    “……”

    “為什么不說話?問我啊!問我想對你說什么!”

    “我不想問,至少不是現(xiàn)在。”吳天翔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慢慢從床上直起身,聲音里帶著一絲淡淡的陰郁,“我沒有忘記你上一次在醫(yī)院和我‘當面把話說清楚’時發(fā)生的事,那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我不想再在這種情況下聽到任何不想聽到的話。有事可以等回巴黎再說。”

    游嘉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總說我喜歡逃避,什么時候你也變成這種性格了?”

    “……”

    “不管了,我今天一定要說。”她孤注一擲地繼續(xù)說下去,“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巴黎遇到的那天嗎?你說我不該為你哥的死自責,不該永遠活在十六歲。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生氣,因為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么能那么若無其事地為我開脫!那可是你的哥哥!他的死完完全全就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我一直很后悔那時讓他下去找手鏈,更后悔當初沒有對他說出實話的勇氣!”

    吳天翔皺了下眉,臉上寫著茫然:“什么實話?”

    “你哥曾經(jīng)問過我喜不喜歡你,我否認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回答嗎?”他愈發(fā)不解,“你選了他,所以你只有一個答案。而且即使你真的對他說了實話,我也不認為會改變什么。”

    “會的。會有改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語氣堅定,“如果他知道了我對你的想法,我和他或許會吵架,或許會分手,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會一起去落霞巖。這樣后來的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但現(xiàn)在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是我給他帶來了噩運,把他推到了另一條路上,而我甚至沒法對他說一聲對不起。我有愧于他,也因此覺得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人在一起,但那個人不能是你。可除了你之外我沒法愛上其他人。我很矛盾,所以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些復雜的情緒在身體里橫沖直撞,最終匯成了支離破碎,混合著懺悔和告白的一段話。

    吳天翔安靜地聽完,陷入沉思,清澈的眼底逐漸籠上了一層霧氣。

    “來這里。”最后他柔聲說。

    游嘉茵探身向他靠近。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湊過來吻她,但他只是低頭將嘴唇貼在了她冰冷的手指上。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我哥的死讓你覺得你沒有資格得到幸福,對不對?”他的聲音很輕,失去了慣常的篤定與自信,聽起來格外陌生,“其實我也有差不多的心情。哪怕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我偷了他的人生。如果他還活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從他身邊把你搶過來。我們會競爭,我們會鬧得不可開交,你會因此為難,可能會再次拒絕我,但也可能會選擇我。可現(xiàn)在他不在了,我得到了你卻覺得空虛。我感覺自己是一個趁虛而入的小人,也不確定你對我的感情是愛,是慣性,是憐憫,還是單純把我當成一根浮木。一開始我心甘情愿地被你抓住,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沉下去,所以愿意陪你承擔你忘不掉的一切。但我也是人,我會覺得不甘心。”他將她的手放到胸前,貼在心臟的位置,“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我一直想被你堅定地選擇一次。”

    “但我已經(jīng)選了你啊……”

    “不,你并沒有選擇我,你只是接納了我。”他搖頭,吐字清晰地糾正道,“過去八年里你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在感情上止步不前。你恐怕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周圍那些真心對待你的人。現(xiàn)在是時候為你自己而活了,找回你自己的人生,好好體會什么是愛。即使沒有我在身邊,你也一定能做到。”

    游嘉茵一下子愣住了,渾身僵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你想和我分手嗎?”

    “不是分手,但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

    吳天翔的眼神變得很柔軟,聲音平淡真摯,“我對你的感情不會變,但你需要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什么。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堅定地選擇我。”

    ——無別之夏·下卷·完——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章尾聲!

    ? 第一百二十九章

    2021年10月, 巴登巴登。

    深秋時節(jié)的德國溫泉小鎮(zhèn),天氣說變就變。

    明明白天還是晴空萬里,溫暖得仿佛重新回到了盛夏, 入夜后不久卻突然下起暴雨。

    狂風沿著小巷呼嘯而過, 把路上的行人吹得狼狽不堪,即使只是從下出租車到奔到屋檐下的短短幾步,身上還是蒙了一層雨絲。

    高跟鞋底在暗紅色的地毯上洇出水漬, 一路延續(xù)到售票亭前。

    走在最前面的克勞蒂亞將兩百歐現(xiàn)金和四個人的身份證件遞進柜臺, 用德語和工作人員交談了幾句后,換回門票和一堆籌碼。

    “每人五十歐,還記得我剛才是怎么說的嗎?”

    她將籌碼分給身后的同伴們,語氣一本正經(jīng),嚴肅得像在授課:“無論今晚運氣好壞,一旦本金用完立馬收手走人,絕對不能用贏來的錢去賭。”

    “……可這有什么意義?”勞拉表示不解,“我們不是做好輸光這些錢的準備來的嘛?”

