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盼與佳人攜手歸澳
第一反應是體積好重。
僅憑她單薄的一只手無法完全掌握它。
源源不斷的熱感灼著她每一寸皮膚, 從掌肉蔓延至腕心灌進她的血液里,直抵心臟。
怎么能,只有她一人心亂如麻呢?
這不夠公平。
自動窗簾徐徐打開一格后停下, 窗外是匈牙利的晴日炎炎,暖而熱的光影灑在她輕合的眼皮上, 唇齒微張,輕點在深藍領結之上, 那里的線條利落而飽滿,西裝褲上細白如玉的手指跟著蜷了蜷。
空氣里縈上來一道清盈女香,男人半斂眼睫,沉黑眼仁鎖著她, 漲痛感在那一根根指節緊住的瞬間沖襲上來。
靳向東喉間溢出沉沉一聲, 念她的名字:“遲漪!
修長有力的指節撫上她泛涼的背脊, 遲漪仰起頭,定睛, 直直望進他此刻深如漩渦的眼神里。
“我想, 你是真不長記性!
低低沉沉的一聲落進耳廓,遲漪的唇瓣被他指腹用力搓過, 紅滟滟的唇上沒有涂抹任何化妝品,是她原本的顏色。
靳向東凝了兩秒, 低首含下去, 由淺至深, 他在徐徐謀之,才能讓懷里這只難馴的貓放下戒心,試著接納t?。
一只手扶著她的脊背將人調換了位置坐上去,遲漪落在西裝褲上的手也被攥起,落進他掌心, 長指有力地穿插進她的指縫,掌心嚴密貼合,緊緊相扣。
這比任何親吻廝磨都更令人心跳加快。
那是戀人之間才該有的相處。
遲漪不禁抬眸凝望他,這樣的角度可以看得清男人根根分明的黑睫,往下,是那一雙漆色瞳仁,里面聚著濃云晦暗,到這里,她便看不清了。
只能在心底深處引出自問,他們之間,是能夠走到成為這種關系的那一步嗎?
“大哥……”
靳向東微傾背脊,薄唇掃過她那截纖長雪白的脖頸,鼻息里立馬鉆滿馥郁溫香,唇齒的力不輕不重。
可就是這樣,才夠叫人懸在空中,不上不下,難磨得很。
細細密密的一次又一次,齒磨舌滾的,她感覺自己要被吃進去,只得抽出空余的手使勁去抵他胸膛。
可男人和女人的力氣天生懸殊,盡是徒勞。
遲漪咬緊牙關,不愿發出那樣令她深感到難為情的一聲聲嚀-吟,“哥、哥……”
落在她背脊的那只手下移至那一截細腰中心,懷里的人立時抖了一下,靳向東將人提抱得更shen,撥開她濃密的發,親過那只圓如白玉的耳垂,熱氣拂掃。
他的嗓音壓得發緊:“叫我的名字!
“靳,向,東……”
“連起來!
“……向……東……哥、哥……”
她念得艱難,一雙眼睛已有濕漉痕跡,唇瓣微微張,那般望著他,搖搖欲墜又可憐至極,大抵天下男人都會對她不忍而憐惜。
靳向東盯著她的臉,不知想到什么,微瞇起眼,沉了語氣,“你有沒有這樣,看過別的男人?”
遲漪眼淚盈盈,控訴他:“別的男人,大抵,不會比你、更壞了……”
那便是沒有了。
她從來只是色厲內荏,只在他跟前張牙舞爪,那些微不足道的抓傷,他并不覺得疼,甚至有些上癮。
他大概也是有些瘋了。
靳向東聽完她的控訴勾唇笑了笑,沒再與她循序漸進,給她轉圜空襲。
下一秒,那只骨骼分明的大掌扣住她肩頭,遲漪整個身體都陷進床褥之中,柔軟床墊將女孩過于輕盈的身體回彈一點,緊接著一道高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住她。
窗格的漏光覆蓋掉,眼前世界只剩下昏昏濁濁的一片。
法式碎花裙大抵都是一片式的,由一條細帶完全包裹住少女玲瓏的身形,布料絲滑而薄,也不及那裙下手感。
絲襪半掛著,遲漪雙手緊抓真絲被褥,腿彎起以供著平衡支撐。
其間,漆黑短發的頭顱緩緩低下去,長指輕松勾開了最后一層蠶絲蕾花邊的保護,絲絲漫漫的微光里,他看得清晰。
過于干凈,漆目里深深映刻著一點嫩白的紅。
那是一張未沾墨跡的紙卷,嶄新如此,心向往之。
薄唇沾到薄薄一片水意,原來比起那些清淚,他并沒有討厭,反而覺得很新奇。
濕,也便濕了。
靳向東心底蟄伏著靜默的獸,此刻興起難控,反來問她:“遲漪,是什么感覺?”
哪里有人能問出這種問題的?
遲漪覺得太煎熬,眸光橫睨過去,滿是惱恨嬌嗔,她咬牙切齒不肯松口半分,唯恐泄出一星半點的聲將自己暴露給他。
然而,他的目光太過認真,只是在同她商討著什么正事般,不肯放過地繼續追問她:“舒不舒服,都告訴我?”
遲漪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用力想并攏雙膝,然而另一只完好無損的膝頭卻被完完全全地摁住分開。
靳向東好整以暇盯著她的神情,輕輕笑了笑,用分明修長如玉,此刻卻濕得淋漓的指節去觸碰她的側臉,她偏過頭避了開,而后弓腰俯下去。
那些溢碎在少女齒間的嚀-噥低泣,在靜謐的午后拆分得零零碎碎,遲漪的眼神光聚焦、再渙散,反覆轉換,神思在吞咽里一點點破碎溶解。
背脊溺濕了一層薄汗。
她是從來不喜歡鍛煉運動的人,此刻腦中不禁回想到意大利女醫生調侃的話,突然間也深知懶惰的弊端,即便她才是承受的一方,可體力上也一度在透支。
恍恍惚惚的,能感覺到壓在腹部上方的那只沉重大掌緩慢移開,緊接著另一種陌生感受一剎那襲擊著身體與血液。
涓涓一叢又一叢的清溪。
意識回籠,受傷膝蓋也在柔軟中蹭動著生出絲絲密密的癢痛感,但這些反應疊加起來,竟能令人快意加劇……
待那陣過去,呼吸才得以通暢起來,遲漪感覺自己如一條失水的魚,生與死連接的兩端,仿佛都已在那一陣里全部經歷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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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向東起身,將衣褲整理得嚴絲不茍,而后探身從床褥深處撈起那只發軟發顫的貓,邊將她再度擁進懷中,給她調整好一個舒適溫暖的位置坐起來,還能氣定神閑夸她已經很厲害了。
遲漪連抬眼的力氣都難施展,只能從他略顯喑啞的聲線里尋找到那么一點微末的端倪,令她心中好受一些,其實靳向東也并沒有比她更好。
而她,至少享受到了一回心暢氣舒的服務。
思及此,遲漪睫毛顫一下,唇角微揚,仍是不知死活地勾住他手指:“大哥,不需要幫忙嗎?”
女孩澄亮的眼,意味深長地瞥過那直直立起的影子。
“你不難受?”
靳向東感覺到了那分微弱磨動,喉結輕滾,不動聲色地悶哼一聲,低目撫開她洇濕的鬢發,沉聲說:“晚上還有事,我怕你先沒力氣!
男人的骨子里果然都是劣根性的,這是在揶揄她缺乏體能鍛煉。
遲漪耳根暈紅,咬唇不甘問:“有什么事……”
布達佩斯的行程大抵都做好了收尾工作,要他親自出席,是幾乎不必的,不過今夜這場,他卻臨時改了主意,抱著不知想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溫香,他說:“晚上陪我出席一場宴會,好不好?”
靳向東托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讓她轉過來,如有所引般,對視那一刻,兩雙眼睛都是黑涔涔一片,里面似有一池化不開的春水碧波。
遲漪心間一顫,咽了咽喉嚨,問:“你要我做你的女伴嗎?”
靳向東不置可否地盯著她,靜默片刻,問:“愿意嗎?”
“可是……我的身份,我怕別人議論你!
“遲漪,你什么身份?”靳向東無聲笑了笑,掌心撫著她的后腦勺,將她往懷里壓了壓,頭頂浮下來的音色多么沉穩,他道:“我帶你去,就不怕被議論。更何況,沒有人敢議論我們!
我們,多么難得的一個詞,包含著她,代表著他們此一刻是一體的。
遲漪低眸,被他這句我們哄得溢出一聲清淺的笑:“那宴會之后呢?大哥離開匈牙利后還有別的安排嗎?”
“是,要去一趟尼泊爾,大概七天!
尼泊爾,好遠的一個國度。
雖然從去年初起,應學校要求,Amy一直有為她辦理全球簽證,可遲漪到過的地方依舊乏善可陳,廈門,香港,澳門,巴黎及一些周邊城市,然后是有他的布達佩斯,她所能親眼看見的世界很小,而尼泊爾,對她而言自然也是陌生而遙遠的。
比起他對于整個世界的閱歷,她的那一點淺顯眼界,顯得那么捉襟見肘……
心臟輕輕泛起水波。
不過近年來,網絡多發達,偶爾刷一下社交軟件,也能看見了解到不少,遲漪忍不住仰頭注視他,小心地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男人愣了一瞬,為她眼里的這份小心惶然,更為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與他同行。
并非是短暫地送她一程,而是他們是否能一起抵達下一個站點呢?
靳向東目光落定在她臉上,似要辨別她話里的真實度,默一息,他聲線平和,先問她:“七天,耽誤上學嗎?”
遲漪挑一挑眉,無所謂地回答:“我給自己放假,藝術生懂嗎?藝術生其實都是很自由的。”
這句話落下后,迎來的是深長一段沉默與對視。
“去過尼泊爾嗎?”
遲漪誠實無比地搖搖頭。
“到那里你的身體可能會不習慣。”
翻山跨海的路程太過漫長,他無法保證在這途中她能無比舒適,更無法想像抵達奇特旺,遲漪是否能接受那里的環境。
而在將這些現實因素與她鋪陳攤開道明后,選擇權終究在她手中。
靳向東沉默著,等她答案。
“可是,我不想分開……”
少女的聲音輕而細,似乎已經用盡力氣在克制。
這一刻,她一句話就令他整顆心都似被啄得生痛,遲漪選擇了跋山涉水到他t?身邊,也同他說明了不想分離,靳向東便覺自己再如何深思熟慮明知這趟行程隔得不遠,可此時拒絕她,卻顯得他不夠男人。
在這萬分靜默里,時間悄然又流走幾分鐘,等待越久,遲漪的心跳越是砰然不安,徹底認清了自己到底沒有練成說謊的本事時,卻忽然聽見他說:“我承認,也想時刻帶著你在身邊,現在你愿意,我哪里舍得同你分開。”
說話間,靳向東凝注著她的那雙眼睛,是那么的深邃專注,令遲漪有時會平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從此往后,這雙眼睛都會長長久久地,只住著她一人。
可分明,她深知自己的限期,多么、多么短暫。
可在絕對清醒里,她的心神也仍然愿意跟隨著他而停頓,咚咚聲跳得緩慢卻有力。
為這一刻,遲漪已經很知足,她該多些收斂,該多些自知之明。
擁著她身體的那只掌心為何總是那般寬大溫暖,撫揉著她瓷白的臉頰,一寸寸,一厘厘,令她生出眷戀,即便他已如此撫摸過她數百遍……
可仍舊,仍舊,能夠沿著那些皮膚紋路,往人的心臟里灌入流動。
停一停,靳向東輕捏住她下巴,目光直直抵進那雙令他愛不釋手的橫波目,繼續問:“那,跟我一起。嗯?”
遲漪濃睫輕扇,微垂的眼底閃過一抹水亮,她彎眸在笑,一滴淚濕在他掌根,“好呀,我只想永遠留在大哥身邊。”
倘若這是一場注定無解的飛蛾撲火,
那么至少,至少,請讓她再留下一抹明亮過的痕跡,讓靳向東能記得“遲漪”這個名字,就已經足夠了。
她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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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中國澳門正值深夜十一點。
幾隊狗仔正蹲守在養和醫院之外,十幾個高清攝像頭直直懟著醫院大門。
一名狗仔低聲與同伴話:“蔣生,今晚真系會出現呀?”
“我有醫院內幕消息嘛,我舅父嘅親戚嘅仔喺養和翻工咯。蔣正華最近一段時間,真系喺度配合治療嘅,要知蔣家六個仔,老蔣病危,六子爭權,多大陣仗!嘉駿股市絕對熱鬧啦!”
“靠唔靠譜呀!衰仔!蔣生如果冇病,只系雄風唔減,又喺養和抱個仔出嚟,我搞死你丫!嘉駿合作嘅律所,可以告到我地住底坐著。”(可以告到我們牢底坐穿。)
“唔夠膽,你做咩記者?屋企搵你阿媽啰,都畀你講內幕消息,我地食呢口飯,梗系要膽大。(回家找你媽媽,都給你講內幕消息,我們吃這口飯,就是要膽大。)”
互相指責一波剛歇下,兜里的手機忽震了下,而同一時刻,幾乎是所有蹲守在此的狗仔記者紛紛都望了四周一眼,而后滑亮手機屏幕。
下一秒,眾人不約而同地抬眼與最近的人對視,暗道一句我x!
這個夜晚,整片港澳娛記幾乎都收到了同一條爆料
———澳門嘉駿集團三公子蔣紹恩,目前正與香港靳家某千金秘密交往中,豪門聯姻在即,三少疑似接班嘉駿有望;
蔣少熱戀情濃,目前已搭上飛往巴黎探望女友的航班,盼與佳人攜手歸澳。
第32章 32# 三點鐘方向,是我女友
蔣家六子, 生母各不相同。
這件事在港澳豪門圈內,并非秘辛。
所謂強強聯合,這個圈內能坐到頂層的富太們, 哪一位看得還不夠清楚明白?大部分都不過都是利益捆綁的婚姻罷了,男人們在外面能養野女人, 勢均力敵的女人們也敢在夜店泡男模。
都是外面的野草野花,沒有誰能傻到往家里帶。
蔣正華年輕時雖風流成性, 可他拎得清,才能一步步登高峰頂,他清楚在事業上,蔣太能給他的是別人都比不了的, 所以妻子和情人的區分, 便很顯而易見了。
古言道, 至親至疏夫妻,蔣正華可以不愛妻子, 但蔣太的位置是永遠不能變動的。
這是他給的承諾, 因他們早已身處同一艘巨輪,密不可分。
蔣紹恩當然清楚他父親冷情薄性的人性底色, 所以當得知蔣正華正在秘密接受治療時,他的路, 就只剩下一條。
蔣太當家, 那么嘉駿將來也只能是老六的, 所有兄長都必須為老六讓路,大哥畢竟是長子,就算做戲給外面看,之后也會有不錯的前途,可他既沒有靠山, 也沒有一副健全的身體。
在眾多兄弟之中,無疑,他蔣紹恩的競爭力實在不夠。
沒有人想一直過著任由別人操控的人生,從成為一枚棋子開始,就要意識到你之后又會成為一塊需要清掃的擋路石,成為那些千千萬萬不必具名的砂礫塵土。
澳門飛巴黎要十幾小時,蔣紹恩自己也沒想到,在那日午后和那女孩爭鋒相對之后,還是要被強迫著捆綁在一起。
遲漪。
的確夠漂亮,但性格太鋒銳,不夠聰明。
男人只會將一個漂亮但愚蠢的女人養在外面,偶爾偷腥刺激一下,卻并不會把她養在家里,無益前程。
但目前,她是他最后的一條路。
蔣紹恩掃了眼桌案上有關于遲漪的相關資料,眼眸微暗。
要消磨一些蔣太對他的顧慮與疑心,遲漪的身份最合適,而他們的生命軌跡又恰巧在某一時刻有過許多重合。
相似命運的兩個人,總能有多一點體諒對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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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夜幕降臨,落日沉入地平線負四度至負六度之間,晨昏暈染著天幕化作一片神秘的藍。
妝造團隊是臨危授命,時間緊迫,但幸而服務對像底子太好,只需稍加修飾,便已艷光逼人。
鏡中,遲漪換了一套輕薄方便的白紗蕾絲包臀魚尾禮裙,后背是全.裸的設計,身前是掛脖的,足夠遮蓋那大片的深紅印痕。
整體很有慵懶的度假風情,加之遲漪原本就生得明艷姣麗,五官立體挑不出絲毫錯處,深目高鼻,唇形飽滿是標準的M型,造型團隊為她略施粉黛突顯優越五官,最后盤起長發,綴以一對鉆石流蘇耳墜,更顯少女眉眼靈動。
這偌大的衣帽間是由一整間會客廳臨時布置的,漆木門外連接著歐式走廊與花園。
一襲西裝筆挺,英姿倜儻的男人此刻正等在廊下。
德叔是剛辦完一應事宜歸來,此刻正在與他匯報,晚風穿堂而過,靳向東指間剛點燃一根特制煙,煙絲裊裊,在夜幕與點點燈絲里半隱半現,罩著那張深濃交錯的廓影。
便是這時,漆色大門從內徐徐打開,遲漪踩著一雙細高跟涼鞋款款走出來。
德叔先反應過來,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同她打招呼,“遲小姐,晚上好!
