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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十一章

    海水已經一路退到最遠處, 暴露在外的廣闊沙床上,有不少當?shù)啬贻p人正在玩風帆車。

    幾輛車排成一列,被海風推著咕嚕咕嚕前行。

    紅白相間的風帆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格外顯眼, 是一個專屬于海濱夏日的顏色符號。

    “那個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游嘉茵停下腳步,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是很好玩。”吳天翔也跟著駐足眺望,“而且操作起來很方便,幾分鐘就能上手。”

    “你試過?”

    “嗯, 上中學時就玩過。這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 永興島也有。”

    “真的嗎?我怎么不記得。”

    “因為你來的時間太短,去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沒看到,這很正常。”

    “那這次去,你要多帶我看看島上我沒見識過的東西。”

    她隨口說出的這句話讓他稍微一愣,繼而露出了困惑與驚喜交織的神情。

    “你決定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對。”游嘉茵與他對視,點了點頭,“反正我早晚要去島上一次的, 有你在比較安心。”

    吳天翔聽到這里, 臉上浮現(xiàn)出了寬慰的笑容。

    “你哪幾天有空?我來訂機票。”

    “不用, 我自己訂就行。”

    “你確定?”

    “確定。回去你把你的航班班次發(fā)給我,我看能不能和你訂同一班。”

    “知道了。”

    陽光和醉意讓人犯困。他們繼續(xù)朝前走, 來到緊靠一片斜坡的沙灘上,坐下休息。

    這里的沙子細膩柔軟, 幾乎看不到碎石, 和先前經過的那片海岸很不一樣。伸手輕輕一握, 溫暖的淡黃色細砂順著指縫流淌, 抓得越緊, 流得越快, 最終只剩下手心里的一點點。

    游嘉茵專心玩沙子時,吳天翔已經把機票信息截圖發(fā)送給她,像是害怕之后會忘記一樣。

    “收到了嗎?”

    “我手機沒電,看不到。”游嘉茵摸出從昨晚起就一直黑屏的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今晚到家就訂票,等訂好了會馬上告訴你的。”

    “好的。”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里,他們互相依偎,望著遠處的風帆車來來回回,默默消化胃里的食物和血液里流淌的酒精。肌膚和頭發(fā)在陽光舔舐下變得更燙,好在迎面吹來的陣陣海風抑制了氣溫攀升,讓人感到清爽愜意。

    天氣晴朗時的諾曼底午后,似乎并沒有想象的那么討厭。

    “你不熱嗎?”吳天翔偏頭看她,“坐在這里會不會太曬了?”

    “還行。”游嘉茵一臉無所謂:“我是向日葵體質,很喜歡曬太陽,這種程度不算什么。讓我在這里坐一下午都行。”

    “我以前就猜到了。”他伸手把她臉側垂下的頭發(fā)捋到耳后,語調溫柔地說,“當初在永興島的時候,我記得你從來沒有打過傘,防曬霜也涂得不是很勤快,還每天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身上老是曬得紅通通的,后來肩膀那里還曬褪了一層皮。”

    “你連這種小事都記得?”她曲起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吃吃笑了,“都過去那么久了。”

    “當然。”他毫不害臊地承認:“那時我老是偷偷盯著你看,只不過你沒發(fā)現(xiàn)。”

    “怎么可能沒發(fā)現(xiàn),我又不傻。”

    “但我看你沒什么反應。”

    “我還能有什么反應?”她挑眉道,“難道要我走到你面前說,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了嗎?那么自我意識過剩的話我可說不出口。況且就算我真的說了,你也絕對不會聽的。”

    “那倒是。你很了解我啊。”

    “廢話。”

    時過境遷,現(xiàn)在他們終于能在陽光底下,以輕松調侃的語氣談論少年時代他對她的感情。雙方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到另一個名字,和那些蒙著灰色調的悲傷往事,仿佛只是在共同回顧一段普通而圓滿的青澀初戀中的吉光片羽。

    沙丘上有人一路小跑下來,嘩嘩揚起一陣灰塵。經過時突然方向一轉,揮舞著雙手,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中。

    “哈啊,我就知道!”

    肩背帆布袋的羅曼在他們身邊停下腳步,將墨鏡架到頭頂,笑得燦爛又意味深長,“你們倆昨天晚上一起出去過夜了對吧?所以連剛才的brunch都沒有來,還躲在這里約會。”

    “是啊 ,怎么了?”

    兩位成年人仰頭望著他,回報以淡定的微笑,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表現(xiàn)出絲毫羞澀。

    “沒什么,恭喜!”

    黑發(fā)少年眨眨眼,同樣沒有少見多怪地八卦。然后他從袋子里抽出一條沙灘巾,鋪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吳天翔警惕地皺起眉:“你一定要呆在這里嗎?”

    “別擔心,我可沒打算打擾你們。”羅曼聳聳肩膀,脫掉上衣,開始往身上抹防曬霜,“我去找朋友們打排球,晚點才回來,一會兒見!要是你們還在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鎮(zhèn)上喝一杯!”

    “不行,我晚上要開車。”

    “真可惜,那下次在巴黎見了,我親愛的哥哥。”

    臨走前,羅曼俯身在游嘉茵耳邊低語了一句,把夾趾拖鞋一踢,又舒展了一下四肢,轉身跑開。

    “他對你說了什么?”吳天翔立刻詢問,表情沒有放松。

    “他說你是個好男人,我很幸運。”

    “……”

    漫長的沉默讓游嘉茵有點不習慣,他不像是對稱贊無所適從的類型。

    “你害羞了?”

    “不。”他抬起視線,語氣感慨,“我只是沒想到他會夸我。最早他可是相當?shù)钟|我的,對我說過許多討人厭的話,我曾經真的很想揍他。”

    “這樣啊……”

    雖然很好奇,但眼下不是討論家庭瑣事的場合,她隨便應了一聲,沒有追問下去。

    幾百米外的海灘角落,與風帆車道毗鄰的地方,剛才還空蕩蕩的,此刻卻有一張沙灘排球網悄無聲息地支了起來。身穿泳衣的少年少女聚集在那里,濕漉漉的沙面倒映出他們的影子。大步奔向他們的羅曼的背影逐漸濃縮成一個小點,落入眼中的這幅畫面,洋溢著濃烈的青春氣息。

    “我們年紀真的大了。”游嘉茵發(fā)出無奈又羨慕的嘆息,“他們吃完飯還有精力運動,而我只想原地躺下休息。”

    過去的他們曾經和那群年輕人一樣,在夏日炎炎的小島上山入海,揮霍無盡體能。但如今卻悄然進入了遠遠觀望的長輩角色,在迎面吹拂的海風中,感受內心的安詳和寧靜。

    “別說得那么夸張。”吳天翔不以為然,“我們才二十五歲,你的生日甚至都沒到。”

    “唉,對哦,你提醒我了。”她能感覺到有幾粒汗珠滑過后背,四下看看沒有其他人,就又把頭發(fā)扎了起來,“我還沒想好十月份要怎么慶祝。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人太多的生日派對,總覺得被人圍著吹蠟燭是一件很傻的事,而且還要發(fā)表感言,想想就很麻煩。”

    “那就不要請?zhí)嗳耍缓妥钣H近的朋友聚一下,這樣不就行了?”他起身將羅曼扔在沙灘巾上的那支防曬霜拿了過來,在她背后坐下,往手心里擠了一坨,慢條斯理地涂抹在她暴露在陽光底下的肩背皮膚上,“只要你愿意,哪怕誰也不請都行,不用勉強自己。”

    “誰也不請不太現(xiàn)實。”游嘉茵認真思索了一下,緩慢地搖了搖頭,“畢竟是二十五歲,那么大的生日,我不太想一個人過。”

    “一個人倒不至于,至少你有我在,兩個人也能慶祝。”

    伴隨著他平穩(wěn)的聲音,男人寬闊的手掌和指尖在她的后背輕輕打轉。膏狀物被揉搓開來,粗糙的指腹劃過細膩的肌膚,帶來某種曖昧的癢意,感官上更像是在被愛撫,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差不多可以了。”她轉過身,有些害羞地提醒,“不用涂那么多。”

    “還沒好,再等一下。”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體扳正,又把防曬霜涂在她的肩頭,雙手自然地撫過她的手臂,借著乳液的質地一路向下,直到抓住她的兩只手腕,在她的身前交疊,將她圈在自己的身體和雙臂之間。

    無比自然又水到渠成的姿勢,就好像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一樣。

    “不要,這樣好熱。”她試著掙脫。

    后背與胸膛緊貼的地方比陽光更燙,剛剛才涂好的那層防曬霜恐怕已經全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給我一分鐘。”他討價還價,雙手把她抱得更緊,同時低頭去吻她的頸側和耳后。

    溫熱的鼻息在耳邊徘徊,嘴唇印下的觸覺逐漸向臉頰蔓延。

    她當然知道他的最終目的地,于是便配合地側過頭,靠在他的身上,輕柔地吻了回去。

    這個吻遠遠超出了一分鐘的時間限制,可誰也沒有喊停。直到遠處有采集牡蠣和青口貝的拖拉機隆隆駛過,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分開,坐回原來的位置,但肩膀和膝蓋依舊緊緊貼在一起。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禮物嗎?”

    吳天翔順著剛才的話題問道。

    “沒什么特別想要的。”游嘉茵條件反射地回答,但很快又改口補充,“我比較喜歡驚喜。”

    “那我要好好想一下。”

    “哈哈,好呀,我很期待。”

    之后他們又去附近城鎮(zhèn)的知名景點走馬觀花地參觀了一番,消磨了白晝剩余的時間,最終在傍晚降臨前回到城堡,歸還昨晚借用的自行車,準備出發(fā)上路。

    這個周末的所有客人都已經退房,停車場和花園都空蕩蕩的,周圍安靜得過分,整座城堡又恢復到了空曠寂寥的狀態(tài)。就連身為生日會主人的克拉拉,也已經于當天下午返回巴黎,搭上了前往澳洲的航班,重新投身到工作中,與正在那里的酒店視察的貝特朗會合。

    娜塔莉出門迎接他們,將車鑰匙交還給吳天翔,問他們:“你們要不要吃過晚飯再走?”

    當天Brunch的食物還剩下不少,這種情況下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的餐桌被安排在露臺邊緣,面朝視野盡頭高漲的海水與慢慢暗下去的天空。室外燈一盞一盞地亮起,游嘉茵注意到,有不少城堡的工作人員正在不遠處的餐廳進進出出,搬運桌椅和一些看不見里面內容的紙箱。

    另外,底下薰衣草田的中央也支起了一座拱形花架,昨天經過時,它并不存在于那里。

    “明天這里有一場訂婚儀式。”吳天翔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動解釋道。

    “誰要訂婚?”

    “克拉拉的一個堂姐,叫西里爾,但我和她不是很熟。”他慢悠悠地切割食物,“不過我聽說她品味很好,也是一個對細節(jié)要求嚴格的人。為了明天不出錯,城堡的人只能從今晚開始布置,事先把所有東西準備好,這樣她明天一大早就能過目。”

    游嘉茵盯著餐廳門外剛剛由彩燈串搭出的華麗長廊看了一會兒,放下刀叉,朝對面的人伸出手。

    “手機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想拍幾張照。”

    吳天翔毫不遲疑地把手機遞給她,試探道,“你很喜歡這種裝飾?”

    “嗯,陳俐穎也喜歡,她不是明年夏天就要結婚了嘛,最近一直在和策劃師溝通。”她迅速拍完照片,發(fā)送給自己,“正好今天看到了好看的實物,我就想能不能給她當個參考。”

    “我還以為你在給自己找參考。”

    “沒有啦,怎么可能。”

    “你朋友的婚禮在哪里辦?上海嗎?”

    “她要辦兩場,美國一場,國內一場,我應該都會去。但要是工作安排有沖突,我絕對會優(yōu)先去美國的,那場應該比較好玩,畢竟不用請她爸媽那些都沒見過幾面的熟人和同事。”

    “你打算一個人去?”

    “對啊,我現(xiàn)在又不住在國內,沒法和其他人順路。”

    她說完才察覺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后知后覺地反問,“你想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嗎?”他看著她,淺色的瞳仁映著燈光,閃亮而清澈。

    “當然可以。”她把手機交還給他,“但我那些高中時的朋友要是看到你,估計會特別驚訝。”

    “為什么他們會驚訝?”

    ……因為他們曾經見過吳天佑。

    ……因為他是她死去初戀的孿生弟弟。

    游嘉茵抿了抿嘴唇,明明話已經到了嘴邊,卻沒有立刻回答。

    濕潤涼爽的海風在他們周圍打轉,她的手臂和腿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她知道那并不僅僅是因為冷。

    她很少聽到他這樣迂回地明知故問,尤其還是在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的情況下。

    就好像,他正在以一種看似漫不經心的方式步步緊逼,試圖誘導她說出一些潛意識中不想面對的恐懼和擔憂。

    作者有話說:

    弟弟:多年后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涂防曬霜了(指路74章

    ? 第一百十二章

    這時, 遠處飄來一陣節(jié)奏輕快的音樂聲,打破了他們之間靜止的空氣。

    剛剛結束布置工作的城堡員工把一臺啤酒機搬到餐廳外,聚在縱橫交錯的燈串下吞云吐霧, 喝酒閑聊, 偶爾跟著音樂扭上幾下,盡情享受兩場活動之間的悠閑夏夜。

    “你吃完了嗎?”

    吳天翔回頭朝他們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扯開了話題。

    游嘉茵立刻放下刀叉, 點了點頭。

    “那我們早點出發(fā), 我想在天黑前上高速,這樣午夜前肯定能到。”

    “好的。”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聽見碎石在鞋底摩擦的聲響。

    她跟在落后他幾步的位置,望著他高大沉默的背影,想要隨便說些什么來填補空白,但卻覺得如鯁在喉,心里有一塊地方堵著, 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堆積在那里, 沉甸甸地牽著五臟六腑下墜。

    她知道問題出在她身上, 一直都是。

    返回巴黎的路線很簡單。從城堡驅車穿過小城,駛上高速后, 便是三小時暢通無阻的車程。

    沿途會經過好幾段順應地勢的坡道。在夕陽徐徐降臨的時刻,布滿魚鱗云的粉紫色天空下, 筆直的柏油路時而下沉, 時而沖向正前方視野盡頭的坡頂, 這讓游嘉茵想起了永興島上連接外婆家和滄南的那段山路。

    人的回憶像一座百轉千回的迷宮, 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重疊, 喚起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條路是不是和你在永興島看到的很像?”

