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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靳向東,你放不下

    下午四點多, 陽光照著花園里大片的葳蕤植物,一束接一束穿過那些植被樹影灑落在正中央的噴泉池邊,清透的淺藍水流沿著柱體流淌, 在陽光里粼粼晃動。

    咖啡棕Taycan于噴泉環島處緩緩滑停,傭人撐著遮陽傘上前, 小心攙扶著從后座下來的遲曼君。

    三十多度的高溫天氣,遲曼君墨鏡絲巾, 穿一條素黑棉麻長裙,捂得很嚴實,遙遙望去只辯得出是個身形偏高瘦的女人,十分低調。

    乘室內電梯回到臥室, 遲曼君遣退了跟上來的女傭, 闔上房門, 才將遮面的絲巾墨鏡摘下來,她今日素顏臉色蒼白, 因常年醫美加之天生底子佳, 臉上幾乎沒有肉眼可見的皺紋,在病態中也能顯出柔弱的美感。

    電動窗簾徐徐拉滿, 她從黑皮Kelly包里拿出一張醫院報告單。

    她懷孕了,月經推遲兩周, 測出雙杠, 一直等到從廈門回來, 遲曼君今日一早才去往醫院進行各項檢查。

    B超照出來的陰影體只有黃豆大小,身體各項指標都屬正常,但她已是高齡產婦,體重又偏輕,有貧血跡象, 最近一周還需吃些補鐵補氣血的食物。

    她原以為,此生只會有遲漪一個孩子。

    為此,她曾經一度絕望、失望,迷惘,恍然……最后才能平靜接受,嚴苛管教,為她,也是為自己的將來一起部署鋪路,可遲漪從不領情。

    掌心輕撫過平坦小腹,遲曼君沒想到,自己能夠再一次受孕,再重新擁有一個孩子。

    不再會有懷上遲漪那般的惶恐不安,她腹中的小孩,會是靳家新的血脈,無論男女,他的路一定會好走很多。

    這個孩子才是她的恩賜。

    這些日子以來的焦躁不安終于落歸實處,她丈夫靳仲琨最近一周都在新加坡談一樁船上生意,安排的晚上七點抵港,明日去澳門參加蔣三生日宴是他們夫妻二人一月前便已答應蔣太的承諾。

    洋樓那邊的消息也跟著一并傳回來,遲漪安分地妥協,蔣紹恩跟著要返澳。

    一切都在朝著她所設想的方向走。

    /

    鐘表滴答滴答,飛速跳轉至五月十日。

    由蔣氏嘉駿集團所控股的御園酒店,目前位列澳門高奢酒店排名前三,多用于招待全球抵澳的富紳政要們,而這回蔣三生日宴,是直接以他個人的名義包下了整座御園。

    世家少爺自然不缺錢,但要從個人賬戶里一次性劃走這樣一大筆可供他隨時操控的現金流,還是會令人不禁感到咋舌。

    蔣家幾個兄弟里除新婚那日如此鋪張大辦之外,還真沒有誰以個人名義如此操辦過。

    蔣正華當年是白手起家,發達之后在媒體面前一直維持著良心企業家的形象,這些年為澳出資數十億,而每每面對媒體采訪的蔣正華永遠會闡述自己對家中六子的教育準則。

    為此,蔣家幾個兒子也不得不配合父親作秀,父慈子孝,家庭美滿的表面功夫是做了十成十,個個掌握著分寸,出手不拮據,但也絕不鋪張。

    蔣紹恩平時一直以低調溫和在兄弟之間周旋,陡然弄這一出,沒人不眼紅,但再不爽也實在找不出他的把柄來。

    這次席面,錢方面是他老三自己出的,沒動用家中半分;而最重要的,是林文茵在親自為他操辦著人情世故。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夜是他蔣三要結婚。

    即便心中再如何腹誹譏諷,眼下局面卻是,他們最能倚仗的父親這一秒插著輸氧管半死不活的。

    蔣家主母林文茵若要現在收拾他們幾個,簡直易如反掌。而就在這節骨眼上,老三現在是直接背棄他們幾個兄弟,默不作聲且毫不猶豫地轉投林文茵陣營,殺得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但要數最恨他的,應該是身為長子的蔣紹明,蔣紹恩幼年貧苦,剛接進家中孤僻又弱小,直到適應新環境后,便倚賴著長兄的一些憐憫,加之后來留學意外坡腿,才能在蔣家僥幸生存。

    時至今日,老三扮著純良模樣騙了他這么些年,轉頭便倒戈至林文茵那邊,蔣紹明與林文茵在集團事務上早有沖突,不合至今集團大樓全都傳遍。

    而在收到這樣一份電子邀函的次日,也便是今早,蔣紹明方下飛機,便驅車前往嘉駿將老三辦公室砸個稀碎。

    這一場生日宴,注定是兄弟反目戲碼的第一幕。

    /

    遲漪于下午抵澳,下榻酒店同在御園,好巧不巧仍是安排的上回那間2223號套房。

    一直到傍晚時分,她的大體妝造才算完成,由著送禮裙的sales為她細心打理好迤地的花瓣裙擺,鋪開層層疊疊如一朵盛放的白色薔薇花。

    墻上時間已指向晚七點三十分,晚宴還有半小時開場。

    遲漪半斂下密絨絨的眼睫,貼著一次性美甲的手指下意識深深掐住掌心,薄長甲片刮不破肉,只有絲絲疼痛感,卻能讓她滯澀的心臟感到快意。

    阮思文從頭到尾都陪在她左右,手提包里時刻裝著iPad與筆記本進行記錄。

    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唯一想要全神貫注做的一件事,至于旁的,例如監視遲漪之類的事,阮思文掃過一眼,筆記本上關于她在不同情緒下條件反射出的一些動作細節寫下的批注,也算是完成遲曼君的任務。

    遲漪從化妝臺前站起身,“我OK了,思文姐,走吧。”

    “好。”

    遲漪在這一行人的簇擁下離開套房,乘電梯抵達酒店大廳。

    蔣紹恩今夜扮演溫柔男友角色,在酒店大廳的貴賓休息區等她多時,這期間,他時而抬腕掃一眼鐘表時間。

    今夜赴宴的賓客同住在這棟樓里,只要前往宴會廳,勢必會看見蔣三深情等候的一幕,有些平時便與他玩在一起的紈绔子弟免不了調侃他這是在等誰?

    蔣紹恩低眸溫柔笑一笑,說是女友。

    這答案與前幾日港澳狗仔鋪天蓋地所爆料出的戀情一事完全吻合上:香港靳家,巴黎留學的千金。

    眾所周知的是靳家二房獨女靳明微今年會前往巴黎留學。

    她在圈里也是有些名氣在的,溫婉知性,脾t?氣有些無傷大雅的小驕縱,最重中之重的是人家是家中獨女,身份尊貴著。

    厘清這一層,那么蔣三今晚隆重這一場便有了緣由,蔣太的親自操持更是多了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那位紈绔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而后笑著同他話稍后再見。

    酒店大廳的香氛馥郁持久,隨著時間推移,衣香鬢影間,賓客們從大廳那扇旋轉玻璃門往宴廳前行。

    遲漪把時間耽誤得久了一些,出現時大廳賓客已離開得差不多了,踩著細碎搖晃的燈影,工作人員為她提著長而繁重的裙擺,她款款走至蔣紹恩身邊。

    蔣紹恩俊眼輕揚,紳士地同她伸出手臂示意,遲漪只用了指尖虛搭上去,一張臉冷艷著,與他一同走出酒店。

    酒店之外,澳門的夜晚華燈明璨,無風無星,只一輪彎月半藏于陰云之下。

    晚風浮動,蔣紹恩垂目看她,她的皮膚如新雪般無暇,漆亮明澈的眼珠直直回盯著他,蔣紹恩不由輕笑一聲,“放心,答應你的第二件事,在宴廳里備著,絕不會食言。”

    遲漪拗起下巴,淡應一聲“哦”,他還記得就好,否則她是真想在今夜翻臉。

    酒店區域到宴廳不過三四分鐘路,她的眼神很快從蔣紹恩這里移走,一心平視著前方這條路。

    從一個旋轉門步入另一個旋轉門,一路上由酒店經理與侍者引路簇擁著抵達另一棟高樓的頂層宴會廳。

    “今晚要你配合的戲份不多,只用在進入下半場后,跟我在一些人面前露個面就行,準備好了嗎?”

    遲漪垂眸微微一笑,問他:“是以你女友的身份?”

    “你想循序漸進,我也沒問題。”蔣紹恩也笑起來,俊美秀氣的一張臉其實很能捕獲小女孩的芳心,偏他眼前這位不太識貨,但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讓遲漪慢慢忘記巴黎那個人,成為他的同謀,和他一起走這條路。

    “遲漪,一直想跟你說,你可以嘗試著找個合作伙伴,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你這脾氣又臭又硬的,只會腹背受敵,何必呢?”

    電梯叮的一聲提醒他們已抵達樓層。

    遲漪下意識掃過一圈轎廂,這才察覺到原來他已暗中支開了所有遲曼君的人,現在里面跟著的,也只剩下他的人。

    遲漪忽然有些摸不準這位蔣三公子的能耐與站位了。

    “我也不是天生脾氣差的。”遲漪仰起明眸,笑盈盈說:“我只對討厭的人脾氣壞。”

    蔣紹恩微瞇了瞇眸,哼出一聲冷笑,“就那一回,你記恨我這么久?”

    “蔣紹恩,我早就不打算和你演戲了,所以私下里,咱們也別演,誰都舒坦些。”

    蔣紹恩先一步走出電梯,回眸睨她:“遲漪,你有鐘意嘅人?”(喜歡的人)

    整層樓鋪滿著高級手工提花的地毯,沿途壁燈呈溫暖明亮色調,這里的香氛換成清雅的尾調,沁人心脾,遲漪一襲粉白掐腰花瓣長裙迤邐于地,襯托出她纖長窈窕的身姿,這條路走到最后,少女站在那扇將與他暫時分別的雕花大門前,清清冷冷地瞥他一眼,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雕花大門由侍者自兩邊徐徐拉開,宴廳里燈火絢明,人影憧憧,蔣紹恩忽側過身,以相擁姿勢輕攬住她的肩,拍了拍,實際上就隔著這樣楚河漢界的分界點,他們并沒有抱上,但遲漪還是忍不住蹙起眉。

    蔣紹恩說:“你會明白,我們才是同類。”

    繼而,男人在侍者的引路下是如此從容自信地踏進了那聲色犬馬的名利場。

    門再度闔上,隔絕了里面那些浮華富貴,遲漪漫不經心地收了目光,跟著一旁等候的女經理左拐進入一間獨立的貴賓休息室。

    進了門,經理便遞給遲漪一部全新的插卡手機。

    “三少爺吩咐的,遲小姐可以先測試一下是否滿足您的使用需求。”

    這是蔣紹恩答應她的第二個條件,遲漪沒浪費分秒,測試刷新了網絡能連接,又迅速撥通了經理的電話,也是能通話的,沒有任何問題。

    經理見她滿意便先退下了,走前提醒遲漪:進入會場記得調整靜音模式,宴會結束后回到這間貴賓室把手機放下即可,祝她有個愉快的夜晚。

    眼見著那扇門漸漸闔攏。

    遲漪手掌緊攥著手機的邊沿,在好容易擁有與外界聯系的機會后,她卻忽然猶豫著畏縮回到她的蝸牛殼里了。

    蔣紹恩說他們可以合作,可他連能讓自己把自己手機帶走的甜頭都不給。

    遲漪憑什么可以信任他?

    沒有信任值,那么她要通過這部手機去聯系任何人,又怎么能保證這部手機,事先沒有被安裝過追蹤器和竊聽軟件?

    蔣紹恩暫時是不值得被她所信任的人,她不能把自己的把柄一次次落到別人手里。

    可她其實,也可以不管不顧的。

    只要她什么也不去想,撥通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告訴他,她遇見了困難,她知道,憑他現在對自己的三四分喜歡,一定會幫她。

    更何況,他原本也是那般好的一個人。

    腦海里盤旋著無數告訴她這是一項可行方案的信號,可為什么,還是猶豫糾結顧及了?

    遲漪眼睫輕輕打顫,視線有些模糊地盯著地面那一塊塊精美花磚,她早已放下了蔣紹恩給她的這部手機,一路步履不停地走出貴賓廳,越過宴廳熙攘的人潮,問侍者衛生間在哪里,她需要補妝。

    根據侍者描述的路線走了一半,遲漪睜大著眼睛,隱約看見遲曼君站在窗前接電話,她的手莫名其妙地撫著小腹位置,溫婉美麗的一張臉上流露出些許愁容。

    從她嫁進靳家開始,遲漪以為她唯一的苦惱只剩自己這個不服管教的女兒而已。

    原來她的婚姻其實不如表面那樣華美無暇。

    不愿再去多想遲曼君為何煩憂,她自己才是當下最自顧不暇的人。

    護照身份證等一應證件都攥在遲曼君手里,她其實可以考慮和蔣紹恩合作,要求他答應在今夜過后,為她找理由爭取拿回一應證件作為之后共謀的誠意。

    遲漪卻同時清楚另一點,通過別人拿回來,也不過是把自己親自送到別人手里拿捏著。

    與虎謀皮,不過是把自己從虎口轉移至另一只虎口之中,左右都要受制于人,怪她自己能力不足,脆弱不堪。

    她必須要靠自己去拿回主動權,才能完全脫離這里。

    能夠救贖自己的,唯有打不敗的自己。

    不可否認的,是蔣紹恩說的有一點是對的,她需要幫助的,更需要分析清明,她的利用價值到底在哪里。

    藥物注射過的腦子現在一團亂,晚宴才過三分之一的時間,遲漪站在衛生間的洗手池前垂睫斂目,反覆用涼水沖刷著手背皮膚,后又用冷水輕輕拍臉,她仰頭盯著鏡子里的那個妝容濃重的自己,強迫著自己能恢復到清醒狀態。

    第三次回到衛生間時,走到拐角處,遲漪實在覺得心悸又恍惚,忍不住從晚宴包里倒了一把氫溴酸西酞普蘭片吞下去,分神往前走的須臾時間,她沒注意差點與迎面而來一個女孩子撞在一起。

    對方步調邁得很快,一時間急剎住腳步,身體重心往前傾了一下,重重吁口氣,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看向對方。

    那女孩一身粉色公主裙,因年紀小,一張臉蛋瑩潤可愛的臉龐瞧著約莫才十四五歲的樣子,走廊的燈呈暗黃調,掩不住女孩子那雙桃花眼里閃動著晶亮璀璨的光。

    遲漪盯著她的臉愣了下,未幾,回過神想同她說聲抱歉,對方卻比她更先出聲道歉。

    “對唔住啊。”她的神情過分真誠,粵語與普通話切換得精準快速:“姐姐,你有沒有事呀?”

    “沒事,我也走神了。”

    插曲很短暫,那女孩睜著雙十足漂亮的眼睛仔細打量直到確認她真的無礙,才松口氣似的同她甜甜笑了笑,而后兩人擦身而過。

    衛生間挨著的那條走廊有細微回聲,也許是距離不遠,隔著嘩嘩水流聲,遲漪聽見剛才那女孩接了一個電話,她的聲音很好辨別,像一顆甜膩膩的糖果,同電話另一邊的兄長大方又任性地撒嬌。

    “哥哥,你最好啦,就讓我在澳門多留兩天嘛。”

    “Len哥的生日宴呀,你都不知哦~t?看來大哥你不太受歡迎呢,什么party都沒有邀約。”

    女孩忽停了步伐,秀致漂亮的眉迅速皺起來;“哥哥,你怎么咳嗽了呀?我現在飛巴黎回來陪你吧,你回巴黎了嗎?”

    “什么叫搗亂?人家不是關心你嗎?為什么不讓我來找你呀!你都多久沒見我啦,你到底還愛不愛我這個妹妹!Ethan你是不是戀愛了,所以只想要嫂子陪你,不要我和媽咪啦?!”

    停頓了下,女孩聽完那邊的聲音,一秒從驕縱切換到大驚失色:“咩?你來澳門做什么呀!喂喂喂?這里信號好差呀!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呀,哥哥再見,掛住你喔!”

    外面的聲音漸漸斷了。

    遲漪定定站在洗手臺前,鏡子里的她,雙目失神了一剎,巴黎的Ethan不計其數,認識蔣紹恩的興許也是有一些的。

    因為巧合,因為敏感,所以她有那么一瞬間,差點以為電話那頭的人是他。

    事實上,她所思所想的人應該在大洋另一端,他們相隔遙遙。

    /

    一席晚宴進入到下半場,距離結束應該要至凌晨時分,而后續還有露臺泳池主題的after party,也可能徹夜狂歡。

    蔣紹恩虛攬著遲漪的肩膀,逐步為她引薦蔣家人,蔣太是舊相識,見她時永遠笑意盈盈,像是一個可靠的長輩,可誰家和藹可親的長輩又會如此步步緊逼,溫柔賢良的背后藏著的卻是滿腹精明的算計。

    這就是遲曼君為她挑選的好歸宿。

    蔣紹恩這邊引她與母親打過招呼,接下來便是蔣家旁支叔伯嬸嬸們,都不過是為走個過場,坐正遲漪現在是他蔣紹恩女友的身份,方便為他們之后的訂婚計劃打個預防針。

    周旋一番下來,遲漪總算能靠著一張酒臺歇一歇,她身量高,長裙之下穿的是一雙7cm的高跟,站在185的蔣紹恩身邊,兩人便顯得格外相襯。

    遲漪藉著逢場作戲的機會,飲了不少酒,清亮漂亮的眼睛在昏昏燈影下襯出迷離之感,酒精使得她的敏銳度降低,渾然不知身旁何時站了個陌生男人。

    “你就是Celia?”

    遲漪抿了口手中酒杯,慢半拍地抬眼看他,精致的眉眼弧度輕揚:“有何貴干?”

    蔣紹明笑一笑,同她舉杯:“抱歉,是我之前刻板印象,還以為三弟的女友會是明微小姐,沒想到會是遲小姐。”

    靳明微才是正兒八經的靳氏千金,她不過一個暫居在靳家的繼女,算什么千金。

    蔣紹明忽安了心,廢物和廢物的結合,才方便林文茵那個女人掌控拿捏,老三到底是個沒出息的。

    “嗯?”遲漪扮作疑惑地皺起眉,又點點頭,笑容天真又可愛,說:“那你是len的兄長嘍?唔好意思,我剛還以為是他的哪位叔伯呢。”

    這話輕飄飄地落下來,蔣紹恩原本還神色微緊地朝遲漪這邊走過來,甫一靠近便聽到她這句,一時沒忍住眼底浮起些微笑意,片刻,他抬眸將目光從遲漪身上移到隱隱動怒的蔣紹明那里,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到遲漪身前,用一貫溫和的眼神,歉疚道:“大哥見諒,漪漪她年紀小,酒量也淺,現在是有些不太清醒,我先送她回房間休息。等會我回來,代她給您賠罪。”

    蔣紹明冷著一張臉聽完他們一唱一和,笑容僵硬到陰沉,攥著酒杯的指骨緊了緊,他上前拍了拍蔣紹恩的肩膀,一字一頓說:“老三,你好得很,你的女人,也好得很。”

    /

    離開宴會廳,酒店庭院的夜風微涼,空氣彌漫著花圃的清新芬香。

    走出旋轉門,遲漪忽然說:“剛才我幫了你。”

    “我們不是一條戰線上的?”