    “沒錯, 但那是兩碼事, 等你們進去就知道了。”克勞蒂亞諄諄教導:“賭場的環(huán)境是會讓人失控的。如果不把這兩筆錢分開算, 你會慢慢忘了自己的底線在哪里。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把所有家當都送出去了。這在賭場可不是新鮮事。”

    “放心啦, 我們才沒有那么蠢。”奧利維亞滿不在乎地笑著說:“而且說不定我們今晚就走大運發(fā)財了呢?要不我們先想想如果贏了十萬歐該怎么花?”

    “我會先把工作辭了!”

    “算了吧勞拉,平分下來每人不到三萬, 這點錢可不夠你過一年!”

    “那就贏個一百萬歐!”

    “哈哈哈哈哈不行!還不夠!再多加點!”

    “進去后我先給你們每人買一杯酒, 等喝高了再做這個夢吧。”克勞蒂亞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們, 轉(zhuǎn)頭看向身邊正在低頭看手機的第四人, “我們是來這里給嘉茵過生日的, 放松才是首要目的。嘉茵你說對不對?”

    “……啊, 對。”

    游嘉茵將屏幕摁滅,隨口應了一聲。

    現(xiàn)在是十月十六日晚上九點。再過幾個小時,就是她的二十五歲生日。

    雖然是標志人生四分之一的里程碑,但她原本并不打算特別慶祝,只想在生日那天約幾個親近的朋友出門吃頓晚飯,再一起去酒吧小酌兩杯,平平淡淡地把這頁日歷翻過去,但卻受到了奧利維亞和勞拉的強烈反對。

    “這怎么行!?這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二十五歲啊!”

    她們堅持要給游嘉茵一個驚喜,并把同樣和游嘉茵認識已久的克勞蒂亞也拉攏過來。

    一番神神秘秘的策劃后,游嘉茵接到了正式邀請:

    她需要在十月十五日傍晚六點帶上護照和泳衣,到巴黎北站和她們會合,迎接一趟細節(jié)暫時不能透露的周末之旅。

    【護照】:法國以外。

    【泳衣】:海灘。

    【巴黎北站】:B線通往南北兩個機場。

    ……大概是要去地中海某處吧?

    游嘉茵暗自揣摩著這幾個已知關鍵詞,心里有了推斷。

    但直到登上前往德國的火車,她才意識到自己完全猜錯了目的地。

    “我們最初想去伊比薩,勞拉的外婆在那里有間小房子,愿意借給我們。”克勞蒂亞說,“可這星期島上天氣不好,每天不是刮風就是下雨,完全看不到太陽,我們就把機票取消了,臨時決定去巴登巴登。雖然兩邊的度假風格很不一樣,但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相信我!”

    列車隆隆駛過德法邊境,帶她們來到這座優(yōu)雅迷人的小城。

    溫泉SPA,小眾博物館,特色餐廳……周六白天在一派歡聲笑語中悠閑度過。

    “雖然你男朋友沒法陪你過生日很可惜,但也多虧他不在,我們才有這樣一起出來玩的機會。”

    奧利維亞在晚餐時為游嘉茵滿上酒杯,感慨道,“好像回到了以前上學的時候啊。”

    “現(xiàn)在和那時候可不一樣。”勞拉豎起食指搖了搖,“還記得我們?nèi)シ鹆_倫薩那次嗎?我們因為貪便宜訂了民宿,到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間公寓根本就不存在,打電話給網(wǎng)站客服也沒得到解決方案,最后只能大半夜拖著行李到處找青旅,狼狽得不得了。相比之下,現(xiàn)在的我們至少能住在帶SPA的酒店里好好享受了。”

    “畢竟工作有收入了嘛,手頭總歸要比學生時代寬裕一些。”克勞蒂亞提議道:“以后我們應該每年這樣聚幾次,不用趕時間觀光,就找個陌生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呆著,權當療養(yǎng)。”

    “這個想法不錯!”

    “我同意!”

    “那就這么說定了,別忘了啊!”

    “下一個過二十五歲生日的是誰來著?”

    “我我我!明年三月份!”

    酒杯互相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叮聲,暗紅色的液體輕輕震蕩。

    【JUNG & WILD】,這瓶酒的名字,帶著美好俏皮的寓意,也與這一刻的氛圍無比契合。

    “你男朋友會掐點給你送祝福嗎?”

    克勞蒂亞注意到游嘉茵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偷瞄手機,臉上露出了八卦的笑容:“二十五歲!那么重要的生日,你覺得他會給你準備什么樣的禮物?他有透露過嗎?”

    游嘉茵連忙把手機倒扣:“……沒有。”

    “說不定他會直接飛過來見你,給你一個驚喜。”奧利維亞雙手托腮,曖昧地眨了眨眼,“他知道你這個周末在巴登巴登對吧。”

    “嗯,他知道,但他不可能過來。”游嘉茵搖頭,“他們公司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活動,他必須在場。”

    “哈,你們倆還真夠倒霉的。”勞拉向她投去憐憫的目光:“剛在一起沒多久就分隔兩地,換我絕對受不了……他圣誕節(jié)會回來嗎?”