    吳天翔忽然像是有讀心術似地開口說道, “明明地理和氣候條件都不一樣,但路面顏色和兩邊的風景卻差不多,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溫和平淡的語氣,聽不出半點負面情緒,也稍微緩解了周圍從剛才起緊繃著的氣氛。

    “嗯。”游嘉茵如釋重負地接話:“我一直很喜歡這樣的路。”

    然后她打開車窗,在安全范圍內把手掌伸出去,任憑強風掠過指尖,“感覺像在電影里一樣。”

    公路電影里似乎總是這樣演的,男女主角駕駛敞篷車沿著濱海公路飛馳,在海風吹拂下共同奔赴遠處的金色夕陽。

    一個經典的,浪漫的,開放式的結局。

    “我也很喜歡。”

    吳天翔同樣把左手側的車窗降下去,車廂內瞬間被呼呼風聲填滿,“在這種路上開車時可以把頭腦放空,不用想任何事,就好像一直這么開下去也無所謂。”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雖然我不會開車。”

    “你沒考駕照嗎?”

    “沒有。在國內時每天坐地鐵,沒覺得需要,出國了又沒空,但我準備年底去駕校報名。出去玩的時候會開車比較方便,碰到緊急情況也能用得上,這也算基礎生存技能的一種吧。”

    “嗯。”

    “但據說法國駕照很難考啊,我好多法國朋友都考了好幾次才過。”

    “還行吧,交規(guī)比較麻煩,對我們來說就跟法語考試差不多。一開始可能會覺得很難懂,但后面只要熟悉了那些專有名詞就沒問題。”

    “唉,那我現(xiàn)在就要看起來了,先背單詞再說。”

    “你外婆最近怎么樣?”

    “……啊?”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游嘉茵一愣,茫然地朝身邊望去。

    他依舊在目不斜視地駕駛,一頭卷發(fā)被氣流吹亂,側影被窗外晦暗的暮色裁出。

    飽滿的額頭,高聳筆直的鼻梁,精雕細琢的嘴唇和線條流暢的下頜,都讓他看起來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這是一副她從心底里喜歡的皮囊,每個細節(jié)都準確地踩在她的審美點上,這些年來從未變過。

    以至于她一直將目光投向長相類似的人,也因此錯把無辜的文森當成替代品,浪費了他生命中的兩年半時間。

    而這個看似隨意的問題,也是重逢至今,吳天翔第一次主動打探她的家庭近況。

    “蠻好的,她在老年大學報了個鉤針班,認識了一群小姐妹,經常會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研究新的花紋,沒有一天閑著。”回過神來后,游嘉茵如實回答,“今年初我回家的時候,她還在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包她鉤的杯墊,讓我?guī)矸▏徒o朋友。”

    三年前的冬天,外公因為腦梗過世。操辦完后事后,外婆在母親的勸說下將家里的餐館盤給了大廚江伯,搬來上海和女兒一起生活,互相陪伴。

    這件事,吳天翔應該早就聽說了,因此沒有再敘述一遍的必要。

    原以為老人家會不習慣大都市的環(huán)境和節(jié)奏,沒想到外婆居然適應得很好。

    明明是一棵晚年才匆忙嫁接過來的植物,卻悄悄生出根,緊抓住這片土地,開啟了第二段人生。

    另一方面,游嘉茵與永興島本就很稀薄的聯(lián)系,從那之后更是約等于無。

    “她有精神就好。”吳天翔輕輕呼出一口氣,“你外婆一直都挺健康的,沒怎么生過病,長相也顯年輕,活到一百歲應該不是問題。”

    “哈哈,借你吉言。”她自然地反問,“你爸媽呢?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

    “跟以前一樣,過得很瀟灑。每年一半時間呆在永興島,另一半時間跟著郵輪滿世界旅行。”

    “唉?那么開心?”

    “是啊。我媽前東家給的福利,船票幾乎不要錢,住的還是VIP套房,比在自己家還舒服。”

    “那你家的民宿現(xiàn)在還開著嗎?”

    “還開著,不過日常管理都交給中介負責了。托喬達的福,這幾年永興島客流量越來越大,雙月灣附近的房子一年四季都租得出去。但這次回家我提前跟我爸媽說過了,他們讓我住在你以前來過的那幢房子里。你如果沒地方住,不用訂酒店,直接來我家就行。”

    “你爸媽在家嗎?我來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他們有自己的安排,整個八月都在海上,從土耳其出發(fā),穿過地中海玩到巴西,一直到九月初才回來。”吳天翔將車窗關上,加大了空調風量,“但其實我很希望他們在家,畢竟他們已經那么多年沒見過你了,這次肯定會很……”

    ——嗡。

    支架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頂端接連跳出幾條消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是薩沙。

    Sacha:『有空嗎?』

    Sacha:『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你,情況很復雜。』

    Sacha:『給我來個電話!!!!!!!!!!』

    “要不要打回去?他看起來很急的樣子。”

    游嘉茵看著那一串醒目的感嘆號,理所當然地問道。

    “嗯。”吳天翔接受了這個提議,“我猜多半是工作上的事。他九月初就要去美國了,有一些項目要跟我交接,去掉我八月初的假期,其實不剩多少時間了。所以最近他一直在拼命加班。”

    “他要去多久?”

    “兩三年,但他會經常回來的。別看薩沙那個樣子,他其實很戀家,和爸媽關系特別好。以前我跟他一起合租的時候,他每天晚上都要給爸媽打至少半小時的電話,周末也必定回家吃一頓飯,這在法國人里算很少見了。”

    “真的嗎?我還以為他是那種我行我素,喜歡和長輩對著干的叛逆類型。”

    “大家都是這么覺得的,哈哈,人不可貌相。”

    兩公里外有一片大型休息區(qū)。吳天翔輕打方向盤變道,順著出口離開了高速。

    那里燈火通明,超市和快餐店都還開著,停車場上泊著十幾輛車,看車牌幾乎都來自巴黎地區(qū)。

    顯然,那些車主和他們一樣在沿海地帶過完周末,正在趕回家的路上。

    “我去上個廁所。”游嘉茵體貼地回避,“要我?guī)湍銕c什么嗎?零食飲料之類的?”

    “幫我買一瓶水。你有零錢嗎?”

    “有的。還要不要別的?”

    “不用了。謝謝。”

    廁所門外一如既往排著長龍,足足等了五分鐘才輪到她。

    游嘉茵洗完手,對鏡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后回到購物區(qū),從冰柜里抽出兩瓶水,準備去結賬。

    路過糖果貨架時,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取下一包昨晚從他口袋里翻出的檸檬薄荷糖。

    同樣的品牌和包裝,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種清涼酸甜的味道很適合在長途旅行時提神。并且因為昨晚發(fā)生的事,成了他們之間一個特別的回憶符號。

    走出超市自動門,她看見吳天翔靠在車旁,依舊在和薩沙通話中。

    天色比剛才更暗,僅存的暖色調霞光逐漸被夜色吞噬殆盡。室外的廣告牌亮了起來,飽和度極高的幾何背景在暮色中醒目而突兀,遠遠望去,像一幅懸在半空中的現(xiàn)代畫,充滿了虛幻感,與周圍的現(xiàn)實世界格格不入。

    風聲和遠處的車流聲把他的聲音扯得支離破碎。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但從他不放松的站姿和嚴肅到憂心忡忡的表情能夠判斷出,他們果然在談論工作上的話題,而不僅僅是好友之間輕松隨意的閑聊。

    “又出什么事了?”她等他掛斷電話,才走上前,將水遞給他,“是昨晚的問題沒解決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嚇人。”

    “不……”

    吳天翔看著她,眉頭擰了一下,少見地欲言又止。

    游嘉茵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便在他擰開瓶蓋,把懸在喉嚨口的話和水一起咽下去之前按住了他的手。

    “到底怎么了?如果真的是不能說的機密,我就不問了。”

    “沒什么,不是機密。”他的眼神依舊在游移,但接下去說的話引起了她的興趣,“你記得上次FEMI的畫被掉包的事嗎?”

    “當然記得!你們查出來是誰干的了?”

    那些失而復得的畫,那個共同度過的夜晚,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是他們之間關系的催化劑。

    “差不多,薩沙找到了監(jiān)控和目擊證人,下周HR會開始走流程。”

    “什么流程?”

    “我不清楚具體。但要是真的和種族歧視有關系,我們肯定會把那個人開除。我本來想等最終處理結果出來后再告訴你的,麻煩你暫時先不要對COZAR的人說。”

    “我當然不會說,放心吧。”她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手勢,“謝謝你們嚴肅處理這件事。”

    “……不用謝,這是我和你約好的。我們也不希望有這樣的人在團隊里。”

    “嗯,那肯定。”

    游嘉茵環(huán)住他的腰,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和嘴唇上依次落下幾個吻。

    沉浸在欣慰中的她,忽略了吳天翔復雜的目光,沒有察覺到他在回答她時偷梁換柱,也沒有追問薩沙信息中所謂“重要的問題”和“復雜的情況”究竟是什么。

    夜晚十一點半,他們順利抵達游嘉茵家樓下。

    盛夏的周日夜晚,街上的餐館酒吧一派熱鬧。店家紛紛將室外用餐區(qū)擴張到人行道上,行人只能從車道邊緣勉強繞行,這樣本就狹窄的一段路變得更加擁擠。

    “這里沒法停車,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不好意思。”吳天翔回頭看了一眼后面排隊等候通行的幾輛車,“你能自己從后備箱拿行李嗎?”

    “嗯,沒關系。”游嘉茵正要開門下車,卻忽然帶著一臉遲疑的表情轉過頭,“其實……我知道這里附近哪里有免費停車位,開過去很近的。”

    “你想讓我送你上樓?”

    “不是。”她感到自己的臉在發(fā)熱,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說了下去,“你要是有替換的衣服,今天晚上要不要干脆來我家住?”

    作者有話說:

    為了不一鎖鎖七千字,還是分開發(fā)了,你們懂的

    風平浪靜的日子倒計時中,正式收尾馬上就要開始了

    ? 第一百十三章

    年代久遠的老建筑, 電梯內的空間很狹窄,無法裝下兩個成年人和他們的行李。

    “我走樓梯。” 吳天翔不打算硬擠進去,便問游嘉茵:“你家在幾樓?”

    “三樓。”

    “那我們樓上見。”

    “嗯。”

    人高腿長的他三兩步就搶先到達目的地。等到金屬門再次打開, 他已經在外面等待。

    “哪扇門是你家?”

    游嘉茵將行李箱推給他, 抬手一指:“左邊。”

    大約一年前,因為前任房東決定賣房,她結束了與勞拉的合租, 搬來這棟公寓, 開始獨立生活。

    迄今為止,她還是第一次帶異性回家過夜。

    但當鑰匙在鎖孔里轉動時,她卻不覺得陌生,就好像他們曾經許多次一起回到這里,是一件習以為常又理所當然的事。

    “先說一下,我家比你家小很多,希望你別介意。”

    她回頭看了一眼,伸手推開門。

    隨著燈光亮起, 格局緊湊的兩居室公寓映入眼簾。

    進門左轉是臥室和衛(wèi)生間, 右側由一條走廊引向裝有開放式廚房的客廳, 總共三十平米出頭。

    這和游嘉茵從小習慣的大平層相去甚遠,但一個人住綽綽有余, 也不覺得局促。

    吳天翔慢悠悠地走進去,帶著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東張西望。

    “……怎么了?”

    她誤以為他在審視周圍環(huán)境, 聯(lián)想到他家一塵不染的樣子, 瞬間感受到了差距, 連忙彎腰收拾起堆在沙發(fā)上的雜物, “不好意思, 我沒想到會帶人回來, 所以臨走前沒怎么打掃……”

    “我在想你以前帶我回家的事。”從背后傳來的聲音輕柔而感慨,“我沒想到還能有機會來你住的地方,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因為一句請求,少女時代的她曾經輕率地把剛認識不久的他帶回家,共同度過了兩個難忘的夜晚。

    所有的回憶都很新鮮,仿佛發(fā)生在昨天。但那時的心情,和他們之間心理及生理上的關系,都跟現(xiàn)在截然不同,沒有可比性。

    游嘉茵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比較合適。

    “要不要喝點什么?”她打開冰箱,展示里面的存貨。

    “水就可以了。”

    “好。”

    她給他倒了一杯冰水,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你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里面把房間收拾一下。”

    “要我?guī)兔幔俊?br />
    “不用,我家也沒亂到這個地步啦。”

    游嘉茵轉身離開,把臟衣服塞進洗衣機,片刻之后又折回來,手里多了一條浴巾。

    “你可以先去洗個澡。”她把浴巾遞給他。

    藍白相間的條紋,與他上次借給她的那條剛好是同一款式,算是細微的巧合。

    吳天翔看著她,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呢?”

    “我等你洗完再洗,兩個人輪流。”她被問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問題嗎?”