    她在這濃釅夜色里歪了歪頭,站定了腳步:“現在不是,算你先欠我的。”

    蔣紹恩對上她清盈盈的眼,低眸輕笑著點頭,復又脫下自己那件燕尾西服遞給她,“披上,夜里涼。”

    “不要。”

    遲漪掙開他的手掌,堅持不要他攙扶,也不要他的外套,自己搖搖晃晃地繼續往前走,潔白裙擺迤邐著擦過一塊塊石磚,明月映照著她的影子輕輕晃著。

    走到酒店環島前時,她在月色里忽半垂下臉,僵了僵,又遽然站定旋身回首,清凌凌的目光越過月下樹影花枝,直直地落過前方那一排駛過去的黑色車輛。

    一幕幕地找。

    沒有。

    不是。

    怪她精神太恍惚了。

    蔣紹恩觀察著她的所有反應,心里也生起一種不好的猜測,試探問:“你在找什么?”

    遲漪也在瞬間驚醒回來,意識到身邊還有蔣紹恩,她冷冷回過頭,加快步子與他錯身進入旋轉門。

    等電梯時,遲漪出聲:“別送了。”

    “不請我上樓喝口茶?”

    遲漪猛地抬頭,狠狠瞪他:“演過頭了。”

    蔣紹恩看她這副又要狠心撓人的狂躁模樣,自動退后半步,低笑說:“就算你想,我也不一定愿意。”

    電梯界面不停跳轉著,即將抵達一樓。

    分別前,蔣紹恩忽冷了聲調,提醒她:“沒有哪個男人能接受自己未來的另一半心里住著另一個人,遲漪,我提醒你,你可以討厭我,但你最好早一點忘記那個人。”

    遲漪往前邁的腳步頓住,她扭過頭,眼里浮現出與他們這類人一致的審視的銳利的眼光,良久,她滿意地從對方臉上看見那份不適之感,才緩緩收了目光:“蔣紹恩,你搞清楚,我們最多算各取所需,誰是你另一半?”

    ‘叮’——

    電梯到了,遲漪沒給他任何反駁機會,直接進了電梯,先按關門,立馬又按上樓層。

    回到套房,漆黑空曠的一片,這是自被遲曼君綁回國以后,第一個能完整屬于她自己的夜晚。

    空氣都流暢許多。

    脫掉那雙已勒紅了她腳踝的細高跟,遲漪便直接在玄關處繼續這身繁重禮裙,因為很瘦,所以她里面還能穿一條打底襯裙,不算赤身裸體,雖然透光的料子也沒什么區別。

    這房間她很熟悉,走到島臺前,找出冰柜里儲存的雪利酒,倒滿一只玻璃杯,她如飲水般抿下大半杯。

    疲憊的身體熱得冒汗,在冰酒與冷氣的雙重快感下,終于涼快不少。

    遲漪整個人蜷縮在窗邊那張淺灰色沙發椅上,抬眼看向那張落地窗,夜已很深,時鐘指向凌晨一點。

    快一周了。

    那時在尼泊爾答應他,會在巴黎等他,她最后到底食言了。

    可是,她在最初,便已預見了自己的前路。

    心臟如被攥住,陣陣發疼,遲漪忍不住拿掌根揉一把發燙發熱的臉頰。

    而在這時,套房配備的客房電話忽然‘叮鈴鈴’地響起來,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夜色,遲漪心神陷入惶惶中,身體卻先一步醒來,已拿起座機聽筒貼在耳邊。

    聽筒那端安靜到可聞他的呼吸。

    遲漪輕聲開口:“喂。”

    一秒鐘,十秒鐘,一分鐘,兩分鐘。

    對面卻沒有回答。

    遲漪手指攥住聽筒緊了又緊,霎那間想起她在酒店環島看見的那一閃而過的掛三地牌照的邁巴赫。

    呼吸窒澀著發疼,遲漪另一只手隔著襯裙領口摁住心臟位置,問:“是你嗎?”

    靳向東似有若無地哼笑了息,音色很冷:“嗯。”

    不是看錯,真的是他。

    “大哥……”

    在她這一聲很輕的‘大哥’里,電流的那端仿佛靜止了好一剎,緊接著響起了一道撥動打火機砂輪的咯噠聲,他偏頭在夜色里點燃一支煙,吸了口。車燈微昏,他的左手邊放著兩份報紙,最上面那一份頭版封面那頁,標題寫著‘盼與佳人攜手歸澳’幾個醒目鮮紅的繁體字。

    靳向東淡淡吐一口煙,平靜問她:“WhatsApp的留言,你有沒有收到?”

    她的通訊全部被切斷,根本沒有機會與他聯系——

    又或許,是有過機會的,在他的來電之前,她原本是有機會的,可是她放棄了與他聯系的機會。

    遲漪閉上了已然濡濕的眼睫,強壓著漸漸紊亂的呼吸頻率。

    同一時刻,靳向東抬起雙目,凝望著窗外那一棟高樓,往上數22樓的房間燈關著。

    她或許是剛要睡下,可他卻不合時宜地打了這通電話,也打斷了他們,是么?

    可她接了這通電話。

    靳向東壓抑著喉嚨里的癢意,忍住了咳嗽聲,聲調淡而沉靜地告訴她:“沒關系。”

    那t?就算了。

    他可以繼續保持風度,以毫不介懷,風輕云淡的姿態告訴她,就這樣。然后掛斷。

    車廂里,男人的眼如被濃霧覆蓋,指間的煙還燃著,星紅在沉靜如水的夜里忽明忽滅。

    指尖如定格般,停滯在了屏幕里的紅色掛斷鍵上。

    通話分秒仍在跳動變化,他們都深深陷在這段靜默里。

    他好像淡不了,也輕不了。

    身體里的欲望和情愫在夜里昭彰著叫囂著,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靳向東,你放不下。

    “抱歉……最近太忙,大哥,發的是什么?”

    靳向東的嗓音終于在這一刻有了情緒的弧度,卻也沙啞得明顯,他深呼口氣,語調清而緩地告訴她:“5-9號這段時間,我陪丹尼斯徒步安納普爾納,雪峰攀登期間沒有信號。在進山之前,因為記掛你,我在WhatsApp給你留下德叔的聯系方式,和我的衛星電話。一則,是為你有需求,可以聯系德叔;二則,是為你也可以直接聯系上我。”

    每時每刻,衛星電話一直等待著。

    等你打給我。

    “但我沒有等到你的來電。”靳向東直述著這個事實,頓一頓,他的目光凝注著22樓的玻璃窗:“我已經把我完整的毫不保留地告訴了你,你呢?還有沒有想和我說的話。”

    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回國,知道她今夜以蔣紹恩女友的身份出席了這場宴會,知道她就在御園的這間套房里。

    而他或許就在樓下那臺車里,又或許,他曾短暫地出現過這里,只是他對她失望,離開了。

    她還有什么可說?還有什么可辯解?

    遲漪將自己的身體深深蜷在椅子里,她捂住了唇,埋頭抱膝,纖薄的背脊輕輕顫抖著,緩了半分鐘,她才能勉強出聲:“……對不起。”

    什么解釋都是無力的。

    她只剩下這一句,對不起,辜負你的期待,對不起,讓你現在才能看清楚,我這樣卑劣不守信用的一個人。

    靳向東細微地抿了下唇,心臟一頓一頓地生疼,他冷靜著問:“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真的會等我……”

    “其實,你從沒有把我說過的話當真,對么?”

    他說,他們之間也可以擁有一個清清白白的開始。

    他說,他不會找一個情人。

    他把他人生中,那些灰暗的,骯臟的一段講給了她,所以他要的開始,絕不齒于那樣的開始。

    可是,她到最后能留下的,卻是他曾坦言過,最不想要的一段。

    “靳向東,你不知道,我們之間實在是差得太遠了……”遲漪睜開那雙朦朧的霧汽氤氳的雙眼,眼淚一行接一行劃過臉頰。

    他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清風霽霽的君子。

    她曾短暫地靠近過一場,便不敢再肖想了。

    她承受不了摘月拂雪的代價。

    沉寂車里,男人長指挑來紙張,一聲輕響里,靳向東漫不經心地低眸,瞥過第二份報紙,“好事將近”四個大字如此明晰地印著。

    薄藍煙霧繚于車窗,他輕聲在笑,半降車窗倒映著男人的臉,更似一種自我嘲諷:“那你跟他呢?”

    他保留的最后一絲風度盡失。

    可說到底,他也不過二十五歲,第一次觸碰到情愛滋味,第一次鐘意個女孩。隔著遙遙萬里得知消息的前一秒,他還在思念著她,想她三餐是否準時,想她可會還在夜里驚醒顫縮,他記掛著她,惦念著她。

    興師動眾緊急調機,上舷梯,整整七個多小時,他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心神不寧坐如針氈。

    私人飛機于澳門國際機場滑停的那一分鐘里,他才大夢方醒般地去設想,她有她的難言之隱,她母親待她刻薄,她是否被迫。

    輾轉不歇地坐上車,抵達酒店樓下,他終是親眼目睹了別的男人伴在她身邊,他們出雙入對。

    他坐在車中,靜看窗外一雙人影,好片刻,他才明白過來,那些盤踞心頭千萬種設想的可能里,為什么獨獨忽略掉一種?

    萬一,萬一她想要別人了呢?

    煙灰撲簌簌地落在那份報紙上,最后一點火星一并擰滅在那醒目刺眼的標題處,化作一團黑灰。

    “遲漪。”靳向東不再想要她的上一個答案,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回答,只是轉而問下一個:“你想清楚了,是么?”

    “所以你現在,才轉頭來告訴我差太遠。”他聲調冰冷:“是我自作多情地一直以為,我們都在認真地一步步往前走,可其實,你來布達佩斯見我的那個晚上,也只是一時興起,對么?”

    為了割舍掉這段不清不白的感情,所以你要承認你的真心也是假的嗎?

    靳向東的呼吸已經重了,他蹙起眉,粗暴地扯開領結,想要舒緩呼吸,車窗外的夜風伴著忽至的雨絲一點點涌進來,沾濕男人身上衣衫,他緊緊追問:“遲漪,這半年的時間,你現在告訴我,我們,只能到這里了,是不是?”

    我們只能到這里了,是不是?

    這句話像是一根長長的釘子,乍然扎進她心臟深處,貫穿徹底,令她鮮血淋漓地去感受失去的后痛。

    他也在這陣痛里沉默著每一個字都在擊潰他的防線,丟下他自以為把控從容的分寸。

    半晌,他深吸口氣,想要保留下最后一份體面:“遲漪,走到窗前,低頭看一看,再給我一個答案,好么?”

    一字一句,他只能溫柔而循循地引著她往前。

    遲漪又如何聽不懂?

    只是見他一眼,她又該如何舍掉……

    她以為,她的一腔孤勇全數用在了飛往布達佩斯的那片三萬英尺的高空里;

    用在了與他前往尼泊爾的那一段路程里,一路顛沛著走向離別。

    她以為,她在不留遺憾地離開他。

    可到這一秒,遲漪才如夢初醒地清醒過來,她原來也是做不到只和他走一段路的,她是那么那么地想要和他走得再長一些,再遠一些。

    她也舍不得。

    “不是的……”

    “不是的……那個晚上,我是真的很想你,那不是假的……”她濕漉漉的眼睛里不停地滑落熱淚,哽塞到不行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一句:“我想你……我也很想你……可是我不敢……”

    眼淚流得厲害,像巴黎那一場接一場的狂風暴雨。

    她哪里還能有心思聽見電話那端的車門關闔聲,繼而是男人疾步沉穩地行在獵獵風雨聲里,雨滴漸大,嘩嘩而落,他穿過酒店那扇旋轉門,未幾,電流‘呲’的一聲,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直等到她過度壓抑的情緒跟著眼淚傾瀉出來,再到平復一些之后,遲漪淚眼汪汪的,再度聽見了電話那端響起熟悉的一聲‘叮’。

    電梯到了,一雙黑色孟克鞋無聲踩過走廊鋪著的那張柔軟的靜音地毯,燈影下,映照著一道清峻修長的身影,于2223號的套房門前停下來。

    一門之隔,靳向東聽見了她努力遮掩卻始終清晰的輕輕啜泣聲。

    他的喉結難耐地發緊著,聲音低啞,星火燒著般,真實的傳過門扉,傳過電流,一并叩響了她的門鈴。

    “遲漪,我在這里。”

    第42章 42# 只想永遠留在你身邊

    眼前這扇門緩緩地開了。

    靳向東站在房門外, 身形微定,通話還在繼續,電流里是女孩輕淺的喘息聲, 在此刻是那么清晰而分明,猶在他耳邊。

    他越過那道虛掩的房門往里走, 走過玄關,一束溫黃感應燈打下來, 半明半暗里,男人微抬長睫,看清窗邊那張淺灰色沙發上蜷著一團纖瘦的影。

    腳步停定。

    電流里的輕響與現實重疊在一起,遲漪在這道熟悉的腳步聲里頓住因微顫而起伏的背脊。

    她正以嬰兒的姿勢將整個身體蜷進沙發椅里, 慢慢地從黑暗里抬起臉, 濕漉漉的眼睛跟著輕眨一下, 才能從模糊中看見一個隱隱約約的他。

    “……大哥。”

    整間套房都未著燈,漆黑得不成樣子, 只剩下窗邊一扇明窗透照出姣白的月, 借月色,靳向東睇過那張由他三餐準時著好容易才能養得逐漸飽滿的臉龐。

    只一周時光, 就能清減至比初見時還要瘦。

    遲漪的五官輪廓很立體,瘦下來更顯清臞分明, 消去少女原本鮮妍可愛的形態, 雪頰洇著淚, 隱透出幾分秾麗凄艷。

    像是一株矗立在懸崖邊的搖搖欲墜的花骨朵兒t?,風一吹,玉減香消。

    靳向東目光低垂,看了她一陣,聲線微沉地應著她:“嗯。”

    通話斷掉, 他們此刻面對著面,遲漪抱膝仰望著眼前人,淚意潸潸盈在眼眶里,欲墜未墜。

    他沉吸一息,將最后半步距離也越過去。那只修長分明的手停在她臉頰往下位置,虎口抵著她精巧下巴,那淚液順延而下落在男人寬大溫熱的掌心里晃蕩、化開。

    “怎么哭得這么厲害?”

    他的聲調沉靜至此,像在哄她那般平和又溫柔。

    可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是那么令人深刻記憶著。遲漪做不到那么風輕云淡地揭開這一頁,她知道,他也是。

    從掛斷的那一通電話里,她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遲漪沉沉閉上了眼,空調冷風吹得冰涼的臉頰在他掌中輕蹭一下,溫軟的唇輕掃過他掌心那些錯雜的脈絡與紋路,男人掌根的溫度有些發燙,遲漪濃睫微扇,看見了他雪白袖口浸著一小片的濕,那是雨水沾濕的。

    遲漪的眼淚終于從眼眶掉出來,再度落在他已濕的那截袖口,她嘴唇忍在顫:“……對不起,對不起……靳向東,真的對不起……”

    窗面上掛滿雨珠,他掀眸注視著玻璃之外的重重雨幕,胸臆間也似下著一場悶熱暴雨,他指腹輕蜷了下,沾滿熱淚。

    酒店套房隔音效果極佳,聽不見絲毫風雨聲,靳向東只能聽見她漸漸壓得微弱的哭聲。

    靳向東復又低目,視線垂落在她微顫肩頭,這一段距離是俯身便能抱她在懷中的距離。

    “遲漪。”他輕聲喚她,“我們之間不需要道歉。”

    他動作很輕地抬起遲漪那張布滿淚痕的臉龐,夜色襯得他眼底一片墨黑色,一目不錯地瞧她,好一陣,靳向東揩去她眼角那些淚光:“和我說說,報紙上寫你和蔣紹恩交往,是真是假?”

    遲漪緊抿著微顫的唇,沒回答。

    靳向東靜看著她下意識別開目光的微動作,在這份持續長久的靜默里算是懂得了她心底的答案,他點了點頭,聲線輕沉:“那我換個問題,你要和他訂婚,對么?”

    第一個問題她尚且可以不作回答就此模棱兩可,畢竟交往也可以算作是假的,畢竟她和蔣紹恩之間,早已言明一切都只算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合作演上一出完整的戲。

    算不得欺騙他。

    然而,第二個問題呢?擺在他們之間的現實,就是他們這出戲的最終走向——的的確確,要以一場婚姻來作為交換籌碼。

    換得他們得償所愿。

    她沒得選,蔣紹恩也沒得選。

    又或者,她有過選擇的機會,可到這一秒,她選的依舊是這一條路。

    遲漪深深吸一口氣,嗓音顫啞著回答:“是……”

    這原本就是一項已知答案的題目,他帶著答案走到她面前,固執的想從遲漪這里去索要一份最終落筆的答題卡。

    而她涂上的答案,一成未變。

    靳向東側過臉,半張面龐匿進陰昏暗濁里,長指間浸著她淚液的濕濡與真實,遲漪的眼淚多到止不住,靳向東輕搓指腹只覺心口微鈍地滯澀,漆眸微眺,窗外那一場雨霧籠罩住這混沌的夜。

    他們在這沉悶的氛圍里僵持著不知多久,那場大雨終于有漸停之勢,靳向東緩聲又問:“你也是真心要嫁他,對么?”

    所以,你要親口承認是真心,又為何在電話里說著不敢?

    遲漪抓著他袖口的手指在他這一句問題里蜷了蜷,她也想仰起臉去望一望他的眼睛,她也想說不是真心的,她也想留在他身邊的,可唇瓣在發抖,聲源淹沒在她苦澀至極的喉嚨里,心臟也如同被揪緊般一陣一陣地絞痛。

    近三分鐘的沉默里,靳向東松開了半捧著她臉頰的那只手掌,熱的溫度一點點自她下頜移開,那道足以覆蓋著她的陰影也在后撤,遲漪漂亮的眼瞳顫了顫,陷在昏暗里的視野一點點恢復清晰分明,她慢慢抬著目光,注視過他剪裁精良的西褲、潔凈如新的襯衫、修長分明的脖頸喉結,最后是那張溫雅貴重的面孔。

    靳向東也注視著她,那雙深邃眼眸里卻不再有任何溫度。

    “我明白了。”他平靜地開口,聲調冷淡:“遲漪,這是你最后的選擇,我接受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男人斂了目光自她眼前轉過身,邁步動作何其從容平緩,一步,兩步,他們的距離在拉長拉遠。

    遲漪緊緊盯著男人的背影,皮鞋聲落下那一瞬,她濃睫猛地一顫,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用力地去捉住他的。

    “別走……”

    遲漪雙眸睜得很大,里面滿盈著淚光,她一眨不眨,不肯令眼淚再不爭氣地掉出來。

    “大哥……如果我說,我從來、從來也由不得自己……你信不信我?”

    視線相交,靳向東居高臨下又面無表情地睇過她那一張清艷猶憐的臉,聲調清淡:“你要我怎么信你?”

    遲漪身體發顫著半跪在沙發里,指尖力度勾緊著他的,似要將他拉回一點,她抬眸,淚潸潸地睨望他:“蔣家出了事,你分明知道的,蔣紹恩現在只能選我……靳向東,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那時候第一次見蔣紹恩的時候,你明明都知道……他們有意要撮合我和他,我該怎么辦呢?我又能怎么辦呢?真心或者不真心,我做得了選擇嗎?”

    眼淚抑制不住地從她眼眶里滾落出來。

    “你告訴我……我,又該怎么選呢?”

    她一個無權無勢,只想在成年之后長出羽翼渴盼著自由的小女孩,現在又有什么能力,能夠去掙脫那條日復日禁錮著她的鐐銬,和那些游走于名利場兩端把控一切的權貴抗衡呢?