    “應該吧……”游嘉茵敷衍地笑了笑,聲音毫無底氣。

    她和吳天翔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見面了。

    ——“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

    當她在八月初從他口中聽到這番話時,并沒有理解所謂的“一段時間”指的是多久。于是她獨自回到巴黎,耐心等到夏天結束。正在猶豫要不要主動試探他的態(tài)度,卻迎來了從那場車禍中全身而退,最終沒有動手術的吳天翔即將代替薩沙外派去紐約的消息。

    “薩沙的媽媽剛做完第二輪手術,身體很虛,心理狀態(tài)也不好,他沒法在這種時候走開。但投資方要求我們四個中的一個去美國帶新團隊,所以就換成我去了。”

    他用一通電話和寥寥數(shù)語向游嘉茵告知了這個重大決定,但既沒有提到究竟會外派到什么時候,也沒有在出發(fā)前約她見一面。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遠隔重洋,中間還多出了五個小時的時差。

    ……你在躲我嗎?

    這個問題在游嘉茵的心頭徘徊了很久。但她不敢問,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嘉茵,你在發(fā)什么呆?”

    勞拉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我們要進去了!”

    “……啊,好!”

    游嘉茵迅速整理好心情,重新?lián)Q上笑容。

    她已經(jīng)不再向朋友們掩飾戀人的存在,但也依舊不習慣對她們發(fā)牢騷。

    這座建造于十九世紀的建筑外觀恢弘,內(nèi)部充滿法國宮廷元素。金碧輝煌的穹頂?shù)鯚舸钆浒导t色的墻面地毯,在眼前形成鮮明的色彩碰撞。

    里面的客人大都身穿黑灰色系的服裝,衣冠楚楚,宛如一道道在古典油畫中流動的虛影。

    克勞蒂亞顯然不是第一次光顧賭場,進門后便徑直來到Blackjack桌前的空位坐下,加入戰(zhàn)局。

    跟拍,加注,棄牌。

    她熟練地操作,一副老手的樣子,面前堆著的籌碼在短短幾輪內(nèi)翻了一番。

    “你們不玩嗎?”她在發(fā)牌間隙轉(zhuǎn)頭招呼站在背后圍觀的三個人。

    “不不不。”勞拉婉拒:“我還沒弄懂規(guī)則,讓我再看一輪。”

    “我想試一下那邊的機器,你陪我來吧。”奧利維亞用手肘捅捅游嘉茵腰,小聲說:“每搖一次只要五十分!超級便宜!”

    “嗯。”

    剛一轉(zhuǎn)身,她們就被隔壁正在玩輪|盤的一伙德國人攔住了。

    “你們是第一次來這里嗎?”其中一個西裝革履,頭發(fā)全白的老頭操著德國口音濃重的英語問道。

    游嘉茵和奧利維亞對視了一眼,茫然地點點頭。

    “那來幫我們選個數(shù)字吧。”老頭笑瞇瞇地將一袋籌碼遞給游嘉茵,“選你喜歡的數(shù)字,把這些全部放上去。”

    “哎?”游嘉茵越發(fā)弄不清楚狀況,不敢伸手去接,“為什么……?”

    奧利維亞同樣警惕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別害怕,照他說的做就行。”克勞蒂亞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們身邊,做出解釋,“這是賭場里的傳統(tǒng)。人們相信年輕漂亮的姑娘會給他們帶來好運,如果你賭贏了還能分到獎勵,橫豎不虧。”

    “可這也太多了,萬一我選錯輸光了怎么辦……”

    黑絲絨口袋里裝著的籌碼,少說也值幾百歐,這對只帶了五十歐進場的她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無所謂。”老頭堅持將籌碼塞到游嘉茵手心里,“我只讓你做一個選擇,沒有讓你承擔后果和責任。你不需要有那么大的精神負擔,就當是逗我這樣的老家伙開心一下吧。”

    “過來這里,我教你怎么選。”克勞蒂亞順勢將她推到轉(zhuǎn)|盤前。

    兩人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了一陣,游嘉茵將籌碼擺在了26和29之間。

    等所有人下注完畢,工作人員啟動了轉(zhuǎn)|盤。白色小球咕嚕嚕地轉(zhuǎn)了一會兒,最后停在了一個毫不相干的數(shù)字上。

    奇跡果然沒有發(fā)生。

    “非常對不起……”

    游嘉茵尷尬地垂下頭。雖然對贏錢不抱期待,但這一刻還是有一種做了虧心事般的心虛感。

    德國老頭卻對損失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

    “為什么道歉?賭博本來就有輸有贏,哪怕運氣再好的人也有事與愿違的時候。”他像變魔術似地從口袋里摸出了另一袋沉甸甸的籌碼,示意游嘉茵收下,“記住,無論結果好壞,永遠不要對你的選擇感到后悔,要相信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意義的。”

    “……為什么他要對我說這些?”

    游嘉茵望著老頭瀟灑遠去的背影,將袋子交給同伴們,喃喃道:“我沒聽懂……”

    “我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么。但賭場里經(jīng)常有這種有錢的怪人出沒,你別放在心上。”

    克勞蒂亞笑著聳聳肩,低頭數(shù)了一下袋子里的籌碼,倒抽一口氣,“我的天,我們真的發(fā)了!”