    “我想和你一起洗。”

    ……果然。

    直言不諱似乎是他的本能。想做的事,想得到的東西,他總能坦蕩地說出口,從不羞于表達自己的目的和欲望。

    尤其在昨晚跨過那道線后,更是愈發(fā)變本加厲,她已經在一整天的相處中領教過了,因此在聽到這句話時并不覺得驚訝。

    “只是洗澡,不做別的。” 游嘉茵和他約法三章,“我有點困了,沒那個心情。”

    逼仄的空間,冷冰冰的瓷磚,沿皮膚流淌的熱水和空氣里氤氳的水霧。浴室向來是一個引人遐想的曖昧場所,但這些元素某種程度上也提升了潛在的危險系數(shù),尤其是疲憊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會發(fā)生意外。

    雖然白天時很享受,但在奔波了一天后,她不確定以自己的體力是否還能撐到最后。

    “我也沒說要做別的,是你自己在想。”

    吳天翔起身用浴巾裹住她,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推著她朝浴室走去。

    溫水從頭頂嘩嘩落下,在他們之間形成雨幕。四周很快便被水蒸氣填滿,讓人無法大口呼吸。

    “我昨天就想問了,這是什么?”他的手指追隨視線,輕輕劃過她的小腹。

    游嘉茵跟著低頭望去。

    泛紅的肌膚表面,浮現(xiàn)出幾枚白色斑點,像是金魚身上的紋路。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坦誠相見,但即使面對面地站在燈光底下,被他近距離觀察自己的身體,她也絲毫沒有覺得不自在。

    “不清楚。我只要一喝酒就會有,據說是酒精過敏的一種,但我沒有別的不舒服的反應,所以就放著沒管。”她順勢抓住他的手,往手心里擠上沐浴露,催促道:“快點洗,洗完我們早點睡,明天還要出門上班……”

    吳天翔反手將沐浴露全部涂抹到她身上。

    清新甘甜的白桃香氣中,他的手掌推開泡沫,很快到達了意料之中的地方。

    游嘉茵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往邊上躲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

    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十五歲的成年男性,興致和某處一樣高昂,渾身都是等待揮霍的精力。

    即使沒有正面回答,他濕漉漉的眼神已經誠實地給出答案。

    雙方無言對視了幾秒,他嘴角上翹,伸手將她往后推,直到后背緊緊貼住被水沖暖的瓷磚。

    “別這樣,都說了我不做別的……”

    她試圖堅守底線。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帶著一臉曖昧的笑容把花灑扭到一旁,水聲驟然減弱,耳邊沉重的呼吸聲一下子變得很清晰,“你只要站著享受就行了,放輕松。”

    細密輕柔的吻依次落在她的嘴唇,下巴和鎖骨上,一路向下延伸。

    他一再降低重心,用唇瓣描繪出路徑,直到跪在她面前,在最終目的地專注徘徊,探索。

    游嘉茵抓住他的頭發(fā),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周圍的溫度在上升,就連高速轉動的換氣扇也無可奈何,但和下面?zhèn)鱽淼臒嵋鈦碚f算不了什么。

    柔軟的觸覺,輕微的癢意,恰到好處的力度……

    ……

    這些感覺混合在一起,同時向她襲來。

    ……

    她雙腿發(fā)軟,幾乎沒法站穩(wěn),連忙推開他的額頭叫停。

    “停一下!”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我要摔了……”

    “不會的,別怕。”他用雙手牢牢固定住她,支撐著她的重量,眼神和聲音都很堅定,“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受傷的,你要相信我。”

    “我們能不能去房間里?”

    她哀求。

    “為什么?”他再次抬頭,十分不解地看著她,“你不喜歡這樣嗎?”

    那樣的表情,仿佛在等待她的肯定,又像在小心翼翼地詢問,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夠好。

    “我很喜歡……”她捂住臉,身體里緊隨舒適而來的空虛感讓她顧不得羞恥,說出了那句讓他期盼已久的話,“但我想要你進來。”

    透過指縫,她看見他淺色的眼眸在水霧中閃閃發(fā)亮,笑得很燦爛,帶著一點孩子氣。

    “剛才是誰說困了的?”

    她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小聲咕噥,“你不想做就算了。”

    “怎么可能。”

    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來,打開浴室門。

    這個動作宣告了戰(zhàn)場的轉移,洗衣機發(fā)出的噪聲如同遠方傳來的隆隆號角。

    ……

    ……

    白茫茫的水汽向外擴散,但轉眼便在走廊里來回穿行的夏夜冷風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浴巾被隨意丟棄在地上,腳底留下的水痕一路延伸到臥室。

    ……

    ……

    ……

    深藍色的床單很快就變得皺巴巴的,到處布滿深深淺淺的水漬。

    ……

    ……

    還好剛才沒有急著換床單……

    游嘉茵慶幸又好笑地想。

    ……

    雖然回到家時剛過午夜,但等到他們準備睡下,已經是凌晨兩點。

    同樣的事在過去二十四小時里反復發(fā)生。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想要用行動來填補過去八年里互相缺席的時光。

    激情褪去后,疲憊感取代了情|欲,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墜,頭腦變得很遲鈍,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渴求睡眠。

    兩人憑著剩余的力氣換掉全套床單枕套。游嘉茵正要關燈,卻被吳天翔阻止了。

    “把頭發(fā)吹干再睡,我來幫你。”他拍拍床,示意她橫躺下來,把一頭尚未干透的濃密長發(fā)垂到床沿外,“你頭發(fā)長,濕著睡不太好,會生病的。”

    暖風和吹風機發(fā)出的白噪聲讓她被睡意包裹,指腹穿過發(fā)絲,摩挲頭皮的觸覺讓她感到安心。

    墜入夢境前,她隱約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

    “……你說什么?”

    游嘉茵費力地睜開眼,與面前正居高臨下注視著她的人四目相對。

    “我在說喬達。”吳天翔將吹風機調小一檔,又把風口轉開,確保她能聽清他說的話,“記得我上次說的嗎?他月底會來巴黎,今天剛剛確定了具體行程。你會和我一起去見他的吧?”

    “嗯,當然,只要提前告訴我哪天就行,我最近挺空的,晚上沒什么安排。”

    “太好了。他肯定會超級驚訝的。我還沒告訴他你也在巴黎。”

    “哈哈,那你千萬別告訴他,讓我當面給他一個驚喜。”

    “沒問題。”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之后的幾分鐘里,雙方都沒有說話。

    空氣里彌漫著好聞的洗發(fā)水香氣。他繼續(xù)撥動她的頭發(fā),她則放空頭腦,舒展四肢,任憑意識在廣袤無邊的黑暗中下沉。

    “你介意我告訴他我們的關系嗎?”

    漫長的沉默后,他在吹風機噪聲的掩護下幽幽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帶著少有的遲疑和不確定。

    沒有回答。

    她的呼吸平穩(wěn)均勻,神色也很安詳,或許沒有聽見,又似乎真的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省略號都是改了20次不通過,被迫完全刪除的部分

    要開始收尾了

    ? 第一百十四章

    回巴黎之后的那兩周, 生活平淡而溫馨。

    八月的臨近讓辦公室變得空蕩蕩的。同事們接二連三跑去度假,發(fā)出的郵件無人理睬,所有項目進入停擺狀態(tài)。

    盛夏的歐洲, 一切趨于靜止, 只有沿海地帶隨著游客的到來,越發(fā)熱鬧喧囂。

    藍天,云塔, 炫目的日照, 滾燙的細砂,拍打海岸的波浪,遠方駛過的郵輪和帆船,玻璃杯壁上凝結的霧氣和水珠……

    逃離都市,來到那樣的環(huán)境中,時間感會變得很模糊,讓人想要祈求夏天永遠不要結束。

    剛入職不久的游嘉茵雖然沒有太多假期,但工作量明顯減少, 每天下午都無所事事, 提早下班變成了家常便飯。

    通常她會先和同樣清閑的朋友一起, 趁著天光大亮逛逛街,坐在路邊酒吧喝上一兩杯, 盡情聊天八卦,享受晴朗夏日里的微風和陽光。

    然后再在晚上九點左右, 到約定好的地方和吳天翔碰頭。

    全年無休的創(chuàng)業(yè)者總是很忙碌。尤其在公司擴張海外版圖, 薩沙即將遠赴紐約的特殊時刻, 他的工作量比原先更加夸張。日程表被密密麻麻的會議填滿, 有時就連午飯時間都被占用, 幾乎找不到能坐下歇口氣的空當。

    但即便如此, 他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見面。

    展覽,演出,餐廳,酒吧……全都是普通情侶之間的活動,沒什么特別的。

    全世界游客流連忘返的巴黎,影視劇里令人心生向往的巴黎,對居住在那里的人來說,只是平凡生活的舞臺背景。

    “你真的不累嗎?”游嘉茵不止一次問他,“其實我們直接回家也行,吃完飯你早點休息……”

    “不要 。”吳天翔搖頭,“現(xiàn)在天黑得晚,太早回家很浪費,我想多在外面逛一會兒。”

    雖然嘴上態(tài)度堅決,但身體卻誠實地出賣了他。當他們坐在電影院里,燈光變暗后不久,她就感到肩膀一沉。低頭望去,他已經靠著她沉沉入睡,神態(tài)放松,呼吸均勻,就連動作片里一陣又一陣的劇烈爆破聲也沒有把他吵醒,讓她覺得難以置信又哭笑不得。

    ……都困成這樣了,還逞什么強?

    游嘉茵不忍心叫醒他,只能努力維持坐姿,不敢動彈,到最后連電影說了些什么也沒看進去。

    過夜的地點同樣很隨機,完全視當天的安排和心情決定。

    『今天晚上我就不過來了。』生理期的時候,游嘉茵給他發(fā)去短信,『我來月經了。』

    吳天翔很快抽空回電:“你身體不舒服嗎?”

    “有一點,但我吃過止痛藥了,等下回家休息就行。”

    “那我來找你。”

    “不用了吧,我今天不太方便。”她隱晦地提醒。

    “……你把我當成哪種人了?”他的聲音透著無奈的笑意,“我又不是滿腦子只有那件事。”

    做|愛從來不是表達愛意的唯一方式。不發(fā)生關系的夜晚,他們躺在床上相擁,就著窗外滲進來的光線聊天,安然等待睡意的降臨,內心溫柔平靜。

    濕涼的風從半開的窗縫里鉆進來,輕拂過皮膚。隱約能嗅出,空氣里的夏日氣息已經悄然散去。

    這座城市的夏天,只剩下幾星期。

    只有耳邊傳來的,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聲音是不變的。大道上的車流聲,露天酒吧里的交談聲,隔壁院子里的派對音樂聲,年輕人們聚在一起發(fā)出的夸張嬉笑聲。這些聲音像一股繩索,讓逃避季節(jié)更迭的患得患失的心情緊緊攀附。

    “我好像聽到有貓叫。”吳天翔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發(fā)問,“外面有貓在抓你家的門!?”

    “不用理它。那是我鄰居的貓,在樓里放養(yǎng)的。”游嘉茵依舊閉著眼,下巴抵住他的頭頂,手指繞著他的卷發(fā)。他很喜歡把臉壓在她胸前,手腳纏住她的身體,像在聆聽她的心跳。黏人的習慣與他的外表反差強烈,讓她覺得孩子氣又可愛,“我喂過它好幾次,現(xiàn)在它沒事就來找我要吃的,有一次居然偷吃了我半根西葫蘆,吃完馬上吐了一地,全黏在我的地毯上,真的超惡心。”

    “我不知道貓會吃西葫蘆,我以為它們很討厭綠色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很神奇吧。我家豆豆很喜歡玩豆角,但也只是用爪子扒拉,絕對不會吃下去。”

    “下次能讓我見見你的貓嗎?”

    “好啊,但必須提醒你一下,它不喜歡男人,我堂哥喂了它那么多年,它依舊不讓他碰,只要抱起來就死命掙扎,已經把他抓傷好幾次了,我堂哥傷心得不得了,說它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哈哈,你的貓脾氣還真大,明明是老頭子了。”

    “貓嘛,比較有性格,不像狗那么容易親人。”她用指甲輕輕劃拉著他的背部和手臂,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大致摸清了他的身體喜好,“喬達家的辛巴還在嗎?我記得你以前特別喜歡和它玩,每天風雨無阻搶著遛狗,比喬達還上心。”

    “嗯,在的,現(xiàn)在還在他家,由他哥和蘇西養(yǎng)著。”

    “蘇西他們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現(xiàn)在他們家的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喬達他哥自己當老板,比過去輕松很多,經常陪蘇西回加拿大探親。他們生了兩個孩子,老大今年九月上小學,老二剛會走路。這次回去你肯定也能順便看到他們,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可愛。”

    “時間過得真快,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們剛結婚的時候。”

    “是啊,其實我也一樣。”

    互相留宿了幾次后,雙方家里都逐漸多出了屬于另一個人的日用品:

    拖鞋,牙刷,浴巾,噴霧,剃須刀,卸妝棉,睡衣,內衣……生活領地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你要不要干脆搬來和我一起住?”

    吳天翔在某天早晨輕描淡寫地問出了這句話,事先沒有做任何鋪墊。

    那時他們正在衛(wèi)生間里并排洗漱,為出門上班做準備。

    游嘉茵對著鏡子化妝,聽到后心跳漏了一拍,詫異地側過頭看他,唇釉刷頭差一點戳到臉上。

    “……不用那么急吧。”

    她抿了下嘴唇,脫口而出道。

    雖然之前有過和勞拉一起生活的經歷,但男女同居與朋友之間的合租畢竟是不同的。兩個人的生活正式合二為一,意味著雙方都將被迫展示最為真實的一面。除掉偽裝,暴露缺陷,抹消距離帶來的朦朧美,而她還沒有做好迎接這一天的心理準備。

    “很急嗎?”吳天翔淡淡一笑,“我覺得我已經很有耐心了。”

    他很快打理好頭發(fā),將手里殘留的發(fā)蠟沖掉,轉身走去客廳,片刻之后又折了回來,將一把鑰匙遞給她。

    “你隨時可以搬過來。”他低頭在她的頭發(fā)上落下一個吻,手掌搭在她的肩頭,語氣和神情都很鄭重,“好好考慮一下。”

    “……我知道了。”

    游嘉茵與他在鏡中對視,輕輕點了下頭,收下了鑰匙。

    周五照例是吳天翔去里爾倉庫的日子。

    當天往返的行程,早上六點出發(fā),傍晚六點離開,路上順利的話八點半便能回到家里,反倒比別的工作日更早結束工作。

    “要是你晚上沒有其他安排,就等我回來一起吃晚飯吧。”

    清晨五點起床時,他看著被身邊動靜驚醒的游嘉茵,問道,“你想去哪里吃?我預約一下。”

    “家里。”她睡眼惺忪地想了想,主動提議,“我來做飯怎么樣?反正我很閑。”

    廚藝是她出國后才逐漸發(fā)掘出的隱藏天賦。倒不是因為吃不慣當?shù)厥澄锒黄扔H自上陣。事實上她對吃喝并不是很講究,只是單純享受做飯時讓人安心專注的過程。

    后來在不斷的探索和嘗試中察覺到自己對這件事很擅長,更是意外之喜。

    當初和勞拉合租時,她負責準備兩人的三餐,而一向對下廚避之不及的勞拉也在感激之余主動包攬了其他所有家務。

    “不了。不用那么麻煩。”吳天翔撫摩著她的臉頰,婉拒道,“我不是讓你來給我做家務的。我們出去吃就行。”

    “我不介意,做飯是我的興趣。”

    “真的?”

    “……我為什么要騙你?”

    她莫名覺得被小看了,睡意頓時褪去大半,不服氣地支起身:“我看上去不像會做飯的人嗎?”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見她目光堅定,也不再推托,“那好吧,你來做飯。”

    游嘉茵躺回床上,問他:“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你來決定。”他急著出門趕火車,來不及給出明確答復,只說,“去超市的時候能順路幫我?guī)c東西嗎?我會把單子發(fā)給你。晚上你做飯,我來調酒。”

    “你會調酒?”