    從始至終,遲漪從未有過一次能夠自主選擇的權利,她只不過是她母親為了鞏固地位,而握在手里的一粒可任意操控的棋子罷了。

    一步步被所有人逼著走到絕境,她偽飾得再堅強,心底終究還是害怕的。

    靳向東低眸,睇過她發著抖也要攥緊他的細白指尖,沉下一道呼吸,男人微俯身姿,一只手晦握住她顫抖的手,緊緊裹在掌心中,溫熱熨貼著她體溫的冷,另一只手輕撫過她濕潤臉龐,揩過她眼角不斷泌出的淚液。

    “別哭了,好不好。”他嗓音低沉得沙啞,慢哄般告訴她:“遲漪,你以為我為什么選這個時候回國,又為什么明知你的選擇,還要見你一面?”

    “你還有選擇,我就在這里,一直等你回頭,明唔明?”

    他話得溫柔沉啞,一字一句,是一道鎮靜劑在慢慢撫平她滿是褶皺在鈍痛的心臟。

    淚水模糊了遲漪的視線,她哭得呼吸漸漸紊亂,鴉睫輕抖了下,恍惚間,她想起也是在澳門被他找到的那個夜晚,靳向東也曾說過相似的話。

    ——“遲漪,回頭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從前,現在,在她設想過無數次,短暫擁有亦是毫無遺憾地告別的時刻里,靳向東一直,一直都在等她回頭。

    他溫熱指腹撫落在她透紅的眼瞼處,輕柔摩挲著,遲漪緊咬著下唇,濕淚將濃睫打濕凝成一綹一綹,鼻尖也翕動得泛紅。

    遲漪的眼神與他在這浮光暗沉里交匯著。

    她如何又不清楚,靳向東是何其驕傲的一個人,可她卻以不給一字解釋的傷人方式,拋棄了他的真心。

    “我,我是沒有辦法聯絡你……”

    遲漪看著他的眼睛,一目不錯,嗓音發抖著繼續說:“我……我沒有收到你的WhatsApp……不是不回復……我……那時候在尼泊爾……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想以后……所以,我才……靳向東……你別生我的氣……”

    她吞咽著喉嚨,艱澀難言。

    靳向東低垂著目光,睇著她臉上那些淚痕,遲漪眼底泛著的那些痛苦他看得極深極沉,胸口悶透出一陣又一陣的鈍痛,他俯身將人抱進懷中,略低頭,薄唇吻過她額間。

    “先不哭了。”

    那些壓得細碎的低泣如刀刃,刮得他心口愈發地疼。

    他重重闔上眼,那些想要她親口說出最終選擇,主動走到他身邊的固執忽然在一瞬間松了勁,何必呢,他為什么就不能先順著她的心意來。

    他一貫自詡還算是個理智冷靜的人,可怎么到她這里,卻要以置氣的方式,去逼問她的真心與否?

    靳向東穩了穩神思,指腹輕蹭遲漪的臉,停一停,他以指尖輕點在遲漪心口,道:“遲漪,把這里先給我,好不好?”

    既然你不敢去想以后,至少現在,先讓我占著行不行。

    遲漪泛著水t?光的瞳孔震了震,眼波顫顫著,她認真而深深地看著眼前人,細細在顫的肩頭漸漸緩下來。

    她看著他好一陣,似在心口恒定著一份決心,片刻,遲漪從他懷里直起背脊,攀著男人的肩緩緩而上,仰脖,眼睫微抖,在他唇角輕輕吻一下。

    窗外那一陣雨停下來,月色粼粼晃晃。

    她逐漸清透的眼神中透出一種自甘的堅定,語調認真又小心翼翼道:“大哥,我只想永遠留在你身邊。”

    襯裙揉亂,一只溫熱大手覆過那一捻細腰,遲漪很乖地垂下絨絨長睫,順從著他擁抱的力度往他懷里鉆抱著。靳向東身上那件衣衫沾著這一路的風塵仆仆,也一并挾著夜雨的濕氣,像是一條條證據,告訴著她,為見她,他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來。

    遲漪心間頓覺微酸,臉頰緊貼著他胸膛位置,清晰無比地感受到那一聲聲心臟跳動的熱烈,連著他的體溫也是分外熾熱,燙得她忍不住抖了下細密的睫。

    男人亦垂睫,深墨般的瞳孔攫住她,里頭覆著化不開暗昧情愫。

    他問:“想好了,不反悔?”

    也許是今夜流太多眼淚,遲漪黑白分明的瞳孔渙散,望進他眼神里,輕輕點了頭,帶著顫音回答:“想好了。”

    得她應答,一如等法官宣判結果。下一秒,靳向東俯腰低首銜吻而上,熱舌繪著她軟唇,瞬間輕撬牙關,探索吮弄,修長有力的手指摁扣住那條薄如蟬翼的布料,壓出一道道褶皺漩渦。

    沉夜漣漣,在她生理性的眼淚晃出來前一秒,他退出她唇舌,輕喘的熱息拂灑過遲漪白里透紅的小小耳尖,唇往下吻了吻,再啟聲尾調繾綣,是壓著欲氣的蠱惑:

    “現在跟我走,嗯?”

    第43章 43# 沿途與他車廂中私奔般戀愛……

    雨停后的夜晚, 顯得沉悶。

    掛三地車牌的邁巴赫62S低調停在御園出口處。夜色里,男人氣質斐然,步調沉穩抱著懷中人走至車前。

    西服寬大自遲漪纖瘦肩頭垂下, 能夠籠住一個完整的她。

    從始至終,他擋得嚴絲合縫, 沒給任何人機會窺她半分。

    車門一闔,車廂空氣無聲在流淌。

    燈暈漫漶里, 遲漪端坐在副駕并攏雙膝,視線下遞過來他骨骼分明的手,掌心朝上攤著,根根指節修長, 狀若無意般地落在她眼前。

    遲漪忍不住抬眸看了看他, 靳向東卻很坦蕩地回以目光, 視線相匯一秒,雙方鼻息幾近交纏, 而距離上一個在套房里失控而短兵相接的那個吻, 其實不到十分鐘。

    更何況,他把司機都調走, 此刻駕駛座的人是他。

    可,人的情欲通常總是來得毫無征兆, 無可抑制身體之潮。

    又或許, 是因為他們才互通過心意, 才會迫切地想要去靠近去親昵,以肌膚肢體的深刻觸摸來一遍遍確認:你還是我的。

    “大哥……”

    鼻息相纏,遲漪睫毛顫了一下,唇與唇之間的距離近到她只要微仰面,便可循著吻上去。

    索性閉上眼, 靳向東卻只是捏了捏她下巴,指腹再捻一捻她耳垂,最終他探身俯首,輕啄在她鼻尖,點到為止的溫柔。

    他說:“遲漪,跟我回香港。”

    車窗外刮著夜風,路燈照著道路兩旁那些由風吹舞的樹影,透灑下一圈接一圈的光斑。

    遲漪抿動了下嘴唇,漣漣的一雙眼望住他深邃瞳孔,她彎起眼眸,再度堅定的不再猶凝的點了頭。

    凌晨一點,車子盤旋往前,行駛在港珠澳大橋上的車輛稀少無比,海岸相連間,似乎整片天地間都只剩下他們在逆水前行。

    馳越過前路那一盞又一盞夜燈,在與黑暗交疊時,靳向東空出一只手緊扣住她的,遲漪越過這些浮沉光線深深看他。

    她無端的,在腦海里搜尋到一首十足應景的歌,里面歌詞曾唱到:沿途與他車廂中私奔般戀愛。

    也曾唱:祈求與他車廂中,抵達未來。

    而這一秒,便像一場不計后果的私奔,至于是否能抵達未來,她尚且不知,禱告天父,是否又能得到眷顧呢?

    掌心跟隨著心臟一起濕濡,他們心照不宣,抵達深水灣11號,車子平穩駛進車庫,寂夜無聲,別墅里留用的傭人早已入夢,無人察覺車庫的那臺車子熄了火,玻璃里兩道影子幾乎在頃刻間纏吻在一起,車門一陣開闔,遲漪揪緊了他的白襯衫,雙腿發暈地跌撞著,于漆黑里摸索而上,整個人掛在他腰間,男人步調從容不亂,挽起一截衣袖的手臂肌肉微鼓,極其強悍有力地控住她,背后灑落一地零碎月光。

    意識迷濛間,遲漪背脊抵上厚重房門,因西服質感極佳,倒并不能感受到門與墻壁的堅硬冰涼,身前西服凌亂至微敞開,那一片卻能分外真實地緊貼著男人愈發熱燎的身軀。

    雙雙壓著,心臟隔著軀體而緊密相連。

    “遲漪。”

    不著一絲燈光的房間里,黑暗在無限拉長,可好奇怪,遲漪在這樣無邊的未知環境里,第一時間先感受到的不再是被所謂的害怕主宰著情緒。

    而是先聽到,他溫柔念了一聲她的名字。

    遲漪慢慢張開眼,越過眼前所有漆黑,循見他的面容,晃動而慌張的一顆心微定了定,她的聲線有些發顫:“靳向東。”

    他輕應聲,手掌撫摸著她的后腦勺,而后問:“還在害怕嗎?”

    遲漪抱住他腰,很慢地搖頭,臉頰蹭著他身前微鼓的肌理,更像是在撒嬌:“不怕。”

    這一聲過于輕柔,幾乎是拂落在他脖頸間,縈縈繞繞著,昏昧光影下,遲漪眼睫在眨,透著狐貍的狡黠光芒,靳向東眼神一沉,掌心撫過去,卻能感受到她耳下的體溫在蔓延高漲。

    這是忍了一路的迫切,只為這一刻。

    遲漪腳尖點地,往后緊緊抵住墻面,臉頰微仰著,呼吸控制得很輕很慢,他臥室的那大片窗簾是敞開的,窗外月色明亮,她停滯了一秒的呼吸,而后往前踮起腳,雙手緊緊抱住他肩背,一個吻強勢地覆住他的唇。

    她要以退為進,才得以能重新鼓舞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勇氣。

    ‘嘩’——西服順著她的肩垂落而下,那條薄的襯裙在月光照映下是那么透明得赤,裸。

    靳向東被她咬住下唇,那力道不輕也不重,但因她經驗欠缺而顯得毫無章法,唇肉相磨至破開沁出一絲血腥氣,他一愣,低首將被動輕易調換成主動,加深這個吻,一度很兇至她胸臆起伏劇烈,心臟在狂響,勝過那一場瓢潑大雨。

    那只細軟的手拉著他的去勾那根脆弱的細帶,沒有絞扣與復雜面料的阻隔,覆上的體感是那么溫綿軟和,他心室猛地一顫,指骨僵硬得發緊,最后一線繃著的理智都在由她玩弄著快要斬斷藕絲。

    “遲漪,不用勉強的。”他抑制著沉重喘息,認真告訴她:“不要把這件事當成任何的置換抑或某種證明,它不應該發生在任何條件之中,也不應該去增添任何目的性,這會失去它的本質。我想,當我們發生它時,是因為你想要,所以水到渠成,比起一時沖動,我只想你能從中去享受去體會它所賦予的最完全的樂趣和意義,而不是把它當作一次獻祭,第一次很珍貴,能明白嗎?”

    遲漪聽懂了,那一刻心臟也頓了頓,為她想以這種方式去償還她曾欺騙過他的愧疚感,卻在他看清看穿這一層以后,仍舊能以溫柔地告訴自己不必時,她只能更加鄙視懷揣著這樣思想的自己。

    她的確看輕了他,也同時看輕了自己。

    遲漪把臉埋到他頸間,唇掃過他鎖骨,輕呼一口氣的聲調顫巍巍著,很委屈的同時,追問他:“……可是我們之前也做過,只是沒有到這一步,你……難道不想嗎?”

    她情愿,靳向東能不那么顧及她。

    沒有哪個小女孩會在這一刻發生前不產生任何對未知的害怕與緊張,可是,如果這一生必定會發生這件事,那么她想,至少現在的遲漪,只想和靳向東融合在一起。

    “靳向東,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止是因為那樣的想法才主動的……我也有我的私心,我鐘意你。所以,我不是誰都可以,我只想和你。”她竭力平穩著呼吸,頓一頓,鼓足了最后的勇氣,問他:“……你、也不愿意嗎?”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地向他坦誠承認這份昭然若揭的心意。

    她鐘意他,一直一直。

    靳向東目光緊緊攫住她的眼瞳,他怎么可能會不愿意呢,那么那么多次的反應,那么那么多的夜晚,只有她能入夢來,他的隱忍與耐心,幾乎用盡在遲漪身上。

    原本克制著不去失序,在t?她表陳心意的這一秒,那些他曾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底線與堅守,轟然瓦解。

    然而,不待靳向東的回應,寂靜里響起一聲鮮明無比的嘩啦,是拉鏈被拉下來,遲漪輕眨著無辜天真的眼,輕輕托出來。

    墻壁上落下一道筆直的陰影體,落在她柔軟掌心里格外沉重到無法握全。

    那早已不是他們對彼此的第一次觸碰。

    因此她的動作熟練而快速,反倒顯得更像是有過經驗的人。

    靳向東心間一沉,眸色暗下去,她細白的手指卻偏不知死活地繼續往上滑動,毋庸置疑,她是故意在招惹。

    “哥——”

    靳向東暗聲:“這時候,不準叫哥。”

    兄妹在這時刻是一把禁錮,以長鞭的形態落下,鞭笞著他的良心。

    細若蚊吶的聲音在一瞬間,被他唇強勢地堵回去,雙腿倏然離地,懸空感使得遲漪下意識盤緊他的腰。

    “嘶——”

    毫無預兆的,隔著薄料撞接、相貼的一秒間,他們同時暗吸一口氣,箭已在弦上。

    她自己都感嘆自己能在關鍵時刻想到這件事,“你……這里有嗎?”

    “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靳向東微瞇眸,將她往上顛了顛,走至床邊,才把人緩緩放上去:“很怕懷孕嗎?”

    遲漪咬唇:“有沒有嘛……”

    “有。”

    在她面前,靳向東完全成不了纖塵不染的端方君子,有些東西,在心中成形化作肖想占有她的欲望那一刻,便已做足打破的準備,也為以防萬一。

    想要她,幾乎成為心咒。

    那只修長如玉的手徐徐往下推,熟稔翻開柔軟的綢面,撥開里面那可憐至極的桑蠶布料至一側,房間里有細微的窸窣聲在響,電動窗簾在緩緩闔上,掌心匯入點點水液。

    “喜歡還是覺得難受,都告訴我。”

    他須知她感受,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而往推進一分一毫,便能更加清明地感受暖巢的緊-窒,他眸光漸漸暗下來。

    “……靳向東,你這個人……”連在這事上都需要她先開口索取,遲漪咬牙,“不想就算了……”

    遲漪嗔罵著吐息的空隙,又添一些,她眼眶幾乎迅疾涌起淚意,并不是因為疼痛,那些淚水汩汩而出洇濕開來,縱容著拓寬。

    盡管此前也有過,可到底總是留有溫柔余地的。

    近似滿足的感覺充盈著她的心臟,可是依然、依然會夾雜著無數緊張難受的思緒一并絞著……

    “不是不想,是心疼你年紀小,想把這件事放到以后慢慢來,至少先讓你適應和習慣。不至于以后將它視作洪水猛獸一樣可怖。”

    那些有她的夢,他數不清進了多少次。

    可這些,他暫不能告訴她,靳向東微斂神思,掌心里晃溢出來,比他想像的多上好多。

    他低眸看得失神,聲線沉悶得喑啞叫她寶貝,由衷夸她已經很厲害了。

    窗簾拉滿,黑暗下,他再看不清遲漪臉龐的情態,低下頭吻過她的唇瓣,安撫著令她肩膀不再發顫,遲漪情思難抑地去環抱住他的肩背,任由那吻延下去。

    一點點地吻至源頭。

    遲漪陡然頭皮發麻,十指緊絞著質感極佳的床褥,再也克制不住眼中那些源源不斷的淚液,嘩啦啦的一并從上至下地傾瀉而出。

    她深深仰脖,凝望著頭頂那片天花板上并不能看清明的水晶吊燈,瞳孔失神,呼吸也喘不均勻,頸側灑過一陣熱風,襯裙堆疊至她腰際,心口濕亮得泛涼,已是如此難熬的時刻,那個人還要惡劣使壞。

    附耳喚她寶貝。

    然后低聲問她:“可以嗎?”

    遲漪眼淚淌得沒完沒了,泄憤似的想重重踢去一腳,卻在落下的一秒,又被他輕力撈住腳踝往上翻開。

    遲漪眼圈紅透了,足心抵住一團龐大,畫面倏地涌進腦海中,立時心生退縮,可念頭又一轉,她下定決心,不甘示弱地回:“……嗯。”

    終于,那些固久堅持著的忍耐力,轟的全軍覆滅。

    心疼她與失序,這兩者在他心間并存,且交戰著。

    而前端一并也在被緊緊包圍裹挾住的瞬間,靳向東深切無比地切身感受到他那些想像簡直不堪一擊,她所能帶給他的,永遠會比所謂想像的更好到無與倫比。

    所有理智都只能成為一片廢墟,徐徐漸進至中途,她無限度的包容,令靳向東忍不住埋首在她頸側。

    隔膜頂破的霎那,他眼睫輕闔,靜止了好幾秒,方能支起身體。

    視線所看不全的沉暗環境里,遲漪眼唇都泛著一層瀲滟水紅,與他接吻,一并也吞碎了她所有的細顫。

    原來,人在感受疼痛時,也能享受到快意的。

    大腦停頓又重啟,她的指甲深深摳進男人的皮膚,劃出鮮淋血痕,原來,原來是這樣地令人著迷至自甘下墮。

    為這一刻,為將身心碾碎又糅雜、交換汲取著彼此體溫,也要深深鑿刻出印記的這一刻,算不算,也曾遇上好景降臨。

    遲漪輕輕閉上密絨絨的眼睫,肩頭似浸著一點熱的濕意,她無從分辨,只能更深刻鮮明地去感受著跳動。

    時間的潮不停轉動著,在即將停頓離開時,她再一次聽見塑料袋撕開的清脆聲響,身體下意識地僵住。

    靳向東慢條斯理地半斂起眼皮,淡然語調里壓著一份克制:“開燈再作一次,可以嗎?”