    凌晨時分,她們按計劃收手。

    兌換完所有剩余的籌碼后,四人懷揣一千三百歐現(xiàn)金,雀躍地踏進了賭場里的夜店。

    進門前,游嘉茵最后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通知欄已經(jīng)熱鬧了一天。除去廣告郵件和軟件推送外,因為國內(nèi)時間早就到了十七號,許多親戚朋友紛紛發(fā)來生日祝福。但里面并沒有她想看到的那個名字。

    她不甘心地劃到聊天記錄。她和吳天翔的最后一次對話,依舊停留在兩天前,沒有新消息。

    游嘉茵嘆了口氣,心里有些失落。

    過去兩個月里,他們的關系處在一個微妙的狀態(tài)。盡管沒有像八年前那樣徹底失去聯(lián)系,但他們的交流少之又少,而且基本都是關于工作。同時他們不約而同地避免視頻聊天。似乎看見對方的臉,聽見對方的聲音會打破他們之間小心維持著的某種平衡。

    但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不可能忘記。

    她不想否認內(nèi)心深處盼望著的驚喜,也無法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裝作不在乎。

    ……他大概還在忙吧。

    游嘉茵換算了一下紐約當?shù)貢r間,找了個理由安慰自己。

    賭場內(nèi)部的夜店并不寬敞,狹窄的空間里摩肩擦踵,裝飾和酒保的打扮都很老派,但氣氛只能用紙醉金迷來形容。

    幾個阿拉伯長相的中年人大方地為所有人買酒,引來周圍此起彼伏的歡呼和感謝聲;另一群醉醺醺的東歐青年不甘示弱,雙手一撐跳到吧臺上,從夾克內(nèi)袋掏出一疊百歐紙幣向人群撒去。底下?lián)u頭晃腦跳著舞的人們紛紛停下動作,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錢雨砸得暈頭轉(zhuǎn)向。

    游嘉茵一下子呆住了。

    同樣的場景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夏天曾經(jīng)上演過,她甚至覺得那幾個東歐青年看起來有點眼熟。

    簡直是一個冷笑話般的巧合,又像一種奇怪的暗示。

    “不用驚訝,賭場里什么怪人都有,尤其是巴登巴登這種有錢人特別多的城市。”

    克勞蒂亞誤會了同伴們的反應,淡定地抓住幾張百元大鈔塞進隨身包,并催促游嘉茵和同樣愣在原地的奧利維亞和勞拉:“這種好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生一次,機會難得,趕緊多拿點,這樣我們這個周末的花費就徹底報銷了……”

    游嘉茵木然地接住兩張。遲疑了一秒,將錢交給克勞蒂亞。

    “我去一下廁所。”

    她留下這句話,匆匆擠過騷動的人群,推開玻璃門出去。

    沉寂許久的手機在她回到走廊的瞬間瘋狂震動起來。游嘉茵這才意識到,位于賭場深處的夜店里沒有信號,她在不知不覺中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一個多小時。

    這一次,她終于在十幾條涌進來的消息里找到了那個讓她心神不定了整個晚上的人——

    Tianxiang:『你現(xiàn)在有空嗎?』- 0:17 am——

    游嘉茵靠墻坐下,毫不猶豫地回撥了視頻。

    她一直是一個擅長忍耐孤獨的人。但現(xiàn)在,她想見他,她想聽到他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賭場只是背景板需要,不鼓勵賭博

    本來尾聲想分上下兩章,寫著寫著又超了,分上中下吧

    jung & wild: young & wild

    ? 第一百三十章

    墻面很冷, 陣陣寒意透過單薄的連衣裙在背上攀爬,削弱了酒精帶來的暈眩感。

    手機處在視頻呼叫狀態(tài),前置攝像頭映出她局促不安的臉。

    游嘉茵凝望著屏幕里的自己, 整理了一下頭發(fā), 然后用力深呼吸,試圖緩和臉上僵硬的表情。

    視頻在這時接通,那張讓她牽腸掛肚的臉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兩個多月不見, 他看起來沒什么變化, 還是那么的英俊,自信,神采奕奕。

    只有一頭卷發(fā)比他們分開時長長不少,發(fā)尾碰到了襯衫領口,但卻打理得很好,絲毫不顯得凌亂。

    灰色織紋西裝搭配藏藍色領帶,相當正式的打扮,足以看出他對這次公司活動的重視。

    “生日快樂。”吳天翔微笑著用這四個字開場, 問道:“你在哪里?”

    “巴登巴登的賭場, 很有名的, 里面超級豪華。”

    游嘉茵切到后置攝像頭,左右掃了一圈, 向他展示周圍環(huán)境。

    “哦。你們贏錢了嗎?”