    “當然,我媽可是專業(yè)的,你忘了嗎?”他系好襯衫扣子,俯身給她一個臨別吻,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那我走了,晚上見。”

    一天的時間轉眼過去。

    下午四點,游嘉茵寫完一周工作總結,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辦公區(qū)里只剩自己,便心安理得地合上電腦出門。

    『你有空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個晚飯?路易吉臨時有事,把機票改簽到明天下午了,我一個人沒事干,超級無聊。』

    奧利維亞的短信讓她在電梯前停下腳步,稍微皺了下眉。

    路易吉是奧利維亞的男友,一個熱情開朗的意大利人。幾年前她在米蘭交換時認識了他,兩人迅速發(fā)展成情侶關系,但后來因為距離關系分手。誰知上周突然舊情復燃,如今正在為說服對方來自己的國家長期生活而拉扯,彼此都不肯讓步。

    戀家的意大利人和驕傲的法國人,久別重逢后,突然產生了猶如浪漫喜劇般的化學反應。

    游嘉茵嘆了口氣,打字回復:『對不起,我今晚有約了。』

    奧利維亞敏銳地嗅出了什么,立刻試圖打探:『哪種約?男人?』

    游嘉茵猶豫了一瞬,故意不點開預覽消息,假裝沒看到。

    她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在包里裝好兩天的換洗衣物,然后坐地鐵前往共和廣場,在吳天翔家附近的超市買齊了所有晚飯用的食材和他需要的雞尾酒材料。

    提著沉重的購物袋,她沿著河岸,慢慢朝他的公寓走去。

    還不到六點,圣馬丁運河兩側的地上已經坐滿了來野餐的年輕人,一如夏日里的每一個傍晚。

    河道中恰巧有一艘游船經過,淡綠色鐵橋下的閘門緩緩打開,在均衡水位后給船只放行。

    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有,對住在附近的居民來說并不新鮮,但游嘉茵還是第一次見,便好奇地駐足觀望,想要看清整個過程。

    隆隆水聲中,她隱約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左顧右盼,并沒有看見周圍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也無法想起聲音的主人是誰。

    ……但總覺得以前在哪里聽到過,似曾相識。

    直到她將目光投向河對岸,才看清了正前方向她揮舞雙手,努力吸引她注意的高大深膚色男人。

    文森的好友,埃德加。

    而在明顯已經喝醉的埃德加身旁,站著神色尷尬的文森,和臉上寫滿【你到底在這里干什么】的奧利維亞。

    作者有話說:

    文森:快到這一卷的結尾了,我來制造修羅場……不,制造矛盾了

    ? 第一百十五章

    吳天翔在八點剛過時回到家里。

    打開門, 迎接他的是音樂聲,空氣中彌漫的食物香味,和廚房里正在忙碌的那道身影。

    過去幾年的獨居生活讓他對眼前的場景很不習慣, 稍微恍惚了一瞬。

    隨即, 內心被一種溫柔的感覺填滿。

    兩個人的家庭,兩個人的世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回來得正好。”

    游嘉茵抬頭看見他, 燦爛一笑說, “我剛把菜放進烤箱,過半小時就能吃了。”

    “你做了什么?好香。”

    “秘密,”她眨眨眼,故意賣關子,“過會兒你就知道了。”

    因為主菜量大,她沒有準備前菜,只做了一些Guacamole,供他們在等候期間就著玉米片墊饑。

    吳天翔應景地調了兩杯Paloma。

    珊瑚色的液體, 杯口裝飾著鹽和西柚薄片, 散發(fā)出專屬于夏日的馥郁果香。

    “我們去陽臺上?”他提議。

    這間公寓的陽臺, 無論面積,朝向還是底下圣馬丁運河的景色, 在小巴黎都算得上奢侈。

    空氣清爽的盛夏傍晚,很適合坐到外面, 迎風放空頭腦, 聽著樓下的喧鬧, 在微醺的狀態(tài)中迎接漫長白晝的終結。

    剛剛搬到這里的時候, 他就買好了全套室外桌椅, 等待夏天來臨。

    游嘉茵沒有反對。

    坐下后不久, 她貌似不經意地向外望去,目光掃過河岸邊席地而坐的人群。

    這個動作沒有逃過吳天翔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他問。

    “沒什么。”她迅速收回視線,低頭抿了口雞尾酒,淡定道,“剛才我走過來的路上,正好碰到幾個朋友在河邊野餐,但他們好像已經走了。”

    她說的基本能算實話。

    兩個小時前,她在離吳天翔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被對岸的埃德加叫住,與文森意外重逢。

    這是他們分手后第一次見面。

    當初她狠心切斷了兩人之間的所有聯(lián)絡方式,他也搬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距離讓遺忘變得理所當然。迄今為止,她對文森的現(xiàn)狀既不了解,也不好奇。哪怕偶爾會在奧利維亞的社交帳號上刷到一些把他拍進去的家庭照片,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內心依舊毫無波動,只漠然地覺得與己無關。

    對她來說,他是她人生中已經翻過去的一頁,沒有回頭看的必要。

    可當文森再次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目光對上的這一刻,當時的痛苦糾結,和在心中蟄伏已久的內疚和罪惡感,一下子全部涌了上來,瞬間漫過五臟六腑。

    她從來沒有向文森解釋過分手原因,而是用冷暴力將他推開,只因為這樣做“不那么麻煩”。

    是她浪費了他的時間,辜負并踐踏了他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欠他一聲道歉。

    奧利維亞率先回過神來,果斷拋下醉醺醺的埃德加和愣在原地的哥哥,穿過鐵橋跑向好友。

    “你怎么來這里了?”

    她立刻注意到了游嘉茵手里裝滿食材的購物袋,和肩上只有旅行時才會用到的大號單肩包,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微妙:“……你要去誰家?”

    “一個朋友。”

    “是我認識的嗎?”

    “不認識。”游嘉茵迎上她的視線,不慌不忙地解釋,“他是中國人,是我媽朋友的兒子,我們兩個已經認識很久了,但很少聯(lián)系。我最近才知道他也住在巴黎,所以這段時間經常見面。”

    “這樣啊……”

    奧利維亞欲言又止了片刻,沒有追問下去。

    她側過頭,斜睨了一眼對岸已經坐回原地,背對著她們的文森,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我哥來巴黎過周末,今晚和幾個以前的朋友一起野餐,我正好沒有別的安排,就跟來了。但我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碰到你,這也太巧了。”

    “是很巧。”游嘉茵輕輕一笑,“我就不過去打招呼了,畢竟他女朋友也在。”

    那個坐在文森身旁,身穿淺黃色連衣裙,有一頭柔順棕色長發(fā)的小個子女生,無疑就是正在與他同居的現(xiàn)女友。

    過去一年多里,她同樣在奧利維亞的家庭照片中出現(xiàn)過幾次,因此游嘉茵對她的長相并不陌生。

    “蒂凡尼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說得對。”

    奧利維亞朝游嘉茵抬了下眉毛,對她的回避表示贊同。

    三言兩語的寒暄后,兩人貼面道別。

    “我下周出發(fā)去阿卡雄,會在那里呆到八月中回來,你還記得吧?”

    奧利維亞在臨走前再次發(fā)出邀請,“歡迎你隨時過來找我。文森這次不會來,你可以放心。”

    “抱歉,我來不了。”游嘉茵搖頭,“八月初我會回中國一次,機票已經買好了。”

    “是嗎……沒事,那祝你玩得開心,我們等你回來再見?”

    “當然,我回來馬上聯(lián)系你!”

    望著奧利維亞離開的背影,游嘉茵松了口氣。

    這場奇怪的偶遇到此為止。從頭到尾,她和文森都隔著一條河的距離,除了最初短暫的目光接觸外毫無交流,互相都默契地將對方當作陌生人。

    一切都很平淡,沒有任何戲劇性的發(fā)展。

    但出于某種微妙的心情,她既不想對吳天翔撒謊,也不想把這場偶遇的所有細節(jié)全盤托出,因此只能含糊其辭。

    多說多錯是常識。況且,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哦,是嗎,真可惜。”吳天翔沒有察覺出異樣,單純表示遺憾,“要不要問問他們?如果他們還在附近,你可以請他們來這里。我一直想見見你的朋友,正好趁這個機會聚一下。”

    “不用啦,他們肯定有別的安排。”游嘉茵連忙拒絕,“而且我和那幾個人不是很熟。”

    “隨便你。”他笑了笑,不再堅持。

    又過了一會兒,烤箱發(fā)出的滴滴聲從廚房傳來,提醒他們晚餐時間已到。

    土豆,鱈魚,三文魚,由檸檬皮碎和香料腌制的各種蔬菜……

    這些食材經過預先處理,然后被層層鋪進烤盤,頂部再撒上一層奶酪屑。

    進烤箱三十分鐘出爐,表面會形成一層誘人的金黃色外殼。但在切開前,會讓人誤以為是一整盤厚重的土豆泥。

    是一道看似樸素,實際對準備過程和原材料都要求很高的法式家庭料理。

    配上冰鎮(zhèn)的礦物香型白葡萄酒,很適合夏天的夜晚。

    “謝謝你。”

    吳天翔在游嘉茵擺盤時走到她背后,雙手托住她的腰,用鼻尖摩挲她的頸側,留下一個吻。

    “等嘗過再說。”她沒有回頭,但聲音里帶笑,“先提醒一下,我第一次做,萬一很難吃……”

    “不會的。”他打斷了她,“哪怕真的很難吃,我也會全部吃完。”

    “是你說的啊。”

    “嗯,我保證。”他收緊雙臂,將她抱在懷里,把心跳和身體的溫度一起傳遞給她。

    晚餐時間在閑聊和他對她廚藝的稱贊中一晃而過。

    空蕩蕩的胃逐漸被食物和酒填滿。烤盤越來越空,瓶中的水位也在不斷下降。

    酒足飯飽,他們站在陽臺上吃完兩支冰激凌,望著熙熙攘攘的河岸,決定出門散步消食,借夏日晚風驅散體內逐漸積攢起來的倦意。

    周五的夜晚,如果睡得太早,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天黑后的河濱大道禁止車輛通行,人可以直接走在路中央,但四周反倒比白天更擁擠。成群結隊的游客和當?shù)厝嘶煸谝黄穑叢粫r傳來各國語言,絢麗的夏日服裝像是夜幕中轉動的萬花筒,這是屬于這座古老城市的年輕活力的一面。

    “這里每到夏天就會變得很熱鬧,感覺像回到了國內一樣。”游嘉茵由衷感嘆,“住在附近的人太幸福了,每天都能變著花樣在外面玩到天亮,不像我家樓下,雖然也有很多店,但多數(shù)剛過一點就關門打掃,簡直是老年人作息,真的很沒勁。”

    “你很喜歡這邊的氣氛?”

    “嗯。”

    “那就別再猶豫了,快點搬過來。”吳天翔自然地牽住她的手,笑著催促道,“到時候我們每天晚上都可以出來逛,隨便你想逛到什么時候都行。”

    “等我們從永興島回來再說吧,最近事情太多了,而且我要提早一個月通知房東。”

    “好,反正你看著辦。搬家日子定了后通知我,我會來幫忙。”

    “嗯。”

    溫暖寬厚的手掌下,令人安心的暖意透過掌紋傳來。只要和他在一起,這種感覺就不會消失。

    沿著運河一路往北,這段河道的盡頭,有一間藝展中心。

    白天是普通休閑設施,用來舉辦小型展覽和社區(qū)活動。但到夜晚就搖身一變,成了供無名樂隊和DJ積累人氣的舞臺,一年四季人氣都很旺,表演和觀看演出的人群絡繹不絕,據說業(yè)內的唱片公司也經常會來這里發(fā)掘新人。

    “這里你來過嗎?”

    路過時,吳天翔停下腳步,望著建筑物入口外排起的入場隊伍,好奇地問道。

    游嘉茵點頭:“來過幾次,我以前的室友來這里演出過。”

    “室友?”

    “對,你見過的。”她試圖喚起他的回憶,“上次你送我去車站時,碰到的那個金發(fā)女生。”

    “哦,我記得她。薩沙的生日她也來了。”

    “嗯,沒錯,她叫勞拉,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很喜歡她。”

    熱愛唱歌,并且吉他鍵盤樣樣精通的勞拉在學生時代參與過樂隊活動,曾經幾次以主場的身份在這里登臺。為了表示支持,游嘉茵每次都會帶著其他朋友過來捧場。

    黑暗的、迷宮般的通道。感情充沛的原創(chuàng)音樂和歌詞。舞臺周圍的茫茫煙霧和燈光。投射在四周墻面上的模糊人影。觀眾的歡呼和吶喊。心跳的節(jié)奏。汗水緩慢流過背脊的感覺。

    那些無眠的夜晚刻在回憶里,是友誼的見證,和正在逐漸逝去的青春存在過的證明。

    “我沒去過。”

    吳天翔沒有移開視線,接著說,“但我一直對里面很好奇。你要不要陪我進去看一眼。”

    “好啊。”

    游嘉茵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闊別兩年,室內的布置和印象中沒有任何區(qū)別。進門后最先看到的是吧臺,酒保熟練地將啤酒和廉價雞尾酒推給面前排隊等待著的年輕人,另一只手遞上pos機,整套動作流暢得像是機器人。

    “你要不要喝點什么?我去買。”吳天翔指指自己,“我已經口渴了。”

    “啤酒就可以了。”

    “好,你去那邊人少一點的地方等我。”

    “嗯。”

    游嘉茵避開人群,一路退到連接表演區(qū)域的隔音門邊,目光追隨著他。

    四周人頭攢動,但他優(yōu)越的身高讓她能夠迅速鎖定他的位置。

    綠白條紋的襯衫簡單清爽,合身的剪裁讓她暗嘆,他一直是一個適合穿襯衫的人。

    邊上不時有人進出。每當門被推開,節(jié)奏感強烈的音樂聲就會迫不及待地順著門縫溜出來,如同海浪那樣起起伏伏,不斷撞擊鼓膜。

    游嘉茵環(huán)顧四周,隨手拍了張照,打算發(fā)給勞拉。

    正在專心低頭打字,余光忽然瞥見有人在她的面前站定,鞋尖正對著她。

    那是一雙似曾相識的淡藍色莫卡辛鞋,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就落入耳畔,在腦海中掀起巨浪。

    “嘉茵?你怎么也來了?”