夜幕里的燈輝影絲,將那雙明亮的眼襯得更加星光熠熠,遲漪微頷首,禮節極佳地同他頷首喚一聲德叔,然后,她的目光落向那個人,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靳向東旋即掐了煙,指間仍縈繞著淡淡沉香味,遲漪走到他跟前時便隱約嗅到一些,在他身邊之后,久未沾染,竟在第一時刻沒忍住蹙了一下眉心。
靳向東垂目,將她靈動的表情捕捉,那陣暖而香的風在夜里縈過他身周,勾人心魂。
沒再顧忌身邊還有德叔,男人也將手落在她腰側,俯身同她附耳問:“不喜歡這味道?”
她本身也是會抽煙的人,哪里談得上不喜歡,更何況他的煙從來是特調的,燃燒時有淡淡香氣,說不喜歡實在太假,太作。
遲漪搖頭,雖有些依戀他身上的氣息,但顧及這是外面,仍舊伸手去掰腰上的大掌,卻被男人輕易地反扣,十指相連。
反抗無效,遲漪只得壓低聲,提醒他:“不是,德叔還在旁邊呢……”
她的音量已經壓得足夠小聲,靳向東卻是存心當著她面,朝著德叔瞥去一眼,慢悠悠道:“德叔,遲小姐想問你介意嗎?”
“!”
她什么時候想問了!
德叔明察秋毫,自然會意他家大少爺是存心在逗人小姑娘,他笑著頷首答:“少爺,遲小姐放心,我年紀大了,夜黑風高的,什么也看不見!
長廊之下,燈影浮過那一雙纏繞的人影。
林一德步調沉緩跟在后方,他覺得自己會記得匈牙利這一晚,那是這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看見靳向東談戀愛的一面,他們十指交扣在一片粼粼月光里,往前走。
人正因深知,這一程或許是短暫的,才會生出想令這一幕能夠更長久些的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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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舉辦地點在一所高級酒店,車程不遠,十幾分鐘便到。
門童與迎賓恭候多時,車子甫一停下來,他們便訓練有素地上前來迎接貴賓。
遲漪跟著遲曼君學過太多禮儀,此刻也算派上一點微末的用場。
這是一場商務t?宴,酒店大廳內還擺放著一張十分正式的立牌,身著西服的工作人員迎著他們往里走。
對方是匈牙利人,全程交涉也是使用的匈牙利語,遲漪跟在靳向東身邊聽不懂,便只能稍稍垂睫,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間酒店的裝潢。
沿著走廊大概行了十幾分鐘,終于抵達宴廳。
正式踏進這一片金碧輝煌的燈影斑斕里,遲漪才算體會到原來他日日要面對的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原來這么的枯燥無趣。
看出她心不在焉,靳向東將人帶到一片還算安靜的娛樂休閑區,“在這里等我,今晚不會很久,累就休息!
這種級別的商務宴休閑區備的冷餐熱食甜品沙拉,酒水飲料應有盡有?上нt漪來之前的兩小時剛用過一餐,腹中倒是不餓,她挑選了下,最終在餐盤里拿了一小份慕斯蛋糕,再去酒水吧臺點了一杯度數較低的調酒。
等酒途中,身旁位置還坐著一個身材超頂,長相美艷的歐洲女人,舉手投足間都是萬種風情。
身材長相都是上乘的,遲漪同為女性,都不免為之心動。
這片吧臺只她二人等著調酒,遲漪不是主動攀談的人,欣賞止于欣賞,很快便垂下目光,拿出晚宴包里的手機翻了翻。
和外界斷連長達十幾個小時,連上會場WiFi,遲漪才看見WhatsApp里的消息幾乎塞爆了。
Sarah之前的消息她便沒有回復完,此時翻看又是幾十條的未讀留言。
最新的一條是在問她,何時才回學校。
遲漪想了想決定回她:“等你們辦完音樂會。”
巴黎此刻也是八點剛過,Sarah剛從琴房出來,看見她的消息立馬就回了:“Celia,逃避不是你的性格吧?”
遲漪瞥一眼手機屏幕,唇角牽起一抹淡笑:“你有更好的辦法?”
“你要是一直不來學校,Helen一定會讓你畢不了業!
遲漪指尖頓了頓,其實并不是Helen會讓她無法畢業,而是遲曼君,她不會允許自己違背她的命令,所有的下場,遲漪在飛往布達佩斯的飛機上其實已經想得差不多了。
如果自己對遲曼君而言,當真是一點作用都沒有了,其實遲曼君不會大費周章地威脅她。
反倒是正因為自己還有用處,還有不可替代的利用價值,遲曼君才會不惜在她身上用遍手段,逼她就范。
她想再等一等,等到尼泊爾之行結束,她會想清楚應對之策。
“放心,不會的。我一定順利畢業!
回完這句,調酒師已將兩杯酒水放至她眼前,兩杯調酒顏色都是深藍色的,一杯放有檸檬片點綴,另一杯則是分層漸變。
歐洲女人剛離席不知去往何處,遲漪順著那調酒師的手勢理解,選了有檸檬片的那一杯,而后起身離開去到另一邊的沙發休息區。
這位置選得實在好,撩眼往前睇,那一片便是商務交談區域,那些水晶燈光下的一個個黑影交錯間,那男人長身修挺,玉質扇骨的一只手捻動酒杯的姿態實在是太養眼。
抿一口杯中調酒,甜絲絲里帶一點酒精味,她身體松弛著坐在單人沙發里,遙遙盯著男人那只冷白修長的手,不知想到什么,臉頰耳根都微微發燙,遲漪低眸又抿一口,妄圖把身體里這一分突生的燥熱感降下去。
然而,低眸抬眼一瞬間,靳向東身旁忽然多了一抹身影,遲漪微瞇眸,定睛循著燈火漸漸看清楚那道婀娜身形的正臉,居然有幾分眼熟,對方也提著一杯與她顏色相近的調酒。
是剛才與她一起等酒的歐洲女人。
遲漪感覺自己右眼皮突地一跳,下一秒,以她的視角果真看見那歐洲女人靠得更近的畫面。
她剛離對方很近的時候就知道,對方穿的那條黑裙設計特別心機,以男人的高度,只要他微垂眼睫,便能看清那黑色高透領口之下的起伏風光,連她一個女的都覺得賊爆!
心臟微地收緊,攥著酒杯的細長指尖也壓得愈發的白。
男人模樣生得太好也不行,太招蜂引蝶……
一口接一口的酒液燙喉,杯里都快見底時,只見對面倏然投來兩束目光,遲漪本能反應地感覺到心臟一抽,她強作鎮定地收眸,倚著柔軟的墊子扭過頭,拿刀叉亂切著慕斯蛋糕。
漫長且難熬的商務宴終于結束。
工作人員領命過來要引遲漪去靳向東那邊的通道一起離開,遲漪想到剛才那歐洲女人搭訕他的畫面就深覺郁悶,推了沒去,反而意氣用事地跟著眾人從普通通道離開。
剛走出酒店,夜風涼涼穿過廊下。
清透路燈照著一臺勞斯萊斯在她眼前緩緩滑停,全程陪著她不敢脫手的工作人員此刻也小心翼翼在身邊喚了她一聲“miss 遲”,德叔夜里幫著擋了幾杯酒,此刻坐在副駕,搖窗同她微笑頷首。
遲漪抿緊唇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作什么,可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扭頭就快步走向車門,林一德都來不及開口提醒她那側坐了人,門已然打開了,窗外一片靜,林一德心領神會,關了窗,也升了后座的玻璃擋板。
車門開著,兩道目光在夜色里對仗般地交匯。
靳向東對上她這雙充滿怨氣又水漉漉的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薄唇微張,想問問她怎么了,下一刻,‘嘩’一聲,車門闔上,遲漪提裙坐在了他的西裝褲上。
柔軟白膩的雙臂掛住男人的脖頸。
遲漪抬眸,臉上神情忽而生出幾分委屈,光影里,她的濃睫如蝴蝶振翅般抖動著,瓊鼻微翕,嗅過靳向東身上縈繞的淡淡酒氣。
靳向東難得見她這般嬌縱鮮活的模樣,不免失笑地去捏她下巴,問:“這是怎么了?”
遲漪垂下長睫,睫影投下淡淡一片陰翳蓋住她眼底情緒,她淡淡聲:“大哥身上沾了味道!
靳向東聞言,半抬起挽了半截襯衫袖的手臂,自省地聞了聞,的確有些煙酒氣味,但這般場合上,避無可避,只得半哄著她,“抱歉,下次注意。”
可惡,居然還敢有下次!
分明午后那一陣,他才對她做過那樣的事,轉頭就可以接受其他女人的搭訕嗎!
就算對方很漂亮……身材也……非常非常的好!
不管怎么樣,都是不可以的!
遲漪沒由來感覺好委屈,一瞬間眼底凝起濃濃水霧,在他懷中低垂著臉頰,咬緊牙關不要溢出一聲難過的情緒。
隨后掙扎著要從他懷里離開,自己爬到另一邊坐好。
但落在她腰上的手臂太過有力,她分毫都撼動不了,指腹只能緊緊摁過那截手臂上盤根結錯的根根血管脈絡。
“放手。”
靳向東被她這冷冰冰的一聲抗拒,鬧得心底發沉,靜默半晌,他問:“要我放手,剛才為什么又主動坐我腿上?”
“剛才想,現在不想了,不可以嗎?”
靳向東有被她的態度氣到,忍下那口郁氣,沉聲冷靜地問:“所以,在你這里,想和不想都是可以很隨便轉換的,對嗎?”
車內空調沖散不了那股上腦的燥熱與焦灼,遲漪覺得心臟像絞住一般發疼,有些模糊的視線一目不錯地盯著環在她細腰上的那只手,就是這只手舉著酒杯和另一個女人碰了下杯。
心里的難過在夜色和他沉冷的聲音里渲染地更濃烈了。
遲漪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倔強回答:“對呀,大哥到現在都不了解我嗎?我就是可以隨便轉換態度的人,就是一個陰晴不定的人,所以現在你清楚了,可以放開我了?”
她的話字字錐心,靳向東凝著她側臉的眼神跟著這字字句句暗下去,他自詡閱人無數,到她這里,卻如何也看不清那顆心里到底裝著什么。
男人語氣很沉地念一聲她的名字,“遲漪!
暗藏著警告意味。
遲漪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想到午后那場荒唐事結束時,他是那么那么溫柔地喚她的名字,讓她沉溺其中,以至于忘記了,他也是可以這么冷漠的人。
眼眶里那些隱忍著的熱淚,‘噠’一下,滴落下來,燙了下男人的指骨。
靳向東扣著她腰身的手臂忽而僵住,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緩緩去捧起懷里那低垂到不行的臉龐。
夜里車燈昏昧,那雙原本應該一直明亮下去的眼睛,此時卻染著散不開的濕霧,熱淚沿著她的雪腮不住地往下垂落。
指腹拭過她輕顫的眼皮,長睫也被淚水凝在一處。
不能再計較任何緣由了,他見不得這眼淚,燙得人心口痛。
靳向東輕輕抱緊t?她,吻過那些咸濕的淚,聲線低沉鄭重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錯!
他怎么能在告訴她,有情緒不是錯之后,再問出那么惡劣的問題。
他更不應該拿平時的姿態去兇她,遲漪不是他的任何下屬,不該受到這份冷待。
分明昨日,在機場意外看見她時,他曾一度那么高興,心底想著,遲漪肯向著他往前走一步,已讓他驚喜。
可他怎么,還能去要求更多?
在她的眼淚里,靳向東深覺自己是有多么罪無可逭,只得輕輕拍著她的肩,以哄嬰兒的姿勢用盡耐心去哄著懷里的小女孩。
“對不起,都怪我好不好,不哭了。”
眼淚流出來,好像情緒也跟著宣泄出來些,遲漪腦子也冷靜一些,蹭著他的手指繼續擦淚,囁嚅著問:“你錯哪里?”
“哪里都錯,不該惹你生氣,不該以不平等的姿態去詰問你!
他自省的態度擺得好端正,沒有一絲敷衍地同她道歉。
遲漪心中那些堅冰剎那間化成一池的水,向著他而流淌不止,默一默,她將腦袋靠著他的胸膛,悶聲說:“酒好喝嗎?”
靳向東忽地一頓,是真覺得疑惑:“什么酒?”
“我看見別人同你敬酒,是酒好喝,還是人好看?你那時分明看得那么入神!
何時入神?
他一整夜都在意興闌珊,心猿意馬地想著何時結束,才能帶她離開這里,何曾有過別的入神專注?
靳向東蹙起眉,與她對視,手指力度或輕或柔地揉著她細軟的腰,失笑道:“你要亂扣帽子,也應該說清楚些!
“別以為我沒看見,今晚同你搭訕的歐洲女人,我一個女的都能看得目不轉睛,更別提你們男……”
控在她腰身的手臂將她又往上一托,這次是正面相對,遲漪倏然被打斷的話咽進喉嚨里,再想說,下一刻,后腦勺便被他的大掌扣穩了往前。
他再一次吻了她。
唇舌的力度不緊不迫,有過之前的經驗,足以男人掌握方法,輕松撬開城門關卡,舌尖抵進去纏住她的,溫柔吮弄著,一下接著一下,今夜他們都飲了酒,不同的酒液澀辣程度不同,這一秒,酒的澀辣與她喉舌的清甜重重融合揉雜在一起,侵占著彼此全部氣息。
后座滿是那些水漣漣的攪弄聲,如按下擴放一般,清晰無比地沉落她的感官。
身體里那股無名的燥熱,如同一簇小火苗遽地被大火徹底點燃。
遲漪忍不住溢出一聲低嚀,那吻緩緩退出來,從她的唇角延下去,輕點過那紅透的耳根,頸項……
齒端輕銜起那一點渾圓雪,肉時,似有什么東西在瞬間崩斷。
經此一咬,遲漪是徹底軟了四肢與挺得筆直的背脊,喘著一口熱氣,往他懷中墜落著。
窗外明月皎皎,一掬柔光似探窗進來,照亮男人漆邃的眼仁。
靳向東停下來,捧起那張暈紅熟透的臉頰,低首再度親一親那雙剛淌過淚水的眼皮。
抽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十指緊纏相扣。
他的聲線低緩:“沒有看她,更不存在入神,至于你說她漂亮說她身材好,我沒注意,沒法給你答案——”靳向東故意在這頓一頓,目光往下瞥一眼她松散的掛脖裙,留下的深紅齒痕在深濃光影下也夠明顯,“何況,你又——”
“不準說!”