    “贏了。贏了好幾百。但我們已經(jīng)停手了,不敢玩得太久。”她抬頭看了一眼夜店的方向, “而且這里也有幾個亂灑錢的俄羅斯土豪, 我很懷疑他們和我們上次在你公司附近碰到的是同一伙人……”

    “不會有那么巧的事吧。”

    “誰知道呢, 哈哈。”游嘉茵跟著笑笑, 帶過了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你呢?還在活動現(xiàn)場嗎?”

    “對, 但我在休息室。外面人很多, 不方便視頻。”

    “活動順利嗎?”

    “很順利,過會兒我發(fā)點圖片給你。”

    “好啊。”

    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過去一段日子的分別和疏遠似乎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影響。但游嘉茵知道,眼前的風平浪靜只是假象。

    她故作平常,他也一樣。他們互相牽制著,心照不宣地避免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破壞氣氛。

    “你什么時候回巴黎?”吳天翔在她走神時接著問。

    “明天下午。怎么了?”

    “我給你寄了生日禮物。”屏幕那頭的他露出笑容,“明天晚上送到你家,需要你本人簽收。”

    ……禮物!

    這個詞像一束光芒,穿透了游嘉茵內(nèi)心的混沌。他果然不會讓她失望。

    周日傍晚八點,快遞員準時上門。

    比想象中更大,更沉重的包裹。游嘉茵滿心歡喜地打開,卻在剝掉層層泡沫紙后呆住了。

    紙箱里裝著的兩樣東西她都不陌生:一幅地中海風情的油畫,她曾經(jīng)在COZAR和BalzArt的活動派對上指給薩沙看過;另一盞浮木燈臺,更是吳天翔少年時代就已經(jīng)送給過她一次的禮物,在她離開永興島后的這些年里一直由他保管,擺在他的床邊,與他朝夕相伴。

    “……”

    游嘉茵怔怔地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蹙起眉頭。

    她不是一個物質(zhì)的人,明白心意比價格更重要,可這兩件禮物怎么看都有一種敷衍了事的味道。

    ……尤其是燈臺。

    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物歸原主?她明明說過不需要。他想表達什么?這也能算生日禮物嗎?他在故意捉弄她嗎?他……

    游嘉茵越想越不痛快,內(nèi)心的失落感逐漸被一股無名火取代。

    她合上紙箱,隨便往柜子里一塞,然后抓過手機,給吳天翔發(fā)去一條消息。

    『我收到禮物了,謝謝你。』

    她按下發(fā)送鍵,想想又飛快地補上第二句:『你什么時候回來?』

    她無法理解他這么做的動機,但她知道他們必須當面談一次,把話說清楚。

    她早就意識到他們的相處模式在過去兩個月里發(fā)生了變化。雖然嘴上說著 “感情不會變”,但他卻在離開永興島后迅速將“分開一段時間”付諸行動,獨自前往另一個國家。至今為止斷斷續(xù)續(xù)的聯(lián)絡中,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直白地向她表達愛意。

    這種清晰的距離感讓她感到不安又陌生,她不得不開始揣測他的想法,也因此第一次在這段感情里體會到了患得患失的痛苦。

    她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盡頭,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吳天翔很快回復了她。

    『圣誕節(jié),我24號早晨到巴黎。』

    至于回來后的安排,會不會和她見面,他們一起去諾曼底的約定是否還作數(shù),他避而不談。

    這場冷戰(zhàn)還在繼續(xù)。他掌握著主動權,但卻表現(xiàn)出了消極的態(tài)度。

    走一步是一步吧,游嘉茵想。

    當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一座城市,至少她有主動約他的機會,他應該不會拒絕。

    但吳天翔最終沒有回來。

    十二月中旬,BalzArt與紐約某拍賣行即將于新年舉辦的合作項目被法務部門緊急叫停,要求雙方重新審核合同中的稅務細則。

    宣傳活動的公關稿早就派發(fā)給各路媒體,近百位藝術家與收藏家的行程也已經(jīng)訂好。為了能讓活動如期進行,避免各種麻煩和損失,兼任Country Manager的吳天翔臨時取消了休假計劃,雇傭第三方公司加班加點,和時間賽跑。

    “我不懂,他一定要留在那里嗎?”

    奧利維亞在聽說這件事后表示疑惑,“回來過個圣誕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大家都在過節(jié),又不會因為他不在幾天就延誤工作進度。實在不行遠程辦公不行嗎?退一萬步講,他難道就不想回來看看女朋友嗎?”

    “很有可能。”游嘉茵語氣幽幽地說,“他大概不想見我,所以干脆不回來了。”

    “為什么?”奧利維亞一開始沒聽明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等等,你們吵架了?”

    “也不能算吵架,就有一點矛盾……你和路易吉鬧過比較大的矛盾嗎?”