    她呼吸一滯,抬起頭,果然對上了文森那對海藍色的眼眸。

    而他的下一句話,讓她從失神中回歸現(xiàn)實。

    “是奧利維亞叫你過來的嗎?”

    ……等等,這和奧利維亞有什么關系?

    她無法確定文森是否別有深意,但意識到他多半對自己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有所誤會,眉頭不自覺地皺成一團,心里也有些不舒服,體內有一股氣在橫沖直撞。

    他果然不了解她。

    她這樣心思敏感,害怕沖突的人,即使真的被奧利維亞邀請,也一定會主動回避,絕不可能厚著臉皮前來赴約,在前男友和他的現(xiàn)任面前刷存在感。

    這種容易招人誤會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當然不是。”她瞪著他,眼神和聲音都很冷淡,“我沒有和她約好。我是和別人一起來的。”

    雙方沒有察覺到更遠一些的地方,有兩道目光越過人群,徑直落在他們的身上。

    作者有話說:

    離這一卷還有2-3章完結,心累

    ? 第一百十六章

    吳天翔從吧臺拿到酒, 遠遠觀望了一會兒,直到目光和游嘉茵對上,才走了過去。

    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那個正在與她交談的男人, 起初以為只是普通的搭訕, 沒有當回事。

    她的身邊從來不缺異性出沒,但她對此習以為常,知道該怎么應付, 不需要過度警惕。

    但很快, 他就嗅出了那兩個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

    她看起來很不自在,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擺出防御的姿勢,臉色也不怎么好,但卻沒有把那個男人打發(fā)走,這點讓他感到不太對勁。

    ……難道是她認識的人?

    吳天翔被視線牽引著向她靠近,背對他的男人也終于察覺到了什么,朝他轉過頭來。

    下一秒, 雙方都明顯愣了一下。

    ——“文森是我的前男友, 他和你們長得有點像。”

    當她在不久前向他敘述上一段感情經歷時, 后半句話一度讓他十分在意。

    所謂的“有點像”,到底像到什么程度, 他很想知道。

    為此他曾悄悄查看過她的社交賬號,想從過去的照片里尋找蛛絲馬跡, 但最終一無所獲。

    而現(xiàn)在, 當他們面對面站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文森”。

    “晚上好。”

    吳天翔在擦肩而過時向文森點頭致意, 然后走到與游嘉茵平行的位置, 攬住她的肩膀,用中文在她的耳邊低語:“這個人是誰?”

    是明知故問,也是二次確認。

    還特地用了另一個人聽不懂的語言,制造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游嘉茵把手搭在他的腰上,回應了他的肢體接觸,并誠實地做出回答。

    “他就是文森。”

    她的表情不再緊繃,但嘴唇幾乎未動,聲音也毫無波瀾,“我的前男友,我對你提過他的事。”

    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之年能看見這兩張臉出現(xiàn)在同一幅畫面中。

    雖然人種不同,瞳仁的顏色也不一樣,但他們的身型和面部輪廓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仿佛兩人間存在著血緣關系。而這份肉眼可見的相似性也讓游嘉茵再次確認,利用“替代品”自我安慰,寄托內心思念之情的行為很不成熟,除了自欺欺人外毫無意義。

    哪怕長得再像,她永遠、永遠不會對文森抱有和那對兄弟一樣強烈的愛意。

    她從少女時代就喜歡上的那兩個人,無法被任何人取代。

    “哦,是他啊。”

    吳天翔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彬彬有禮地向文森伸出手,換回法語問候。

    “晚上好,我叫天翔,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這個關鍵詞讓文森臉上的表情從茫然過渡到了驚訝。

    雙眼放空了幾秒后,他才回過神來,一把握住面前比他高出半個頭的男人的手,笑得很尷尬。

    “晚上好,我是文森,我以前和……呃。”

    后半句話被他及時咽了回去。

    這種情況下以前任身份自居,哪怕是在陳述事實,也有當面挑釁的嫌疑,他不想做那種人。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誰。”

    吳天翔一眼看穿了他的擔憂,無所謂地笑了笑。

    互通姓名后,三人就此分別。盡管兩邊都表現(xiàn)得心平氣和,但也沒有繼續(xù)交談下去的意思。

    “奧利維亞在里面看演出,真的不需要我?guī)湍惆阉谐鰜韱幔俊?br />
    文森在臨走前好心詢問。

    “不用,我們只是路過,喝完這杯我們就走。”游嘉茵朝他揮揮手:“再見。”

    終于可以和他平淡地問候,微笑著道別。彼此身邊都有了更合適的人,未來不會再有交集。

    這大概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隔音門緩緩合上,將他們重新分隔在兩側。

    隨著午夜來臨,吧臺附近的人潮越來越密集,室內空氣也變得渾濁起來,四周還彌漫著若有若無的汗臭,讓人不想在這里久留。

    游嘉茵對這棟建筑的結構很熟悉,便走在前面引路,帶著吳天翔上下參觀了一番。

    然后他們回到臨河的觀景露臺,喝完杯子里的酒。

    風吹開煙霧,涼意漫過身體,帶來舒服愜意的感覺。點點燈光在水面上搖曳,朦朧而迷人。

    眼看時間不早,身體里的倦意也在變濃,兩人決定打道回府。

    周末計劃,和喬達見面的安排,在永興島的行程……

    短短幾百米的步行距離,在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很快到了盡頭。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走進電梯時,吳天翔忽然語氣平常地說道。

    “什么?你說。”游嘉茵沒有多想,順手替他按下樓層鍵。

    “你之前碰到的,在河邊野餐的朋友,就是文森?”

    “……”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

    金屬轎廂隆隆上升,空氣流動起來,她的心也跟著懸起,被脆弱的神經牽引,搖搖欲墜。

    從音樂廳走回來的路上,這個名字一次也沒有在他們的對話中出現(xiàn)過。

    她以為他并沒有把剛才和文森的偶遇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忘記,還敏銳地把今晚發(fā)生的兩件事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拼圖合上的瞬間,也是謊言被戳破的時候。

    “……對。”

    游嘉茵艱難地點了點頭。

    吳天翔接著問:“但你為什么告訴我,你和他不熟?”

    “因為我碰到的不止是他!”她連忙解釋,“他們有一群人,文森現(xiàn)在的女朋友也在。但除了他跟奧利維亞……就是他妹妹外,其他人我都不怎么認識,我不是故意……”

    ——“叮。”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

    “不要急,我只是問一下,沒有怪你。”吳天翔鎮(zhèn)定地將她推出電梯,向家門口走去,語調依舊溫和:“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不用瞞著我,實話實說就行了。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聽到前男友三個字就會火冒三丈的類型。而且他看起來人挺不錯的。”

    “嗯……對不起。”

    “我說了,不用道歉。”他將鑰匙插進鎖孔,看著她:“還有……你真的覺得我和他很像?”

    “是他有點像你。”游嘉茵挽住他的手臂,羞澀地說,“但我更喜歡你的樣子。”

    “我知道。”

    “……自戀。”

    “這叫自知之明。”他低頭留下一個啤酒味的吻,“你說過那么多次,現(xiàn)在否認也太晚了。”

    廚房里維持著他們離開時的樣子。用過的廚具和碗盤堆積在水槽里,調料瓶罐擺滿臺面,案板上幾顆切開的檸檬和西柚散發(fā)著清香,酒杯底部殘留著尚未喝完的淺黃色液體。到處都是那頓溫馨浪漫的家庭晚餐留下的痕跡。

    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是獨居時很少擁有的體驗。

    “我來收拾這里。”吳天翔卷起襯衫袖口,對身邊的人說:“你去洗澡吧。”

    “你也別忙了,放到明天再說,現(xiàn)在都已經那么晚了。”游嘉茵勸他,“睡醒后再收拾也不遲。這個點開洗碗機,你就不怕被鄰居投訴?”

    “不行,我不想等到明天。”他態(tài)度堅決,“我不喜歡家里亂糟糟的樣子,睡前至少要把能看到的地方弄干凈。洗碗機我會定時到明天早晨。”

    “哈,我不知道你有潔癖。”她啞然失笑,“以前你住的拖車里明明那么亂。”

    “那是因為我哥討厭打掃,沒想到吧。”他撕開保鮮膜,將食物裹起來,語氣淡淡道,“他唯一愿意干的是疊衣服,別的家務基本都靠我。但我打掃的速度跟不上他把東西攤開的速度,后來我也就隨他去了。不過就算我這么說你估計也不會信,畢竟他在你眼里那么完美,我才是那個任性又愛給人添麻煩的家伙。”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游嘉茵拉住他的襯衫衣角,溫柔地看著他,“我現(xiàn)在和你在一起。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會靠自己的眼睛來判斷。”

    溫水沖掉了汗水和頭發(fā)上沾到的煙味,也暫時驅散了睡意,頭腦一下子變得很清醒。

    洗過澡后,他們開了兩罐啤酒,并肩坐到沙發(fā)上看電影,消磨睡前剩余的時間。

    起初雙方都試著集中注意力,但還沒演到反派出場,醉意和欲望就一起上頭。

    劇情發(fā)展變得無人在意,臺詞音效成了他們親吻愛撫的背景樂。身體和呼吸緊緊糾纏,本就單薄的衣物散落一地。不知是誰壓到了遙控器,屏幕上的影片開始以八倍速播放,轉眼便把原本嚴肅緊張的驚悚片渲染出了喜劇效果,但沒有人騰出手按下暫停鍵。

    沐浴露帶來的海茴香氣息包裹著他們,閉上眼,仿佛置身于月明星稀,波濤陣陣的夏日海岸。

    “你今天好像特別主動啊。”

    吳天翔躺在沙發(fā)上,望著騎在他身上的戀人,“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她的小腹上又出現(xiàn)了幾顆眼熟的白斑,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什么鬼,我酒量才沒那么差。”游嘉茵笑著將他的雙手推到頭頂,眼神居高臨下,將主導權完全占據:“再說一句我就躺下來,你自己解決。”

    “不行,我不要。”

    難得看到這樣煽情的風景,當然不能讓她中途放棄。于是他故意撓她的腰兩側,讓她在躲閃掙扎間動得更厲害。

    “放開我!你好過分!”

    “是你不放開我。”

    “我哪里有!不要再鬧了,啊……”

    高速播放的電影進入尾聲。逃出生天的女主角站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能獨自等待命運的眷顧。

    遠景,黑屏,滾動字幕,跳回主菜單。

    直到電視自動關機,沙發(fā)上的兩個人依舊沉浸在他們的世界中。

    吳天翔記不清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再次睜開眼時,已經到了早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邊的人仍舊在酣睡,只有床頭柜上的手機不知疲倦地叫囂著,很顯然,她在睡前忘了取消鬧鈴,以為今天還是工作日。

    “……好煩。”

    游嘉茵在半夢半醒間咕噥著翻了個身,閉著眼摸索到手機,熟練地關掉鬧鈴,然后隨手一扔。

    手機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吳天翔起身繞到床的另一邊,幫她把手機撿起來。正要放回原處,卻不小心激活了屏幕。

    雖然內心對窺探隱私毫無興趣,但幾條未讀信息的預覽還是闖入視野,沒有給他回避的機會。

    ——Olivia:『文森說他碰到了你和你新交的男朋友。』- 2:05 am

    ——Olivia:『那個人是誰?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2:05 am

    ——Olivia:『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 2:05 am

    ——Olivia:『該不會就是你今晚去見的那個中國朋友吧??!!』- 2:06 am

    ——Olivia:『但你為什么沒有對我說實話?』- 2:07 am

    ——Olivia:『我今天晚上睡不著了!!!!!!!!!!!!!!!』- 2:19 am

    作者有話說:

    vincent:我還沒有徹底退場,我還要再出現(xiàn)一次!

    喬達:接下去由我來制造矛盾!

    ? 第一百十七章

    轉眼就到了喬達來巴黎的日子。

    據吳天翔說, 他只在巴黎留宿一晚,倒完時差后,第二天就會飛往某個偏遠地中海小島, 在那里進行長達一個半月的封閉式節(jié)目錄制。

    “什么節(jié)目需要錄那么久?”游嘉茵很不解, “一般不都是幾個星期嗎?”

    “是生存類綜藝,和讓最早他出名的那檔節(jié)目有點像,但規(guī)模更大, 條件也更苛刻。”吳天翔向她解釋, “喬達說,他會和一群人被關在無人島上,吃喝住宿全都要靠自己動手解決,另外還要分成三支隊伍互相爭搶資源。最后贏的那組人會得到獎金和某個國際大導演的片約。但其實說白了,就是那部片子的預熱節(jié)目,演員背地里早就定好了。”

    “我一直覺得這種節(jié)目里最深藏不露的是攝影師,能扛著器材跟在嘉賓背后到處跑。”

    “我也覺得。而且喬達說這次的劇本特別復雜,每集都要人為制造矛盾, 純粹是拼演技, 但他還是很期待。他從小就喜歡野外生存, 看了不少書,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冷門知識, 以前在永興島的時候經常像傳教一樣在我們耳邊念啊念,他哥總說要把他打包送去真正的荒島上體驗一下。”

    “什么樣的冷門知識?你有例子嗎?”

    “比如采野果的時候, 不能碰狐貍站起來能尿到高度的果子, 否則人一旦吃了, 會染上某種狐貍尿里攜帶的病毒, 引起器官衰竭, 到現(xiàn)在還沒有藥治。”

    “我還真的不知道哎, 這不是蠻實用的嘛,哈哈。”

    見面地點定在喬達下榻的酒店內自帶的酒吧,離游嘉茵的公寓距離很近,步行不到一刻鐘。

    “……只喝酒不吃飯?”她再三確認,“我以為他在開工前會想吃頓好的。”

    “我問了。他說為了上鏡效果要保持身材,晚上六點后不能吃東西,經紀人規(guī)定的,但稍微喝點酒放松一下無所謂。”

    “那么嚴格啊,但酒里明明也有熱量。”

    “不點含糖量高的雞尾酒就行,別的酒影響不大。”吳天翔笑道,“而且他酒量差,幾杯啤酒就能放倒,喝不了太多的。”

    “那倒是真的,我記得他過去老是喝著喝著就躺在桌子底下,醉了還喜歡拉著人說胡話,然后被江文月罵。”

    “沒錯,但現(xiàn)在應該不會這樣了……你覺得你幾點能到?”