她知自己過于清瘦,平胸窄腰,先前還曾被他調侃多吃些,她也并沒有不滿意自己,可難免……
想到這是自己憑空臆造的一場誤會,遲漪便覺得渾身滾燙到想把自己藏起來。
昏暗里,那雙翦水秋瞳顫了顫,想從他掌心抽回手,然而靳向東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沉靜下來,指間扣回她的,掌心相連,男人語態好鄭重地同她說完:
“她的確有過來搭話,我有所回應是因她是另一位投資人的千金,這是基本禮貌。而當時,我也只是在告訴她,‘三點鐘方向,在墨綠沙發上坐著的那位美麗小姐,是我女友!缓,她就走了!
“遲漪,之前你說不合身份,現在,這個身份你要不要?”
第33章 33# 來不及阻止了。
后座那些流動的摻挾著曖昧因子的空氣, 都在這一剎變得緩慢而沉靜。
停歇的這一分鐘里,男人喉間跟著咽動了下,本能反應地感覺到身體有在隱隱發緊。
呼吸由她發端沁出的那縷橙花夾著茉莉的馥郁香氣占滿。
靳向東低眸, 視線掠過她因茫然而努力睜大的眼睛,從他的話里醒過神, 遲漪睫毛轉而微微一抖。
“所以,大哥先前說沒人敢議論, 是因為你都這樣同人家介紹我的嗎?”
她語調一貫的輕快,辨別不出真實情緒的好壞,將他那句‘想不想’就這般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換作一場玩笑話。
接下來是持續得很長久的一段靜默, 靳向東緩解著自己心中難以言明的情緒, 算不上怪她此刻的不上心, 只是覺得難受多一點。
車廂里的呼吸綿長到平緩時,他復又低目看一看她, 凝濕的睫毛垂過眼瞼, 臉頰透著淡淡薄紅不知是妝容腮紅,還是剛哭過所至, 大掌微抬一點她的下巴,掌根掃過那呼吸綿長。
她是真行, 這種情況也能睡著。
“遲漪?”
掌根貼著她的臉, 或輕或重地揉了下, 沒反應。
男人漆眸微瞇,聲線在夜色里有一種沉啞磨人又帶著點意味不明的質感,又喚一聲:“Celia。”
依然沒反應。
似乎……還睡得挺沉。
注視著她睡熟后的這張臉,眉眼舒展,不瞪人時也能流露出那么一點她這個年紀也該有些的恬靜美好, 猜測她給他的真真假假里,孰多孰少間,靳向東伸出手指先是撫過她那一段白頸,不帶情.欲的,指尖描玉般往上,然后沒忍住捏了捏她頰側那點腮肉。
他們之間,再親密的事都已經發生了,除了那一層底仍保留著。
像是給了她可以臨陣脫逃的退路,其實他要真想留住她,強硬手段何其多,可感情路上,何必要作盡。
沒必要,就像是關于剛才的問題,遲漪猶豫了,然后化解了。
思至此,男人手上動作停下來,寂靜無聲的夜里,他才發覺,原來當初自以為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偽裝假飾,其實不然,人可以簡單,也可以復雜,而人的感情就如同一陣刮過的風,你想握住風的可能為零,除非這陣風能為你停留,為你掀動一場漣漪。
在那么一瞬間,她曾提過的一座孤島的故事驀然闖進腦海里,也只是一瞬,便又掠過了。
可又究竟是如何,才能養成她這副驕傲剛勁的性格,這與初見那時,遲漪所表現出的曲意逢迎,是那么互相矛盾,排斥著。
人的性格的確有多面,可是遲漪兩面表現得極端,像是走進了一場自我人格的不斷撕裂與拉扯之中。
而這些性格底色的組成,注定了她的成長軌跡里,并不會存在太多的積極向上的成分。
對,也許,這正是他們之間的隔閡所在。
心口原本積壓著一塊沉石緊迫著男人的每一根神經,此時倏然沉石移開,他在這一瞬之間感到釋解,動作很輕地去捋開女孩鬢角青絲。
車燈昏濁照映著他們,靳向東大抵是此生第一次需要這般小心翼翼地去伺候一個姑娘,要專注凝神,要動作輕緩地把她放回另一側座位。
在遲漪這里,他再如何算無遺策運籌帷幄都不管用的,只能認下一次次的失策失算。
車子平穩駛進無垠夜色里。
霓虹閃爍間,一點斑斕浮過那爿沉暗的車窗,她似在睡夢里調整睡姿,側過臉,睫毛末端微不可察地輕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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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前往尼泊爾的行程提前了些時間,從四月底至五月初,照例為期一周。
抵達機場,換乘機場貴賓專車進入停機坪,這一路上,服務的工作人員無不在要求自己進行非常嚴苛的表情管理。
專車至一架灣流G650前滑停,飛機已降下舷梯,下方站著一列機組人員正在恭候。
夜風時而涌過,這條航線提前經過審批流程,全體機組人員自接到命令便開始準備,只待他下達指令,便可起飛。
德叔和李斯言落座在距離機組人員稍近的位置,是特意為那兩人留足了私密空間。
艙門關閉,配備全套的機組人員其實都是自己人,因靳向東公務需求,私人飛機出行頻繁,長年往返歐洲航線,所以機組人員都是熟t?悉這位大少爺的,更不用提,長年對接工作的管家德叔與秘書李斯言。
空乘們一雙雙亮閃閃的眼睛望著二人。
德叔心細如發,哪里不能洞悉這些空姐的心思,摁了摁眉心,側目遞給李斯言一記眼神,李斯言頓時一怔,跟著摸了摸額間,故作無事地點頭。
不怪他們八卦,只怪上司過于潔身自好,以至于他們都有跟老太太一樣的內心猜測。
吃過一波瓜,眾人自當明白自己該做什么,立即回到各自工作崗位上去。
這一班航線大概是遲漪這十八年以來,坐得最遠,也是最長久的一次。
從一個中歐內陸國家抵達另一個位于喜馬拉雅山的南亞國家需要多久?
她無從計算,只有在抵達那一刻,才會得到答案。
飛機劃破云層,進入平飛階段。
裝睡到底的計劃本就不可能實現,她一個失眠患者怎么可能擁有這么變態的睡眠時長。
遲漪先是發覺了自己的身體變化有些異常。
按理說,飛機上的空調溫度調整在恒溫狀態,她身上也蓋著一張羊毛薄毯,應該是不冷不熱剛剛好的。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突然感覺到身體漸漸有了火燒般的滾燙感。
那是她先所未有的感受,因而難耐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其實到這時,她已經迷濛著強撐了三四個小時,而她卻遲鈍到以為是從現在開始的,視野很緩慢地逡巡一圈,男人那時正搭腿坐在另一邊的米白色沙發里翻讀一本極厚的哲學書。
紙頁翻動著簌簌聲。
徐緩輕閑,與她睫毛翕動的頻率幾乎一致。
她大腦現在很頓,思考能力也是延緩狀態,憑著身體本能的渴求緩緩從這張床上站起來,動作很輕地走到他身邊。
客艙很安靜,那只翻動著書頁的手停下來,靳向東漫不經心的抬起目光,在冷調燈光下顯得有些凜冽,看清是她后,眸色才稍有緩和,瞥過她臉頰,有一邊可能是因睡覺姿勢不妥,而壓起一層非同尋常的潮紅。
男人眉心微蹙,去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將人拉到身邊坐下來:“睡醒了?”
遲漪眨動眼睫,安安靜靜地靠住他肩臂,之前車里胡來那陣,帶著些酒氣的尖銳驕蠻煙消云散了。
她現在,怎么瞧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只懶倦又粘人的貓。
靳向東闔了書,垂下眼睫認真看著她,心有所引般,她也在此時慢慢轉過臉望住他。
“怎么了?”四目相對,靳向東指節握緊了些那只微微發燙的手,“是不是熱?”
遲漪搖搖頭,咽喉燒了一陣也有一點啞,“不是,可能因為剛睡醒,我體質一直都這樣!
那雙眼睛里有躲閃,靳向東沒戳破,只是看了她片刻,隨后摁了服務鈴,空姐推著一車的茶水飲料過來,男人沉腕,從中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遞至唇邊。
遲漪抿了口,潤過喉肺,身體里一時沁出細細密密的薄汗,客艙燈光下,將她白頸間的汗珠也照得剔透。
靳向東眉心微蹙,抬手想要撫過那側頸項,還沒觸碰到,便被遲漪輕巧地拂開了,力度很輕,可動作幅度卻有些大,一旁候著的空姐看到這一幕時,都忍不住心下一驚。
遲漪自然也有些心虛地垂下眼,兀自從他身邊站起來,捧著曳地的裙擺,“出了點汗,飛機上能洗澡嗎?我想……想洗個澡,再休息一下!
為長途出行舒適方便,當初靳章林將這架灣流G650送他作成年禮時,便吩咐改造后艙格局,隔出來的私人臥室,及淋浴間都是有的。
只是現在,空姐哪里面對過旁人敢拂這位心意的場面,只得噤聲聽他如何知會。
“帶遲小姐去。”
沒多余的話,也再無多余的眼神,男人仍舊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再度翻開了那厚厚的一本哲學書。
遲漪很快跟著空姐離開了這片休息區。
而他手中握著的那本書卻沒有再翻動的痕跡,始終停在寫過注解的一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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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一場酣暢舒服的熱水澡,空姐十分貼心地給遲漪拿了一套舒適度極佳的高支棉睡裙套裝,奶白色簡單款,很適合她這樣清瘦高挑的身形。
艙內那間臥室大床也提前更換了嶄新潔凈的床單被套。
脫掉那條再輕便也有束縛的禮裙,再取掉胸貼,遲漪才管空姐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作睡前飲品。
空姐備好了酒精度適宜的威士忌,再回房間時,便看見她正撩著裙邊,露出一只受過傷剛結痂的膝蓋,彎腰從房間里備著的醫用箱里翻著棉簽沾酒精涂抹傷口。
空姐趕忙放下餐盤,走過去問:“遲小姐,我幫您吧!
遲漪沒想到她能回來得這么快,原本是想自己隨便處理一下的,皮肉傷痛也只是痛那一時半刻,后面到布達佩斯就有在結痂恢復的趨勢,雖然偶爾也會生出密匝匝的疼癢,也不過是在那些剜掉的腐肉處,再長出新血肉的一個過程。
她習慣了這樣不停去忍耐的過程,如同她也慢慢回味過來晚宴那杯酒,可能是有問題的。
仔細想一想,更多的可能性是她自己取錯了酒杯,自我失誤才導致誤飲了那杯有問題的酒。
不過好在,現在那陣火燒火辣的勁已經緩過去好多了,通過她目前的身體反應,密匝煎熬的燙癢之外,就剩下洗澡時,勾下蕾絲布料,看見上面溢出的那些濕滑,再沒有別的癥狀了。
暫且能判斷出,問題成分不高,目前情況,她沒法找人算賬,況且這一晚過得混亂,她的拒絕表現得那么明顯,毫不掩飾,靳向東不生氣才是奇怪的。
所以,自己能忍就先忍過去吧。
黑區酒吧常發生這類事的,手段比較下作,酒里下的是都是些劑量不大的催.情.藥。
按照晚宴上的搭訕過程,她猜,是那名歐洲女人為自己準備的,為的是今夜順利能拿下靳向東,哪怕只是一段可以隨時掀頁的one night stand,畢竟那些聲色犬馬之間,想睡一個人,是多么尋常的欲望。
只是這場欲望里,受害人變成了她……
也怪靳向東模樣太好,才會招得人家覬覦。
思緒停下來,遲漪已經把傷口重新消毒一遍,抬眸望向那名空姐,她感覺自己已很久沒有同人這樣撒過嬌了,那些肌肉本能,令她露出討好又訕訕的一個笑容,音量壓得低:“能麻煩姐姐再幫我包扎一下嗎?因為我每一次都弄得……有一點不美觀……”
空姐盯著女孩子此時的笑顏,心神微愣了愣,很快便又點頭在她身前半蹲下來,包扎的每一步動作都很輕,她會很細心地通過遲漪的面部表情來判斷她是否還會覺得疼。
而全程,遲漪幾乎都是放空狀態,情緒隱約有些低迷。
“遲小姐,這樣可以嗎?”
傷口已經包扎好,遲漪回神,用請求的口吻,眼巴巴望著她:“能不能再麻煩姐姐,暫時不要把幫我換過藥的事情告訴他。”
已經快要恢復的傷疤了,沒必要再說一遍。
抵不住這雙漂亮眼睛的誘惑力,空姐糾結了半分鐘,半應下來:“遲小姐,靳生不問,我不會多嘴的!
畢竟機組都是在他手里任命的人,遲漪不能再強人所難,笑著點點頭:“謝謝姐姐!
除遲漪之外,其實機組人員們還接觸過靳向東的妹妹明毓,大小姐也會有禮貌地叫空乘人員哥哥姐姐,但和眼前這女孩是不一樣的狀態,遲漪眼睛很亮,卻總覺得她心里藏著事,說話情態都令人覺得忍不住想憐愛她。
忍住想揉女孩子香軟臉頰的沖動,空姐服務妥帖周道地為她調整艙內燈光,與一應事宜,祝她有個美好的夜晚,才放輕腳步離開。
桌上威士忌只喝了半杯。
也許是中了藥的緣故,新陳代謝尚不能緩過來,遲漪便在這一覺里又昏昏睡過去,半夢半醒的,似乎感覺飛機遇上氣流顛簸了下,她微蹙著眉,在床上無意識地翻過身。
意識太沉,一片茫然里,連枕邊何時多了人都無從得知。
以至于下一秒,有一只沉而溫熱的手臂橫亙在她腰間,遲漪抿著干澀的唇瓣,臉頰往那溫熱手臂上蹭動,汲取著對方的體溫,才能令燥熱消退緩解一星半點。
磨蹭間,嘴唇貼到了一片冰冰涼涼的布料。
機艙外的時間剛至黎明時分,但艙內卻是昏暗一片,這在昏暗里,靳向東喉間輕滾。
青筋微突的大掌輕輕握住了她的后頸,他濃密眼睫下,是一對漆暗瞳仁凝注t?著那張玉顏色,睡夢中的她無意識地動了動,鼻尖輕輕蹭刮到他身上那件凌散的絲質睡袍邊緣。
影影綽綽的細微光線里,依稀可見男人冷白皮膚敞露著,那一片的肌肉線條緊致而具有力量,被蹭動過的地帶一點點跟著越來越燙。
遲漪眼皮驚地一顫,有些迷茫地睜開了睫毛,瞳孔視野很模糊,只隱隱約約看見了靳向東的面容。
他溫熱寬大的手掌那時已然往下移,掌心貼合著一點紗布,在她睫毛翕動時,又從卷起的裙擺一角探出來,貼住她臉頰。
男人緩緩俯下頭顱,視線鎖住她。
“大哥……”
靳向東的氣息有些沉亂,撫過她散下來的青絲:“吵醒你了?”