    眼前昏黃的光源驟然一亮,他的手掌握住泛紅的膝蓋內側,慢慢分開了。

    第44章 44# 你的心在我這里

    遲漪是在一陣酸脹感中醒來的。

    張開眼, 腦袋還昏昏漲漲的,身體發軟,有一種空落又燥熱的感覺在身體里肆游橫行, 導致四肢動彈都是艱難。

    就連意識也是放空的,她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單單倒畫著頭頂那盞花形的水晶吊燈, 直直垂吊向下的形態,分明距離她是那么遠, 可在這茫茫黑暗中,雕刻打磨得精致無暇的巨幅水晶卻像極了一柄懸空倒掛的銳利長劍。

    足足十秒,身體受到驚恐沖擊掉欲望過后的敏感,才能令清醒意識回籠。

    關于昨夜, 宛如一卷長倒帶, 將發生過的全部細節回放眼前。

    遲漪下意識探手去摸身下的床單, 干凈如新,甚至還縈繞著一縷淡淡杜松香的潔凈氣息, 很干爽, 她神思微愣,通風凈化系統在悄然運轉著, 她輕嗅下空氣,昨夜那些郁馥又濃重的石楠花的氣味已然散盡, 一覺醒來, 她所能預料到的尷尬與黏膩感都沒有。

    甚至, 連那個人也不在臥室里。

    遲漪有些鈍地直起身懷疑昨晚是否真實,而干凈絲滑的睡裙下,腿/心輕擦都覺酸疼,身體的反應直接無比地在告訴她不用再質疑了。

    兩人都處于清醒狀態下,也就不存在飲酒后才會發生沖動的拙劣借口。

    流在身體里的余韻幫她回憶一遍遍, 不知時間流逝的快慢里,他們對著同一個“課題”進行了多少次的研究溫習鞏固。

    除了first test是在相對空白的情況下去套公式,只耗時了十五分鐘,而至于后面對課題的加深演算,次數與時間都計無可計。

    她只記得在她說馬上要過度脫水時,靳向東探去觸摸,也僵愣下,輕笑著問她,會不會太多。

    墊子可能真的浸了些,遲漪雖然也在享受,可中國人的骨子里終究是保守溫厚的,當清楚在她耳邊dirty talk的人是靳向東時,她只感覺到方方面面都大受沖擊,僵硬得緊閉,眼波凌晃著,她聽見climax(gao/chao)之后恢復儒雅皮囊的男人聲線清淡,告訴她,Celia,可以放輕松些。

    遲漪并非故意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眼淚淌在他鎖骨,不斷在收縮,漆沉里,她眨了眨睫毛,里面透出來一抹轉瞬即逝的瑩光。

    過去二十五年,靳向東在這方面的空白經驗,初嘗試到其中美妙,便食髓知味。

    清心寡欲轉化至樂此不疲,原來這樣輕易。

    人的情緒在疼與勁之間交雜躥橫,敏銳捕捉到遲漪存著些故意,是要他提前繳槍投降的心思后,他直挺的鼻梁劃過遲漪耳頸那一片雪白肌膚。

    他慢條斯理告訴她,剛好,也不必出來了。

    可惡,盡管不再有動作,也能深刻感受到抵達胃部的充牣。

    強權壓迫下,遲漪不得不先屈服順從。

    其實也不至于用上‘屈服’這個詞組。

    畢竟,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個圣誕夜,也曾一并許下過一個隱藏心愿,這一次都實現了。

    ——如她的意大利女醫生所說:Celia,你可以體驗一次Sex,那不是壞事。

    的確一點也不壞,甚至特別美好,如果不是她目前的身t?體狀況過于孱弱,體力甚至不比中國初中生,她也會樂此不疲。

    除去這一切因素之外,她想,她會記得這一夜,有關完整的,堪稱享受的sex初體驗。(再除卻一條:體驗過度。)

    并且,與她一起體驗的對象,是她心里曾幻想過的人。

    怎么不能算是美夢成真呢?

    但是,她更應該思考的是,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呢?

    遲漪有些懊惱地抓了把長發,沒再任由思緒繼續凌亂下去,噌地一下掀開蠶絲薄被站起身,光腳踩在臥室柔軟的地毯上,想去浴室先作洗漱,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吧……

    然而付諸行動的前一秒,門外走廊傳來一陣細微的交談聲。

    “早晨,奶奶。”

    “您不必拐彎抹角地對我興師問罪,我有分寸。”靳向東腳步停駐下來,語氣溫和:“醫生開的藥,您按時服用了嗎?”

    電話那端,沈嘉珍教育長孫的話不僅被通通堵回去,還要反過來被他問話,老太太有些不愉地癟嘴:“哼,少管我。”

    “不敢管您,只是醫囑還是要遵的。”

    老太太大概是受不了他繼續念,電話很快掛斷,門把手擰動的同時,遲漪又嗖一下鉆回被窩里。

    靳向東進來時手里還端著餐食,港島室外氣溫直逼三十度,臥室空調的溫度自然也是偏冷些,男人目光微移,落在那條落在被子之外,來不及收回的一截細白小腿。

    走近些,仔細看,她腳踝上還留著一枚淡紅色指痕。

    是昨晚,在她無數次試圖逃跑的時刻,被他摁下的。

    靳向東目光漸暗,把手中瓷盤放置到床頭,指腹剛觸到她的小腿彎,遲漪便已不受控地跟著身體微顫了下。

    裝睡顯然是失敗了。

    可她還是沒想好該以什么方式去面對他,分明昨夜,該說的不該說的,該做的不該做的,她與他全都說完也做完。

    遲漪抿著唇齒,溢細微的一聲嗚咽:“……唔。”

    靳向東捻過那條薄被的長指頓了頓,落回至她腳踝,輕力便能把它撈至肩上,在收到這個危險信號的一秒里,遲漪猛然翻回才能令腳踝從他掌心掙脫,一雙濕漉漉的鹿眼眨著睫毛,顯出一點迷濛中轉醒的姿態,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勾住他指尖。

    “哥哥……”

    靳向東被她如臨大敵的演技可愛到,勾了勾唇:“早晨,妹妹。”

    他從未叫過她妹妹,正如在某些時刻,他也不允許她求饒地喚他哥哥一般。

    遲漪想,大概也是因為他有一個只比自己小三四歲的親妹妹,所以在她盤吸時叫他哥哥只會讓他這樣清直端正的人,感受到一份強烈的良心上的譴責。

    可對男人來說,良心上的譴責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點也不妨礙他能用更重的力道,來堵上她微張的晶瑩唇角里泄出來的字詞,再氣定神閑地教她,沒有誰家的妹妹可以負距離地坐上哥哥的腰,明唔明?

    想到這里,遲漪張大眼睫抿緊唇部,認真打量起眼前這個衣冠工整面容清俊,眼神里都透著神清氣爽的男人,完全無法想像他其實徹夜未眠。

    “……現在才早上嗎?”

    她猶記得那時視線很晃,她在迷離失焦之間捕捉到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金光。

    他們直到日出才匆匆結束,她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個飽覺,盡管這一覺醒來也并不能令她恢復元氣,但遲漪第一次很肯定自己的睡眠質量,不至于這么這么地差。

    靳向東聞言,在床沿邊坐下,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掌撫摸上遲漪壓得微微發紅的臉頰,指腹搓了搓,告訴這只炸毛形態的小貓答案,“下午三點。”

    “那你還講早晨……”

    “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你剛醒,不是么?”

    “剛才,你是在和你奶奶電話?”遲漪問出口后,又立馬補充:“不是故意偷聽,是不太隔音……而且我感覺,現在應該是屬于天塌了的情勢吧……”

    他笑:“放心,天塌了也有個高的頂著。”

    遲漪不甘示弱:“我現在也有長高一點,有一米七了!也算是高個子女生了!”

    “是么,讓我仔細看看?”

    他說著便要探手進蠶絲被里把她抱出來,遲漪腰側現在很癢,心跳也亂,想到一些畫面,連忙撥開他手,低頭正聲說:“昨天……”

    “最好打消你想模糊說辭的想法。”靳向東好整以暇,“我不介意現在幫你重溫一遍。”

    “………”遲漪咬牙,轉移話題:“哥哥真的是第一次嗎……”

    騙人的吧!玩的招式比她看過的凰片還要多還要狠!

    “不然呢?”靳向東捏了捏她紅透的耳垂,“first test時長,不是很明顯?”

    他為什么可以把這件事說得像在認真學習某項技能一般從容鎮定,還能對第一次測試的結果這么坦誠!

    遲漪簡直無可反駁,在他寬大掌心里側了側頭,張唇就咬在他掌根皮膚上,淺淺一口,單純想咬他一下。

    然而,這只是一個很細微的舉動,卻足夠表明,在經歷昨夜之后,她潛意識里,在靳向東面前已有肆無忌憚的發展苗頭。

    而這一幕,倘若她的心理醫生阮思文在場,一定為之而陷入整夜思考中。

    對于重度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能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程度的信任與依賴,無異于在向對方打開自己緊鎖的門窗。

    即便,當事人并沒有意識到。

    靳向東縱容著她咬合的力度逐步增加,一直到遲漪主動松開牙齒,深深盯著他虎口那枚深紅,然后她低下頭,沉默半晌,一滴滾燙的淚毫無預兆地掉落在同一位置。

    靳向東心口跟著灼燙,他微嘆一聲,溫柔到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另一只手臂伸過去托穩遲漪的臀,將她抱進懷里,無奈道:“怎么咬別人,還能把自己也委屈到?”

    “靳向東……從昨天到現在,你一點也不怪我嗎?”

    她深埋著臉頰在他胸膛,也許因為不必視線對視,所以她才能勇敢一點地把這一直橫亙心間,無法吞咽也無法就此忽視掉的問題問出來。

    “怪你做什么?”靠著他胸膛,遲漪能更清晰地感受著他胸腔薄肌的起伏,也能更清晰的聽見他低沉嗓音的醇度,一字一句溫柔到令她眼淚蓄滿:“遲漪,只要你的心在我這里,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邊,其他都不重要。”

    “我年長你七歲,我十八歲時在思考如何征服自然,也付諸過實際行動,記得那時是夏季,我和朋友一起挑戰徒步雪山,沒有聘請專業團隊的情況下,我們最終成功登頂。說實話,現在想一想,也佩服自己年少時的勇氣,當然也有付出后果,是被我爺爺關了兩天兩夜的禁閉。你看,在未曾相遇之前,我們的人生截然不同,每個人的少年時期都值得擁有追求自由的刺激的勇氣,18歲的遲漪,尚且連一份生日蛋糕都需要去拜托她那位不算熟悉的繼兄帶她去買,你說,我又怎么能不信你?”

    “只要你親口對我說,你是身不由己,那我便都明白了。”頓一頓,他失笑一陣,為她揩去眼淚問:“那么你呢,現在能不能明白,我昨晚來見你,為的到底是什么?”

    遲漪聽得眼酸,而最后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深刻去想過,更大的原因是她自認自己是有過失不坦誠的那一方,所以她是不敢去深想細琢。甚至,她多害怕靳向東的喜歡與鐘意,只是一時興起,而在完全看透她這個人低劣的,需要依附男人上位的本質時,會毫無猶豫地轉身離開,更嚴重的是……他從此以后會厭惡她,會恨她……

    可她忘記了,從他們相遇的最初,她站在他面前,從來透明。

    也忘記了,沒有鐘意和愛的產生,又怎么會對一個人滋生出恨意呢?

    遲漪很誠實地搖搖頭。

    靳向東垂下目光,認真注視著她微翕的密睫,默一默,才告訴她:“那時,我只想確認一件事,是否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你其實沒有給過我絲毫真心,不過是虛與委蛇。”

    他清越的嗓音停下來,熱息繚過她頭頂,額前,時間停頓太長,這讓她確定這不是因為他在換氣,遲漪心臟驟然收縮,她慢慢從他懷里仰起臉,烏黑清潤的瞳孔定定凝望著他。

    “那如果,我昨晚沒有勇氣和你說……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見我了?”

    “沒想過。”靳向t?東回答后,又認真想了想,最后如是說:“現在想了下,我的答案是應該做不到,你知道,人無完人,世上也并沒有真的白玉無瑕,我當然也算不上是個徹徹底底的君子,真到那一步,我定然是會籌劃著如何從他那里找回你。”

    “他能給的,我也可以,甚至我能給你更多。”這一點他從來篤定而自信,只是心中另一道惆結,才足夠令他心緒微窒,他穩了穩心神,沉聲繼續說:“除非,你是真心想過要嫁他。”

    “我真心要嫁給他,你就不搶了嗎?”遲漪垂下睫毛想到他們的另一種可能,心臟也不由跟著絞痛起來,“萬一我只是口是心非呢?”

    靳向東沒有反駁她的問題,隔淡淡光線靜看她,而很多時候,無言也是一種回答,它比直述更溫和一點。

    透過他如墨般的眼眸,她知道了他的答案。

    萬一,也有背道而馳的萬一。

    譬如,萬一她所言即真,那么縱使心有千萬嫉妒,他又舍得么。

    臥室里只開了一盞床前燈,微黃燈絲無法照拂到男人完整的一張臉,他眼睫低垂著,陷在半昏半暗的光線交接之間,遲漪也無法看清那雙狹長眼眸里的情緒。

    他為她考慮得萬般周全,設想過千萬可能,每一條,都為她留著一分余地與后路。

    “哥哥,原諒我吧……我心里只有你,要是哪一天我真的這樣說了,一定也是口是心非的……你知道,我只想留在你身邊。”遲漪忍住酸澀的眼眶,語氣扮著撒嬌:“昨晚,我好疼的……”

    她說完輕輕抱住男人的肩,在他懷中跪坐起來,脆弱的身體還有些搖晃,靳向東抬手極穩地扶住她腰側,這種姿勢無可避免的,男人的面龐不經意蹭過她身前那片肌膚,鼻梁刮過去,他沉了呼吸:“抱歉,我以為濕度足夠就不會受傷。下次會輕。”

    繼而,他抬首輕啄下遲漪軟紅嘴唇,再親一親她額心,空出一只手撩過睡裙絲滑的下擺,“讓我先看看,是不是撐到了。”

    第45章 45# 你給的罪名

    下午四點, 室外陽光還很強勁,庭院里傭人們在用心打理著花圃,正中心那座羅馬式噴泉的水柱正汩汩往外冒著。

    林一德是早晨六點多抵港, 年紀上來后,他的睡眠一直很穩定, 飛機也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時間,甫一落地, 他還憂心著靳向東在尼泊爾登山患上的感冒,第一時間便回的大嶼灣,一應感冒藥配齊端到書房時,才知他已退燒, 咳嗽也緩了, 紅白細胞替換得真是神速。

    于是來都來了, 便留在書房陪同靳向東開視頻會議。

    臨近午餐時間,他劃著ipad在為靳向東安排餐食搭配, 電腦桌前的那張椅子微轉過來, 男人自屏幕前分神挑來一眼,漫不經心道:“備兩份吧, 再燉一盅補氣血的湯。”

    “有客人要來?”

    不怪德叔有此一問,能夠登門造訪深水灣11號的客人, 迄今為止只有一位, 是他剛得到消息:能夠把他家大少爺甩了, 轉身竟然投向另一位本就自顧不暇的私生子身邊的小女孩。

    “冇,她在樓上休息。”

    這句便不禁引人深思起來,樓上均是臥房,而昨夜傭人們均不知他返港消息,客臥自也無人打理, 那么‘她,在休息’的言外之意便不言而喻了。

    林一德大腦飛轉五秒,他是多么了解靳向東的人,自然不會愚蠢到把這個她誤解成其他人,答案指向只能是唯一,這多出來的一份午餐和一盅補湯也只能是給遲小姐的。

    很好,看來這位遲小姐又回心轉意了。

    頓一頓,他抬目看向今日格外容光煥發的大少爺,微笑問:“那需不需要給你也備一份?”

    “?”

    靳向東復又抬眼睇去,臉色不變,“不需要。”

    最終午餐擱置一份,中途靳向東回二樓主臥,里面呼吸勻長,她藏在被窩里的臉頰微紅,濃睫輕翕,是深度睡眠狀態,她靜下來的模樣太乖,數十年都在嚴以律己的某人心里生了念頭,解了襯衫腕表,掀開一角被子,擁住那一陣冷沁橙花香氣。

    一直到下午一點,他方不舍地起身,整理衣冠,保持周身潔凈舒爽,折返至書房處理堆積的公務,心中想到臥室里還有人在等他,因而效率也變得極高,平時需要2-3小時才能審批完的文件,一個多小時便已完成。

    電動窗簾徐徐拉開,探進玻璃的陽光鵝黃,拂過一層雪白的紗簾投下淡的光斑。

    那些悲傷感性的情緒都緩過去了。

    靳向東重擁懷中人,垂眸溫柔注視著疊起的裙擺下方,勾開那點薄滑料子,紅艷又濕淋的一片。

    他心中自省兩秒用最輕力度輕點下,滿指清潤,輕嘆聲:“果然撐開了。”

    那一口溫熱的水含在她干澀已久的口中,乍然又被這一句給差點嗆住,遲漪垂睫穩了穩撩亂的心神,秋水目直直望他,只剩嗔怪。

    “給你涂藥。”靳向東的目光在她紅得滴血的臉皮上落了落,把藥膏涂滿指節,半推進半哄道:“早晨醫生來配藥說過,這類涂抹式藥膏都會產生細微刺痛感,要是不舒服及時告訴我。”

    遲漪聽到關鍵處腦中一瞬轟然,瞪大眼問:“什么醫生?”

    靳向東瞥過她薄紅面頰,“放心,女醫生。”

    聽到這個答案,遲漪一上一下驟然跌宕的心臟總算落回平處,松口氣,冷靜兩秒,復又抬眸睨他,那種推擠的酸漲感受又涌上來,她元氣尚未恢復,一時只得暗自吸氣。

    指腹推轉一圈,藥效的清涼感立時在里面擴散開。

    遲漪當下輕呲出聲,顫了顫濃密睫毛,異物入侵得難受,她也不由絞磨得有些緊,靳向東涂抹第二遍時抽出一抹清絲,他平靜看一眼,很快遞出另一只潔凈干燥的手按在她緊咬的唇瓣間,遲漪也沒半秒猶豫,直接狠狠咬他虎口。

    傷腫程度輕微,上藥不過一兩分鐘的事。

    靳向東為她清理得干凈仔細后,抽一張濕紙巾慢條斯理擦拭掌心積匯的清絲,繼而抬眸看她:“現在有沒有舒服些?”

    見效哪有這么快的……

    不過先前那種磨一下就覺火辣的疼感輕了許多,追根究底也是要怪他的。

    腰窩被他大掌扣娑著一陣酥麻,遲漪平時就缺乏運動,過度消耗之后更是毫無反抗力氣,只能靠住他胸口眼波往上橫他一眼,表達不滿,“沒、有。”

    靳向東半擁著她,低目瞧見她眼中濃濃怪罪,勾了勾唇:“我讓醫生回來再給你看看?”

    “不要!”遲漪立馬嚴聲拒絕。

    靳向東眉棱微動,又說:“那我再細看一看?”

    說罷便要再挑開她身上那條淡紫色真絲吊帶裙的裙擺,遲漪整顆心臟霍地一下慌亂不堪,手足無措地去擋他動作,一張瓷白面頰上只寫滿了如臨大敵四個字,眼神更是充滿戒備:“……我都同你講不要了!”

    靳向東瞧了眼遲漪雙頰的紅,繼而握住她欲加阻擋的手,長指劃進輕松扣緊,“臉皮怎么這么薄?看一眼都看不得。”

    “……我……”遲漪氣結,卻也斟酌著字詞反駁他,“誰比得上大哥這樣的從容。”

    “怪我,但真覺得有哪里不適要像昨晚那樣坦誠告訴我,婦科病的隱患不是開玩笑的。”靳向東斂去眼底的笑,捏她柔軟手背,又說:“廚房備了補湯和飯菜,我讓他們現在端上來。”

    遲漪想了想擰起眉:“都四點了,再等一陣就到晚餐時間,現在吃了,我晚上就吃不下了。”

    靳向東平聲拒絕,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定在她腹前,施施然補上一句:“少食多餐,再吃不下也總能吃下些。”

    他睇來的眼神清和,毫無狎昵。但要追字逐句,遲漪也能從中品出些意味深長,甚至腦海里也接連著涌入關于昨夜的那些混沌記憶,她不由跟著顫了顫睫毛。

    那道掌心落下來的熱度并未停留,延著她腹部往上,長指稍停輕攏。遲漪瞬間從他話里醒神,她眼瞳驟縮,臉上燙得不行,待緩過些,便不堪羞惱地向他瞪去一眼。

    靳向東卻仿若未見般,淡定分撥,問:“這里,還疼不疼?”

    “你——”

    “嗯?”玉瓷般的長指一挑一捻,如翻動書頁,透照進窗的光斑浮過他英俊眉眼,自下而上望去,他漆沉眼底似平靜如常,“我怎么了?”

    遲漪心速愈快,愈是瞧他這般神色自若的模樣心中不快,咕噥道:“我才發現,原來大哥內里是個很無恥的人……t?”