    “九點半可以嗎?我朋友下班后來我家放點東西,我爭取在九點之前把她送走,然后準備一下就能出門了。”

    “到底是哪個朋友?你可以說她的名字,這樣我記起來比較方便。”

    “勞拉,金發(fā)的那個,你知道她。”

    “沒問題,反正我下班也晚,你不用太急。”吳天翔和她約定,“到之前給我發(fā)條消息。”

    “好的。”

    和勞拉見面是意料之外的計劃,緣由荒誕得像一部喜劇電影。

    勞拉原本打算八月初去美國,和在邁阿密的父母碰頭。誰知在出發(fā)前兩天,她租住的公寓里突然發(fā)生了一起嚴重事故:樓上外派到倫敦的屋主大半年沒回過巴黎,浴室里的熱水器出了點故障,接連漏水好幾個月,卻遲遲沒有人察覺。水逐漸滲透了地磚和隔層,百年老樓脆弱不堪的樓板在某個夜晚轟然坍塌,留下一個直徑足有一米的大洞。

    勞拉在凌晨三點被一聲巨響驚醒,迷迷糊糊間透過自家天花板看見了樓上鄰居家的浴缸,直接被這魔幻的場景嚇懵了。

    無奈她的房東正在國外度假,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只能遠程和保險公司溝通。而勞拉雖然幸運地沒有受傷,同時從樓上鄰居那里得到了修繕完成前另找住處的房租補償,但她考慮了一下,覺得夏天搬進新房不太劃算,便決定把重要行李寄放在熟人家,拿著錢去美國瀟灑,別的等假期結束再說。

    游嘉茵一個人住,家里空間足夠,好友難得向她開口求助,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當天晚上七點,勞拉準時帶著兩個行李箱上門。

    “你還在巴黎真的太好了!”剛一見面,她就抱住游嘉茵千恩萬謝,“我身邊的朋友這周全跑去度假了,一個人都找不到,就剩你還沒走,真的幫了我大忙……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沒什么啦,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游嘉茵幫她把行李箱塞進沙發(fā)和落地窗之間的空擋,“什么時候想來拿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八月十號回來,之后會一直呆在巴黎。”

    勞拉好奇道:“你難得回家一次,飛那么遠的路,真的不打算多請兩周嗎?”

    “不了,我剛換工作,沒那么多假期。”游嘉茵含糊其辭:“但我媽和我外婆年底會來看我。”

    勞拉對她這次回國的原因和目的地一無所知,只當是普通探親,她也不打算說出真相。

    過去的傷口,沒必要揭開給更多人看。

    “哇,太好了,到時候一定多陪她們到處玩玩。”

    “那當然。只要是歐洲境內,如果你有推薦的地方記得分享給我,這樣我可以早點安排行程。”

    “好啊,”勞拉當即打開手機地圖,“我推薦的地方可太多了,比如……”

    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不知不覺就過了八點。

    “我們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勞拉看了眼時間,提議:“今晚我請客!你想吃什么都行!”

    “抱歉,今天不行,我過會兒和別的朋友有約。”

    游嘉茵終于等到了說這句話的機會,委婉道,“我們等你從美國回來再聚吧。”

    “哎,真可惜,那我不多打擾你了。”

    勞拉拎起地上的單肩包,正準備起身告辭,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等等,你和誰有約?是我認識的人嗎?”

    隱晦的一般疑問句,和她的語氣一樣意味深長,綠眼睛里閃爍著試探的光芒。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臉上,心猛地懸起。

    眼前的場景仿佛昨日重現(xiàn)。幾天前的圣馬丁運河邊,奧利維亞曾經向她拋出了差不多的問題。

    當時她用半真半假的回答搪塞過去,但好友很快便從文森口中輾轉得知了真相。

    她在第二天早晨才看見了奧利維亞半夜發(fā)來的那幾條消息,打了一大段字解釋,但發(fā)送前想想還是刪除了。

    她不習慣于談論自己的感情生活,但那并不是她選擇隱瞞的全部原因。

    比起匆忙用文字道歉,或是態(tài)度模糊地讓這件事過去,她需要花時間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等你回巴黎,我們當面聊。』最后她這樣說。

    奧利維亞沒有過多追問,給她發(fā)了一個可愛的表情,簡短回復:『沒問題。』

    感情八卦的傳播速度向來很快。她不確定勞拉是否已經聽說了什么,剛才那句話究竟是隨口一問還是意有所指。但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在短時間內做出了相反的決定。

    “你不認識,但你見過他。”她輕輕說。

    “哦?真的?”勞拉歪了下頭,臉上笑意漸濃,耐心等她說下去。

    游嘉茵繼續(xù)道:“就是上次在共和廣場附近,和我走在一起的那個人。我最近在和他約會。”

    “我就知道你們不是普通朋友。”勞拉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反倒一臉狡黠地笑了,“我就說他跟文森怎么長得有點像。果然,你就喜歡這個類型的男人,挑來挑去到最后還是選了同一款!”

    她說得對也不對,但游嘉茵只是笑而不語,沒有反駁她的話。

    勞拉又問:“這件事除了我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只有奧利維亞。”

    “她是不是很震驚?”

    “有一點,但她只知道我有男朋友,暫時還沒見過他的樣子。我打算等她回來帶她見一面。”

    “能不能把我?guī)希课乙蚕胝J識一下。”

    “好啊。”游嘉茵爽快答應:“其實我跟他剛開始不久,本來打算等一段時間,過生日時再把他正式介紹給大家的,但如果是你們兩個,稍微提早一點也無所謂。”

    “對哦,”勞拉順勢轉向另一個話題:“說到你的生日計劃,我想了一下,我們可以……”

    送走勞拉后,游嘉茵換了一身衣服,回到鏡子前補妝。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眉目舒展的臉上,帶著與勞拉的那番對話后留下的,清晰的舒暢和快樂。

    風暴平息,迷霧散去。內心仿佛正處在夏日早晨,陽光最為溫柔清澈的時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出門前,她遵守承諾,給吳天翔發(fā)去消息,并分享了自己的實時位置。

    幾秒后,她也收到了他的位置信息。

    地圖上的兩個頭像逐漸靠近,在她抵達目的地時重疊在了一起。

    酒店員工微笑著為她帶路,將她引向酒吧的方向。

    這里的氛圍很優(yōu)雅,輕柔的古典背景音樂中,只有幾桌客人在小聲交談,整體環(huán)境十分私密。

    墻上貼著條紋壁紙,桌椅燈具都帶著拿破侖時代的風格。裝飾著層層綠植的吧臺前,并肩坐在高腳凳上的兩個亞裔男人在她走近時同時回過頭來。其中的一個朝她輕輕一笑,另一個臉上的表情稍微放空了一秒,隨即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震驚。

    “游、游嘉茵!?不會吧!?我沒看錯吧!?”

    喬達結結巴巴地念出她的全名,從高腳凳上滑了下來,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那么多年沒見,他不再是那個生長在小島上,成天在陽光下跑來跑去的質樸少年,看上去比過去更瘦,更干練,也更時髦,發(fā)型穿戴都很考究,儼然已經成為了訓練有素的藝人,但一驚一乍的作風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是我。”游嘉茵笑著問候,“好久不見。”

    “等等,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喬達把吳天翔也從椅子上扯了下來,搖晃著他的手臂問:“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不然呢?”回答他的是懶洋洋的聲音。

    “你搞得那么神秘,說要帶我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沒想到居然是她,不過確實很驚喜啦。”

    喬達大大咧咧地拍拍游嘉茵的肩膀,笑著問:“怎么那么巧?你也在巴黎?你是來旅游的嗎?”

    “……?”

    這番話讓游嘉茵陷入了迷茫。

    從喬達的反應來看,他似乎對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無所知,這點是她沒想到的。

    “……你沒告訴他嗎?”

    她看向吳天翔,眉頭輕皺,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狀況和他的用意。

    “我想讓你自己說。”

    他對上她的視線,深深凝視著她。昏暗的燈光讓她讀不懂他的眼神,但他平靜的語調里帶著一絲少見的強硬。

    作者有話說:

    弟弟:是你逼我的

    ? 第一百十八章

    在游嘉茵的記憶里, 無論是多年前關系微妙的少年時代,還是成為戀人后的現(xiàn)在,他從來沒有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對她說話。

    更何況, 他提出的, 還是一個與他作風相悖的要求。

    剛剛過去的幾周里,雙方都在場的情況下,主動向其他人宣告他們關系的明明一直都是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內心泛起一陣不安。但直覺告訴她,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猶豫。

    “我不是來旅游的,我也在巴黎生活,從學校畢業(yè)后就留在這里工作了。”

    她保持著臉上的微笑,迎著吳天翔的視線,輕輕搭住他的手臂,身體自然地靠過去,用實際行動滿足了他:“現(xiàn)在我和他在一起。”

    后半句話讓喬達一愣,臉色頓時變得精彩紛呈。

    “……唉?你們兩個!?真的假的!?”

    喬達瞪圓雙眼, 目光在面前的兩人間瘋狂搖擺, 看起來震驚極了,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啊?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一點都沒聽說過!?”

    “沒多久,我們最近才偶然碰到, 在那之前很多年沒聯(lián)系了。”

    吳天翔不緊不慢地接過話,神情比剛才緩和不少, “你是我和她共同認識的人中最早知道的。”

    喬達閉上嘴, 默默消化完上述信息, 抓起擱在吧臺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嗨, 那我太榮幸了, 能第一個被你們通知到!”他勉強恢復鎮(zhèn)定, 換上成熟的笑容,向另兩人眨眨眼:“快讓我敬你們一杯。”

    三支刻著豎紋的水晶杯很快在吧臺上一字排開。

    酒保為他們端來插在冰桶里的香檳,用手勢詢問點酒的喬達,是否需要替他開瓶。

    “給他,讓他來!”

    喬達笑嘻嘻地指向吳天翔,用中文指揮著,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

    隨著“噗”的一聲輕響,軟木塞被瓶中的氣流頂出。空氣里彌漫起一股清醇的酒香,吱吱作響的淡黃色液體順著傾斜的杯壁下滑,瞬間填滿酒杯,然后又在三人碰杯時輕輕搖晃。

    “問下哈,既然我是第一個聽說的,那你們兩邊的家里都還不知道你們在談戀愛咯?”

    喬達仰頭干完一杯,好奇地打探道。

    游嘉茵和吳天翔迅速對望了一眼,后者率先搖了搖頭。

    “我還沒說,因為我不確定她有沒有對家里提過我們的事。”

    吳天翔掃了喬達一眼,目光落回到游嘉茵身上,語氣淡淡地說:“你也知道我爸的性格,要是他腦袋一熱,跑去向你媽打聽,你媽卻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尷尬了。我不希望這種情況發(fā)生。”

    “所以你說了嗎?”喬達立刻把問題拋給游嘉茵。

    “沒……”她摩挲著杯面上的花紋,扯扯笑到僵硬的嘴角,“我不太跟我爸媽聊這種話題。”

    她說的是實話。

    她從小就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不怎么依賴父母,也很少與他們分享私密心事。

    這樣的親子關系延續(xù)了二十多年,全家人習以為常。

    父母雙方對她的感情生活同樣是放任主義,不干涉,不催促,給了她足夠的自由。因此即使在和文森交往期間,她也從來沒有將他正式介紹給自己的家人。只在分手后才模糊地對母親提到,自己在法國交過一個男朋友,但最終因為性格不合沒能走下去。

    “哦,這樣啊。”母親的態(tài)度很豁達,“沒關系,趁年輕多談幾個,把要求放高點,千萬別像我當初那樣急著定下來,到很久以后才發(fā)現(xiàn)不合適,勞神傷心。”

    走神間,吳天翔忽然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問:“那你媽知道你過兩天要去永興島嗎?”

    “不知道,我還沒想好該怎么說。”游嘉茵再次搖頭,體內有種奇怪的心虛感在翻涌,但她仍舊選擇了實話實說:“要是她知道我這次和你一起回去,那我們的事肯定也……”

    “喂,你們兩個,要說悄悄話回家說。”

    喬達硬擠到他們中間,拍拍手打斷了這段對話,“大家難得聚一次,別當我不存在啊!”

    談話重心就此偏移,之后的話題主要圍繞喬達展開。

    工作見聞,圈內八卦,藝人間的明爭暗斗,傳說中的潛規(guī)則和灰色地帶……

    雖然游嘉茵的母親在娛樂圈工作,但也不會對家人分享所有細節(jié)。如今從喬達口中聽說了那些光鮮表面背后的故事,不由覺得大開眼界。

    難以想象草根出身,相貌平平,毫無演藝背景的喬達,這些年是怎樣在圈里打拼沉浮的。

    “我剛入行的時候不懂事,以為對我笑的都是好人,差點被人折騰得好慘。”喬達一杯又一杯地灌著香檳,滔滔不絕地大吐苦水,講述平日里很難與身邊人分享的往事:“但好處也是有的,我輕松賺到了一般人好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打算再混幾年就退圈,回永興島買個農場過過小日子。北京的天氣實在太干了,我那么糙的人都受不了,天天做夢都想回海邊住。我的存款撐個五六十年應該不成問題,反正永興島消費不高,大不了多買幾片地投資……”

    游嘉茵笑著給他出主意:“要是哪天缺錢了就去聯(lián)系我媽,讓她給你開個綜藝項目,叫《和喬達捕魚種地的日子》。”

    “嘉賓請誰?”喬達反應迅速,“圈里的人嗎?我才不要!我真的受夠那些人了!”

    “哈哈,那不是更好嗎?你可以趁機報復,給他們安排臟活苦力活。或者讓你全家出鏡,這種類型的節(jié)目這兩年很火,肯定有人愛看的。”

    “你別說,我哥可能真的會感興趣,他這人可悶騷了,特別愛在鏡頭前裝酷,手機里有好多秀肌肉的自拍照。”

    “哈哈,不會吧!完全看不出來哎。”

    時間在閑聊間一晃而過。酒瓶酒杯逐漸見底,但喬達仍在興頭上,堅持在分別前再喝一輪。

    “我出去接個電話。”吳天翔在這時起身說,“馬上回來。”

    “誰那么晚打電話給你?”喬達扯住他的衣角,對游嘉茵挑挑眉,意味深長道:“你這個當女朋友的連問都不問一下?對他也太放心了吧?”

    “是她認識的人,我的同事。”吳天翔直接將手機屏幕伸到他們眼前。

    熟悉的頭像,熟悉的名字,是薩沙的來電。

    “又是公司里的事?”游嘉茵看了一眼時間,疑惑道:“都那么晚了,他還在工作?”