    “當然有啊,情侶之間吵吵鬧鬧簡直太正常了。你忘了嗎,我和他甚至鬧到分手了一次,足足兩年沒有聯(lián)系,我把他的社交賬號都刪了!”奧利維亞抱起雙臂,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但你們又是怎么回事?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經(jīng)歷特殊,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情侶,一般是不會輕易鬧矛盾的呢。”

    游嘉茵猶豫片刻,將八月發(fā)生的那些事,與他們之間尚未解開的心結全盤托出。

    到這個地步,自揭傷疤也無所謂了,她確實需要聽聽朋友的意見。

    “總而言之,他覺得我對他不夠真誠,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愛他。”她敘述完前因后果,嘆著氣道,“他覺得我從來沒有堅定地選擇過他,所以想讓我向他證明這一點。但我想來想去不明白,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算‘堅定地選擇’他?”

    “讓我想想……哈,他該不會是在暗示你去找別人約會吧?”奧利維亞挑起眉毛,做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他希望你出去轉(zhuǎn)一圈,多和幾個男人接觸,體會一下不一樣的愛情,最后再確定他是你的最愛?”

    “沒這個必要,我對別人沒興趣。”

    “那你還糾結什么?”一旁沉默許久的勞拉忽然開口道:“既然他不回來,你又想見他,那就直接去紐約找他啊,反正你圣誕節(jié)也沒有別的計劃不是嗎?”

    “嘉茵是中國人。”奧利維亞戳戳勞拉的肩膀,小聲提醒,“她去美國需要辦簽證,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啊,真的嗎!?好可惜……”

    游嘉茵視線低垂,對她們的話不置可否。

    她沒有告訴奧利維亞和勞拉,其實她上大學時就曾經(jīng)去美國找陳俐穎玩過兩次,十年簽證至今仍在有效期內(nèi),來去自由,只要買張機票就能走。

    但既然吳天翔的態(tài)度曖昧不清,既沒有發(fā)出明確邀請,也沒有給出半點暗示,她可不想自作主張地飛過去,千里迢迢自找沒趣。

    這一年的平安夜,游嘉茵獨自在家中度過。

    隔音狀況不佳的奧斯曼建筑,從夜幕降臨后便能聽到左鄰右舍傳來的動靜。

    團聚的人們有說有笑,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編織出一曲讓人仿佛身臨其境的背景樂。

    游嘉茵并不覺得被打擾。

    她點燃原木味香薰蠟燭,把從超市買回來的半成品食物推進烤箱,又切了幾片鵝肝,慢條斯理地涂上無花果醬,想給這個孤單的節(jié)日增添一些儀式感。

    但吃了幾口索然無味,總覺得沒什么胃口,就隨便喝掉一杯紅酒,早早地上床睡覺。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中午醒來時,手機里收到了吳天翔發(fā)來的紐約圣誕街景。

    游嘉茵干巴巴地稱贊了幾句,沒有詢問工作進度,也沒有打探他的圣誕節(jié)是怎么過的,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他們會慶祝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12月31日晚上,游嘉茵受邀去勞拉的哥哥蘭斯洛家迎接新年。

    蘭斯洛剛好和女朋友去新西蘭度假,一去就是三個星期,家里的兩只貓需要勞拉照顧,于是便把公寓鑰匙交給她,并允許妹妹在自家辦跨年派對。

    那是一間現(xiàn)代工業(yè)風格濃厚的雙層公寓,坐落在圣馬丁運河附近的一座建筑頂樓。里面的裝飾很別致:紅磚墻,暗色金屬窗框,裸露在外的管道,一切都與巴黎格格不入,讓人想起了紐約。

    勞拉總共邀請了三十個人,但最終到場人數(shù)卻足足翻了一倍。鬧哄哄的人群把兩只貓嚇得瑟瑟發(fā)抖,躲在樓上浴室死活不肯出來。

    游嘉茵情緒低落,對慶祝和狂歡興致缺缺,懶得陪笑臉和陌生人尬聊,更不想應付那些借著酒勁過來搭訕的異性,干脆去浴室里和貓玩,直到勞拉端著貓糧上樓,和她迎面撞到。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勞拉掃了一眼洗手臺上那杯幾乎沒怎么動的香檳,茫然道:“你不喝酒?”

    “今天不太想喝,胃有點不舒服。”

    “這樣啊。你要不要下去吃點什么?”

    “不用,謝謝你。”游嘉茵拍掉身上黏到的貓毛,“但要是你不介意,我可能會早點回去。”

    勞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沒問題,那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了。”她張開雙臂,輕輕擁抱游嘉茵,“好好休息,不要太勉強自己。記得到家跟我說一聲。”

    “嗯,新年快樂,我們明年見。”

    出門時還不到晚上十一點。游嘉茵裹緊外套,用圍巾擋住下半張臉,沿著圣馬丁運河,慢悠悠地向地鐵站走去。

    天氣很冷,氣溫接近零度,寒風刺著臉上的皮膚,呼吸凝結成霧,河邊卻熱鬧得仿佛重回夏天。

    酒吧里生意興隆,熙熙攘攘,樓上的萬家燈火匯成群星,但所有熱鬧都和她無關。

    經(jīng)過那個熟悉的門牌號時,游嘉茵腳步一頓,鬼使神差地從包里摸出吳天翔留給她的那串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她盡量不去思考自己為什么會一直把他家的鑰匙帶在身邊。就像她不會承認自己是特地繞路來到這里的。