“你……不生我氣了嗎?”
她音量壓得很輕很低,在這無邊闃靜里透出一絲黯然。
而落在靳向東視線里的那雙眼睛像是蒙住了一層紗,眼神光渙散著,像是在告訴他,此時此刻她不一定是清醒狀態。
靳向東進來時,便看到了桌上剩了半杯的酒,坐在床畔,嗅到空氣里浮浮沉沉的滿是那一縷酒香融揉著她身上那陣溫香的氣味。
無孔不入地往他身體里鉆著。
哪里能不氣她呢,他獨自坐在休息區沉默了三四個小時,不能點煙,便只能透過那舷窗一次次掠過外面濃厚的云層。
直到窗外亮起一點晨曦的光線。
男人才緩緩起身,走進了整個機艙內唯一的一間臥室。
靳向東微瞇眸,瞥她:“原來你也知道,這樣會讓人生氣的?”
遲漪在他懷里點一點頭,回答: “……我知道的。”
得到她這么乖巧的反應,靳向東心中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拍了拍她的臉,輕嘆道:“你也只在不清醒時,才能對我多些坦誠!
遲漪終于將臉如愿貼在了他心口的位置,熱息拂過皮膚,張唇問:“那大哥,需要我哄一哄你嗎?”
握在她后頸處的那只手頓時一僵,靳向東低垂著眼睫,片晌,他把懷里的人托臀抱起來,分腿而坐,目光交匯,他似要在黑暗里看清她現在懷揣的心思。
“遲漪,是不是又裝醉?”
“我不知道……”
又是模棱兩可的回答,她為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提前步好了退路。
沒再等他的回答,遲漪徐徐低下身子,去吻那令她貪戀的薄唇,第一次,靳向東避開了她的主動。
遲漪一時也頓了頓,雙臂勾著他的肩,眼睛盯著他的,充滿著天真的疑惑。
“遲漪,不清醒的情況下,別這樣。”
一次又一次,她都想借這種形式去混淆原本的問題所在,而現在,他拒絕與她心照不宣成為共犯。
得到這份答案,遲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腦袋昏濁又清醒的,她沒說話,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拂開他極度克制而突起青色血管的手背,挪動著又往腰腹上坐了坐,躬腰,吻在他唇角。
一觸即離的,起身動作頓了頓,她垂睫似在思考,然后自說自話地問: “為什么不清醒就不能親你?”
“分明,哥哥也很喜歡的,不是嗎?”
空氣里彌漫著一場禁忌的開端,對仗般冗長的沉默里,影影綽綽的光線里,男人眸色深暗得徹底,他久久注視著她。
靳向東驀然意識到了,遲漪每一次都很清醒,可是她篤定只要不承認,一切都做不得數,她是打定主意能在這段關系里肆意橫行。
她先前說就當玩一場游戲,原來是藏于表面之下的真話,不是氣他。
靳向東強壓住劇烈起伏的胸腔,沉聲問她:“對你而言,喜歡,所以可以胡來,是么?”
他們陷在這張不大不小的床墊上,睡袍已輕輕勾開,隨之鋪落在了地上那高級手工的羊絨毯子上。
那只柔若無骨的手,找到松緊帶邊沿繼續往下一勾,投映出一道直挺挺、長與寬度驚人的陰影落在了墻體上。
暗沉環境里,每一道呼吸如有實質地落進了耳廓,聽覺一度在無限放大。
遲漪睫毛往下垂著,在那陰影籠罩里跟著它的頻率也抖了抖,而后她用那雙清透純潔的眼睛看著神情緊繃的男人,似乎在揭露他的一項遮無可遮的罪行。
靳向東忽然覺得煎熬,扣住她想要繼續逞兇的手,深呼吸后,他的喉結滾動著,喘息聲喑啞到克制不住體內躁動的谷.欠望:“遲漪,你明唔明,現在是在做什么!
“親,你,呀!
天真無邪的音調落下去,靳向東的呼吸徹底凝滯在這一秒。
因為,來不及阻止了。
遲漪慢慢低俯下腰段,而那因緊張激動而高高舉起,躍抖了下的驚人陰影體,遽地拍落在那微張的殷紅唇瓣間。
第34章 34# 過度貪戀與癡纏
一段感情里沒有絕對的是非, 白玉亦有暇,品行再如何端正的人,也會有錯處, 這正是愛所能給出包容的時刻。
而愛里,也很難保留冷靜理性的思考空間, 因為真正愛一人時,哪里會用那么多的計較與衡量來判定, 是否要去愛眼前的人?
要愛下去,要愛到后半程,才能夠去判定這場熱戀是要持續焚燒下去,還是要抽身找回理智清醒。
靳向東見證過一段以慘烈收場的愛。
是他的父母。
但他也同樣記得, 黎嬛當年曾如何滿心滿眼都是對靳仲琨的愛意, 她是一個明亮耀眼的人, 也是一個感情充沛到濃烈的人,她的愛從不作假, 每一分每一厘都會毫不吝嗇地給到她所愛之人。
剛認識靳仲琨的那一年, 黎嬛十九歲,花樣年華, 愛意澆灌長成的少女恣意又張揚,走在校園里都是引人駐足的存在。
京大每年春天都會有一次為期半年的歐洲游學交換機會, 黎嬛是憑著自身的優異與專業課的評分獲得名額的小組成員之一。
那一年遠渡重洋, 她并不知道后來的命運會如何跌宕起伏。
春日暖光照過大地, 投射在劍橋康河的柔波之上,粼粼光影里,黎嬛看見了坐在船上翻閱書籍的英俊青年。
黎嬛至今還記得那本書的名字:《The Norto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那是一本哲學導論。
黎嬛家中有幾位兄長,刻板又嚴厲,因此第一印象里, 除了覺得那人長相挺好之外,也并沒有別的想法。
只是命運好似將他們頻頻栓在一起,圖書館,公園長椅,高級餐廳,還有徹底敲響她心門的那一場潮濕夜雨。
才子佳人,注定要成就一段佳話的。
那是黎嬛在英國的第三個月,時間已經過半,他們在一起了,不計身份家境,不計三個月后這場戀愛就要走到結束,不計任何,僅憑喜歡兩字,他們無可救藥地愛上對方。
雨中纏綿親吻,互訴著情意綿綿。
愛至最濃烈的時刻,面臨分手歸國,靳向東后來都在想,是不是,因為在最愛的時候分開,才推進了他們后來重逢的婚姻進程。
失而復得,令人在不理智的瞬間,把心中分明減退的愛意再度推上另一座高峰。
黎嬛愛一個人是可以付出所有的,重逢之后的故事更簡單,也更有天意弄人的意味了。
不顧父母兄長的反對,黎嬛剛滿二十歲就嫁給靳仲琨,是那么毅然決然,帶著為愛焚燒的決心。
甚至那時,靳仲琨沒能給到這位錦繡堆里長大的大小姐一場盛大婚禮,只在教堂草草了事。
為了愛他,黎嬛與父母抗爭了長達兩年,而那時的靳家并不知道黎嬛的真實出生,愛情大概是因為有磨難挫折,才使得深陷其中的他們覺得難能可貴。
那也是靳仲琨最愛黎嬛的幾年,一個深藏著對權欲渴望的男人,也為了愛她,付出了那么一點代價。
那年黎嬛剛畢業,讀碩的計劃被打斷,因為她懷孕了。
靳向東剛出生的那幾年,其實令他們的愛火燃燒得更為熱烈,為長孫的到來,靳章霖才勉強接受黎嬛光明正大成為靳家的長媳,而緊接著的,便是黎嬛是黎家大小姐的身份曝光。
當初他們對黎嬛所有的偏見與傲慢,忽然不見了。
可少了那些阻撓,愛,忽然變得太容易太簡單了。
也許得不到的最為騷動,在靳家所有人都接納黎嬛之時,靳仲琨的愛變質了,又或許從一開始也不值一提,只是因為黎嬛愛他,所以為他鍍金。
漸漸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很晚才歸家,而后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直至他回家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
靳向東那時年紀也很小,可他記得比較深的一次,是七歲那t?年的生日,黎嬛看著兒子的眼神那么亮那么漂亮,同他說:晚上爸爸回家,給我的小王子過生日。
靳向東也不知道靳仲琨會不會回來,其實他不太在乎,反正他一年到頭,已經很少能見到這個所謂的父親一次。
那天晚上,靳仲琨沒有回來,黎嬛再一次獨自陪他度過生日。
那時黎嬛說:【祝我的小王子,健康長大又一歲!
那一年的生日禮物是一枚水晶球,底部是黃鉆切割的工藝,水晶球里是孤獨的小王子與玫瑰。
也是那一晚,許愿蠟燭的燈火搖搖晃晃,靳向東偷瞇著眼,看見了永遠那么明媚美麗的黎嬛,眼角淌落著眼淚。
小王子從黎嬛身上看見過發光的愛,也從黎嬛身上感受到了愛里的悲傷與失望。
后來那件事過去了很很久很久以后,黎嬛依舊在教著她的小王子:【你以后心里有中意的人,要懂得把那些未完的話告訴對方,不要因為驕傲而感到難言,更不要讓對方在夜里偷偷難過!
【愛是一件,從不必去計較衡量得失多少的事,
但愛里,需要給對方多一分的坦誠!
艙內漆黑不見五指。
那件事上,他以最后一分的理智拒絕了遲漪,“遲漪,別這樣!
他語氣很沉,扣著她的力很重,遲漪在他嚴厲的拒絕里僵住,想問,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她努力地平復,才可以在這黑暗里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理解錯了,其實大哥不想,對嗎?”
“我想。”
“那、是不想和我?”
想到他分明說過吸引、要她、掛住她……所以,還是不夠的?
她忽然走進一片茫然地帶,辨不清前路又該如何摸索。
“你確定,要以這樣的開始來定義我們的所有?” 靳向東在那暗無光亮里,安靜地注視著她,“我說過我要你,但不該是現在,懂不懂?”
所以他仍舊不肯順她心意,非要她從中取舍,做好抉擇。
遲漪唇瓣繃得很緊,重重呼著氣,翻過身以背對他:“我不要那么多,所以我也不要懂!
僵持的對仗過了第三個鐘頭,結冰的沉默一寸寸地固封起每一絲空氣。胸臆間的焦躁逐步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靳向東那時很想燃一根煙,他沉沉吐氣克制著瀕臨失控的情緒,目光落過身邊她微側而起伏的背影上,心底涌動著難言的酸澀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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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滑停,終于落地chitwan的機場。
陽光探照著橢圓形的舷窗,空乘播報著落地城市當前的室外氣溫,舒適宜人。
從巴黎到布達佩斯可以說是她的一次勇敢出逃,沒背任何行李,只有錢包護照和她自己,而從布達佩斯抵達奇特旺,依然是一次倉促的行程。
因起飛時間提前,機艙內只來得及準備一套睡衣,落地前,遲漪暫借的空姐的備用衣服穿著,還是件新裙子,吊牌都沒摘,換上勉強合身,只那領口微闊了些。
降下舷梯,外面的商務車已停候著,車后方還立著一隊身著黑衣,面容冷肅的保鏢團。
靳向東率先自舷梯而下,沉步平緩,遲漪跟在后面,與他距離不遠不近,表面上看兩人神情都沒什么異樣,但越顯得無波無瀾,才越是不對勁,他們之間太冷淡了些。
從醒來之后,到用餐、更衣、休息,二人似乎一直在刻意維持著距離。
飛機上一直有多加看顧遲漪的那名空姐,心中也忍不住去想,原以為靳生能主動回房休息,兩人必定是會和好。
怎么一覺醒來之后,反而變得更疏遠彼此了。
再反觀,遲漪也能沉心靜氣地做自己的事,只是這份不迫中,竟能流露出一些那位身上的影子。
后來再仔細回想,大概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在不知不覺里,他們以千絲萬縷滲透彼此的一段生命里,而最后無法磨滅的是,融在微毫習慣里的那些屬于對方存在過的痕跡。
待再回首,才夠令人驚痛一陣。
也許愛一個人的代價,便是那些愛意淬骨鉆心,需要把一部分的自己煉化成容器,才能盛起過去,讓人昂首繼續往前走。
旁觀者終究并非局內人,看得清,也看不全。
下舷梯,奇特旺艷陽高照,陽光曬過久待空調環境而透冷的皮膚。
空姐心里想起遲小姐曾對她發出請求的目光,本能地在遲漪微瞇眸時,幫扶一把。
以只二人可聞的音量,提醒道:“您有腿傷,請小心些!
遲漪眼底有感激,同她點點頭,目光微抬——舷梯之下,那臺商務車的電動門已緩緩開啟。
男人站定在前方沒有先上車,經過漫長飛行,那一身白衣黑褲起了幾處細微的褶。
挽袖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肌肉線條流暢,半掛著件西服外套,靳向東微一側首,目光自她那里逡巡一轉。
日影微光的拓影勾勒著男人或深或淡的輪廓,等她靠近多些,人也轉身上車。
那厚厚一堵冰墻,暫且是化不開的。
遲漪很快垂下鴉青長睫,沒什么情緒地躬腰落座到另一側的空位上。
雙方坐定,電動車門緩緩關上,車子平穩駛出這如公交站臺般大小的停機坪。
靳向東別上藍牙耳機,開了一場可謂短暫的電話會議,修長指間轉動著一支電容筆,眼簾半斂,那副神情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這期間,遲漪只看了他一眼,便靠著椅背假寐,閉上眼,聽覺格外地靈敏。
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會議的另一端。
他回粵語,對面應該也是廣東人:“標書我看過,沒什么問題,剩下事,等我回國再議。”
跟著響起筆電關掉的聲音,遲漪僵側著腦袋快抵攏窗戶上也沒睜眼,車子似在緩停,下一秒她又聽見了有車門關上的聲音,空氣里卻仍縈留著那沉沉古龍水的潔凈氣味。
他頃身,伸過來一只手,貼在了窗面,遲漪的腦袋穩穩磕在他手背上。
“繼續裝睡。”
這是自在那‘臥室’梳洗干凈后,靳向東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遲漪理解他的生氣,卻難免也被冷落得有了脾氣,沒應,只是徐徐睜開了眼睛,眼神卻不看他。
靳向東見她坐正了身子,抽回手:“一會兒要換吉普車,我讓人給你備了全新的衣物鞋襪等一應物品,換好以后,我們再出發!
話說完沒到兩分鐘,后座車窗便被人輕叩響,遲漪目光挪過去,開了車門,一個身穿整套迷彩綠工裝的外國女人同她笑了笑,雙手交遞給她一個超大的白色硬紙袋與防塵袋。
遲漪接過去,拎著有些沉。
那女人辦完事便很識趣地轉身離開,但車門沒關上,奇特旺機場很簡陋,更像一個農村客運站,這樣類比形容都有將面積夸大的嫌疑。
也同樣反應另一點,這里并沒有更衣室。
一陣微風拂過,卷起地上塵沙,遲漪在這風沙里扭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我在哪里換衣服?”
“將就一下,車里換!