    “嗯,確實是這樣。”

    下一刻,遲漪雙腮被他用力一捏,被迫張開粉滟唇瓣,紅舌微卷,想抗議的聲源只溢出一聲嚶,嚀,便被他掌心攏穩臉頰,溫熱干燥的嘴唇接過來,很快便轉而濕黏起來。

    靳向東俯身吻她吻得深而綿長,力度一度控制在她退無可退,卻又不至于傷著分毫的程度,到底是身體留有情欲的余韻在,遲漪再如何強硬的脾氣也在此刻磨軟泡化了,稍不注意已然跟著他一起沉湎于中。

    靳向東擷咬過她的耳垂,“總得坐實你給的罪名。”

    視野里晃動著淡黃色的余暉,遲漪輕嘶聲微瞇起眼眸,只覺得這午后似有蟲雀啁啾,令人焦躁難寧,身體里僅存的水份也快要被蒸發干凈,一絲不剩。

    到后面,遲漪能深刻感覺到炙熱程度。她恍惚著想起曾聽人說過,男人在sex方面都是自私至極的,一旦食髓知味,從前再如何甜言蜜語的溫柔都是假象,他們一旦興致上來,總是不顧女人感受,只管自己舒服與否。

    于是,即使知道不能一概而論,卻也控制不住心里涌出的無限委屈。

    眼淚還在奮力積蓄著的上一刻,靳向東停下了探入衣擺再往下的動作,只將臉埋在她脖頸間,溽熱氣息晃過遲漪那對細細的鎖骨,停留幾秒里,他的呼吸仍能察覺到那份難以克制的重音,但也只持續了幾秒,最后他不過是傾身吻了吻她的眉眼。

    “放心。雖是無恥之徒,倒也不至于真當禽獸。”

    遲漪瞬間睜眼,盯著那一張可稱金質玉相般的面容,心口忽地微懸,她抿一抿唇,聲量低而輕,“那大哥姑且……暫時還算是個人。”

    距離在本能中拉近,他們的此時鼻尖相抵,唇息縈繞,姿勢親昵到極點,即便他的聲息愈發重了起來,卻也止于此。

    靳向東盯著她,喉間微滾,抬手撫搓了下她圓潤如玉的耳垂,輕笑道:“怎么一夜過后,在你這里,我形象這么差?”

    遲漪被他問得一頓,在他面前,她總是習慣地去口是心非,否認那些由他牽動的感覺,久而久之,好像便形成了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似乎要這樣的言不由衷才能在他面前維持住一個她也并沒有那么在意的形象。

    可,要到很久之后,人才會察覺到,這樣的方式也許會適得其反。恰如現在,他問的那一句,在她這里,形象竟這樣差?

    心底積累的淤泥發酵出一種名叫苦澀的情緒,一點點在滋生蔓延,她很難去控制,只偏過頭,將臉緊緊挨住他寬闊胸膛,眼角驀地濕潤,她將嗓音壓得很悶,不想叫他察覺:“是啊,就是很壞。”

    靳向東抬手去攏她后腦勺,指腹揉著她有些僵硬的頸部,輕聲問:“那要如何,才能在你心里當個好人?”

    “不能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

    “我怎么逼迫你了?”

    遲漪忍不住抬起臉,皺起漂亮的眉,說:“我都告訴你會撐,還要逼迫我少食多餐……”

    “……”

    靳向東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勉強抽身站起身來,待她在他跟前昂起下巴站穩時,他便倏地伸手摟住她腰身,將人抱進懷里。太過突然,遲漪柔軟的唇瓣重重擦過他滾動的喉結處,絲質睡裙磨得微卷一角,欲懸未懸的坐姿使得她本能地挺了挺腰肢,以此來維持身體平衡,也便避無可避地使得腿縫間攫取到沉甸甸的重量。

    遲漪驚得心臟發顫,而下一秒,臥室門便被叩響,是傭人推著餐車候在門外,她心中驟升起緊張感,膝蓋一并輕磨一下,喉嚨間的聲音幾乎溢出來。

    “這么緊張?”靳向東瞥一眼她耳垂泛上的薄粉。

    “……我,才沒有。”

    她眼波閃躲,每一種跡象都將心虛緊張刻在明面,靳向東心里很是受用,親了親她耳廓,“放心,沒人會進來。”

    遲漪仰臉,瞟見他眼中意味分明的笑意,故意將臉挨緊在他胸膛前,環抱著他腰,輕聲說:“就算進來,也是看到他們眼中如何溫和穩重、朗月清風的少大爺,現在又是如何讓人大跌眼鏡地道德敗壞,白日宣……”

    最末那個字還未從她紅艷艷的唇中吐出來,擱在她腰間那只玉骨扇般的修長手掌已將人往回按得嚴密緊實。

    驟然一坐,遲漪實在經不住,聲音全都吞噎回去,睫毛也跟著顫了顫,心中瞬時蔓延出一種對已知的惶惶感。她心里暗吁一息,脾性卻是倔強又不肯認輸,直直撞進那道深沉目光中。

    “原來你是這樣想。”

    靳向東用指腹輕輕抵在她唇角,“所以你怪的是昨晚逼你吃撐,還是現在?”

    遲漪能清楚感受到他指尖傳遞的熱度,卻仍要裝腔作勢地微張紅唇,輕吮過他潔凈指腹。

    她控制著音量,也因缺水,嗓音格外低柔婉轉,“大哥……以為呢?”

    男人稍垂目光,窺見那一點誘人的水紅舌尖,唆使著人心往下發脹得痛麻。

    他的眼神幾不可查地暗了下去,指腹加重力道壓住她下唇,看得更深刻分明,“我以為,你是不疼了。”

    第46章 46# 以后日子還長著

    晚七點, 主臥落地窗鋪滿金光,遲漪斜倚在墨綠色雪茄椅上微喘著氣,而抬眸往外望一眼, 浪浸斜陽。

    那場力竭水盡的胡鬧,結束在一小時前, 房中已只剩她一人。

    御園現身在前,靳向東回港風聲傳播之快, 也就順理成章。而那些被他暫且擱置或是亟待處理的新舊公務在同一時刻紛至沓來。自然,這其中不乏有德叔刻意運作后的痕跡。

    整個午后,會客廳的電話鈴響起又斷,總算等到該上鉤的魚, 德叔掛斷電話, 才不急不緩撥通別墅主臥的內線電話提醒他:細莊生已抵港, 晚七點半的局,該收拾出發了。

    掛線時, 靳向東將人從頭到尾伺候得舒服徹底, 忍耐著生理上的疼痛,專注地為她清理仔細身體上所有的膩稠汗涔, 繼而去把餐車推進來,喂她喝下些補湯和幾口熱食, “德叔親自熬的, 給你多補一補。”

    聞言, 遲漪仰起白里透紅的臉龐,烏亮亮的瞳仁倏地瞪大,玫瑰色的唇瓣翕張一下欲言又止。

    靳向東垂目看著她,“德叔他老人家眼明心亮早猜到了,還是說, 你在怕什么?”

    他的敏銳總能如此快地看透她所有心思。

    與他夜里狂奔至現在,已經過去十幾小時,瘋狂之后的乍然清醒,恍如一夢黃粱,怎教人不怕后果?

    遲漪眉心輕動很快又低下濃睫,鼻息里輕哼一聲,“……我都沒來得及出聲,全教大哥安上所有罪名……”

    他聽得笑一聲,鼻梁抵過她頸側,親她耳垂,“系我唔啱,我向遲小姐賠罪,好唔好?”

    “……賠罪哪能這樣簡單,”遲漪慢慢抬起臉,濃睫輕顫了顫,埋怨目光盯著他,“全是空口無憑的承諾,真要仔仔細細算,大哥欠我好多。”

    欲加之罪,彼此心如明鏡。

    靳向東對此照單全收,哄著她答:“那煩請遲小姐仔細為我算一算欠債,好讓我能逐一還清,重獲你信任。”

    也許是男人眼神里流露而出的情感過于誠摯,將言語都鍍上一層炙熱火焰,滾燙地落在人心腔位置,字字都將人熔化。

    細密的痛覺并著一道鐘聲敲響于心間,輕輕,又莊嚴地落下回響。

    遲漪定定凝注著眼前人,她在這道鐘聲里仿佛意識到自己最想要、最該要的是什么。

    可這一份想要,輕而重,并非他人能給。意識到這一點的遲漪,卻是連一貫游刃有余的敷衍與謊言都無法對他輕言出口,只在他又一次的問聲里感到心間一顫,她輕輕閉上眼睫,雙手環上那勁腰,是極度依戀的姿態。

    遲漪輕聲說:“沒想好呢,只能讓大哥先欠著嘍。”

    靳向東撫了下她的臉,“好,慢慢想。”

    耳鬢廝磨的時間足夠久,窗外黃昏已至,天色漸暗呈現出橘藍暈染的色調,絢燦余輝映襯著深藍海面,那些粼粼波光如碎鉆般點綴在她烏亮眸仁里,遲漪側過臉,視線落在黑色柜面上擱著的一枚鉑金腕表上。

    靳向東順著她視線睇去,指針已不知轉過幾輪,提醒著他消磨掉的時間。

    男人斂目起身一絲不茍地系好領扣、佩戴腕表,而后俯身捋過她頰邊一縷發絲,近乎留戀地吻她唇角,“我現在出去一趟,好好休息。”

    他強大的自控能力也能用在這件事上,較之于自己顯得那么收放自如t?,遲漪很不喜歡他的松弛和云淡風輕。

    于是也藏起眼底情緒,故作不以為意的神情,“大哥這么晚還要處理公務嗎?”

    “是私事。”

    他回答得太坦蕩,沒有一絲猶疑,可私事兩個字卻更勾人探究……

    心底再如何想要追根問底找一個答案,她也清楚,陪在他身邊,應該學會懂事的。

    緩了緩,遲漪輕眨下眼睫毛,纖瘦的手指一點點松開他手掌。

    指間溫度停留的最后一秒前,靳向東傾身向前握回她手心,慢慢合攏,漆黑眼底分明融著溫和的笑,講話卻鄭重到像給她一份決不食言的保證,“我的意思是,等我回來,很快。”

    /

    黑撲撲的夜里,無風無月,一臺黑色Benz極其低調地自深水灣道11號的莊園大門駛離,最終徑直抵達位于春坎角的一處極具私密性的高級會所。

    車甫一停穩,訓練有素的侍者便熟練地自司機手中接過泊車一事。

    “靳生這邊請。”

    沿著鈷黃燈光漫漶的廊道一直走到盡頭,侍者便止步躬身退下,這端包廂的門虛掩一半,林一德上前叩過門,里頭傳出一聲請進,他才將門推開。

    靳向東頓步抬眼往里一瞥,沙發上背坐著一個男人,聽著動靜,也只撣了撣指間煙灰,下一秒,年輕男人偏過頭,同他用粵語話一句:靳生,坐先。

    茶水聲在暗室里簌簌流動,莊柏清斟上一盞茶遞過去,光線投射下的一只手背瘦得骨節嶙峋,透著掩不住的病態。

    “今晚能同靳生在這里相見,說實話,我感到很意外。”

    “莊生能以這么快的速度回香港,我也感到意外。”

    莊柏清緩緩抬眼,燈光里露出一張清俊的臉,他笑一笑,“還得多謝靳生,否則我也不敢如此違父母的意,孤身回國。”

    不怪莊柏清有此說法。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民國,當時港澳兩地皆處在他國殖民地的嚴峻形勢,而當年的莊家卻能背靠政-府壟斷海上運輸一業,在港澳兩地的產業也曾爆發式增長,創下令人咋舌的驚人財富。

    而后來變故也是難以預測的,風頭太盛遭人妒恨是在所難免的,九十年代末,澳門回歸祖國在即的風口,莊家家主當街中dan身故,也是同一時期,蔣家初具鋒芒。

    所謂發財靠機緣,莊家遭遇變故,地方政府交接,正是群龍無首最是混亂的階段,蔣家便有了可乘之機,至此海運改頭換姓,博-彩業興起發展的重要階段,莊家內部慌亂不得不作出及時止損的抉擇,靠著上一代積累的豐厚家業,遠赴紐約東山再起。

    莊柏清,是莊家第五代。

    這些前塵舊怨延續得太過深遠,在澳港富豪圈內鮮為人知,而略知內情的也只限于頂豪圈內那幾位或近百歲,或逝去的長輩們。

    無巧不成書,靳家祖父靳章霖便是其中之一。

    靳向東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輕撥茶蓋,一縷縷茶香熱氣氤氳眼底,他慢條斯理將一份已簽字蓋章的合同放置桌案上。

    莊柏清掃一遍合同內容,復又觀其神色太過平靜,并不急于落筆蓋章,實在忍不住地問:“雖說我是受益者,這個問題也顯得格外冒昧,但我實在感到好奇,能令你不惜代價,不論舊情,也要推翻蔣家立于澳門的根基的原因,莫非真是為了一個人?”

    他到底是用詞斟酌了些,越是站在高處的人越注重損益,而顯然,這件事本身于靳向東而言,是血本無歸。

    除了他得到的一則傳聞——

    為美人而棄江山,發生在這位身上,顯得荒謬又可笑。

    靳向東不以為然:“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莊兄怎知,于我而言,不是我占盡便宜?”

    莊柏清的問題嚴格意義上不屬于他需要回答的界限,畢竟他們之間的聯絡從頭到尾也僅限于在扳倒蔣家這件事上,至于后來應該有產生的交集也只會建立在公務之內,但人性總是多疑的,莊家往事為前車之鑒,莊柏清站在一個完全受益方的角度自然有他的顧慮與考量,只是他沒料到靳向東會給出這個回答,思緒頓了秒,他笑道向靳兄賠罪,很快握起鋼筆沙沙而落。

    簽訂完合同,雙方告辭。

    大抵是想到今夜會有一盞燈,為他而留。靳向東提前告知德叔早歸家休息,返程是他親自驅車,黑色benz在黑云翻涌之下一路疾馳,歸心似箭。

    車子在環島前停下,靳向東把鑰匙交給司機泊車,便步履從容又一刻不停沿著澄黃燈輝穿過白色步道。

    進別墅換好鞋,他徑直乘電梯上三樓,進臥室的動靜他刻意放輕,黑云壓境的夜晚為室內覆上了一片漆沉,床畔亮著的那臺落地燈成為了唯一光源。

    靳向東注視著眼前場景,解領帶的動作停下來。

    當預想成為現實,真實無比地在他眼前鋪開展現,他的心臟一霎間涌起一陣潮浪起伏。

    回國那趟飛機上,有那么一個恍惚的瞬間,他眼前曾閃過一幀幻覺:

    推開一扇門,借一盞昏黃夜燈,他能看見枕邊人的面容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夜半時分,靳向東從次臥洗過澡,折回房間。

    擔心她忽然驚醒,男人的動作一直放得很輕,微不可察;但避無可避是掀開被子躺上去,黑暗能將衣物摩挲的窸窣聲襯得格外清楚。

    遲漪在睡夢中側了下身體,含混間她感覺有一股暖流向她裹挾而來,厚實的熱源托握起她泛涼的足心,循著人性索求本能,她下意識地往里鉆,只想汲取更多來烘暖四軀。

    靳向東垂目盯著近在枕邊的人,熱的體溫,真的觸感,無一不令他擁有實感。

    黑云散開,窗內落進薄薄一層清白月色。

    循著素練月輝,勾勒出她那一張清白姣艷的臉龐,纖長的眉顰顰而蹙,一雙縈縈眼眸睜開了來,滟滟顫顫,看得令人心折。

    靳向東低頭吻下去,唇齒間彌散開一縷冷沁的橙花香氣鉆進他的五臟六腑。

    圓潤趾頭隔著衣物輕踩在勁健的腰腹,幾乎是一瞬間,靳向東平靜的眼神變得晦瞑幽深,寬厚掌心緊緊扣住那截伶仃可憐的踝骨往下拽。

    遲漪也清醒了,交臂環上他的肩,“……你回來了。”

    “嗯,事情剛辦完,所以回來時間有些晚了。”靳向東心臟震顫,掌心落在盈盈素腰的起伏處,任她主動往身前挪近,“是我把你吵醒了。”

    遲漪從他懷中微支起身,幾乎是緊密相依的姿勢,浸著冷香的氣息也盡數落在男人頸側:“夢里也是有你的。”

    月光晃晃照著女孩子的皮膚,映出一截玉顏色。

    自下而上仰視的角度能將雪白看得更深刻分明,靳向東瞇了瞇眸,身體的感知在無限擴張,激動著每一根神經末梢,一半的黑暗將他眼神里那些難遏的焦渴藏匿起來,不至于驚到她。

    一個吻又覆下來,不再溫柔試探,直入攻陷,不斷往城池的更深處索取。

    不過頃刻,遲漪已經招架不住,心口被啃吮得一片淋亮,她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能墜落得太快太深,僅剩的清醒讓她隱隱覺察到不對勁,往常她的一兩句甜言蜜語起不到這樣大的作用,她甚至懷疑靳向東夜里是否飲過酒才會漸顯失控之態。

    可,鼻腔里充斥著他身上古龍水的清新氣味,唇舌吮-弄交換口津時,也不曾有絲毫酒精刺激味蕾,所有的潔凈無一不令她打消疑慮。

    靳向東驟然停了下來,余韻更令人心慌,而他的聲音平靜到顯出幾分冷酷:“夢見什么?”

    遲漪跨坐著與他目光相抵,分明此刻她是上位者的姿態,可為什么還是能感覺到一種緊張而厚重的壓迫感正在籠罩著她。

    仿佛答題錯誤,她會迎上更深更重的懲罰。

    遲漪眨了眨濃翹的睫毛,心臟沉甸甸地回震:“一個反反覆覆的夢,細節總記不清楚,只記得夢里有你……”

    反反覆覆夢見她的夜晚,他只會比她更多。

    靳向東長久地注視她好一陣,忽然將冷寂的神情轉化為溫和問起晚上有沒有再涂一遍消炎膏?遲漪心臟酥酥顫顫的,眼底泛濫著一層濛濛淚光,輕怔了怔,想說涂過了,直到他動作覆蓋下來,遲漪才猛然反應過來,無措去攔男人線條分明的小臂,“已經好多了,別,不要再看了……”

    下一刻,天旋地轉,遲漪猝然仰頸顫息,一點也經不住接連襲來的強勢。

    昏暗又靜謐環境里的粉t?濡一翕一張,他看得專心致志,探手從一旁柜子里取出藥膏,一本正經撫上去,得出結論:“再鞏固一遍,以免傷口以后會反覆發炎。”

    熱意浸漫皮膚的速度比思想更先反應出最直面的刺激,指節涂滿乳白藥膏徐徐推入,她難耐地掙扎起來想要并攏卻只能夾得更緊一些。

    “……大哥,真的、可以了。”

    靳向東聽著她鼻腔里溢出可憐的呻顫,憐惜地低頭吻她鮮潤的唇,一直到濡沒至掌根才肯輕輕抽出,遲漪抖著濃睫,眼睛也控制不住跟著淌下一行瑩潤淚水。

    “怎么哭得這么厲害?”

    “我控制不住……”她答得咿咿呀呀,抽泣一般地去抱他寬厚的肩膀,“真的怕控制不住……”

    也許是捕捉到她終于肯吐露原因的那個字,靳向東吻過遲漪濕漉頜面,與她鼻息相聞:“不怕了,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凡是有難處行不通的,不是還有一個我能供你差遣?”