    “不是工作。他家出了點情況,我晚點再跟你解釋。”

    “哦,好……”

    吳天翔離開后,周圍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酒吧里的客人在過去兩小時中逐漸離開,除了并肩坐在吧臺前的游嘉茵和喬達外,就只剩下遠處那對打扮優(yōu)雅考究,互相依偎著竊竊私語的老夫妻。

    燈光昏黃,音樂舒緩,燭火嘶嘶作響。

    酒保躲在吧臺角落,慢條斯理地切著冰球自娛自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溫馨又充滿情調的畫面,像是從復古膠片里截下來的一段。

    游嘉茵和喬達多年未見,突然在這種氣氛下獨處,不知道該聊些什么好,但為了不冷場,只能就地尋找話題。

    “你想喝什么?”

    她把酒水單攤開,征求對方的意見。

    這間酒吧的特調雞尾酒種類豐富,名字充滿詩意,有不少她都很感興趣,一時很難做出選擇。

    喬達托腮看著她,答非所問。

    “我真沒想到你會和天翔在一起。”他幽幽開口,一改之前的眉飛色舞,變得很正經:“你們確定不是在耍我?”

    多年的娛樂圈生涯磨練了他的演技。這句話,今晚他已經憋了很久。

    “我們?yōu)槭裁匆D悖俊?br />
    游嘉茵立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里有點不舒服,但只是不動聲色地反問。

    “不知道,但從我的角度,怎么看都很奇怪啊。”喬達不打算和她繞彎子,干脆借著酒勁,把心里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你以前和天佑談戀愛,后來天佑出意外死了,你消失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又突然冒出來,變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你看著天翔就不覺得別扭嗎?”

    游嘉茵斷然否認:“不覺得。”

    從接受這段感情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摒棄過去,自己總有一天會從熟知那段往事的人口中聽見這樣的質疑。

    但不管心里是怎樣想的,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須用清晰的態(tài)度堵住他們的嘴。

    喬達輕哼一聲,臉上寫滿不信。

    “我換個問法好了。”他說:“你到底喜歡天翔哪點?”

    這是個平常的問題,但放在此刻的語境下,卻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味道。

    游嘉茵越發(fā)感覺到被冒犯,但只能安慰自己,喬達喝醉了,口無遮攔,不該和他一般見識。

    “什么叫‘到底’?”她抓住這個關鍵詞,四兩撥千斤地推了回去,“你和他關系那么好,對他的優(yōu)點不是很清楚嘛?應該不需要我解釋吧。”

    “需要需要,因為我真的很好奇啊。”喬達用力眨了眨眼,像是在和醉意和困意搏斗,但說話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并且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你那時那么喜歡天佑,眼睛里只有他。哪怕天翔成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你都沒有半點反應,根本不把他的存在當回事,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他暗戀得很可憐。你也千萬別說不知道他對你的想法,那家伙把什么都寫在臉上,根本藏不住心事,我就不信你感覺不到。”

    “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懂你想說什么……”

    “噢,那我就直話直說了。”喬達下定決心,“我想知道你以哪種心態(tài)和天翔在一起的。作為朋友我想確認一下。”

    這個問題格外尖銳,背后蘊含的質疑和深意不言而喻。它被喬達準確用力扎進她的心臟,又一次攪動了她體內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毒液。

    “我當然是因為愛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游嘉茵在喬達看不見的地方摳著高腳凳邊緣的軟扣,努力在控制住情緒的同時表明立場,“我知道你和他關系很好,但你沒必要用這種方法來試探我。我不會拿感情開玩笑。”

    “好吧,那你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喬達揣摩著她的反應,笑意逐漸消失,孤注一擲地問出了一句讓她幾乎心跳停滯的話:“老實告訴我,如果天佑沒有死,現(xiàn)在你會選誰?你還會愛上天翔嗎?”

    游嘉茵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將酒水單合上,在酒保好奇的打量中跳下高腳凳。

    涌向全身的毒液,終于在喬達割開那道傷口時噴濺出來。

    “你這樣問真的很沒意義。”

    她目光冰冷地看著喬達,聲音里飽含怒意,“不要說得好像我有選擇權一樣。”

    眼神掃過吧臺后的裝飾鏡,她突然發(fā)現(xiàn),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們,不知道已經在那里聽了多久。

    作者有話說:

    喬達: sorry我錯了,我不知道你兩個都喜歡,不知道你們以前就背著所有人這樣那樣,誤會了不要罵我

    ? 第一百十九章

    喬達回頭看了一眼, 表情同樣變得很尷尬。

    “……哎,干嘛站得那么遠?快過來啊。”他訕笑著招呼吳天翔,試圖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你還想喝點什么?我們一起點。”

    游嘉茵一聲不吭地垂眸, 重新翻開酒水單, 假裝對雞尾酒的名稱和配料很感興趣。

    “不了,邱姐讓你早點休息,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吳天翔平靜地婉拒, “我們也該回去了。”

    等候已久的經紀人邱姐從他背后出現(xiàn), 面帶微笑,用一個輕點手腕的動作給出催促信號。

    “……好吧。”喬達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也明顯松了口氣。他快步走到吳天翔身旁,拍拍他的手臂側面,問道,“我明年過年打算回永興島住兩個禮拜。你在不在?”

    “還不清楚,要看我爸媽的安排。”

    “噢,來的話就告訴我, 到時一起上我家聚聚。”喬達說著, 側頭瞥了一眼游嘉茵, 像對暗號似地朝她點點頭,擠出一臉過分熱情的笑容:“那我們下次在永興島見?”

    游嘉茵也跟著笑了笑, 仿佛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嗯,好啊, 下次見。”

    回家時, 他們像往常那樣牽著手, 漫步在空氣涼爽的夏日夜晚, 帶著微弱的醉意閑聊。

    一公里出頭的距離, 作為夜間散步剛剛好。

    “喬達真的好辛苦, ”游嘉茵回想著剛才聽到的行程,感嘆道:“三天兩頭到處飛,都沒什么私人時間,還要隨時注意個人形象。現(xiàn)在可不像以前網絡不發(fā)達的時候,無論走到哪里都可能被路人認出來拍照傳上網,一刻都不能放松,感覺好累啊。”

    “那是因為他紅。”吳天翔說:“娛樂圈里多的是想被拍也沒人搭理的人,而且喬達能賺到的錢跟我們可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他自己不也這么說嗎,再混幾年就拿錢退休。”

    “對哦,哈哈。但你別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比。我只是個打工的,你已經算資本家了。”

    “沒太大區(qū)別,開公司不代表有錢,而且我們今年才剛剛開始盈利。”

    “哎,不會吧?”

    “是真的。不過跟同期別的公司比已經算快了。”

    “那你們真的很厲害。每年那么多start-up,能撐下來的沒幾個,出頭的更是風毛菱角。”

    “嗯。其實我們最開始也沒想到真的能做大。”

    一路上,吳天翔始終沒有問起游嘉茵和喬達單獨聊了些什么。

    起初游嘉茵心里七上八下,有點不知所措。但見他神色如常,便配合地裝作無事發(fā)生。

    當時她和喬達都背對著他,并且因為環(huán)境過于安靜,刻意壓低了說話聲音。

    她猜他多半沒有察覺到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沒有聽清她和喬達的聊天內容。否則以他心直口快的性格,聽到那番引人誤會的話,一定會主動開口,確認她的想法,消除一切可能的誤會,絕不會任由疑惑和不滿的情緒在心里發(fā)酵。

    ——【如果天佑沒有死,現(xiàn)在你會選誰?】

    喬達的話沒來由地浮現(xiàn)在耳邊。

    她一直避免將這對兄弟放在一起比較,畢竟除了同卵雙胞胎難以區(qū)分的相貌外,他們的人格內在是完全獨立的。

    可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慶幸。

    因為她意識到,如果此刻她面對的是吳天佑,他們之間的氣氛恐怕會糟糕得一塌糊涂。

    腦回路太過相似的兩個人,必須經過幾輪迂回的試探,拼命揣測彼此的心思,直到把其中一方逼到再也忍不下去,才會別無選擇地說出心里話。

    總之,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沒有多余的心理負擔。

    ……我在想什么!?

    游嘉茵心里一驚,慌忙收回思緒,加快了步伐。

    這一帶與晝夜不分人擠人的圣馬丁運河截然不同。周圍滿是豪宅,但許多窗格緊閉著,每棟樓里只有兩三戶人家亮著燈,別的住戶多半都去度假了。

    路上的行人同樣很少,偶爾有幾輛車碾過石磚路面,制造出的噪聲在幽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又拐過一個街角,吳天翔突然停下腳步。

    “我們公司未來的辦公室就在前面。”他指向不遠處的公園方向,對游嘉茵說,“合同上上周已經簽好了,九月開工裝修,預計十月末正式搬過來。你想跟我去看看嗎?”

    “你有鑰匙?”

    “當然。”

    “好啊,我要去。”

    那是一座由舊旅館改造成的辦公樓,上下四層,外部裝飾精美華麗,附帶一個可供員工吸煙聊天的后院,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段十分難得。

    據吳天翔說,上任租戶是一間近年發(fā)展迅猛的電商公司。他們由于物流和稅務便利決定在上市之際搬去迪拜,CEO恰巧是瑪儂的學長,聽說BalzArt也在物色新辦公室,便把租約渡給了他們。

    “……這里太漂亮了吧。”

    游嘉茵抬起頭,目光依次掃過宏偉的灰藍色大門,外墻上栩栩如生的古典雕花,以及一扇扇挑高的拱形格窗,不敢相信這里竟然是辦公場所。

    “怎么了,你想跳槽嗎?”吳天翔和她開玩笑,“把簡歷發(fā)給我,我給你開后門。”

    “不要。”她笑著推了他一把,“我才不搞辦公室戀愛。”

    “又沒有人知道。”他的聲調降了一度。

    建筑內部已經搬空,打掃得很干凈,只留下灰撲撲的地毯和一些沒帶走的墻面裝飾。

    “你們打算怎么裝修?”游嘉茵沿著旋轉樓梯往上走,手指輕輕拂過木頭扶手,“這種保護建筑是沒法大動的吧?”

    “是的。我們只打算換地板,買新的家具,然后在不影響建筑結構的前提下把格局調整一下。”

    “你的辦公室在哪?”

    “三樓。”吳天翔輕輕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我?guī)氵^去。”

    房間在走廊盡頭,方方正正,不到十平米。除了能俯瞰公園全景外沒什么特別的。

    但當游嘉茵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夜空中高懸的半輪明月,公園里依舊亮著燈的旋轉木馬,以及玻璃倒影中彎腰揭開地毯一角,正在認真查看底下地板狀況的戀人,她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覺。

    她感覺他們像一對新婚夫婦,這個溫柔寧靜的夏日夜晚,共同探訪他們未來的家。

    想到這里,她不禁將手伸進包里,摸到了吳天翔家的鑰匙。

    等從永興島回來就搬過去吧。

    她用指腹摩挲著齒紋,暗自下定決心。

    參觀完樓上,他們從后門出去,來到庭院。那里至少有一百平米,配有陽光房和室外桌椅,甚至還有一棵超過三米高的冷杉。

    “哇,這下你們連圣誕樹都省了。”游嘉茵繞樹走了一圈,笑著說:“十二月把燈掛上,等過完圣誕再把燈摘掉,每年循環(huán)利用,超級環(huán)保。”

    “你圣誕節(jié)打算怎么過?”吳天翔順著她的話問道。

    “還不知道。我一般會去朋友家過,去年去了德國,今年還沒定。”游嘉茵反問:“你呢?”

    “我和Valmont家一起過。”

    “每年都是?”

    “不,看情況,有時我會陪我爸媽出去旅游,冬天他們很少呆在永興島。”

    “真好啊。我也想和我媽出去旅游,但她工作比我還忙。”

    “別急,等她退休就有機會了。”吳天翔走到她身邊,問道:“你今年能把平安夜空出來嗎?”

    游嘉茵立刻會意:“你想讓我和你一起去Valmont家過圣誕?”

    “對。”他點點頭說,“羅曼已經把我們的事說出去了。現(xiàn)在大家都想見你。但如果你不想來也沒關系,我能理解。”

    “我去。”

    “你確定?”

    “非常確定。”她順勢抱住他的腰,仰頭與他對望,笑意從唇邊彌漫到眼角,帶著一絲半開玩笑的狡黠:“但你是不是在變相催我?guī)慊厣虾R娪H戚?過年時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嗎?”

    吳天翔卻沒有笑。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他深深看進她的雙眼,表情異常認真,“是你愿不愿意。”

    “我為什么不愿意?”

    “不知道,這要問你自己,畢竟你連你媽都沒告訴。”

    “你怎么還在糾結這件事?”她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快,用掌心撫摸他的臉,想讓他僵硬的臉部肌肉松弛下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的,只是一直沒找到說的機會。如果你希望,下次跟我媽視頻的時候我一定……”

    “不用。”吳天翔抓住她的手,用沒有起伏的聲音打斷了她,“我不想逼你。”

    這句話似曾相識。

    八年前的夏天,他也曾經口是心非地對她說過類似的話,但到頭來事與愿違。

    回憶與現(xiàn)實交織,滋生出一種微妙的輪回感。

    用一句單薄的保證自欺欺人,壓抑內心深處的愿望,就好像撐著傘在狂風驟雨中行走。傘會被風掀翻,身體會被雨打濕,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這樣的感覺,少年時代的他們已經體會過了,如今竟然又要重來一次。

    “我們回去吧。”游嘉茵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也不愿和他對峙,就隨便找了個借口:“我今天沒吃晚飯,現(xiàn)在有點餓。趁外面還有店開著,我想去買點吃的帶回家。”

    “……行。”

    吳天翔沒有反對。

    熱量爆炸的快餐永遠是最好的深夜撫慰劑,既填滿了被酒精反復沖刷的胃,也給了他們緩和氣氛的機會。

    “對了,薩沙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游嘉茵吃著薯條,忽然想到那通導致她和喬達獨處的電話,后知后覺地問道。

    “他媽媽病了。”吳天翔說:“口腔癌,已經確診一段時間了,做了很多化驗決定療法,今天剛剛接到醫(yī)院通知,安排她九月做手術,不過據說成功幾率很大。”

    “九月?”她皺眉:“薩沙不是要去美國嗎?”