靳向東隨即起身,從滑開的車門闊步下去,隨后車門跟著闔攏,貼了防窺膜的車窗從內可以眺見那走至不遠處停下來的頎長影子。
風吹鼓男人的襯衫衣擺,他立在站臺旁,半倚著欄桿,偏首點燃了這近三十個小時漫長的時間里的第一根煙。
遲漪盯著他背影三秒,而后收回眼神,被他勾起的煙癮也在這一刻拂散。
脫掉身上所有蔽體的衣物,黑窗玻璃投映著纖白如雪的身體。
他讓人準備的衣物,從內到外很齊全,原本在機艙洗澡時沒能更換到整潔舒適的內衣物,一直覺得有點別扭,此時目光挪過袋子里那一套紅黑配色稱得上全透的薄軟蕾絲,遲漪幾乎紅透耳根,可有總比沒有好。
沒再矯情猶豫,遲漪深呼吸扣上絞扣勾過腿彎,然后換上輕便涼快的黑色短袖和深色工裝褲,動作干凈利索,最后再從防塵袋里取出雙全新的棕皮馬丁靴,37碼,剛好是她的鞋號。
這身打扮,如解開緊裹身體的束縛,瞬間舒服多了。
工裝褲的版型寬松,面料薄,不至于悶或擠壓到她膝蓋傷處,只是這裝束,讓遲漪意識到即將前往的地方環境應該并不輕松。
配套褲帶又被她系緊了近兩圈,確保不會脫落,遲漪才摁開電動門,一雙長腿跨出車門,手上提著紙袋,闊步走向站臺。
靳向東指間那支湮沒吸兩口,在這烈日微風中靜靜燃透,耳邊有鞋面輕踩過塵沙的細響,他分辨得出,是遲漪的頻率。
捻煙的那只手頓一頓,他把殘煙扔進旁邊t?的垃圾桶,回身,視線落到她身上。
停留短暫,只在確認衣物都合她身后便移開,又同她說了聲“走吧。”然后,邁步往前。
盯著對方的背影,遲漪眉棱輕抬,心也忍不住地感到有一陣細微的刺痛。
換車換了一臺暗紅吉普車,駕駛座無司機待命,遲漪是看見靳向東拿出要車鑰匙,才確認接下來這一程,由他親自開車。
朧黃的陽光暖意充足,打在她冷月般的皮膚上,遲漪的瞳仁是剔透的黑,緊跟是副駕車門‘啪嗒’一下被人拉開。
靳向東沒主動拉她,只繞車走到駕駛座探身坐定,余光瞥過她也坐了進來,旋即響起車門的落鎖聲。他側眸,透過模糊的,漆沉浮動的光線,看清了遲漪眼底閃過去的一分惶然不定。
一瞬間,他怔了一下,然后輕輕笑了笑,眼底卻不見半分暖意,那些橫亙在心底的設想成真,在真正捕捉到她眼底真實情緒流露的霎那間,心底遽地鉆出密匝布滿的痛意,沿著血液侵襲他的五臟六腑。
一直以來,在她心中,他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
所以,她才在他們這段關系里懸而不決,猶豫再三,甚至不肯給他一分的坦誠。
遲漪也在這一刻里霍然一頓,意識到落鎖那一秒,自己心底淌過去的第一潛流反應是不安感。
那是她的第一反應,潛意識里對自己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緩過來的第一瞬是心底一道聲音在告訴自己:眼前的人是他,是靳向東,不是別的人,不必怕,遲漪,不必怕……
睫毛抖了抖,遲漪緩下沉重心緒,抬眼瞧他,靳向東是面沉如水,冷靜自持的模樣,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可就是這樣,她心底才泛起一陣一陣地酸。
然后,試圖伸手去握他的手。
副駕的窗降下來,風聲隆隆,遲漪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風聲咚地撞出痛意,她很輕很輕地開口:“靳向東,我們先和好,行不行?”
靳向東低垂著眼瞼,深深看著她落過來主動示好的手,而輕輕戳碰著他指間的手,片晌,他抬腕指縫用力穿.插.進她的,十指是那么緊纏地相連相扣。
可他們都無比清楚,身體發膚的過度貪戀與癡纏,并不能令……他們的心為此而靠得更近。
吉普發動機的轟鳴聲透響這片天地,遽然間,路面卷起黃沙漫漫——
第35章 35# 霧里看花
經濟差異, 尼泊爾路況糟糕透頂。
每隔一段不是立著路障維修中,就是即將迎來一段可稱顛簸的爛路。
爛路是檢測個人車技水平的方式之一。
原以為這位太子爺養尊處優多年,從來都是坐在商務后排的主, 不常碰車,那車技自當歸于普通階段, 畢竟誰又值得他親自當一回司機呢?
可當捫心自問,那時還在香港, 她不就是有那本事和膽量‘命令’他親自開車的人?
令靳向東給她當了一回又一回司機……
掃除掉腦海里那些跳躍著的唯恐發生翻車事故的想法,而這段路給她的體感是:靳向東車技算很不錯的,駛過這一帶泥沙路,速度維.穩。
車子沿著條林木大道駛進去, 遠離人跡, 隔絕城囂, 躍于人眼底的,是廣袤無垠的綠色平原, 即便車窗玻璃全面貼過一層防曬防窺的膜, 也擋不住此刻玻璃外外,天幕上濃云翻滾間的那一輪烈烈紅日。
前路闊且長。
奇特旺的落日霞光映透萬丈云層, 沿著全程最為平坦的一段柏油路行駛著,半降的車窗灌進無數悶熱的風, 吹鼓著她青絲萬千, 眸光輕抬, 漆黑瞳仁便被滿映著玻璃外那片壯觀的自然景象。
落日正一點點的沉入地平線。
遲漪微瞇著眼睫,耳側灌過的隆隆風聲里,她似乎聽見了某種動物粗重的哼氣聲。
她眺眸,循著聲源的方向望去,是一頭成年健壯的獨角犀牛正帶著一頭小犀牛在草地里優哉游哉散著步。
對于路面行駛而過的一臺臺汽車, 這里的動物們似乎也已司空見慣,有的會駐足著投來一眼,便又沿著自己的原定行動繼續;而有的甚至不會理睬人類。
這是遲漪的人生第一次,置身于一個完全野生自然的環境里,帶著滿是對野生動物的新奇感,奇異的新鮮感直接覆蓋掉兩人剛才還在緊張壓迫的氣氛。
途徑了獨角犀牛后,便能看見幾處淺淺的河流,空氣里迅速擴散著動物糞便的氣息,有風干的,也有過于新鮮的,遲漪忍不住蹙起好看的眉眼,看見了一群站在河邊的猛犸象。
車速在她蹙眉時刻開得更為平緩,靳向東分神抽手從后排取一瓶事先備好的礦泉水擰松遞給她。
“多喝點水,不舒服告訴我!
遲漪聽話地往喉嚨里猛灌下大半瓶水,咕嚕咕嚕的咽動聲音聽得靳向東想笑又覺可氣,情緒夾雜間,見她深呼吸后緩了過來,才能將心思放回前方路面。
“我們是要去哪里呀?”
“現在才問,會不會太晚了?”
他的聲線端得平冷,可扣回她手心的那只大掌卻分外用力,仿佛是怕她跳車逃跑般的嚴防死守著。
遲漪抿著唇,升起車窗,隔絕外面太過自然野生的氣味,手指觸著他掌心的條條紋路而蜷蹭著。
“你現在好像一個壞人!
“我以為,在你心里,我一直是反派形象!
靳向東仍舊是云淡風輕的作派,可怎么聽都覺得那話語里藏著些陰陽怪氣的忿然。
“我從來沒這樣想過!边t漪擰著瓶蓋,車內頂光下,那雙眼睛為表真心而睜大幾分,眸珠剔透到不摻任何雜質,深深注視他,十分篤信道:“在我心里,大哥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她說的一字一句都鄭重其事般,仿佛怕他不信,而咬重了字音。
一旦對上她的眼睛,很難不就此陷落沉溺進去。
靳向東掌方向盤的指尖不由頓了頓,從那一張蛾眉皓齒,杏眸桃腮的玉容上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神,冷嗤一聲:“能有多好?”
這一句輕輕慢慢地在車間落下。
窗外那片火紅落日滾滾間,遙遙能望見一片有人影攢動的營地,那大概就是他們今夜棲息所在的目的地。
遲漪微微呼吸幾息,眼波透過車里的白色燈光直視著前路,天幕已在一點點的被暗色覆蓋,她的目光很沉靜,卻在側眸望向他時,有如暗波之下的黑色漩渦,聲線輕微到似一種溫柔。
“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曠野里嗡鳴的引擎聲在這夜幕降臨的最后一線里驟然停止,泥沙滾滾掀起朦朧的一層,車輪剎停,靳向東半垂著眼皮,燈光打在長睫上,在他眼瞼處投下極淡一片灰暗的影。
急停剎那,遲漪心跳狂亂著,喉嚨吞咽好幾下,她才驀地回過神,指尖在他掌心里輕輕刮蹭,那里溺出一層薄汗。
汽車里,兩道呼吸或輕或粗地交錯著。
靳向東緩緩抬睫,漆沉眼仁此刻專心致志地盯著她,“遲漪,所以為什么?”
為什么愿意不遠萬里來到他身邊,卻不肯為這段關系賦予一個好的開端。
為什么形容明知他心底在計較什么,卻能夠心無旁騖地告訴他:‘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倘若她心底的評價是這般高,那為什么,又不肯再往前一步?
又為什么不肯,多分那么一點的坦誠、信任,給他。
“沒有為什么,我以為保持現狀,對我們才是最好的繼續方式。”
“從一開始,我就有告訴過大哥,我們之間,就當玩一場游戲,大家最后都能盡興而歸,及時抽身,誰也不會太痛苦。擁有過,便不再貪心,不是兩全其美嗎?”
遲漪半斂著眼眸,以最輕聲慢語的調子與心情氣和的態度,回答了他一直以來橫亙心底的那個問題。
說完然后抬眸笑一笑,她的長相一直偏艷麗那一掛,不施粉黛時另有一種清冷孤艷的味道,淡笑起來,眼尾往上勾著,給人以嫵媚勾人的感覺,但細細一看,才知美人皮骨都是冷傲透了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玉顏色。
遲漪的確有持靚行兇大殺特殺的資本,生得這副皮囊的女人,什么樣的男人不眼巴巴地往她跟前湊,陪她玩到盡興。
而,拂開那些煙霧迷障,靳向東比旁人更清楚t?,遲漪所有的冷傲清高不過是她用以假裝堅硬軀殼的掩體。
所有字音組合起來,本應該是一句何其灑脫的話語里面,竟透著那么一兩分看透的苦澀與悲然。
靳向東仔仔細細注視著她臉上每一分細微神情,仿佛在用眼神問她:你自己敢相信這些話,又敢真的做到嗎?
在她將要低垂目光躲避他的下一秒,男人微頃長身,捧起她涼玉質感的臉頰吻下去。
車窗外的天色抹上濃郁的黑,月亮升起透著清凌凌的光,懸掛一方,月光灑落的原野里,不遠有營地正透著點點微茫燈光。
明燈交織著,遲漪幾乎要在他強悍兇猛的吻里溺斃。
她高仰著纖細瑩白的脖頸,從那強勢闖進到打震的齒關里,勾出一截水紅唇舌,整個車廂彌漫著令人心驚耳熱的漣動。
他吻得盡心盡力心無旁騖,也不允許她有絲毫神魂恍惚的時刻,他要她此一刻傾注心力只在他這里。
那些曾以為固若金湯的心墻,早已生出裂痕,徹底失守不過是頃刻之間。
遲漪以臂抵擋的姿勢,漸漸軟化為抱住他的肩臂,給予他一份回應,不顧窗外有野生動物途徑的風吹草動聲,靳向東微有用力地咬過她的下唇,帶著懲戒的意味磨了磨。
遲漪疼得哼聲,要把人推開,然而一吻結束,靳向東便俯低頭顱去吻那短袖圓領的邊沿,繼而輕咬住她肩頭,‘卡噠’一聲安全帶解了開,他單臂托穩渾圓,把人從副駕駛座上抱到身前,穩穩坐實。
知他心中不滿,遲漪用力去抱他的脖頸,男人清冽潔凈的氣息撲縈在她身前,她深吸著氣,咬牙道:“靳向東,我知我眼界淺,看待問題不如你深刻……可、可是你更清楚,我說得這些,就是鋪開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改變不了!
“走完一條路太過漫長了,我們陪著對方先走一段……不好嗎?”
言至此,遲漪有些難過地想:愛人這件事,難道一定是需要一種身份,才能擁有資格繼續愛下去的嗎?
可是她所察所知的世界里,只剩下遲曼君的前車之鑒,告訴了她另一個不正確卻足夠現實的道理:維持一段穩定的,或是具備法律所承認的關系,并不一定是保護,或許也可以成為一道枷鎖。
一道縛住你所有人生自由,足夠令你萬劫不復的枷鎖。
遲曼君曾經擁有這道枷鎖,她也曾經擁有,兩條鎖鏈來自同一個男人,是遲漪的生父。
她不是私生女,可后來為了掙脫這一道無比沉重的鎖鏈,逃離那個男人,她和遲曼君都必須要脫胎換骨,換一個嶄新的身份。
溫柔里茍且,未嘗不是好事。
正因為,她做不到時時刻刻都活在清醒的痛苦里,才要為自己造一場短暫的鏡花水月。
……
身前的動作忽而停下,他以鼻骨蹭過她鎖骨的位置,熱息灑落在那一片瑩白上,靳向東沉著聲線:“遲漪,就算只走一段路,你也可以有身份,也可以光明正大。”
遲漪屏住呼吸,用盡所有冷靜去闡述:“大哥比我見得更多,你們這般家世的貴公子身邊總有那么一兩個女伴,我都懂的。我的存在,其實、可以不必你有為難,我可以不要——”
男人清朗的聲音打斷她:“遲漪,先聽我說好嗎?”
“靳仲琨和我母親算不上體面分開,最早的時候,他就在外面養女人。你知道,靳知恒只比我小三歲,那算起來他和我母親新婚才一年多時間,就已經出軌了!
遲漪在他沉靜的聲線里,心臟猛地一顫,睫毛微抬,她的視野里透過后座的那塊玻璃,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空曠幽暗,這樣涉及到家庭的話題才是他們之間徹底的禁忌。
然而,靳向東的語調是那么慢條斯理,同她繼續說:“我母親剛離婚那一陣,其實過得很不好,身體、還有心理上。所以有那么幾年,我恨透了他?赡菚r候,我祖父祖母健在,不能讓他們為難,也不能讓他們覺得是我母親的情緒感染到我,為她扣上一頂沒有教養好我的罪名,所以我得藏起那些恨,但從此之后,我最厭惡像他那樣的人。所以,我不會讓自己成為他那樣的人,更不可能在外面養一個情人。”
“遲漪,你年齡小,也許聽不明白我的意思?墒悄阋笤傧胍幌耄饶愣藲q回頭望一望,那個曾被你以‘溫如其玉’四個字形容過的男人。最后能給你的,只是那么一段霧里看花,似是而非的感情,多么微不足道?又怎配得上亂你心曲?不要自己先看低了自己!
燈下,他看住她的那雙眼睛深邃而沉靜,無端令人心里隱隱燃燒起一種名為情動的繾綣,遲漪看得失神,眸底蒙住一層朦朧的紗,也許是燈影晃過,又或許是強忍不肯落的淚光,總之她感覺自己看不太清了。
唇喉哽澀著分泌液體,她微張了下唇,卻只能別過面頰,掩蓋情緒。
靳向東久久看著她,驀地低笑,話她一聲“傻女”。
停一次呼吸的間隙,他漸漸斂去了笑,神態復又認真嚴肅起來,溫熱呼吸拂過她雪白頸間:“我想告訴你,既然要開始,我們之間也可以清清白白地開始。”
分明車窗都已關上,可為什么遲漪覺得原野上的風仍能灌穿她泛涼的身體皮膚呢?
她想,他怎會配不上。
與君同行,短短一程山水路,足夠伴著她往后的日日夜夜,柔腸百轉,情思難解。
遲漪慢慢將臉頰埋進他的脖頸間,鼻尖輕輕刮蹭著他的皮膚,呼吸里是他身上潔凈的氣息,很好聞,令心沉靜。
“靳向東!