    他安撫人的語調里伴著些漫不經心,仿佛她此刻能捅出天大的簍子,他也能擺平。

    “靳向東。”

    她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去喚他的名字,不由令人皺了下眉頭。

    遲漪大睜著一雙眼,努力在控制情緒,可濕漉的熱淚依然洶涌而出,一顆一顆滴在他頸側:“你也不能總這樣縱容我的,我會習慣。”

    頓一頓,她深深呼吸才能繼續說下去:“可等到我真的習慣你對我的好,我又怎么能接受得了你對別——”

    “這不是才剛開始。”靳向東打斷她,扶著她的肩膀將距離拉遠一厘,呼吸幾不可察地沉了沉:“別說這些掃興的話,寶貝。”

    那一刻,遲漪喉倏覺一陣冷的風從頭灌透了她整顆心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酸楚得難堪。

    頭頂那柄懸而未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仿佛早已在無從察覺時穩穩抵上她的脖頸,審判著她深藏心底那一點點秘不可宣的貪妄念想。

    “沒到結局,別再輕易宣判我們的以后。”靳向東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停,吁了口氣,長指揩去她腮上的淚,“以后日子還長著,明唔明?”

    第47章 47# 遲秘書

    連續幾日的陰雨落盡, 烏云撥開,迎來一片澄凈陽光。

    林一德剛辦完事從主樓出來,手里拎著枚深色公務手袋闊步而行, 靳向東這幾日未去集團,中環那幢摩天大樓最頂層的辦公室里, 早已數不清堆積了多少份重要文件亟需這位大少爺審閱簽字。

    這不,剛拿到部分審批通過的文件, 他便要趕著去下一趟。

    從長廊走到花園這邊,林一德稍頓腳步,抬眼往那一派花團錦簇看過去,中間站著個十分令人感到賞心悅目的人兒——

    年輕的女孩子著一條焦糖色針織掐腰長裙, 婷婷裊裊站在那花堆里, 一張鮮妍精致的臉龐轉過來, 落在陽光里耀眼得奪目。

    尼泊爾一別,這個清晨還是他們回國后見的第一面。

    林一德彬彬有禮同她頷首致意:“遲小姐, 早晨。”

    “早晨吶, 德叔。”遲漪眉眼彎起來少了幾分冷銳氣質,輪廓都襯得柔和起來, 笑容里夾著天真:“您是長輩,還是叫我Celia比較好。”

    其實這話她以前也提過一回, 那時林一德聽后但笑不語, 接著喚她遲小姐。

    可現如今, 也許是應了那四個字‘懷璧其罪’。

    港澳兩地最近局勢翻天覆地在變動,風聲都吹到遠在首都的老太太耳邊,而其中有三分之一原因關聯著一無所知的她。因而不必再如從前般尊稱她一聲遲小姐這個話題隨之變得敏感起來,不知是否是命運弄人。

    林一德盯著此一刻這張仍能天真恣肆的笑靨,心中微唏, 只希望眼前女孩能一直保留著一分天真。

    手里沉甸甸的公務包提醒著他該辦要事了,于是匆忙告辭前,林一德滴水不漏謝她抬舉,以后他還得喚她遲小姐的。

    注視著德叔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羅馬柱走廊上,遲漪才緩緩回身,將目光專注投放到那一樹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身邊候著的花匠會意,繼續給她講起相關經驗與知識。

    學了整個上午,遲漪從一知半解中只悟出一個理,養花實在是件很費心血又需要耐心的事。

    一個人生活在巴黎時,她儲物柜里永遠有著琳瑯滿目的速食種類。最初目的是為方便,于是一直放到變質她也并沒有煮上一袋;反而更愿意光顧學校樓下抑或是在18區駐唱酒吧附近的餐廳,因為現成的熱食更快捷方便。

    在每一件生活小事上,她永遠是一個最怕麻煩,也很愿意首當其沖說放棄的人。

    既然不合適,她索性找個托辭不學了。

    離開花園以后,遲漪徑直走回一樓的會客廳休息,電動玻璃門一開一合,涌進一陣浸漫著芬芳花香的熱風。

    傭人們還在打理著室內每處需添置的花瓶與對應花束,見她神色懨懨地回來,一直以來負責著深水灣這座莊園打理的黃姨眼明心亮,緩緩放下手里正修剪的弗洛伊德,扭頭問旁邊人:“阿琳,大少爺的咖啡送上去沒有?”

    阿琳一時愣住,想問什么咖啡?問題還沒未出口,阿琳迎上黃姨一道眼風心中頓時便明了幾分,趕緊接話認明自身錯誤。

    遲漪當時手里捧著杯熱紅茶跽坐在沙發上,聽到這里,她視線輕抬,往黃姨方向眺去一眼,“黃姨,讓我去送吧。”

    /

    書房在二樓,遲漪沒乘電梯直接踩著鋪滿靜音地毯的環形樓梯上去,穿過一道道鏤絲鑲珠的拱型門廊,往更深處走,到一扇可謂磅礴的雕花大門前,才算到了。

    照這幾日記憶,遲漪學他家傭人的習慣,共叩響三次門,而后推門進去。

    真正踏進去的那一秒,她想來也覺得好奇怪。他們這段時間在一起是多么的親昵無間呢?

    每一個交頸而臥的夜晚,交換過熱的體溫,熱的身體,在激情抵達洶涌那一刻,他們遠比情感表現得更濃烈更難舍地需要著對方。

    最難捱的時刻也不過是,窗邊晃過稀疏月影,她仰起一截纖弱玉頸望進那一雙沉黑眼眸里。那里面好似融著一層比繾綣更深的情感,能叫她在意識最朦朧脆弱的瞬間,聽著他為她而亂的心跳聲,向著古剎佛殿發愿地想就此認命罷。

    然而,離了那些荒唐,這卻是遲漪第一次踏進他的書房。

    似乎,每到一處他的私人領域,都是很符合她想象的。

    干凈而規整,每一處肉眼可見的細節都羅列在秩序以內,無一絲偏差軌跡。

    恰如他這個人一般,端方正派,人品貴重。

    遲漪端著托盤越過滿墻書籍,繼續往里走近一些,又緩緩停頓住。

    窗外晃過清凌凌的光斑,而一爿接一爿的光斑里,靳向東著一套深棕色西服坐在那張金絲楠木而制的辦公桌前,那一副好皮相上帶著副銀絲框眼鏡,圍繞在他四周皆是一些深沉而肅穆的色調,一筆一畫的將他也刻畫得冷銳逼人,直令旁人頓感一陣望而生畏的局促。

    這樣強勢的壓迫感,是她初見這個人時,才曾感受過。

    后來,一直到她獨自漂泊到大洋彼岸,夢里夢外,一直是他也曾用盡溫柔地去待她。

    那一瞬間,竟無端令她生出一種恍若隔世,又近在昨昔的難言感受。

    遲漪緩過神,清了清嗓:“靳董,您的咖啡。”

    她刻意將聲音夾得甜滋滋,想瞧一瞧這個一本正經的男人會作何反應。

    靳向東正專注著項目上的事,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幾不可察地輕蹙眉心,寒聲說:“放桌上。”

    遲漪揚一揚眉棱,款步走到他跟前去,分外纖軟的腰肢俯下去,素手握著那溫熱的骨瓷杯身捧似的放他眼底下,輕笑著喚他:“靳董,我不太明白,該放哪張桌上呀?”

    靳向東從電腦前撩眼掃過去,入目的身姿窈窕,那一捻細腰清晨時分才差點折在他掌中。

    窗簾晃過道白光,靳向東不動聲色地拂散心頭那些燒起來的心猿意馬,微瞇眼眸,松弛著姿態閑閑靠上椅背,闔了筆電陪她演,不過剛才語氣里頭那點寒意倒是蕩然無存。

    “新來的?這么沒規矩。”

    遲漪蜷起一截與他相觸的指尖,輕哼說:“沒規矩不都是你慣的。”

    說完,她起身就要走,一只手腕驟然被他往身前一握,遲漪沒防備的就t?這么半跪半坐進他懷里,如霜似雪的頸項間噴灑下一道挾著沉香水的薄熱氣息。

    “咖啡是你磨的?”

    “我這個新來的本就沒學什么規矩,又哪里學得會如何向上諂媚。”遲漪縮了下泛癢透紅的后頸躲他落過來的吻,高揚起下巴故意又說:“自然是靳董家的廚房備好了,我閑著無事再給您送上來唄。”

    他邊聽著這些怪話,半擁著她淺呷一口,后表示贊同:“我也覺得不像。”

    遲漪在養花學問里挫敗一回,是想磨他此刻能哄一哄自己,乍然聽到這句,忍不住皺起鼻子,“怎么就不像了?都是一個咖啡機磨出來的,還能品出別的了?”

    有一段時間沒見著小貓炸毛了,靳向東好整以暇聽她喋喋不休地一輪輪進行控訴,待她歇口氣的功夫,他從旁邊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遞到她唇邊。

    “累了沒?”

    樓下那杯熱紅茶她只飲了小口,現在又同他講這么多這么久確實很渴了,就著他的手,遲漪猛灌下去大半,等喘勻氣息,她眼波漣漣地回頭睨他,身體挪動時膝蓋也不由往里抵進一分,靳向東清朗的眼神驟然暗下來。

    “遲秘書,還挺睚眥必報。”靳向東暗嘶一聲,一節節撫她纖薄的背脊,視線輕抬與她眼神交匯,意識到蘇醒的一剎間,遲漪想脫身早已來不及。

    那只玉骨扇般的手掌徐徐往下,隔著高透的黑絲,只蜻蜓點水般的一觸,指腹滲染上絲絲黏黏的水份后,他垂目往下注視:“還以為你現在多能耐,原來只是嘴上功夫厲害。”

    遲漪才不肯甘拜下風,硬著嘴皮,顫聲說:“再厲害,大哥又沒試過……”

    這句話將氣氛一下引得詭誕起來。

    沉默的幾十秒里,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倉惶地想從他沉晦目光里逃開,卻被他更快察覺圍囿于兩臂與桌沿之間,緊緊鎖著。

    “遲秘書,你跑什么?”靳向東不由分說把人又往懷里摁緊一分。

    這些天和他深入交流早已數不清次數,遲漪已對自身力量很有自知之明,再掙扎也不過是蚍蜉撼樹,索性往他懷里湊,橫去嬌嗔的一眼,“這位流氓先生,誰又是你的女秘書啦!”

    握在她腰側的大手倏然往下,直接挑開單薄的針織裙擺,密不可透的空氣里響起清晰的裂帛聲。

    一截高透黑絲輕盈地從皮質辦公椅落下,垂至書房地面。

    巨幅落地窗的窗簾徐徐合上一層薄紗,只剩下淡而朦朧的一點微光。

    書案上堆疊的文件拂了滿地,躺著一個遲漪。

    一個纏綿又熱切的長吻終于停下,她差點經受不住,秋瞳里泛起一片漣漣淚光,腳尖勾著的那只淺口芭蕾平底鞋在胡作非為中踢落在地,露出白皙如珠玉般的腳背。

    靳向東一遍遍親她纖麗的眉,濕濡的眼,瓊玉似的鼻尖,“你要真是我秘書就好了。”

    她側過頭,深嗅他身上讓人心安的沉香氣,“東寰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情的呀,靳董豈不是要明知故犯?”

    “癡線。”靳向東笑了笑,捧著她的臉頰又深吻一陣,“我想你時時刻刻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大哥愿意這樣哄我,我開心的。”輕飄飄的一個吻,足叫人目眩神迷,遲漪濕潤如鹿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著天花板上掛著的那盞璀璨水晶吊燈,輕喘氣息,“可我……卻不想,真的變成一只被主人豢養在華麗籠子里的金絲雀。”

    這是一句語調非常云淡風輕的話,也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真心話。他理解,卻控制不住身體里那一陣鉆心絞痛。

    靳向東支起身,垂目凝了好一刻桌上那一抹盈盈春色,失神的一瞬間,他想起他們在尼泊爾的那個稱得上彌足珍貴的夜晚里,一起抽過的那支事后煙。喉嚨里澀得泛癢,書房抽屜里的那盒煙有兩日沒補,德叔今早還問過他,他當時拒了,現在想來真是自作孽。

    收了思緒,靳向東俯身沉默地給她整理好裙子,又摟著撫拍一陣背,體貼安慰著她那些激蕩未紓的情緒。

    最后才將人橫抱起,到一旁干凈的單人沙發上歇著。

    微光里,遲漪如畫眉眼間還透著一層懶怠,歇了片刻,她復又斜倚著扶手,往那書桌前佇立著的高大身影眺去一眼。

    她看不出他是否因為她那句笨拙的試探而感到掃興,他從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甚至為了體諒她臉皮薄,桌上那些滿目狼藉的戰場他都親自在打理,一絲不茍地,將那些散落的文件歸置回桌面,再次分類得整齊劃一,一目了然。

    遲漪目光稍頓,落在一沓格格不入的標簽上,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靳向東側過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下了然,那格格不入的文件一側夾著張白色標簽,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Celia”。

    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枚盒子,再將一沓裝訂成冊的文檔一并取出,走過去遞到她面前。

    “這一份是經過調研后的一些高校招生指標,及其重點專業的資料整合。”即便沒有抱著她,靳向東也能嗅到她鬢間發絲浸著的橙花香氣,喉嚨輕滾,他繼續說:“另一個盒子里是給你補辦的身份證件,和一部新手機,沒有密碼,一切都交給你自己。”

    “滿意嗎,金絲雀?”

    遲漪聽到這里仰起臉看他,他居高臨下的站著也俯視著她,眼神倨傲得很,看來還挺生她那句“不想”的氣的。

    于是遲漪沖他張開手,“抱,我。”

    在一起的那兩年,靳向東對她的撒嬌向來是很受用的,幾乎有求必應,而這樣得他獨厚的驕寵,在和他分開很久的后來,一點點地融進她的身體血液里,化作一種名為“思念”的不治之癥。

    異國他鄉午夜夢回之時,烈火焚身,其痛更劇。

    如愿偎在他懷里,遲漪輕輕眨了眨睫毛,她想起有一天夜里,也是這樣偎在他懷里,聽他說的以后。她那時內心任然惶恐又怯懦著不敢應不敢答,只敢將其當作是句哄人的話罷了。

    可這一刻,擺在她面前的,原來是真實的,有輪廓的,不需要她咬碎牙齒去削足適履的,是她一抬手也能夠到的愛。

    原來被疼愛、被“安排”,也會讓人覺得眼眶好熱。

    借翻閱作掩飾,她努力疏解好自己那些洪流般要泄露的糟糕情緒,咽了咽澀痛的喉嚨,她指著頁面上的紅色標記,狐疑問:“可是為什么京市和香港的學校都被額外標注了重點?”

    靳向東盯著她,慢條斯理回答:“我想以權謀私,允許嗎?”

    第48章 48# 我看見了,窗外月色很美……

    與央企在州市合作注資近100億的港口建設項目, 是東寰未來五年內的重點項目之一。

    也代表著,作為東寰的執行董事少東家,在項目初期, 他將不定期往返州市審驗項目進程。

    州市到香港,經港珠澳大橋往返約一百一十公里, 總車程不過三小時。

    這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暗藏著一個人想見另一個人的私心。

    一直到后來回想起, 他們之間竟誰也記不得曾在同一條路上往返過多少次。

    /

    遲漪選擇了香港院校。

    她目前的雅思成績具有一定優勢,可以走國際生渠道,以國際考試成績作為申請入口。只是目前所遇的難題,是已過了申請的最終截止期限, 而這方面的交涉交由德叔出面與院方交涉打點。

    六月末, 靳向東出差柏林擔任一場國際峰會的副主席, 遲漪則需要前往學校提交完最后一輪材料并補錄好資料。

    完事之后,道別校領導, 離開學務辦公室, 遲漪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進一旁咖啡店點了杯冰美式, 醒一醒疲倦的精神。

    靠窗邊的位置探進些許強烈的日光,粼粼一片金波折灑過院樓外的墻壁花磚, 穿透濃綠的棕櫚枝干, 垂下滿地綠影扶疏。

    她斂睫看眼手機, 下午四點剛過。國內與德國時差7小時,此刻柏林應是早晨九點,不知天氣是否晴朗。

    分心著是否要如約給他撥去電話的空隙,對面緩緩覆下來一道影子。

    “遲漪?沒想到這么快又能見到你!”

    公共場合里,對方有刻意壓低音量, 卻也掩不住她原本偏亮的音色,和語氣里按藏不住的欣喜。

    明凈的窗邊有幾t?縷澄黃光束晃了進來,遲漪瞇了瞇眼,在看清對方面容的一剎間,整顆心神都跟著微微凝滯住,原本想點開WhatsApp的指尖跟著頓住,本能又迅速地熄滅了屏幕。

    靳明微盯著她失焦的眼瞳,皺了皺漂亮的柳葉眉,“Celia,你不會沒認出我吧?”

    說完,她便將手里拎著的那只奶昔白Birkin手袋打開,翻找出手機,用原相機仔仔細細地看一遍自己的臉。她一周前才飛韓國做了一套potenza加外泌體,換了新發色,根據她聘請的個人造型團隊給出的建議改了妝容和穿搭,風格上的確是發生了那么一點點、微小的變化。

    但在她所處的姐妹圈子里,做一做醫美,換一換風格,追求美麗時尚的同時再玩一玩年輕男星……都是一些非常自然又尋常的事情,畢竟在她們這樣的家族,每個人都擁有著專屬的理財團隊在打理她們一生也花不完的財富。若不在“吃喝玩樂”上多花銷一些,擁有這些,又該有多無趣?

    況且,她也很聽爸爸的話,從不往臉上去動刀子。

    “靳小姐,好耐冇見。”

    清清落落的一道聲音,終止了明微無比擴散的思緒。

    “我還以為你真認不出我了。”靳明微用故作驚訝的口吻說著,邊往遲漪身旁空座坐下來,“不過想一想,上個月我們還在澳門見過呢,Len的生日宴上,你還記得嗎?”