    坐電梯上樓,穿過那條鋪著地毯的走廊,時隔幾個月,她再一次站在這扇門前。

    游嘉茵把鑰匙插進鎖孔,卻沒有立刻擰動。緊張和沖動感混合在一起,讓她手指發(fā)顫,心臟突突直跳,腦海中殘存的一絲理智卻在叫囂,讓她及時住手。

    這里是他的家,即使有這把鑰匙,她也沒有在他遠在異國他鄉(xiāng)時擅自闖進去的資格,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這一刻,她第一次不想被所謂的道德和規(guī)矩束縛。

    她想做一些離經(jīng)叛道的事。

    屋子里又冷又暗,落地窗卷簾緊閉,暖氣也沒有打開。不速之客的到來輕輕攪動了室內(nèi)沉悶的空氣。而在灰塵味和家具本身的氣味之外,她能清楚辨認出某種專屬于他的氣息。思念讓這種氣息的存在感變得格外強烈。

    游嘉茵打開燈,走到沙發(fā)前坐下。

    沙發(fā)上擺放著的兩個抱枕是她從COZAR帶回來的限量版商品。亞麻材質(zhì),底色一白一籃,上面用彩線繡出精美的手繪圖案:鮮花,檸檬,橄欖葉,雞尾酒杯……一切都與夏天息息相關。

    吳天翔沒有在臨走前把枕套換掉,因此盡管外面的世界早已到了隆冬,這間屋子里的時間似乎依舊停留在上一個夏天。

    夏天。

    夏天。夏天。夏天。

    這是個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的季節(jié)。

    他們在夏天相遇,又在夏天重逢。彼此幾乎不認識對方在其他季節(jié)里的樣子。

    掐指一算,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到兩個月,但感覺上卻仿佛一起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

    他們的默契很大程度來源于他的體貼。她習慣了他的主動,享受著他慷慨給予她的純粹的愛,卻因為自身的膽怯和愧疚,不敢承認他在她心中占據(jù)的位置。最后她搞砸了,于是現(xiàn)在只能偷偷溜進他的家,坐在這間他們共同度過許多個夜晚的屋子里,用這種可悲又可笑的方式排遣寂寞。

    游嘉茵將抱枕摟在懷里,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手機振動聲將她帶回現(xiàn)實。

    Tianxiang: 『新年快樂。』

    她盯著屏幕,緩慢地眨了眨眼,打字回復。

    Jiayin: 『你也是,新年快樂。』

    Tianxiang: 『我這里還沒到零點。』

    ……對哦!

    游嘉茵尷尬地抿抿嘴唇。

    她是怎么了,明明沒怎么喝酒,腦子里卻一團漿糊,居然連這種事都忘了。

    這時又有一條信息浮現(xiàn)出來。

    Tianxiang: 『你新年有什么愿望嗎?』

    【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游嘉茵打下這行字,猶豫了幾秒后退格刪除,換上一句在她心底徘徊了幾個月的祈使句。

    Jiayin: 『我想見你。』

    隨即,她看見吳天翔名字底下的狀態(tài)變成了“正在輸入中”,足足持續(xù)了一分多鐘,但卻什么也沒有發(fā)過來,似乎正在為該怎么回應她而猶豫不決。

    游嘉茵等得有些不耐煩,忍不住補了一個『?』

    下一秒,吳天翔直接發(fā)來了視頻請求。

    游嘉茵呼吸一滯,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點了拒絕。

    她想見他沒錯,但絕對不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絕對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他家,那也太奇怪了!

    Jiayin: 『我在外面,現(xiàn)在不方便接,我們還是打字吧。』

    吳天翔沒有懷疑她的說辭。

    過了幾秒,她收到了一條意想不到的信息。

    Tianxiang: 『我明年上半年會很忙,基本排不出假期。薩沙五月初過來,我會和他一起工作一段時間,等交接完再走。我最早也要到七月初才能回巴黎。』

    ……能忙到整整半年都擠不出時間?他在開什么玩笑?

    游嘉茵將這行字反復讀了幾遍,心里在詫異之余有些不舒服。轉(zhuǎn)念想起了勞拉對她說過的話,便試探道:『要我過來看你嗎?』

    Tianxiang:『什么時候?』

    Jiayin: 『六月第一個星期,我先去加州出差,忙完工作后去參加陳俐穎的婚禮。你要跟我一起去嗎?我已經(jīng)告訴她我可能會帶男朋友了,但沒有說是誰。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這個話題曾經(jīng)在從里爾返回巴黎的那個夏日夜晚短暫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談話中。當時他主動要求同行,期待著被介紹給她的朋友,而她卻猶猶豫豫。

    還沒等她做出決定,他們之間積攢已久的矛盾便爆發(fā)出來,這件事也被暫時擱置。

    幾個月后的現(xiàn)在,她終于等到了向他發(fā)出正式邀請的機會。

    『抱歉,只有那周不行。』吳天翔的反應再一次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我要回一趟永興島。家里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處理,我必須到場。』