“嗯?”
遲漪閉上眼睫,呼吸幾乎輕微到不可聞地再度念一聲他的名字:“靳向東,可是……我以為我給你的,已經是我能給出的、所有了!
這句話里飽含的絕非只是一層意思。
靳向東目光驟然一暗,追逐著所有的蛛絲馬跡去尋一個答案,怪他步步緊逼,迫切想要得到她,留住她,才令她生出惶惶退懼之意。
他想道歉,卻始終覺得他的罪過太重太深,一句微末的道歉輕如鴻毛,怎夠審判。
遲漪眼淚仍在眼眶打著轉,她不想脆弱至此,咬緊唇,盡量不打顫地甕聲問:“我們這次算吵架之后,真的和好了嗎……”
靳向東輕拍著她纖薄背脊,聲音清淡同她陳述,又如應諾般深重回答她:“不是吵架,只是發生了分歧和沖突,我們剛才只是在解決和探討問題。遲漪,我不會和你吵架!
心臟在他給予的溫柔里,一頓一頓地發疼發緊,那些穿過平原叢林的熱風好似也呼嘯著穿透了她的整個胸腔。
遲漪吸了吸鼻子,問:“那明天,還可以在這里看到象群嗎?”
“可以!
靳向東輕輕擁著她,也將下頜落在她頭頂,以一種最親密無間的擁抱姿勢安撫著她,語調低沉到幾乎極盡的溫柔,同她慢聲話:“等到六月下旬,我安排時間,我們一起去肯尼亞看一場真正的動物遷徙。”
“靳董不是很忙的嗎?我那時看見德叔給你排的行程,密密麻麻的,真是好長一頁!
聽完她夸張語態,靳向東微瞇了瞇眼,似有若無地迎合著她點頭,微嘆說:“確實有些分身乏術,畢竟下半年那些行程多且重要!
話語輕頓,察覺到她的變化,靳向東眼底那份氣定神閑的神情倏爾轉變,飽滿的喉結上下咽動,細致地自她那張微紅的臉龐逡巡一圈,他復又低下頭,氣息灼熱地親吻著遲漪的嘴唇。
低繾的嗓音里仿佛藏著對她無底線的縱容:
“可那又能怎么辦,你在我這里,獨享一切優先權!
第36章 36# 我暫時不想淪落到當禽獸的地步……
因過分“器重”和“期待”, 他爺爺靳章霖尚在人間時,對他這個長孫可謂是嚴苛規訓,不由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錯之舉。
時刻戒訓著, 他作為靳家灌注心血最多的繼承人:要端方持重,要克己復禮, 要知行合一,更要懂得自我規訓與約束。
東寰是一艘承載著無數人的無比龐大的巨艦, 而在靳向東成為掌舵人后,每日所要經手的,小至各重要項目的大小文件標t?書郵件,大至出席全球各地高層決策會議、應邀前往全球商業峰會、晚宴social、品牌發布會、再至應對各方審查, 與當地政要富紳進行周旋……
這其間之事, 多到數不勝數, 而他卻須做到方方面面的周全妥帖,不受旁人指摘。
今年下半年行程, 靳向東之前在德叔那里掃過一眼, 確如她所說,鋪滿不止一整頁的Excel, 標紅不少。
諸事纏身,責任重大, 他是大老板, 也是真的大忙人。
但即便如此, 大忙人總歸也是人,也會騰出時間去陪自己身邊重要的人。
這件事,遲漪之前從德叔那里已了解一星半點,后來自己再根據他身邊人的只言片語里得到印證的。
【靳生很忙,但每年都有安排時間留在京市陪老太太, 凡在身邊,對老太太的事情,他總是親力親為!
【他一年到頭留法時間,不算短!
因為他的母親與小妹,皆定居在法國。
時間于他而言,緊湊且寶貴,只用在該用之人身上。
而今,靳向東卻又說:她獨享一切優先權。
這句話從這個男人口中說出來,給人帶來的眩暈感到何種地步呢?大概是一壺珍藏在箱底的陳年美釀取出來,灌入喉舌,淌過人的五臟六腑,漸漸在胃里發酵之后,所帶來的極致熏醉感,后勁猛烈。
這一場幻夢泡影,浸著令人沉醉的夜晚,難以轉醒。
吉普車重新發動,開至營地規劃的停車坪內。
奇特旺地處廣袤平原,曾是皇家獵場。他們所到這一帶屬于無人區,入夜之后便會刮起陣陣長風。
遲漪下車前被靳向東按著肩頭,披掛上他那件分量質感極佳的手工西服外套,“晝夜溫差大,這里醫療水平也不比國內,別感冒!
她仰眸看著薄衫長褲的他,“大哥不冷嗎?”
“比你抗凍。”
落下這句,車門跟著落鎖,男人已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往營地里走,頭頂天空星月布滿且明亮,遲漪掠一眼璨璨星河,復又低睫,肩上西服他穿過半日,尚沾著他的一點余溫。
感官時刻被他輕易攻陷侵襲著,那些縈繞在內的絲絲縷縷的荷爾蒙氣息層層裹挾住遲漪的身體,似剛車內坐他膝頭,那一個嚴密不透的擁抱。
這片營地是這塊區域的野生動物救助站所在,管理者是位年約五十的女性,女人形貌親和高瘦,氣質像極一名高校教授。
當兩人走進去時,她便當即放下手中事物迎上來。
“Hi,Ethan,好久不見!
有關他的英文名,之前那張名片上就有備注,遲漪一直知道,只是乍然聽見別人喚,還是忍不住抬眸望他一眼,如同他混帶著戲謔口吻一聲聲在她耳邊喚著‘Celia’,如出一轍。
男人何其敏銳,在她目光悄然投來的同時,靳向東微斂長睫,目光鎖住她融在朦朧光影里艷生生的一張臉,捕捉到她瞳仁的輕顫,男人扯了下唇,眼底泛起淺笑,只停兩秒,注意力便又收回正題上。
靳向東輕頷首,同對方握手:“好久不見!
隨后,他低眸再度將目光放回遲漪這里,繼續為兩人作介紹:“這位是Lisa,這里的管理者,也是我的一位朋友。”
Lisa是中英混血,身上流著一半國人血統,基本能聽懂中文,頗為熱情地同遲漪用英文交流:“你好,親愛的,很高興能見到你。”
遲漪以小輩的禮儀同對方握手,交換英文名。
簡短的會面交流后,Lisa便先引著二人進一間木屋里,熟悉的食物香氣撲面迎來,桌上布著熱氣騰騰的中餐,好難一見,遲漪當下肚子便不爭氣地咕嚕一聲。
很輕微,屋子里也有些腳步往來聲,大抵是沒引人注意到。
一席晚餐吃到七八分飽,尼泊爾時間已至晚上九點。
為保障野生動物生長環境平衡,基地整體外觀都以木屋搭建而成,占地面積不大,救助團隊也只不到十人,當然所分配的房間數量也是有限的。
一路從營地的東面走至西面二樓,其實不過短短幾分鐘路程。
遲漪走在靳向東身側,打量過四周一圈,有些好奇地仰頭問他:“大哥和Lisa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從第一面時,她其實就很好奇,分明兩人年齡差距至少隔著十幾歲。
“我那時在英國讀書,正好有點閑錢,機緣巧合,投了一筆給到Lisa的保護基地,后來每到尼泊爾,Lisa都會邀我過來看一看她的成果!
不僅是分享喜悅,另一方面,也算是讓這位金主看見,這些錢一分也沒有打水漂。
頭頂星河璀璨,她明亮的眼彎起弧度,望向他:“那感覺大哥好厲害喔,好像做什么事都能如魚得水!
靳向東垂下眼簾,睇過月色里她白凈的側臉,清淡嗓音笑她:“傻女。”
腳步停了,Lisa領著兩人已到房門前,同遲漪指了指一應的洗漱物品,又同她指一指走廊盡頭位置:“親愛的Celia,今晚恐怕要先委屈你一下,條件有限,簡單洗漱可以在屋里,但洗澡和上廁所都需要到公共區域。不過,每個房間都有備戶外手電,夜里要實在害怕,可以讓Ethan陪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是他們即將要共度此夜。
說完以后,Lisa便帶著滿眼笑意,步履生風地離開了這里。
這間狹窄木屋里亮著一盞鵝黃的鎢絲燈泡,一眼望盡一切,一張床、一組桌椅、一面柜子上放著可用的熱水壺,簡樸到極致,若再破爛一點,遲漪大概能回憶起曾經在島上的棲息地。
但這里顯然比島上好很多,至少一切都是干凈整潔的,除了……這里只有一張床,連多余的地毯或者可容一人的長榻都沒有。
這一路上,心里已有警鐘在響,然而當真設身于此時,遲漪才覺剛才刻意同他說話閑聊也不管用。
之前不是沒有過失控情況,包括艙室也曾同他共枕眠過,只每一回在情.欲里沉淪墮落最后一線時——男人似乎都能靠著強大意志,以一分理智,克制著只在邊緣嘗試探索,無論如何,也算有過些微經驗,只除了‘提槍而戰’。
遲漪如是安慰著自己,然而濃密睫毛仍舊在燈下顫抖不止。
靳向東先一步跨進房間,闊步走到盥洗臺邊,袖子上卷,露出一截青筋分明的手臂,輕巧擰開尼龍水閥,水流緩沖幾秒嘩嘩而下,沖破了夜里這份靜寂。
“要先去洗澡嗎?”
凈手后,他轉過身,燈下,那一雙漆沉晦暗的眼睛穿過茫茫夜色,落定在她面頰。
男人有一張風度翩翩的英俊面孔,舉止從容優雅,分明只是用紙巾擦著手指,可他眼里泛動著意有所指的笑意,把這一切都顯得那么壞。
連同那雙指骨修長、冷白潔凈的手,那些未擦凈的清透水液沿著他分明長指往下而落。
“才不用!”
遲漪那一刻覺得心里慌亂又火燒火辣的,不停地吞咽了幾下,想要緩解身體里蒸騰的熱。說完后第一反應是先把肩上揉雜著彼此氣息的西服先脫下來放到床褥,旋即轉身抱起裝著洗漱用品的塑料盆離開房間。
關門動靜‘砰’地好大聲,緊跟著走廊上響起逃竄似的登登腳步聲。
靳向東當時站在電燈下,微偏首注視著那扇闔起的木門,半晌,他斂睫,無聲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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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下來,身上其實并沒有發太多汗,為節省時間,也不耽誤旁人使用,遲漪在公共淋浴間只是簡單地沖洗了一遍。
回到房間,環視一圈屋子里已經沒人。
遲漪在心底疑惑了下,沒作他想,趕路一整日,她也想早些躺上床,拿起電吹風嗡嗡吹著頭發。
只吹到半干,房門便被叩響,可惜被吹風機的聲音覆蓋掉,遲漪當下沒聽見,直到身后籠過來一道長影,她才驀地覺得心驚,肩上隨即按下來一只溫熱的大掌,緊隨而至的便是一縷清淡的沐浴液香味,與她此刻身上的氣味是一致的。
她確認了一點是靳向東回來了,第二點是原來這里還有第二間淋浴室的。
遲漪高懸的心瞬間又落下去,握著吹風機的手后知后覺地抖了一下,下一秒,便被他接過去,冒著濕氣的長發也一并穿插進他的指縫間,靳向東主動為她吹起頭發。
他的手法很溫柔,因為溫柔,所以顯得有經驗,也不至于扯到遲漪的頭皮,他t?的動作很慢,但這一分鐘的相處溫馨到想讓人去珍惜。
遲漪便沉下心慢慢由他折騰,吹了一半,她又微仰起頭,烏眸凝住燈影里他深刻的輪廓。
她笑了笑,略帶打趣地問:“大哥,應該不是第一次幫女孩子吹頭發吧?”
“不是。”靳向東挑了挑眉,扶著她背脊,要她坐直:“先坐正,吹干了好睡覺!
遲漪聽話地坐正身體,“那能讓你第一次吹頭發的女孩,是誰?”
“不應該用女孩形容她!苯驏|像是刻意在這句停頓半秒,在捕獲到她眼底的那一抹飛閃的悵然時,才肯說完后半句:“不過,她是黎女士,我母親!
這是他第二次同她提起黎嬛,與第一次淺淺帶過的不同,這一次他語氣里摻雜著難以忽略的溫柔,僅憑這一點,不難猜出他們母子關系多么親厚。
他應該很珍視他的親人。
“喜歡聽?”
被他察覺到,遲漪便輕應著點頭,“你提起親人時的語氣,很放松,而我也有私心,我以為這樣,可以更了解你一點!
從你描繪的一點一滴里,凝聚想像,了解到那些我無從參與的舊時歲月,從而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你。
或許是因為長夜漫漫的緣故,談論起一些往事,靳向東眸光微斂,娓娓同她道:“第一次給黎女士吹頭發時,我年紀還小,應該是剛上小學那陣,當時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所以我主動要求想給她吹一次發,手里也不知輕重,扯斷了她幾根頭發,到最后也沒能吹干。只是后來回憶起,她說當時心里其實很高興!
“后來呢,后來技巧嫻熟,也是因為阿姨?”
“熟練是因為后來我妹妹出生了,她出生沒過兩年,黎女士終于離婚了。于是開始獨自撫養明毓,那時剛離婚,為了保障之后的生活,同時也算是拾回曾經丟失的自己,黎女士開始沉心工作,所以我偶爾也要幫著育嬰師看顧小妹!
靳向東捋過她的發尾,將檔位調低,緩慢細致地吹干那最后一點潤,“她從小到大比較乖戾難訓些,進入幼兒園后班主任常形容她是園區的小霸王,常常把覺得不順眼的同學湊一頓,家里人怎么說教都不管用,她甚至賭氣到離家出走,最深的一次,是我騎自行車繞遍海淀區,最后卻在巷子附近的公園找到她。”
“大哥一定教訓她了吧……”
靳向東不置可否:“小孩子要舍得訓,才長教訓。事實證明,從那之后,她再不敢亂跑。”
遲漪其實也能通過想像,描繪出那時靳向東的模樣。
定然會半蹙著眉,板著一張英俊的臉,正色且嚴厲地告訴他妹妹,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
而他妹妹,一定也會同他唱許多反調。
‘恃寵而驕’四字,應在他妹妹身上最為具象化。
因為深知哥哥會對她有無窮無盡的包容愛護與耐心,所以才敢撒潑打滾,有恃無恐,做一個在寵愛里肆意橫行的小霸王。
真好。
“雖然聽著你扮演了一個比較嚴厲的角色,可是我知道,大哥心里是很疼愛她的!
發絲已干,遲漪轉過身子,抬手抱住男人的腰,將被風吹得熱乎乎的臉頰往他下腹位置貼上去,閉上眼睛,由衷地說:“好羨慕呀,要是,我也能當你的妹妹就好了!
“說什么胡話。”靳向東揉捏了下她臉頰,帶一點懲罰。
遲漪吃痛哼一聲,仰著那張臉,卻要繼續把這話說完:“真的,因為靳生對妹妹太溫柔了!