    在捕捉到某一關鍵詞后,遲漪蜷了蜷攥著手機邊緣的蔥白指尖,低下目光,作一副安靜聆聽者的模樣。

    “晚宴結束前,我原本是想找你一起聊聊天的,可惜那天晚上賓客太多,我也沒辦法脫身。”靳明微自顧自認真回想了下,抬眼又問:“對了Celia,Len他最近還好嗎?我聽爸爸說,他在嘉駿負責的項目已經叫停好幾個了……”

    冰美式的杯壁掛滿水珠,滲透出冷意浸著遲漪掌心,一片濕漉漉的。

    她壓了壓睫羽,平靜說:“靳小姐,我和蔣先生已經沒有聯系了。”

    “啊——”靳明微這位大小姐雖然天真得不諳世事,但也因生長在一個由父母創造的良好健康的教育環境中,很懂得體貼人,沉默了秒,她斂去不該有的詫然,溫聲說:“OKay,是我得到的信息有誤差。不過還是好意外能在港大見遇見你,我以為最早也要等到我去巴黎時,我們才能再見呢。”

    “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新交的男友是港大學生,我今天也是過來找他一起吃晚餐的。你都知啊,我們這圈子只有在接受父母的安排前,才能享受一下自由的戀愛時光,過一天就少一天嘛,不妨及時行樂呀。”幾句寒暄間,服務員已將靳明微點好的甜品送上來,一碟是費羅列黑巧慕斯,另一碟則是開心果抹茶慕斯,她先詢問了遲漪是否有過敏原后將開心果那碟遞過去,故作賄賂神色,輕佻了下眉棱:“拜托,Celia,你可要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哦。”

    開心果夾雜著抹茶的口感恰到好處,在口腔里融化后,是苦中帶甜的。

    片刻,遲漪抬眼,看向她,“靳小姐,其實秘密是不應該告訴別人的。”

    靳明微不以為然,“我相信你呀,Celia。還有呀,叫我明微就好,或者你和大哥還有知恒哥他們一樣,叫我的英文名Vivian,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不要再叫我靳小姐了。”

    臨近傍晚,店員撳開店里燈光,一片冷色調的燈束垂直打下來,光源似乎能燙穿人的皮膚,不知是否是一種錯覺,對上靳明微真摯目光那一刻,她感到心臟也被燈光照亮得無所遁形。

    遲漪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往后靠上椅背,整張臉落進陰影處,心臟驟緊發疼。

    桌上手機一振,是司機抵達的短信。

    遲漪掃一眼,繼而起身,“靳小姐,我需要先走一步了,謝謝你的蛋糕。”

    靳明微點頭應下,看了眼腕表時間,跟著起身,“我男友下課了,我也得走了。不如先留個WhatsApp,方便下次聯絡。”

    交換完賬號,兩人一齊走出咖啡店,行至地質博物館往前的分叉口時便不再順路,只得道別。

    /

    回深水灣的車程并不長,林一德奉命指派給她的司機姓李,五十來歲,駕齡已有三十年,行車平穩且老練,拐上盤山公路時,也豪無半分顛蕩感覺,遲漪得以一路閉眼小憩。

    十五分鐘后,黑色Benz駛進了11號莊園大門,于環島前緩緩滑停。

    遲漪睜開眼緩了緩,下車后,越過門前幾梯白色臺階走進室內。

    從玄關門廊到會客廳坐下,僅隔著一條走廊的小廚房里撲鼻襲來一陣濃烈又誘人的食物香氣。

    黃姨手藝太好,自住進這棟海邊莊園起,每每都勾得遲漪腹中無數只饞蟲按捺不住。

    心滿意足飲下一盅溫熱湯食,安撫好饞蟲,遲漪蜷在沙發里歇了半小時,才往二樓書房里去。

    那日冒失地“闖進”他的書房后,這間書房的一半區域也成為了她的專屬空間。

    與一個人共享空間的感覺很新奇,也非常奇妙。

    與他處在同一空間里,分坐兩端,各自處理著自己手中事務,享受著時間的流動,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也能讓人充實到好像心臟都被填滿。

    國外被放逐一年多,遲漪現在想要跟上同期的學習進度是需要付出努力的,書房的巨幅落地窗外,藍調時刻漸沉進黑色里,換上一輪霜白的月。

    學習中途,黃姨遣人來送過一輪水果拼盤和一杯常溫西瓜汁。

    遲漪全程沒動水果,只喝了大半果汁。終于,費了些時間才將手里這篇論文大意翻譯完畢,遲漪緩緩從筆電里抬起臉,輕扭了扭有些僵麻的脖子,起身又倒一杯清水潤嗓,翻開桌上倒扣著的手機,通知欄里藏著幾條未讀消息。

    換了新號碼之后,社交軟件都是重新注冊的賬號,所有聯系人列表也都寥寥無幾,這些消息應是他忙完了。

    解鎖屏幕,遲漪直接跳轉WhatsApp界面。

    預料無偏差,只一條是靳明微約六點多發來的一個打招呼的可愛表情包,她也回以表情。

    退出聊天框,往下翻,均是靳向東的未讀消息。

    “德叔和我說,資料全都辦下來了。”

    “在干什么?”

    “吃晚餐了嗎?”

    最后一條文字是:“?”

    接著便是約半小時前,撥來的一條未接視頻。

    大概能猜到屏幕對面的人是如何緊鎖眉心,面容冷峻的,遲漪沒忍住壞心眼地只是想像一下,唇角已抿動起微小的上揚弧度。

    清了清嗓,她不緊不慢地回撥這通語音。

    響了大約十五秒,語音接通。

    聽筒里先是灌過來一陣隆隆的風聲,遲漪掌心緊攥著手機,走到窗前,半倚身體。

    “Celia。”

    靜默夜晚里,他先開口,沉金冷玉般的音色隔著電流落下來,“吃過晚餐了嗎?”

    “黃姨煲了雪梨湯,很好喝。”遲漪壓著話筒,呼吸很輕,故意問:“咦,黃姨今天沒同大哥做匯報工作嗎?”

    分開這一周里,黃姨主動向上匯報的莊園工作日常里包含她的一些近況,不過也僅限于在是一些日常小事上。

    譬如,為她設計的健康飲食計劃,及她每日心情如何之類的。

    而這件事上,也是提前得過遲漪應允的。

    并不侵犯個人隱私。

    只是此時此刻,遲漪故意想拿這事來嗆他一句,好瞧一瞧,他這般情緒穩定的人在她刻意的為難之下,又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她喜歡“引誘”他脫去那一身溫儉恭良,端方持重的外殼。

    要他獨獨在望向自己時,不沉穩,不君子,她喜歡看他為自己意亂情迷時的深暗眼眸。

    每一次抵達,她都會不爭氣地心跳狂亂而震顫不止。

    靳向東當然洞悉她這般顯而易見的心思,頓了頓,他的語氣嚴肅了些,“你說得對,看來黃姨還不夠盡職,下月該扣績效了。”

    “誒!你不準扣!”

    “點解?”

    霜雪般的月光探窗進來,抖落在女孩子濃長鴉睫上,投下淡淡的影,不知是想到什么,她輕呼一口氣,吐字壓得很含糊:“……黃姨對我很好的。”

    即便知道只是一句玩笑,她卻依然會為之而緊張。

    而這樣緊張又肉麻的話,大概也只適合在一個如此混沌模糊的夜晚里說出口,她想。

    頓一頓,遲漪輕抿唇瓣,視線在書房里轉了一圈,最終落向一旁的深棕色辦公桌,上方累著一沓文件,而扉頁上落著他的簽名。

    這是他們確認關系后,第一次分開這么長時間t?,想念的情緒在他即將返程的最后限期里忽然無限放大、滿溢出來,占領著大腦皮層和140億個神經細胞。

    她的高敏感能更深刻的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天秤失衡,為什么思念一個人而情緒翻涌的只是她呢?

    在察覺到今晚情緒的過載后,遲漪強行回歸理智,輕緩著呼吸,想轉移注意力,于是抬眸望向窗外一輪皎潔,“靳向東,好可惜,你冇見到今夜香港月色好靚。”

    電波里,一重一輕兩道呼吸聲,隔空地短暫交織在一起。

    片刻,‘卡’一聲門把手被轉開,在這片寂靜空間里輕響。遲漪怔了怔,忽感后方襲來一陣熟悉的無比真實的清冽冷香,她睫毛輕顫,捏著手機的指尖收緊,回身望去,一瞬屏息。

    男人著一件深灰色豎條紋襯衫,領扣散開三粒,昏黃落地燈里露出一截冷白膚色,挺括的面料勾勒出他勁松般筆直的身姿,獨有一種出塵的清絕風姿。

    “我看見了,窗外月色很美。”靳向東并未把通話掛斷,邊回應,邊沉步走向她。

    目光一刻未移,注視著她在清冷銀輝下的姣艷面容,再往前一步,僅剩咫尺之距,熟悉的冷調香灌滿鼻腔。

    遲漪烏亮瞳仁仍不可置信地擴張,耳朵里還傳過那不穩的電波滋聲。

    “你……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男人輕描淡寫陳述:“一整日沒聯系上你,只能提前罷工了。”

    私人飛機從柏林飛香港至少需要15小時,這個回答顯然漏洞百出。可當下的遲漪處在瞠目結舌的狀態里,潛意識地想同他進行一輪自證。

    “你明知我——”

    聲源抑在喉間,靳向東俯下身,溫熱鼻息自她眉眼處掠過,逐一吻過去,然后緩緩低下頭,于黑暗里,準確尋到她泛紅的唇瓣,親一親。

    “我明知你一日行程,卻見不到你。”

    “……從分開到現在一共163小時45分11秒,”他的吻如疾風細雨一般要將人吞沒,音色變得黯啞,呼吸也跟著重了,“想見你的心情,與時間持平。寶貝。”

    第49章 49# 我一生只荒唐這一回

    十八小時前。

    私人飛機托管于柏林泰格爾機場, 自跑道滑行飛躍萬丈高空,駛過晝夜,降落在香港停機坪托管的這段漫長時間里, 他一直在想與她相關的一切。

    蓋因,這是他這漫漫二十幾年以來的第一段戀愛。

    大陸的中式教育和港島的英式教育理念大相逕庭, 生長在中式教育環境體系里的中學生們都被三申五令的杜絕早戀;而英式教育與之相反,港島的學校在看待中學生戀愛一事上便顯得開明許多, 不出格即可。

    靳章霖與沈嘉珍均生在港府,卻并不是崇尚西洋教育的人。祖輩流傳下來的千年中華文化,流淌在他們的血液里,在教育一事上他們統一戰線, 反而更注重于以四書五經為本傳育后人, 而身為長孫的靳向東養在二老膝下, 言傳身教,成為孫輩中典范。

    養成一身嚴以律己, 克己復禮的謙謙君子風度。

    以至于在對待感情上, 他也顯得格外慎重些,甚至, 遲漪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一個變數、一次重大轉折。

    所以,當他還身處在柏林的一個夜晚, 她撥來視頻, 暗示著是否要一起體驗phone sex時, 男人握著狼毫毛筆的指骨微微泛白,黑色墨汁點在空白的澄心堂紙張上重重洇開一圈。

    鏡頭緩緩下移,畫面里微茫的燈光昏昧幽靡,框著一張極致漂亮妖冶的臉龐。遲漪也很緊張,顫動著鴉羽般的睫毛, 撩開裙褶,以跽坐姿勢俯下去。

    高清畫面從上而下直擊人的眼球與神經感官,他浸滿沉水般的深目慢慢自上而下逡巡著每一幕,是佩戴著一條暗黑系精致鏈條choker的雪白鎖骨,然后是黑色透月夫的鉤花蕾絲魚骨連體裙,那如蟬翼般薄的裙紗只到根緣,再往下,是被黑色過膝高襪緊緊包裹著一對骨肉均勻的纖長細腿。

    隔著欲蓋彌彰的光影,燃盡了女孩子所有的明目張膽。打破了他一直以來按圖索驥的投石問路。

    那晚的視頻通話最后是如何掛斷,又由誰掛斷的,都無關緊要。

    記憶深刻,是跟著一道道口頭指令,各自探索,克服了骨子里的內斂,展示給到那一刻而產生的血液倒流,體溫燥熱,腎上腺素和室上速的同時驟快飆升……到窗外蕩進來一些夏夜熱風,輕輕拂過室內蒸騰的微z濁的氣息,無人知曉,這樣暗匿在黑夜里是如何的刺激。

    “……大哥,”氣味令記憶更深刻,遲漪羞赧著將半張血紅臉頰埋進云朵般的枕頭里,露一只水漉漉的瀲滟的大眼,茫然若迷地凝注著鏡頭,“真的是第一次這樣嗎?”

    靳向東原本系得一絲不茍的襯衫領帶散亂不堪,顧不上去整理,他下意識將頭偏出鏡頭一半,點燃一根特調煙,輕吁一口。柏林夜色濃重,透過酒店平層套房的巨幅落地窗往外覷一眼,黑茫茫一片,宛若一座城市陷入了沉睡當中。

    因為心不在焉,一根煙燃盡,吸進肺里的并無多少。

    靳向東低垂下眼瞼,腦中驀然回放起倒帶,是她對每一道指令的熟練把控,和完成度,一幕一幕綺糜的畫面里,他那時看得專心致志又一心一意,以至于他記得畫面里顫抖的頻率,和她洇紅眼尾抖落出來的清盈淚液。隔著萬水千山,他無法親手揩去,只能一遍遍輕哄夸她:babe,好厲害。

    “那你呢?”男人將殘煙丟進煙缸,忽而間回到鏡頭里,緩緩開口,一雙深黯難測的狹長眼眸無比沉靜,“是嗎?”

    還是,如同今夜般沉靜的一個夜晚,曾發生過,她和別人。

    或許那只是一句無心之問,而被囿于其間的是他自己的心。靳向東不敢再深想,她是如何才能如此熟練的,僅僅只是一個隱約的可能性,一個模棱兩可的輪廓,一個無比未知的可能性,卻已令他渾身上下都緊繃起來,心臟也陣痛。

    從小承襲的教養令他無法再繼續對她追問這樣失禮,丟盡風度的話題。

    “抱歉,Celia。”靳向東幾不可聞地笑了笑:“不提了,都過去了。不是嗎?”

    最后那句他說得很輕,不知究竟是在勸慰她,還是意于規勸他自己不再堅如磐石的心境。

    鏡頭里那束晶亮的視線輕閃了閃,遲漪翕動嘴唇,想問為什么。她幾乎就要默認他也一定能給到她一樣肯定的回答,可她被生活打磨蠶食得所剩無幾的宛若一縷游絲的驕傲,在教她不必追根究底。

    她問不出來,最后也只是乖順地點點頭。

    后來每日的視頻通話照例,他們心意一致,不約而同地避開那一夜發生的一切。他依然會用溫和語態問她香港天氣如何,心情如何,為她開解一二讀不懂的題目。

    遲漪也會喋喋不休同他講述一些小事,她組織語言越來越豐富生動,從香港連綿陰雨灰暗的天空,講到陽光充沛明媚的夏。

    也有遇到學業上需要克服的困難,德叔像一陣及時雨,在她發愁的一小時內便已安排家教上門輔導。

    當然,這一切都得益于某人提前授意。

    歲月似乎會一直如他們期望那般,持續地平淡如水般靜好下去。

    /

    書房燈滅了一半。

    纖細雪白的手指緊緊攥著他平整的襯衫,遲漪跌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仰起一張臉,水汽濛濛地望向他。

    “想我嗎?”靳向東單臂支撐在邊沿,俯下身,與她目光平視,“想親口聽你說一句,也有想我。好不好?”

    恒溫空調的冷氣浮過她溫熱的臉龐,眼睛里不自覺地就分泌出濕潤,遲漪將臉頰貼進他寬熱的掌心里,輕微地點一點頭:“……好想你。”

    靳向東滾了滾喉嚨,親她的唇,“好乖。”

    杏黃的魚骨吊帶和綢面長裙被那雙指骨修長的手熟練剝落,深灰色襯衫的領扣在她掌中也是那么易斷。一粒粒打磨出光澤質感的貝母紐扣,如珠玉般啷當作響地滾落在地板,停在那張揉皺的堆疊的羊絨披肩前……

    溫沉的聲線掠過女孩子柔軟耳廓,“good girl,繼續。”

    黑暗里,最后一道金屬搭扣跟著解開,“嗒”的一聲。她跟著抵住他的。

    驟然挨緊,遲漪張著濃密眼睫,烏黑的瞳珠往上抬,深呼吸著凝向書房此刻闃黑的天花板,沒有光源,慌亂視線只能惘然地飄忽,緊張愣忡間,桌燈開關又被撳亮,鈷黃一束不偏不倚投落在那如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軀體上。

    “可以嗎?”

    他這個人,總t?在關鍵時刻驟然停下,故作一副“彬彬有禮”的英倫紳士派頭問她意見如何。

    這又何嘗不是一件更為失禮的事呢。

    遲漪咬緊齒關,偏過頭,不肯再溢出一聲令人難堪的呻音,緩一緩,才慪氣地說:“大哥……以后對你的妻子,也能在現在……這么禮貌地有商、有量嗎?”

    “啊——”

    拽動那一念捻柔軟腰肢的力道好重,驟然納物,一度令她身體痙攣而顫栗。

    “大哥不喜聽,可我偏要說……”她沙綿著音色,即使身體的承納度快被撐到極限,可她賭氣時骨頭多硬,傷人的話如何也不肯停下來。

    下午,明微那些自說自話的無心之言,要論絲毫不影響她的心緒,是假的。

    在某一個以為可以靜下來的時刻,那些話便如同魔咒侵襲著神經細胞。一開始,是想通過翻譯剩下一半的論文來轉移注意力平復心境,然而,在見到他那一刻,理智轟然坍塌,她才倏然意識到原來一切都是徒勞。愛一個人,又怎會忍住不去設想和他的有可能呢?

    盡管,盡管——故事的開始,她早已預見這段感情會以bed end作為結束,才會在察覺之初,一次又一次地猶豫不決,想要靠近觸碰他,又勸自己不如從未開始過。

    其實,她這樣矛盾到難以自洽的人,能和心儀之人談一場正常的,能夠好聚好散的收尾戀愛,是奢侈。

    可是,可是……

    愛是一條歧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豁出去,付出自己的勇氣和堅決,想要‘舍命陪君子’,和他往前走得更遠一些,再遠一些,去看一看這條路上的風景是好是壞。

    怕只怕,豁出了所有勇氣,卻驟然被人貫穿心房的動搖。

    遲漪雙眼霎時刺痛,偏身,無助地蜷縮起來。

    “什么?”航程中,忙于處理集團部分項目的收尾工作,他無從休息,以至于靳向東對她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有些不明所以,他本能地將蜷在桌面上人往懷里抱得更緊一些,怕她受涼。

    沉聲又問:“你說什么妻子?”

    遲漪固執地從他暖的胸膛偏離,把身體蜷作一團,一頭蓬松而濃密的烏發隨之在桌面散開,她瑟縮著側過臉,無聲而情不自禁地淌掉兩行熱淚,“……沒什么,就當是我今晚表現不佳,掃您的興了。”

    懷里那陣橙花暖香遠了,是她倏然的疏離,靳向東不發一語攥緊她手臂,寂靜中兩相僵持。

    “……我有點累了。”

    靳向東松了手,去拾地上那張羊絨披肩蓋在她身上,修勁如松的身形卻并未挪動半分,依然是將她圍困方寸之間的壓迫姿勢。

    “遲漪,我們把話講清楚,好嗎?還是說,有旁人在你跟前亂嚼了什么舌根?”

    “沒有別人說什么。”遲漪一手攏著披肩,一手半支起腰身,濕烏的一雙鹿眼撞上他漆沉視線,“我只是說句實話而已,大哥連一句實話都聽不得嗎?”

    “我們早晚也會分開,我們的身份隔閡從來都沒變過。靳向東,我們本來就是過一天,算一天的,所以你以后會有老婆……我都明白的。我會懂事的。”

    她陳述的聲線越來越低,一字一句描寫著這些連他自己都不曾知曉的有關他將來幾十年人生的畫面時,靳向東真想敲開她的腦袋,仔細觀察一番,究竟裝的是些什么狗血橋段。

    他們之間要如何地悲慘收尾,才能對得上她的這般傷春悲秋。

    靳向東低垂目光,逡巡著她瑩白臉頰上的交錯淚痕,不必如那晚般隔著萬水千山,他能夠親手為她揩去,再俯首心疼地吻一吻她。

    那時隔著遙遙萬里,對于一個未知男人的嫉妒嚙噬著他引以為傲的理智沉著,現在想來未免都覺當時的幼稚可笑——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已是命運對他的百般眷顧。

    “遲漪,你信過我嗎?”