    “是啊,所以他決定不去了。他說要等他媽康復再走,算上觀察期,至少要到明年年中。”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家人比工作更重要。”游嘉茵嘆了口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薩沙總是無憂無慮的笑臉,心情十分復雜:“希望他媽媽手術順利。”

    攤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陳俐穎發(fā)來好幾套婚禮場地的布置方案,詢問她的意見。

    游嘉茵蓋上餐盒,把手擦干凈,開始翻閱圖片。

    “你吃完了對吧?”

    “嗯。”

    吳天翔見她點頭,便自然地起身收拾桌上殘局。

    “放著別動。”她連忙阻止他,善解人意地說:“這里是我家,我來整理。你先去洗澡吧。”

    吳天翔走進浴室,很快又退了出來。

    “我的牙刷在哪?”他問:“我找不到。”

    游嘉茵頭也不抬地說:“洗手臺下面的抽屜里,你的東西都用一個小籃子裝著。”

    “為什么要把我的東西收起來?”

    “我有朋友上門,當然要把家里收拾一下。”她沒有多想,依舊答得漫不經心:“洗完晾干的衣服我也幫你疊好放進柜子里了,打開就能看到。”

    吳天翔沒有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方案A太繁瑣,方案B的操作性很低,很可能是照騙,方案C很合適,D也不錯……

    游嘉茵仔細研究每個方案,心無旁騖地打字,積極給出反饋。

    她沒有察覺到浴室里遲遲沒有傳來水聲,直到吳天翔再次回到客廳,拎起了沙發(fā)上的電腦包。

    “你不洗澡嗎?” 游嘉茵將視線從屏幕上移開,一臉疑惑,“你該不會要工作吧?別嚇我,都已經這個點了。”

    “不,我回去了。”

    “回哪里?”

    “我自己家。”

    “……啊?”

    剛過凌晨一點,疲憊和尚未消散的醉意讓她反應變慢。她愣了片刻,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眼看吳天翔真的打開門鎖,游嘉茵才回過神來,扔下手機,跑過去拉住他。

    “你真的要回家?”

    “對。”

    “為什么?”她愈發(fā)摸不清眼前的狀況,胃里一陣抽搐,但還是本能地將門鎖重新扣上,擋住他的去路:“不是說好了今天住這里,明天你回家拿行李,晚上一起去機場的嗎?”

    “不,你不用來。”他的聲音冷淡陰郁,說出的話讓游嘉茵大吃一驚,“這次我自己回永興島,機票錢我會轉給你,不用擔心。”

    這是什么情況?

    他在鬧什么脾氣?

    或者說……他果然聽到了?

    她自然而然地將他反常的行為和剛剛發(fā)生在酒吧里的那一幕聯(lián)系到一起,匆忙解釋:“你該不會因為我對喬達說的話生氣了吧?我說的沒選擇不是你想的意思,你別誤會,我……”

    “我沒有生氣。”他不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緩慢道:“其實你說得沒錯,你的確沒有選擇權。如果我哥還活著,你多半也不會選我,這些我都能接受。我只是覺得很可悲,哪怕他已經不在了,我們卻依舊是這個樣子。”

    “……什么樣子?”

    “為什么到現(xiàn)在你還要裝傻?”他低頭注視著她,露出一絲苦笑,神情晦暗,“還記得我以前反復問你,我對你來說是什么嗎?那時你告訴我,你覺得我對你來說很特別,但你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那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終于靠自己找到了答案。”

    游嘉茵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頭腦一片空白,神經末梢仿佛都被麻痹了。

    那對清澈的瞳仁不再有光,而是蒙上一層水霧,變得很渾濁。

    這樣的表情,她以前并不是沒有見過。

    然后,她看見淚珠從他的眼中滾落,伴隨著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和帶著隱約哭腔的聲音。

    ——“我是你見不到光的情人,一直都是。”

    作者有話說:

    弟弟:終于輪到我鬧一次了

    作者:終于寫到我最愛的猛男落淚了

    弟弟對女主步步退讓到無路可退,一直對沒名分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后在發(fā)現(xiàn)東西被藏起來后到了臨界點,再加上兩個人一直沒溝通好存在誤會,所以突然心態(tài)失衡爆發(fā)了

    如果有人覺得沒看懂心理轉變,沒關系我下章解釋哈哈

    ? 第一百二十章

    奧利維亞坐在站臺上, 漫不經心地刷著手機,不時抬頭看一眼站牌。

    八月是傳統(tǒng)的度假季,親戚朋友們各奔東西, 跑去世界各地的海灘上曬太陽, 享受夏天。

    發(fā)達的社交網絡激發(fā)了人們的分享欲,首頁時刻有新內容閃現(xiàn):陽光,大海, 美酒, 佳肴,熱鬧的派對,絢爛的煙火。

    每一條都似曾相識,沒什么新意。

    隨著年齡增長,瘋玩的欲望逐漸褪去,再加身邊有了另一半,夜夜笙歌變得不再有吸引力。

    如今她只想躺在自家度假屋的后院,看看書打打盹, 等待路易吉將準備好的食物端到她面前。

    男友的消息在這時彈出, 附帶一張自拍照。

    Luigi:『我開始準備午飯了, 你最好餓著肚子回來。』

    奧利維亞回復了一個愛心,切到另一個對話框, 打字,發(fā)送。

    Olivia:『我在站臺上等你。』

    幾秒鐘后, 她得到了回復。

    Jiayin:『我們馬上進站了, 一會兒見!』

    奧利維亞摁滅手機, 將目光投向鐵軌盡頭, 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老實說, 她也不知道現(xiàn)在究竟算什么情況。

    昨晚臨睡前, 她接到了好友的電話。對方開門見山地詢問,是否能來阿卡雄與她見面,“談一些重要的事”。

    “……等等,你還在巴黎?怎么會?”奧利維亞陷入迷茫,“我以為你前天就飛回上海了。”

    “我改簽了。”游嘉茵輕描淡寫地答道,沒有解釋原因,“我在看車票。要是你方便的話,我就坐明早第一班車過來?”

    “可以。你要來我家住兩天嗎?”

    “不用,謝謝。我買往返票,見完你我就回巴黎,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但你到底想找我聊什么?”奧利維亞越聽越糊涂,“不能在電話里說嗎?如果是關于你男朋友的事,九月再告訴我也沒關系的,我可以等,沒必要特地跑過來說,火車單程就要三個半小時,這也太浪費時間和錢了!”

    “我不介意。我想說的事很復雜,還是當面聊比較好。”

    “……行,沒問題。”

    見游嘉茵態(tài)度堅決,奧利維亞放棄勸說,與她約定好了見面時間。

    她們認識許多年,友情從學生時代延續(xù)至今,共同經歷了許多事,非常了解彼此的性格。

    理性,隨和,耐心,情緒穩(wěn)定……這些都是附加在游嘉茵身上的關鍵詞。

    可現(xiàn)在,她卻在為一段毫無必要的旅程堅持,執(zhí)拗得近乎任性,這與她平日里的作風大相徑庭。

    為什么?

    奧利維亞在疑惑的同時,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還好吧?

    她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是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有什么問題嗎?

    難道她是特地跑來求助的?

    不可能吧……

    腦海中涌現(xiàn)出各種猜測,直到列車即將到達的廣播提示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奧利維亞的思緒。

    沒過多久,她就在下車的人潮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嘉茵!這里!”

    她踮起腳尖,向對方揮了揮手。

    黑色吊帶,印花寬松長褲,長發(fā)披散在肩頭,身上除了一只斜挎包外沒有別的行李。

    過分隨意的打扮,仿佛只是臨時起意出門散步,和周圍大包小包的觀光客們形成了強烈反差。

    “謝謝你來見我。”游嘉茵笑容滿面地走向奧利維亞,與她貼面問候。

    ……她是不是瘦了?

    奧利維亞的目光掠過她的手臂和肩膀,對上那對透著疲態(tài)的深棕色瞳仁,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沒敢把這個問題說出口。

    “你過來的路上還順利吧?”她只是客套地問道。

    “挺順利的,沒罷工,也沒乘客生病。”游嘉茵環(huán)顧四周,“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說話?”

    “好。你想吃飯嗎?”

    “我不餓,我們點杯喝的就行。”

    “那我們隨便找家店。今天天氣好,我們可以坐在外面。”

    “嗯。”

    這時有另一列車從反方向到達,更多游客涌入車站,瞬間便把周圍擠得水泄不通。

    奧利維亞被人群推著往前走,回頭想要確認游嘉茵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被幾個年輕的亞裔女生團團圍住。

    “她們是誰?你們說了什么?”

    她等游嘉茵重新跟上,才好奇地問道。

    “她們是在英國念書的中國留學生,放假來法國玩,剛才跟我坐一班火車。”游嘉茵說:“現(xiàn)在她們要轉車去住的地方,但因為看不懂法語不知道在哪里搭擺渡巴士,也不知道可以問誰,正好看到我走過去,猜我可能是中國人,就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把我叫住了。”

    “這樣啊。”奧利維亞聳聳肩,“這里的指示牌確實很亂,別說外國人了,法國人都搞不清。”

    她們穿過馬路和停車場,在一間沿街的餐館入座。

    還不到飯點,室外用餐區(qū)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老頭喝著咖啡看報紙。

    服務員為他們送來菜單和酒水單,奧利維亞剛要翻開,又看見游嘉茵的視線向遠處飄去。

    “怎么了?”她也跟著轉頭看,“你在看什么?”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幫我要一杯kir。”

    游嘉茵留下這句話,急匆匆地起身,向遠處仍在車站外躊躇不定的那群留學生走去。

    這次她直接將那幾個女孩帶到了巴士站,確認車次方向,看著她們上車,這才轉身回到餐館。

    “不好意思。”

    “沒事。但你真熱心啊。”奧利維亞將酒杯推給她,“明明是陌生人。”

    淡黃色的桃子味kir,每當決定不了該喝什么時,她都會這么點。

    “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碰到了,能幫就幫吧。”游嘉茵淡淡一笑,“大家都是中國人。”

    奧利維亞想,這和是不是中國人可沒什么關系。

    她的朋友有一種體貼他人的本能,總是默默留意身邊發(fā)生的事,然后在必要的時候站出來,對人施以援手。像剛才那樣的情況,自她們認識以來,已經發(fā)生過許多次了。

    比如她們第一次產生交集的時候。

    那是當年商學院開學不久后的某個周五夜晚,幾百名初來乍到的新生被幾輛大巴帶去巴黎遠郊的山間空地,參加學校一年一度的迎新派對,幫助他們互相熟悉,融入校園生活。

    奧利維亞單純只想去狂歡一把,對交“新朋友”沒有太大興趣。

    她已經在這間學校讀了三年,有自己的社交圈。哪怕被分到新的專業(yè),也只和幾個過去便認識的法國同學打交道,除了課堂交流外很少和班里的國際學生說話,因為沒必要。

    “其實是因為你的英語口音太重,所以不好意思說吧。”朋友之一調侃她:“別害羞,你的托業(yè)成績明明是我們這群人里最高的,來多喝幾杯,等喝醉了就不怕了!”

    “閉嘴,里奧!”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她還是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深秋時節(jié)的山間夜晚,氣溫在天黑后就跌破了十度,冷風讓人渾身發(fā)顫。

    起初所有人都聚在場地中央的巨型篝火邊取暖,偶爾含蓄地聊上幾句,但很快,酒精和快節(jié)奏的流行音樂就消除了他們的緊張感。身體放松,情緒亢奮,互相搭訕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說話聲和笑鬧聲一陣比一陣響亮,遠處臨時舞臺上的樂隊也登臺亮相。

    負責酒水的學生會成員順應氣氛,從桌底下搬出一箱烈酒,開始到處派發(fā)shots。

    里奧擠過人群,不一會兒就像耍雜技似地抱著一堆酒杯和青檸片回來,分給身邊的朋友。

    奧利維亞伸手去接,卻見里奧眼睛一亮,手越過她的肩膀,笑容殷勤地把酒遞給了她背后的人。

    “……哈?”

    奧利維亞回過頭,看見了一張眼熟的面孔。

    那是她的同班同學,一個名字拗口,外貌出眾,才開學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的中國女生。

    這“不少人”里就包括了里奧。

    “我對有深色頭發(fā)和眼睛的美女向來沒有抵抗力,她的樣子完全是我喜歡的類型。”

    里奧曾經在私底下陶醉地說道。

    雖然里奧表現(xiàn)得躍躍欲試,但因為對方也有自己的國際生小團體,平日里很難單獨接觸到。

    直到今晚,他才終于有了和她拉近距離的機會。

    ……這個見色忘友的混蛋。

    奧利維亞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正要識趣地閃開,卻看見游嘉茵對里奧搖了搖頭。

    “謝謝,不用。”

    她微笑著婉拒,神態(tài)自然大方,似乎習慣了被異性優(yōu)待,“佩德羅已經去幫我們拿酒了。”

    人高馬大的棕發(fā)男生在她話音落下時出現(xiàn),將兩杯shots遞給她和另一個金發(fā)女生。

    巴西人佩德羅,德國人克勞蒂亞,中國人嘉茵。

    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三個人在入學當天因為座位臨近聊到一起,從此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里奧沒想到會被她拒絕,動作一僵,手懸在半空。

    奧利維亞見狀連忙接下酒杯,替他解了圍。

    出師不利并沒有打擊到里奧的積極性。幾杯酒下肚,他又重新恢復活力,一頭鉆進用英語交流的國際生圈子,自信地對著游嘉茵和克勞蒂亞侃侃而談。

    奧利維亞湊過去聽了一會兒,對他們正在聊的話題不感興趣,便轉身去看樂隊演出。

    二十分鐘后,她在去拿飲料的路上再次經過他們。

    里奧正在和克勞蒂亞就法德之間的軍工技術展開激烈討論,嘴里不斷蹦出晦澀的專有名詞。

    奧利維亞詞匯量有限,無法全部聽懂,但能看出他們互相都不同意對方說的話。

    另一個名叫克林特的的美國學生也加入了這場對話,不斷煽風點火,頂替了原本站在那里的人。

    “嘉茵去哪里了?”

    她走上前,拽了一下里奧的手臂。

    “她和雅拉一起去上廁所了,多半還在排隊。”克勞蒂亞回答了她,“很多人等不及,就直接去邊上的林子里解決了,反正黑燈瞎火沒人看得到,我等下也打算去。”

    “啊,噢……”

    奧利維亞點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很蠢,不一會兒就把這個名字拋到了腦后。

    作者有話說:

    本來覺得4000字就能把這段比較重要沒法省去的回憶寫完的,沒想到一半就那么多了,我……我到底什么時候能完結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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