貪婪如苔蘚般迅速生長在那經年潮濕的心間,無限蔓延。
如果那時候的她,也曾得到過這樣的溫柔,哪怕一丁點,她也能記掛一生。
靳向東沒再給她繼續說的機會,低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掌心裹著她緊致纖細的腰,身上那條為她準備的睡裙實在是輕薄,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阻隔,與直接觸碰她皮膚沒有區別。
房間里沁出她體內馥郁的香,靳向東才堪堪止住這吻,墨色的瞳仁睇下去,睡裙是圓領,一目了然,他自然沉了呼吸:“內衣換風格了。”
之前他進過她在巴黎15區的公寓,那時抬目不經意的一眼,陽臺上還晾著的些未干的內衣褲,是碎花蕾絲邊的,比較清純小女孩的款。
而此時,純白睡裙里裹著的是暗紅色透紗刺繡款,明艷張揚又大膽,透得不能再透,那里輕巧圓盈,男人喉結輕滾,修長分明的大掌往上挪,輕捏了捏,比睡裙的蠶絲料還要薄……
遲漪被吻得迷濛的眼瞳驟然這一刻也變得清醒幾分,她下意識要抬手擋住衣領,一動一扯間竟崩斷了領口排扣。
‘辟里啪啦’的,木地板上滾落了一地珠石碰撞聲,一雙皓白的手腕被他一掌控牢往上推,燙人呼吸盡數灑落在她在昏燈暗色依舊雪艷的皮膚上。
壓迫的束縛下,遲漪眼波涔涔,當下想辯解,卻又覺辯解過于柔軟無力,內心頗燃起兩分硬氣,綿綿長長說:“這不是大哥讓人準備的嗎?我以為,你更喜歡性感些的。”
靳向東眼眸微瞇了瞇,一只手掌溫柔撫摸過她的面頰,不帶一絲遲疑地把人從凳子上托臀抱起落至腰間,虎口緊握著那細滑根部又往上顛了幾分,睡裙堆疊之下露出兩條細長白生的腿,拖鞋勾掛在腳背上,繃出緊致的線條,懸懸欲墜。
桌凳被勾帶得碰撞到,鎢絲燈跟著閃跳兩下,淌過呲呲電流聲。
木屋畢竟難有隔音效果,緊跟著窗外響起一陣動物的低嚎聲,于這無邊黑夜里,陡然令人心緒平生出躁動與難耐。
遲漪整片背脊都墜進柔軟床面,青絲如瀑散落在雪色床單,男人溫熱大掌握在她脆弱的蝴蝶骨處,動作熟練到驚人,搭扣瞬間解開,她頓覺心腔一松,柔軟釋放了。
燈下,她黑白分明的瞳孔猝不及防地怔了怔,眼底流動著清透晶瑩,燈能將它們都融化,跟著流光一并淌出來,“大哥……”
注視著她白玉般的耳垂,靳向東捏了捏,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說:“這時候是不是該換個稱呼?畢竟,我暫時不想淪落到當禽獸的地步!
溫柔過后才見不由分說的強勢,同她商量也只是一切發生的預兆,令她從中有所頓悟,倘若渾然不察,只能怪她過分遲鈍。
頃刻間,暗紅刺繡的桑蠶絲內衣,輕巧玲瓏的一件,落進他掌心,長指一點點收緊。
聲息燙著解開束縛的地方,他不回答那喜歡與不喜歡的問題,轉而用行動深刻讓她明白他的喜歡與中意。
他的吻向來一次比一次有進益,強悍到不由她半分抗拒,吻過唇,吻過下巴,不斷地往下,吻到他最終目的地。
深熱交疊著,他口舌何其靈活,一點點吃下去。
外界不斷有未知動物的低嚎聲和身體的反應雙重疊加,遲漪驚地雙條纖白手臂緊抱住他的肩背,圓而整齊的指甲不小心探進他身上那條松松垮垮的浴袍,刮過男人線條流暢而堅實的背肌。
夜漫漫,清淚浸濕了她一張凌亂靡麗的面龐。
埋在心口的聲息終停歇下來,靳向東撐起身,兩道視線在燈影里撞上,她身心都混沌,只隱約能看見,男人微斂的目光里流著難掩的濃欲。
遲漪很難去選擇忽略,無論是他的眼睛,還是潮涌之下的余顫反應。
——她不知何時,交疊而上的長腿用力絞在對方薄肌強勁的腰上,從未如此深刻且直觀地感受到,藏于薄料之內的沸熱在一點點被涓涓清溪澆灌著。
靳向東全身都絞得發緊一陣,呼吸有些凌亂,他克制著垂目,抬手撫了一指的濕,看清后低笑一聲,復又撩眼看一看她:
“誰家妹妹,敢像你夾得這么緊,還淌我一身?”
第37章 37# 記得WhatsApp我
天花板上那盞脆弱的、搖搖欲墜的電燈, 終于在落下它最后一束微茫的光亮后,驀的熄滅掉。
整間臥室陷進未知黑暗的環境里。
裙面單薄如蝶翼輕易往上疊卷,綿長一陣余韻里, 她脫水又脫力,細長的腿磕落到床沿邊, 勾著拖鞋的足弓緊繃,她輕哼著鼻息, 眼底波痕微微漾動。
靳向東抽出手,輕拍她背,“別怕,我不想在這里。”
剛緩過時, 遲漪連瞪他說不的氣力都無, 只能就近原則, 報復性咬在他肩頸位置。
這一下其實不輕,口齒間都漫開淡淡腥氣, 男人的疼痛閾值卻很高, 被咬之后,他仍能以風輕云淡的姿態, 抬指自t?她紅唇白齒間摩挲幾下,潔凈白玉般的指沾上血絲, 他卻不見半分惱, 仿佛要把那份“專寵縱容”進行到底, 他尾音微揚,問她:“還咬嗎?不咬的話,我去給你倒杯水,先補一補,再抱你去洗一洗。嗯?”
他的聲調輕輕慢慢的, 落在這夜半時分,竟像往人心口下起一陣綿長新雨,濯洗掉身體里滯留已久的厚重污垢。
電燈且壞掉,遲漪把腿蜷到床面上,床單磨動微響,她以白膩腳背碰了下他的,喃喃說:“……我想先透口氣。”
靳向東偏過臉于暗影浮動里端視著她那雙水光瀲滟的眼睛,笑了笑,他起身去拉窗簾,推開半爿雕花木窗,黑漆漆的屋子里,乍然透進來一寸綢緞似的微微流光,月色投在她的眼角眉梢處。
這一剎,空間安靜著只能聽見風動,延續半分鐘,那風里響起“啪”的一聲輕響。
靳向東倚在窗邊,于朦朦月色里偏頭點了一支煙。
猩紅火光落在他清白修長的指間,火苗跳耀一下,光與影交錯,照見了他那溫雅清峻的輪廓,身上的睡袍松垮掛著露出一角黑色的邊緣,他里頭也只穿條內褲,沿著修長腿部線條垂下來一條長長的睡袍系帶,不衫不履的疏放混勁,為男人平添了幾分孟浪后的風流。
遲漪調動了身姿,側躺支頤,靜看著他。
當煙絲撩過給人繪上一片薄而朦朧的霧色時,她頓覺喉嚨有些發癢,情不自禁地溢出很細微的聲息。
靳向東身形忽頓,回首時漆沉眼眸里繚繞過淡淡輕煙,第一意識反應下的動作是想先把煙撳滅,然而手邊卻無可用之物,一毫秒間,倒是頭一回能在他身上見得略失鎮定的時刻。
為這番的頓挫,靳向東輕嘆著失笑,問:“介意嗎?”
遲漪內心很享受見到他這模樣,眼底流淌了些饒有興致的笑,那些不自知的分鐘里,她音色里也抵著一種纏綿眷念話:“大哥第一次見我,不是還曾歸還了我一回打火機?”
所以,她什么樣,不是早已袒露得夠清楚了。何必再裝模作樣。
“嗯!苯驏|眼底淌著些經她點撥后的一番了然,徐徐說:“一時忘了,我還捏著你這個把柄。”
“都同你講清楚嘍,我當時成年了……”
“不是圣誕節那天?”男人指尖撣落了一截清灰,他闊步走過來,坐回床沿,捏捏她的臉頰,笑話她:“小朋友。”
那時,馬術俱樂部與他狹路相逢,火紅色山茶花落了滿地,她一身粉裙迤邐,坐在長長的青石板臺階上。
亮晶晶的眼睛望住他,扮作低低怯怯的模樣訛他一塊藍莓蛋糕,要他紆尊降貴當回司機,這事抵賴不了。
回憶也許是同時閃過他們眼前。
靳向東還記得她那時眉眼委屈的模樣,于是問:“一直沒機會問你,那時過生日,怎么連一份蛋糕都沒有?”
“被忘記了呀!边t漪心里劃過一點落寞的情緒,很快又用釋然輕快的口吻說:“可是,大哥給我補上了,雖然是我耍詐訛來的,那天也很高興了!
靳向東目光停在她垂闔長睫處,頓了頓,嗤道:“傻不傻。”
其實已經過去很久,可不知為何聽到他這一句,心里仍能驟生酸楚,像是一顆尚未成熟的青橙,果實剖開,溢出苦澀難咽的汁水。
遲漪皺了皺鼻子,張開雙手要抱,驕橫得很,靳向東便聽命似的把她撈抱進懷里,任她蹭著舒服姿勢窩著,側頰靠著他胸膛,耳邊盡是男人心口那些凌亂無章的心跳沉沉作響。
遲漪眼波轉過,落在那夜里的一點紅光,微頃了身,就著他指間吸了一口他的煙。
半開窗格透來夜風一卷,頃刻拂散了她紅唇白齒間吐出的半個未成形的煙圈。
夜里作案速度快且準,像極了一個慣犯。
靳向東微瞇了眼,掐住那犯案選手盈盈一捻細腰,大拇指叩摁住腰心地帶,他已熟悉透了那里一寸寸的敏感,遲漪背脊瞬間僵得發軟,雙手伏支在他心口,認錯態度端正:“我就想嘗一嘗……”
“想嘗什么?”
可能是夜里那些情.欲濃,難以化開,遲漪格外渴念著與他肌膚相貼的感覺,給她一種能被短暫的包容與保護的安全。她脆生生地笑了笑,說:“嘗一嘗,能令大哥迷戀的是何種滋味!
細綿的聲落進了風里,挑動著靳向東的神經,那些自以為嘗過一番便能克制下來,持續延長的恒久耐力,在這一刻令他發出深刻自省。
或許是這些年來習慣了居高臨下的驕傲,令他判斷失誤,低估她影響力的同時,也一并高估了自己的道德底線。
布料繃得他額間布汗,隆起難以忽視的陰影塊。
遲漪微斂濃睫,目光直直盯著那里持續不斷的變化膨脹,吞咽聲很輕,幾秒過去,她愣一愣,還是能被震驚到,怎么能這般沒完沒了?
那一點趁著夜黑風高把早晚都要嘗一回的事的壞心思,此刻在心中重重敲響退堂鼓。
睫毛輕顫著抬起,靳向東低頭,目光幽深灼暗地已看了她好片刻,他慢條斯理地呷一口快要燃盡的煙,再度俯首吻下來,煙絲盡數渡進了她水紅唇舌,同一種沉香氣味占滿彼此口腔,乃至呼吸。
接吻換氣,仍是她難以攻克的難題,吻至她喘地密而緊了,男人穿.插.進她烏發里的手掌力道才輕輕地松開。
靳向東盯著她濕漉的眼,問:“說說,什么滋味?”
她身上還膩著黏濕的薄汗,體溫也節節攀高,那一瞬,只覺得艙室里的難捱程度,何以及得上由他親手挑起的。
“算……算不算,我們抽過同一支事后煙?”
“不能算,留到下次!
遲漪亂得不行,卻偏也要從他那里獲取一些微末的同等感受,“大哥,你真的能忍嗎?”
她有一副極其清靈的嗓音,里頭還帶著些天真的驚嘆。
無形中勾人得要命。
撐得發疼,他閉了閉眼,深呼吸,大概用盡畢生的那點清心寡欲去克服,然而小姑娘卻絲毫不嫌事大,探手勾下那極具彈性的腰帶,沉沉一道筆直的影砸下來。
直抵她手掌心。
“遲漪……哪里學得這些?”靳向東一把扣住她的腕,微瞇眼眸,里頭滿是警告。
“男人、都可以無師自通,女人為什么不可以?”
她說得心虛,其實是留學期間看過幾回電影,循著電影畫面,她有模學樣的,把壞的基本都記得深刻些。
咽了咽唾沫,遲漪又要在他雷區去踩:“而且,就算我有——”
“別提其他人!
就當她與旁人拍拖曖昧過,只要不提,他就當做他們都沒有過。
靳向東深深吻過她的唇把話全堵回去,繼而往下親她脖頸、耳垂,聲息凌亂:“你再這樣,我也顧不得別的,真辦了你!
不然,顯得他實在不夠男人。
指間那點煙早燃盡落在地板上,纏著煙絲氣的大掌撫上去,揉捏力重,他吻得深一陣,堵著喉舌,口齒分泌出津液在清白月色里晶瑩剔透。
都做到這一步了,遲漪鼓足勇氣,問他:“哥哥,你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否則,這么多回,為什么還是停在這一步呢?
搖搖晃晃的夜,她喘息急促著,身前吃得一痛,迷濛地聽見男人喑啞異常的音色同她說:“沒打算在這里,所以也沒準備!
“畢竟是第一次,想著等我們回去再好好對待!
“第一次嗎?”話剛出口,唇上便被他長指摁住,遲漪被他的舉動逗笑,藏在陰影里的結痂膝蓋都蹭動得發疼,脆生生笑過一陣后,她拂開男人的手指,彎月般的眼睛滿是天真的疑惑,慢悠悠問:“大哥……居然還有這種情結嗎?”
“小姐,現在不是討論姿勢情結愛好的好時間!蹦腥藷o奈瞥她一眼,伸手不再顧忌地教她去握,堪堪只能圈住一半,已教她無法想像如何才夠契合。
他慢條斯理地停頓一息,這事上,男人也要擁有絕對的強勢與掌控權,極具壓迫的目光游離在她臉頰,同她商量道:“你真想在這種環境里試一下,我也可以配合。”
“張開!
絕對命令的口吻。
遲漪想到那龐大的陰影體,心臟猛地顫一下,細若蚊吶地投降:“我不敢了,哥哥……”
后半夜,清理狼藉過后,仍舊能聽見門窗外響的風,伴著動物窸窣的聲音,屋里那些潮熱氣味彌散,充盈著檸檬的潔凈香氣。
遲漪到底是受了點懲罰,磨得靡紅一片,如一尾涸水的漂亮金魚,她閉眼去抿他遞過來的一杯滿滿當當的水。
紗簾拉緊,她卻無比清楚,窗外是何其的明亮月色,星羅棋布點t?亮了那片深灰天幕,照了一地清白的光。
靳向東就著她剩下的半杯水飲盡,躺在了她身邊,從背后輕環住她,相依而眠。
同他在一起,總要頻頻失控,癡纏繾綣著胡作非為好幾場。
令人于沉溺中去想,愛的前身,是否建立在對彼此無休無止的貪婪情.欲里
手背壓在臉頰下,一雙黑亮瞳仁忽閃忽閃,遲漪視線放在微微晃蕩的幔簾上,今夜掀過,即將是嶄新的一日,能覆蓋掉前夜情中沉淪,而在此之前,余溫猶熱。
遲漪微微闔著眼簾,濃長睫毛跟著垂下,投一層淡淡的陰影。
她突然說:“其實,我逃學了。”
靳向東‘嗯’了一聲,不急不緩回:“終于肯主動同我說一回!
她唇角翹起,有些發苦:“你原來知道……”
“想見一個我,倒也不至于令你能不辭辛苦地過來,想來是遇見什么不高興的事了!
遲漪臉頰蹭了蹭他掌心,疑惑了聲:“大哥既然什么都能猜準,我還以為,你也會像小說電視里的霸總一樣,問我受誰欺負了,然后‘天、涼、王、破’呢。”
“抱歉,現在是法治文明社會。很失望嗎?”