    ……可你剛剛才說過,上半年忙得排不出假期。

    游嘉茵立刻察覺到了這番說辭中前后矛盾的地方。但思想斗爭了幾秒,還是決定不揭穿,因為沒必要。

    已經(jīng)夠了。

    她悲哀地確認了一點——他果然在回避她。他是真的不想見到她。

    她感到鼻子發(fā)酸,以為自己會哭,但最后只是垂下眼簾,用凍到冰冷的手指敲下兩個字。

    Jiayin: 『好吧。』

    Tianxiang:『那我們七月見?』

    游嘉茵沒有繼續(xù)回復。

    她把手機扔回包里,對著黑洞洞的電視機屏幕發(fā)呆。

    吳天翔用最后六個字給出了冷戰(zhàn)終結的訊號,但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她依舊不懂該怎樣讓他感到被“堅定地選擇”。他給她出了一道看似簡單的謎題,卻沒有提供解題思路,這讓她徹底沒了方向。

    他不是一個健忘的人。只要她不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對她的心結永遠不會消失,他們的感情永遠游走在危險的邊緣。

    同時游嘉茵多少察覺到,她現(xiàn)在的處境有些似曾相識。

    她曾經(jīng)用類似的態(tài)度對待文森,因為不想做那個提出分手的“壞人”而選擇了冷暴力,在一次又一次的回避和敷衍中耗光了他對她的感情和期待,只因為這樣的“和平分手”能減輕她的罪惡感。

    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她不確定吳天翔是否正在對她做同樣的事。

    就算是也不奇怪。

    這是她種下的惡果,她應得的報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游嘉茵在不知不覺中靠著沙發(fā)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新年第一天的早晨。

    她揉著酸痛的脖子,將房間恢復原樣,靜悄悄地離開。

    早上八點剛過,天色微明。運河兩岸靜悄悄的,徹夜狂歡的人們還沒有醒來,平日里堅持晨跑的運動健將們也都不見了蹤影,只有幾個早起的老人孤零零地遛狗散步。

    空氣里沒有一絲風,水面宛如一面堅硬的玻璃,映出兩岸風景和灰蒙蒙的冬日天空。

    游嘉茵去面包房買了咖啡和巧克力面包,坐在岸邊的長椅上吃完。

    只要抬頭就能看見吳天翔家的陽臺,但此刻她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全然沒有昨晚那么難過。

    因為她想通了。

    過去的事已經(jīng)無法挽回,未來也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他是一個意志異常堅定的人,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和“不要”什么。如果他真的厭倦了這段感情,她除了接受現(xiàn)實之外別無選擇。

    她能做的只有活在當下,順其自然,停止精神內(nèi)耗,在等待七月到來的同時專注自己的生活。

    到那時,即使面對最壞的情況,他們至少也能有一個體面的結局。

    身體逐漸隨著熱飲和糖分的攝入暖了起來。

    游嘉茵拍掉手上沾著的面包屑,思考了一下,給吳天翔發(fā)去一條信息。

    Jiayin: 『你的新年愿望又是什么?』

    當天下午,她收到了他含糊不清的回答。

    Tianxiang:『等我回來告訴你。』

    ……

    之后的幾個月,游嘉茵努力讓自己過得忙碌。

    她通過了工作試用期,拿到了駕照,去摩洛哥慶祝了勞拉的二十五歲生日,并開始為下半年母親和外婆的南歐之旅做準備。

    不知不覺中,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2022年6月,游嘉茵動身去加州出差。

    臨行前一晚,她在家收拾行李,不經(jīng)意間翻出了那個被她塞進衣柜、半年沒有打開過的紙箱。

    當初為了眼不見心不煩而把它藏了起來,現(xiàn)在回頭看卻覺得毫無必要。

    于是她取出兩件禮物,將燈臺擺在床頭柜上,正在思索應該把畫掛在哪面墻上,卻不小心被電線絆住,連帶著把燈臺拖了下來,重重地砸到地板上。

    ——轟。

    燈泡頓時摔得粉碎,底座和浮木的連接處也被磕斷了。

    游嘉茵心痛地想把它們拼回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浮木中間挖空的部分似乎卡著什么東西。

    她用力搖晃了幾下,一個藍絲絨盒子掉了出來。

    盒子里裝著一枚戒指。

    祖母綠型的鉆石,梨形的藍寶石。它們由戒圈相連,緊靠在一起。那是經(jīng)典的toi et moi款式。

    游嘉茵心臟一抽,竭力控制住顫抖的雙手,將戒指翻過來,湊到燈光下查看。

    戒圈內(nèi)部果然有刻字。

    【23 Juin 2021】

    不會錯的。

    這是她和吳天翔在巴黎重逢的日期。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結局(擦汗

    終于終于快要寫完了嗚嗚嗚嗚嗚

    Toi et moi:法語的“你和我”,是比較經(jīng)典的戒指款式,這兩年又流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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