    他揉一揉女孩子凌亂的鬢發,與她額心相抵,目光交織,慢條斯理道:“你要是信過我一分,就不會這樣胡思亂想。”

    “你我拍拖,你就是我的正牌女友,不是圈子那些什么亂七八糟、見不得光的存在。我無法對你輕易去承諾什么永恒不變,但我保證,我們沒有分手,就絕不會發生你現在腦子里所預想的這些爛事,能插手我婚事的人,只有我奶奶和我母親黎女士,她們都是很好很開明的人。十月金秋,我帶你回京見我奶奶。到時恐怕還會叫你失望,發生不了一點狗血劇情里棒打鴛鴦的概率。”

    “……我不要。”遲漪急迫著拒絕,“我年紀還小,到時會說你荒唐的……”

    “就當,我一生中只荒唐這一回。”

    他們的力量一直懸殊,他一個溫柔有力的擁抱,遲漪就根本推拒不開半分。

    夏夜里恒溫空調的冷氣蕩下來,她用力呼吸,肺里被躥騰的冷氣攪得如刀割,她再也不想再抗拒這份暖意,將哭得濕熱的臉頰埋進他充滿清冽氣息的結實的身軀前汲取他的體溫。

    誤會化開,危機解除,和他接吻變得自然而然。

    遲漪慢慢學會笨拙地換氣,氧氣流進呼吸道,她的聲音還是綿啞的,“那你能不能答應我,萬一萬一,真到了不得不分開的那一天——”

    久未經歷,他們都靜止許久……以至于完全容納使得她尾音都落不穩……

    寬大沉重的金絲楠木辦公桌在靜音毯上猛晃了下,遲漪留有最后一分未被蠶食殆盡的理智,她夾緊了膝蓋,與黑暗中那雙充滿欲氣的深目對視遲滯。

    攫住她眼中瀲滟水波,靳向東忽而間泄了氣,他低嘆:“怎么我們就一定要談分開這個話題?”

    “我知道這是不吉利的話,也很掃興,可是……你讓我講完——

    “我答應你,不會輕易提結束。可是你也要答應我……讓我成為我們之間那個,優先擁有分手權利的人。我只要這么一點微末的、公平,而已。”她說著說著,彎起一個笑,“靳向東,愛你這件事,已經花光了我全部的勇氣,就當作是我未雨綢繆、杜隙防微。你得給我這樣的公平,才能讓我對得起自己。”

    靳向東深深呼吸,一目不移地盯著她凄風苦雨般的笑,那雙本該明亮卻在今夜淚濛濛的眼,他多看一秒,心上也止不住地感到一陣一陣細密的痛。

    她已這樣說,他又該如何才能狠下心說他不答應。只能發狠地擷取已經搗爛的果實汁水。

    第50章 50# 成為他的好學生

    時間一晃到了九月。

    新學期伊始, 港島氣候常年處在濕熱之中,并未結束的苦夏總叫人心緒難寧。遲漪近來都有喝中藥調理自身氣血不足的毛病,運動和藥物雙重加持下睡眠也好很多, 再不會在夜半頻繁驚醒。

    往往清晨六點醒一次,因為這個點是靳向東起床晨練的時間。至于晨練項目為何從莊園的獨立健身房轉移到主臥的床墊上做起伏運動, 就要追溯到遲漪自身上去。

    畢竟摘掉那一副佩戴整齊的寶石袖口,解開高定襯衫的鈕扣, 再到熟練剝開金屬搭扣的那雙纖細又白皙的手,是她的。

    七點二十,草草結束第一輪戰爭。

    掛G7港牌的邁巴赫準時停靠樓下,男人西裝整潔如新, 背脊平坦闊立, 抽身而去。

    沒早課的上午, 遲漪通常會睡回籠覺到十點再起床,簡單吃半塊黃姨煎的培根奶油可頌, 再乘地鐵前往學校。是的, 原有的配車待遇最終以她不想過于高調為由的詭辯獲取勝利。

    重返香港校園也許并沒有想像中那么困難。

    未知的恐懼最令人畏縮不前。過去記憶是暴雨壓境常令人喘不過氣來,可意料之外的是, 遲漪入學一周以來,一次也沒有遇到過與記憶相關的人。

    例如, 此刻應該身處隔壁法學院的徐緹娜, 她追著周的步伐也選了同一條道路。

    又或是, 前來與男大約會的明微,在這一周里,從教學樓、各大圖書館、食堂,再到學校讀書角或休息區……全是各色不一的陌生面孔。

    這樣全然的陌生,令她安心又覺怪異。

    一直到又一個星期五, 上午課程結束,遲漪的午餐是在賽百味隨便應付的,然后提上筆電包去law library自習。

    法圖自習室的座位是一人一位式的,互不打擾,也需要提前預約。這個時間段人還算少,遲漪找到位置后直接坐下,打開筆電,點擊她久未登錄的電子郵箱,本意是想接受剛才課上一位師兄傳來學習郵件,沒想到界面上布滿紅點,簡單分理t?好垃圾廣告和一些失效消息,剩下好幾條法語標題的郵件。

    第一封以Chere Celia為開頭;

    第二、三封依然;

    從第四封開始,變成了Celia,沒有任何前綴;

    直到最近的一封,來自一周前,標題都沒了,只有一句:Vous avez disparu, ma chere?

    不需要看署名,遲漪也猜到這位沒有耐心的小姐是誰。

    她快速敲字開始回復自己現狀平安且并沒有消失的郵件,以便對方安心。

    隔著國度時差,Sarah的回復快得令人驚詫。

    Sarah:“所以你現在是已經回國了?”

    Celia:“沒錯,Helen沒和你透露嗎。”

    Sarah:“親愛的,Helen已經離職了。不過學校官方給出的通告是因為她身體原因,天知道,她看起來臉色紅潤身形矯健哪里像身體不好,真正的原因恐怕你知道的。”

    Celia:“那我是真不知道。”

    Sarah:“好吧,那你以后就留在中國,不打算再回巴黎?我可聽說18區的red樂隊一直空缺著一名貝斯手。”

    指尖停在薄膜鍵盤一毫米的位置,遲漪視線也定格在屏幕上幾秒,不由愣了下,回過神,回復Sarah:“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會是暗戀我吧?”

    C:“警告你一下,Sarah小姐,我已有男友,并且目前還沒有分手的打算。”

    S:“你也想太多了,老娘男友也是換不停的好嗎!噢!我的上帝!你先等等,你怎么能突然告訴我這些?你還是Celia本人嗎!請把那位高冷的、及其有邊界感的Celia小姐還給我,好嗎。

    好了,實話告訴你:是我去年和一個外校男生date,地點正巧在18區的一間live house,而當時登臺演出的正巧是red,并且也正巧的是,我覺得那位濃妝艷抹的女貝斯手很像一個人。

    是的,很不可思議的巧合,那一瞬間,我也感到不可思議。”

    緊跟著兩秒后,又發來另一條:

    “但是親愛的,不得不說,雖然學校里的Celia對大提琴是真的沒天賦,但18區叫Anna的那個女貝斯手,簡直是個天才。”

    遲漪忍不住對著屏幕彎起了嘴角。

    她微斂長睫,想起了去年現在,她應該還在地下室里苦練新曲,為著茫然而不可預見的未來盲目地奔波,那時候很喜歡賺錢再攢錢的感覺,即便沒有確切的目標作為支撐力,但她仍然是堅持下來了。

    每一個繁星布滿的夜里也會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起身探窗,是路燈照動著塞納河面的粼粼波光,那時候安靜坐在窗沿看上兩三小時,心理在重焦重抑的操控下,也會生出一躍而下的沖動。

    但幸好,她于淤泥深潭里拔足走過,戰勝克服過那些煎熬苦澀的黑夜。

    “Merci, mon amie Sarah”

    短暫的聊天結束,遲漪閱讀一遍師兄傳過來的資料后,退出郵件界面,沉下心,專心致志地翻讀一本《翻譯與跨文化交流》。

    陽光從玻璃外的樹縫之間漏進來,又消融掉,蛻變成一片浮沉光影。

    看完大概2-3個章節要點,做完讀書筆記,靜音后的手機在黑色托特包里振了下,遲漪扭了扭酸楚僵硬的后頸,從電腦屏幕里抬起臉,看了眼手機屏幕,時間竟已不覺間流轉到下午六點半。

    東寰員工效率高在行業內是有目共睹的,本季度重項均已結項,下班時間統一在六點整,某位執行董事也不例外。

    熱戀中人總多注重儀式感,周一的時候,他們就約好周五晚一起去中環那邊新開的一間餐廳約會。

    約好的時間是六點見面,顯然遲漪現在已經超時30min。

    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因素,她右眼皮猛跳了下,收起隱隱流動的心虛,遲漪鎮靜起身收拾好書本電腦,跨起托特包徑直下樓。走出法圖大門,遲漪才不緊不慢地開始回起對方消息。

    剛走一段路距,遲漪還未點擊發送的手機在掌心一震,她掃過消息欄,跟著抬頭,便看見了靳向東長身修挺站在綠影之下,掌心握著枚剛剛熄屏的手機。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翠柏,只著一件單薄的煙粉襯衫配淺灰西褲,未系領帶領扣微敞,露出的皮膚白皙如涼玉站在著青綠蔥郁的校園之間,不顯商務,反倒襯出幾分書卷氣的清爽,像高校里的年輕教授。

    自然,也引得來往女生們紛紛的側目關注。

    遲漪故意將步調放得慢一些,好讓他不那么容易看穿自己的急迫心情。尚有一段路句距,在她前面經過的兩位容貌年輕鮮妍的女學生漸漸停下腳步,主動上前同男人搭訕。不知他們具體說了什么,不過轉眼間,那兩位女生亮晶晶的眼神光倏然消失,只剩被失落填滿的懨懨神情。

    不過年輕女生的情緒向來轉變迅速,遲漪與她們擦肩而過時,聽到她們已換了重點開始商討晚餐地點。

    兩人都向著對方走過去,距離拉近,一暗一明兩道視線輕輕撞在一起。

    “……不是約好在校外等我嗎?”

    靳向東微俯身,主動接過她臂彎里有些份量的托特包,“是誰先失約?”

    “哦……”自知理虧,她瞬間啞了些氣焰,低下頭盯著地面走,又問:“大哥剛才是被搭訕了嗎?”

    靳向東忽將速度放緩,眉棱輕抬,沉斂的目光靜靜注視著她。

    遲漪被他這眼神盯得心虛,別過眼,低聲說:“被搭訕也沒關系呀,誰叫你皮囊不錯呢。更何況,我下午也被男生要過電話號碼呀。”

    “那你給了嗎?”

    “……”遲漪仰眸,眨了眨眼:“你希望我給嗎?”

    對視一瞬,在這方面的推拉上,他想他永遠會比她更先沉不住氣,但為一件不曾發生的事而煩惱,不是他作風,他也不想對遲漪有任何情緒化行為。

    于是,只平聲說:“這是你的權利。”

    “真心話噢?”遲漪嘟嘴,眼神輕瞥過樹影之下那張輪廓深邃的臉龐,“靳董真是好大度的人,那要是問我要電話號碼的是ex也沒關系嘍?”

    傍晚黃昏如一道層次清晰的分界線,與他同行,女孩子一步跨過一塊地磚,目光捕捉到男人深藏在暗流之下的情緒波動后,她眼神里透滿熠熠光亮,還想趁勝追擊著去挑戰他的情緒閾值,紅唇微啟,下一秒,她隨步調擺動的一截手臂被他寬大掌心握住,修長分明的手指往下,一如每次準確無誤的插-進指縫,緊緊相扣。

    身體向他傾斜,遲漪單手撐在襯衫之內的薄肌上,仰面時鴉黑的睫羽打著顫,熱風涌過面龐,覆下一個苦橘氣息的吻。

    “假話。”靳向東嚙吮她水紅舌尖,緩一緩,喘息道:“遲漪,我當然在意,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在意自己女友和其他異性過于親近,但我想把我的感受排在你之后。你明唔明?”

    汲取到氧氣的兩秒,遲漪被吻得漲紅的耳根漸漸恢復回脂玉顏色,她彎了眼眸,雙手搭上他平坦寬闊的肩,光影落在她棕格紋學院風的百褶短裙上,一雙雪白纖細的腿筆直勻稱,膚肉之下是同色系美拉德小腿襪配一款經典棕白配色的小皮鞋,在她個人色彩的映照下,那些少女的青春鮮活里藏著幾分攝人心魄的妖氣,的確,很難讓人挪開目光。

    他能理解下午圖書館里問她號碼的男生,很難講,如果他們年紀相配,在同一所校園里遇上,他會不會也是那其中之一。

    分神思索間,皮鞋鞋面踮起幾道細微褶痕,香熱氣息拂過他脖頸上的那顆痣,最后游離至他的耳廓。

    遲漪輕輕說:“靳向東,我好中意你此刻甘,你明唔明?”

    棕櫚樹影搖晃在灰色地面,他們并肩走在校園里,一靜一動兩道背影竟像一對學生時期的愛侶般。

    /

    進入左邊停車場,車位上停放著一臺低調的Benz。

    靳向東日常公務繁重,遲漪為新專業而全力以赴,他們都只能從繁忙中抽空出來,因此得閑出門覓食也總是德叔先作安排,再由司機驅車前來接她直接去往目的地。除了主臥書房等一應私人領域,他們很少能長時間享受到獨處時光。

    因此,驟然見到這臺空無一人的車時,遲漪略有些驚訝地抬頭望他。

    “德叔和鐘師傅到點下班了。”靳向東淡t?然解釋,繼而上前先替她打開副駕車門,喉嚨一頓,他沒告訴她真實理由是:確認關系以來,第一次和女友提出約會,他正式一點,也顯得對她鄭重。

    遲漪坐上副駕,車門闔上,她低頭把安全帶系緊,主駕車門跟著一開一闔。

    日暮降下來,車子一路平穩駛向中環,晚高峰的車流匯聚在灰暗里亮起一排紅色燈海。

    抵達時,兩個人面對眼前電子提示牌上一個紅色的“滿”字而感到一瞬的怔神。

    也是,他們都忽略了現在是周五晚上,各個商圈的停車位都很緊張,靳向東很快想出折中方案,這里離東寰大樓步行只有五分鐘,所以提議將車停過去。遲漪稍加思考也不愿再多浪費時間,于是就在此地下車前往路口等他泊車。

    今晚要去的這間餐廳,是她在某app首頁上偶然刷到的推薦。

    等他的時間里,遲漪又點開手機翻了一遍評論,餐品新鮮,價格適中,環境適中,店面也不大,評論區的人無一不說這是一個很適合與男友約會的地方。

    這條街臨近維港,餐廳一旁開著一家品牌名為“%arabica”的連鎖咖啡店,店鋪外罕見的竟沒有排長隊,海邊熱風燥人,遲漪索性進店點了兩杯冰美式。

    取號單顯示前面還有二十幾杯,這類咖啡店出餐時間短,算起來和他抵達時間不相上下。

    WhatsApp里同他分享過準確位置,五分鐘后,遲漪從店員小哥手里取到咖啡往外走,靳向東正從街口的紅綠燈牌處走過來。

    接過咖啡,兩人默契十足都將空出的另一只碰觸對方指尖,輕輕勾纏,并肩往前。

    十足養眼的一對,總引來往路人稍加側目。

    /

    夜里十點,他們驅車回到深水灣。

    Benz緩緩停穩后,車子還未完全熄火,車內鏡里投射出女孩子伏案苦讀的乖巧模樣,她潛心滌慮,將自己擺正到家屬位置的靳向東也陪著她不作任何打擾。

    回程一路她不想浪費睡覺時間,于是抓緊記了一些單詞,回過神才反應過來車已停下,遲漪快速收好筆記,一抬眼視線忽然落定在身側這張臉上。

    “記完了?”

    “沒呢,下周是第一次小組合作,我怕自己出錯,”遲漪眨眨眼,轉過身直面他,“要不然你聽我翻譯一段,幫我指點一下?”

    “那你不怕我也有錯漏?把你給帶偏了。”

    “怎么會,你一個推免進劍橋的碩士怎么應付不了我這小場面。”

    靳向東微瞇下長眸,她對他總是受用:“那你試試。”

    大概又在車內花費十五分鐘,幫她解讀了幾個略微晦澀少見的專業性單詞。

    “你這樣說,我就理解了。”

    靳向東微一低睫,看得清微光里她姣瓷般臉頰上的絨感,開半截車窗,夜風涌起燥意,他沉聲道:“書房里放著一些漢語釋義之類的書,有空多翻一下,對中文的熟練掌控比苦練單詞更有進步空間。”

    兩人身體距離的拉近,早已越過中控臺,冷氣流向那打下的半截車窗之外,熱意蒸騰。

    遲漪上身穿的是一件美拉德同色系學院風修身掐腰版型的襯衫配蝴蝶領結,此刻低首整理著托特包,朦朧光線勾勒出她微陷的腰身線條,再度直起腰,她齊整的領結歪斜了些,頂扣解開三粒,剛好露出鎖骨以下的一片瑩白皮膚。

    抬起一雙盈潤濕亮的眼眸,盯著他的。

    靳向東眉心微動,克制著,伸手去感受她身前位置的空調溫度,言行舉止都規范得紳士:“冷不冷?”

    遲漪捏著托特包的手指攥成拳,暗舒口氣,淡然回答:“挺熱的。”

    “那我調低點?”

    “不、要。”遲漪沒再給他一分目光,克制著側回身:“下車,困了。”

    手指觸到車門把手時,幾乎是心有所引,光線晦暗里,她身形忽頓,回眸撞上他深邃的目光,特意補好的水光唇妝都被那雙修長如玉的手指擦花一點。

    心臟突突地跳。

    他深沉視線精準無誤地攫住她的,“今晚故意的?”

    一定是晚餐飲過兩口清酒的緣故,遲漪能感覺到自己臉頰生燙一片,她別過眼輕抿下唇,為自己申辯說:“冇啊,分明系大哥心術不正,我剛才也只是請教你學業相關的問題。”

    先逾矩的,分明是你。

    極具侵略性的熱息向她傾覆而來,遲漪心臟跳得發緊,雙手攥緊裙擺,偏頭比他更快一步的親過他的唇,沒有技巧的吮動,大抵是水蜜桃漱口水的作用,她口腔渡過來的全是清新甜美的氣息,僅如這般的淺嘗輒止實在有些耗人耐心。

    靳向東卻是有毅力有耐心的那一位,不作任何進攻,只一心去扶穩她輕盈腰際。隔著單薄襯衫觸及她脊骨骨節,這幾個月,她的確是被滋養得氣血紅潤,長大不少,但除月匈臀之外,其余部位不長一絲肉,瘦得令人驚詫。

    和風細雨般的親吻終于在她體力告罄時得到結束,遲漪被一道力帶引著翻坐而上,背脊隔著他的掌心抵上Benz的方向盤,上位姿態雖是女主導,但真實把控節奏引導的老師,卻是他。

    無論是ML,抑或是課本單詞,兩者之間的任何方面,他都已成為她的老師。

    他教的慢條斯理,直擊重點;她也理當成為他的好學生,習得一二分要領。

    港島的氣候真是濕燥得不行。

    每一秒都在蒸發她的汗液,遲漪眼淚又要淌出來,失聲喘氣地換了一個又一個稱呼。

    大哥,靳董,靳老師……一直換到那個難以啟齒的“老公”,落在耳畔的那燙得灼人的呼吸亂得更兇了。

    她的老師,終于毫不吝嗇對她夸獎,“妖精。”

    玻璃窗壁倏爾掛上雨珠。

    一場細雨就如此淅淅瀝瀝下起來。

    車內也是。

    充沛得浸濕了雨衣,幾乎撐破。

    蹭到底部時,中控臺上放著的其中一只手機驟亮了下屏幕,靜音之下,手機開始振動,遲漪推了他一把,濕漉漉的眸光瞥過去——沒有套殼的黑色裸機,是靳向東的。

    “……你電話。”

    “……先不管了。”

    黑暗里,男人低斂著眼睫,專心致志于吃眼前一抹直翹挺立的瑩粉nipple。

    理智脫離的前一刻,遲漪無端生出一種惶然感,空調冷氣掃過來,她深深覺得心腔處突然有一塊缺失的不安,她迷茫地抖了下濃密的睫毛,遽地挺直起軟綿綿的腰身,探頭往中控手機屏上看一眼那未接電話,啞著聲線問:“……梁姨……是京市那邊打過來的呀……”

    炙的體溫慢慢撤離,靳向東從中抬起一張英俊深刻的臉,挺峭鼻梁上掛著一滴清澈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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