她挑眉:“少少失望!
“遲漪,先前沒同你說到這一層是我疏忽。”靳向東的聲音變得嚴肅正色起來,“我把我的心意同你講明了,很多你的事,我可以通過別的方式知道,或是推測出來,但我并不想這樣做,這樣會剝奪你是否想要傾訴的權利,我想等你愿意告訴,需要我的幫助,或是安慰!
話題引到這,靳向東手掌探下去,指腹輕輕觸碰到她一直以來隱藏起來的傷口邊緣,感受到她瑟縮的反應強烈,心臟發沉得厲害,影響了他的聲息:“只有你愿意說,那么一切才會有意義。明唔明?”
他講得語重心長,似諄諄教導的長者般引導著她——他要她的坦誠,哪怕一分。
遲漪聽話地點點頭,笑說:“大哥變得好嚴肅喔!
“想要你把這些話認認真真聽到心里去,只能采取這種措施!苯驏|緩著氣息,手臂把人抱得更緊了些,話音里多了點無奈縱容:“告訴我,你現在想說什么?”
他總能這般敏銳,洞悉人心。
遲漪這次想用最詼諧溫和的方式同他告別,回巴黎意味著什么,她隱有猜測,可怎么辦呢?與外界斷連的這幾十個小時里,她無法準確得知是否有變故,而目前遲曼君在這期間得知自己的‘威脅失效’又會生出怎樣的怒火來對她?
她只是一個小女孩,想要抵抗一切,也要講究對的方式方法,曾經那些想要借他之手的想法,都在也可能會因此傷害到他的這項隱患里,猶豫停頓了。
他要的坦誠,可否再多等她一陣呢?
遲漪忍住喉嚨的灼痛,故作輕松地說:“喺要返去巴黎讀書啦。不然,到時我是真畢不了業,以后拿不到文憑,連東寰的保潔阿嬤都不如呢,冇前程嘍。”
靳向東聽得失笑一陣:“哪有這么夸張,再不成,還有我給你開后門。”
“就這么夸張!是大哥身居高位,不懂得民間疾苦嘛!
刻意忽略他的后半句,靳向東偏了下巴,親一親她頭發,默一默,又問:“打算什么時候走?我提前安排私人機給你,返程時間長,你能舒服些。”
“我哪里要那么大排場,你再這樣,我都該學會如何恃寵而驕啦。況且,審批航線也好費功夫,我坐民航更方便。”離別在即,遲漪心里又燙又軟,從被子里翻過身,主動地與他緊密相擁,臉頰緊埋在他流暢分明的鎖骨位置,她的音調有些悶地玩笑說:“大哥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給我升個艙好啦?”
靳向東閉著眼,低頭吻她輕顫的眼皮:“知你學業更重,私心里卻還是想留你在身邊多一陣!
遲漪心里一陣一陣的酸感流動,卻只能扮作輕快音色同他撒一撒嬌,“你知,我要讀書,現在不行的!
她有她必須回巴黎的理由,而他也不能為了她拋下早已擬定好的行程與團隊,這是他們誰也無法輕易左右的現狀。
靳向東錮著她腰靜抱了她一會兒,微嘆息笑說:“不敢做誤遲小姐前程的罪人,巴黎等著我。”
遲漪沒應聲,只輕點頭,睫毛不知不覺地濕了,頭頂落下他低沉繾綣的下一句。
“還有,記得WhatsApp我!
第38章 38# 她最想毀滅的是自己
私人飛機于早晨六點半落地巴黎戴高樂國際機場。
舷梯降下時, 艙門外的天色灰濛濛亮著,不見絲毫陽光透過云層,白與灰藍的色調隔開, 呈現一條平整的分界線。
遲漪站在風口,眸珠沉靜盯著上方天空, 片晌,她斂了視線自前方機組人員那端輕輕越過, 繼而往前走,跨過艙門踩上舷梯時,肩上忽地落下一張嶄新的溫暖的羊絨披肩。
輕薄的一張,自上而下蓋住她半個身體。
遲漪抬起目光, 睫毛在風里輕抖一下, 看清楚身后站著的, 是那名有過短暫交集的空姐。
空姐叫黛西,同她莞爾一笑, 又遞過去一把黑色雨傘:“遲小姐, 一會兒可能會下雨,以防萬一。”
披肩, 雨傘,還有之前那一條未摘吊牌的嶄新衣裙。
黛西之前的善心好意, 她都心領且感激, 可平白無故拿人東西總是不好的, 先前那條裙子,遲漪提議過她想買下的,黛西卻拒絕了。
而現在,又多出這些……
遲漪微抿唇,“其實就算下雨, 我打個車回家一路上也用不到的!
“遲小姐不必有負擔。”黛西見此忽壓低音量,湊近她些,把披肩面料的一角翻開指了指,故作神秘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瞧,loro piana的成衣品質,我一個打工人哪里買得起?”
黛西又說:“所有一切都是那位特意吩咐過的,而且裙子也三倍報銷啦,我可不虧哦。”說到這里,她嘆一聲,大抵是先前的接觸讓她對遲漪反而少了保留與距離,聲調變得悠長:“從前是沒機會見,現在才知,原來靳先生在感情上也好細致體貼的,他真是位好情人。”
遲漪對黛西的評價不置可否,手指悄然繞起一角披肩衣料,低眸笑一笑。
他的溫柔周到,儒雅貴重,永遠能游刃有余地把握著進退與分寸。他的敏銳洞察,也總能第一時間覺察到遲漪所有的局促與不安,也能一次次耐心安撫她。
其實不必做到這地步,遲漪大概率也是會向他走去,畢竟她一直清楚,靳向東是她萬不得已里的最后一條路。
可是他不僅做得完美,甚至他也能慷慨地給她一段正常的健康的戀愛關系的流程,他的戀愛觀點和她不一樣,他更多一些責任。
也許,是他那位傳聞中優雅高貴的母親所教導的。
但這一切里,遲漪只能頭腦發昏地想到他的有所鐘意,有所牽掛。
以溫柔傾注的一段愛,滿則溢,溢又滿,正是愛意濃烈時。
告別黛西,貴賓車提前落在停機坪等候,遲漪離開機場回15區也有安排車接車送,全程無需她再費心勞力,只需闔目休息,睜開眼,已到目的地。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緊湊周密,細致到每一步的提前部署,同他在一起時,整個世界都在開始慢慢地為她讓步著。
遲漪很清楚的知道,這是有錢人所擁有的世界特權,她能享受一段,背靠的是靳向東眼下對她的喜歡。
窗外一幀幀飛馳而過的街景,陰天的巴黎褪去了鮮明濃烈的色彩,更像是舊電影里的一張張古老盛大的畫報,舊洋房一棟棟林立,抬頭望,一戶戶露臺都擺放著葳蕤盎然的花卉盆栽。
街對面的紅燈亮起,司機聽她吩咐停在這里。
下了車,天空竟恰時有雨絲飄飄而至,遲漪撐開傘面,沿著斑馬線穿梭在人群之間,轉過街角,是她的公寓樓,傘面微抬,遲漪腳步驟然一頓,包里在飛機上充滿電,卻一直沒有連網手機在此刻自動連接無線網,開始響起叮咚不斷的消息提示音。
她站定原地,劃開手機鎖屏,WhatsApp里顯示著他的未讀訊息。
“到了報平安!
“報告靳sir,已平安抵達!
巴黎比尼泊爾時間慢三小時,她這里七點剛過,地球那端卻還處在凌晨,可遲漪握在掌心的手機偏偏就能在下一分鐘振動。
WhatsApp響起他的來電。
聽筒里面有細微聲響,大概是他正在踱步走到一邊,t?撥開了打火機的砂輪,清越的聲線也蒙著一層低沉的啞,“給你訂了餐,十分鐘后送到公寓門口!
遲漪眨了眨睫毛,“靳先生就沒想過,你身邊的人那么細致周到,我在飛機上怎么會沒吃早餐呢?”
“那吃飽了嗎?”靳向東笑一聲,同她好商量道:“Celia小姐賞臉再吃點,怎么樣?”
飛行途中再平穩也是趕路,心理作用,遲漪在趕路時間通常吃不下多少食物,但她通常表現得平靜,一般也沒人關心到這地步。
只是沒想到,他是知道的。
遲漪暗吁口氣,聲音里多了分嬌憨鼻音,“怎么感覺你哄我時,像在哄bb喔?”
靳向東掌著電話,似笑非笑:“虛長你七歲,把你當bb照顧,也未嘗不可!
清晨的巴黎,一片灰霧沉沉,遲漪垂著眼簾,視線盯著腳上被雨滴打濕的皮鞋表面,晶瑩水珠沿著黑亮漆皮流下去,像她的心,打濕得不行。
心跳漏掉的一秒里,電話那端男人悅耳的聲調,說什么都像一場雨中調情,“巴黎天氣如何?”
“是下雨天!边t漪感覺每一次吐息都沉了些,她問:“怎么一直問我,你呢?”
巴黎總是雨天更多,他在那端輕應了聲的同時,一滴雨珠落在傘檐,清脆的一聲,繼而,她聽見耳膜里輕擦過他低繾的英式發音念她的英文名,說:“not around you but by you.”
西莉亞,不在你左右,卻被你左右。
心系她是否平安落地,心系她是否三餐準時,心系巴黎艷陽高照,或是風雨如晦,都不過只是隔著山水迢迢的思念暗喻。
冗長前綴之下,是他在全心全意,心無旁騖地記掛一個她。
遲漪覺得自己有些遲鈍,到他剖明心意時,才慢慢反應回來的是他大抵一夜未眠,只為等著同她的這通電話。難怪分開那晚,他說記得WhatsApp他,她忘了,靳向東卻記掛著。
白日里的公務還需他周旋消磨,遲漪心里酸甜相融,在雨聲里翕了翕鼻翼,硬下態度要他先睡覺,醒后WhatsApp他。
一通十分鐘的電話,她已慢悠悠走到樓下,手機屏幕剛熄,遲漪從傘里抬起視線,黑亮水潤的瞳仁驟顫了下,她迎面撞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如有所引,Amy也在此刻旋身回頭與她撞上視線,那神情并不代表能有好事發生。
雨絲朦朧,將人與人的對話聲一并減弱。
“抱歉,給你打電話,一直是斷線狀態,所以只能找到這里來!
“嗯!边t漪微抬著下巴,眼神漠然瞥過眼前連線般的雨水,“她在找我!
Amy此刻確認她的失聯是故意為之,眼神稍有復雜地看著她鎮靜自如的臉頰,頓了頓,目光微移,復而停定在她身上的那件披肩。
Amy高校畢業,原生家庭也算中產,加之跟在遲曼君身邊這些年,眼光修煉得越發毒辣,一眼便能分辨出物品價值,此時眸色微變,忽然明白了遲漪現在負隅頑抗的底氣來自何處。
“漪漪,我不知道你這幾天去了哪里,但,這些天因為你失聯,Mandy很生氣。”
“所以呢?”
Amy沉默下來,看她半晌,眼神跟著沉重起來:“漪漪,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的休學手續現在應該已經走完所有流程,審批通過了。你暫時要同巴黎說一聲再見。”
街邊有汽車駛過路面,夾雜著細雨聲,化作一陣陣的白噪音,輕刮著人的耳膜。
在她的聲音里,遲漪神色怔忡了好片刻,才能把思緒強行地慢慢回籠,她有些想笑,卻覺得唇角發僵,整個面部都在冷風里受凍僵化著。
第二次,阻斷她的學業。
即便,她不喜歡學什么大提琴,可,她已用這長長時間,學會接受,學會適應,甚至只差一步之遙,她還可以擁有自己的小房子。
深呼吸好幾次,遲漪眼底那些不屑里摻雜著她的疑惑不解,過了半晌,她發自真心地笑:“只是休學。為什么不直接辦理退學呢?她現在那樣有本事,可以輕易掌控我全部人生,何不如直接抹滅掉我所有希望呢?這樣的教訓不是更能令我長些記性?”
“這樣一刀一刀來,好不干脆,也好沒意思呢!
Amy垂了目光,聲音融在雨水滴答里有些縹緲:“漪漪,Mandy姐也想過為你多考慮?赡阋仓赖,人性總是利己更多,她并非生來就是你的母親,可你生來就是她的女兒!
絕對利益前,什么血親骨肉,相殘相殺的案例在國內外都屢見不鮮。
畢竟人性的本質是利己。
遲漪從來不是遲曼君唯一的選擇,只是當下的選擇與棋子罷了。
以她現在的年齡,完全可以再要一個孩子,再要一個在她付諸期待里出生的孩子。
至于遲漪,最后只能成為遲曼君生命里的一道無可糾正的錯題。
Amy問:“漪漪,你身上這條披肩,需要暫時收起來嗎?”
話題驀然觸及披肩,遲漪攥著傘柄的指骨一點點發白,傘面下移,另一只手攏緊了領口,她半低著眼睫,瞳孔微轉了轉像思考狀態,過了會,她說:“不用了。”
Amy點頭沒再多提意見,接著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很快街尾駛出來一臺臺黑轎。
為首那一臺徐徐停定在她們身旁,黑人保鏢替她拉開后座車門。
Amy抬首,示意她上車:“回國吧,Mandy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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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無選擇。
長途航班一程接一程,坐至頭暈目眩時,遲漪在返程那一趟用過的餐食早已消化,腹中空空,她睡得昏然,額間冒了一片密熱汗液。
空乘中途來送餐,她很餓但沒胃口吃得潦草,Amy當時坐在另一邊用筆電敲字,見她面容蒼白給她叫了一杯溫水,下肚之后稍緩和些。
一直到飛機緩緩滑停機場,遲漪才掀眸瞟一眼舷窗外,陌生又熟悉,大腦頓了頓,機艙廣播已先響起:“尊敬的女士們,我們的飛機即將降落在廈門高崎國際機場,當地時間為晚上七點五十二分,目前室外溫度為二十四攝氏度……”
廣播后面的聲音聽不清了,占據在她大腦的一陣陣嗡鳴噪音刺激著所有神經。
廈門……
高崎機場……
而距離這座城市幾百公里之外,十二年前曾有一座貧瘠荒蕪的島嶼,叫平溪島。
記憶如疾風驟雨般侵襲著她的五臟六腑。
醫學上說,人體的血液更換需要120天,十二年里不知經歷了多少120個日日夜夜,只在這一刻,血液仍能在舊時記憶里迅速騰涌起來。
【月月,過來!
【月月,想吃糖嗎?阿叔可以給你買,你跟阿叔回家好不好?】
【月月,月月,月月……我們月月怎么生得這么白?長大一定很漂亮吧!
那些狎昵的,惡心的笑聲不斷圍繞循環著。
飛機停落的下墜感后知后覺,在瞬間涌上心扉,氣流翻涌沸騰,喉嚨里有股腥甜氣息不斷往上叫囂著。
遲漪眉頭緊擰,久坐后的頸椎疼痛到發僵,她深知她這次的抵抗是會觸怒遲曼君,也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回到巴黎,可無論做多少準備,她也想不到是要重回故地。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對上Amy的眼睛,唇微張了張,發出的聲音沙啞到撕裂。
“……不是回香港?”
Amy走上前,她有定期鍛煉的習慣,扶穩一個體重不到百斤的女孩的臂力是綽綽有余的,深知她此刻情緒正是最為劇烈之時,Amy緩聲安撫著:“漪漪,香港現在不太方便,Mandy姐說先到這邊,你別害怕。”
這句“別害怕”根本無法起到任何的安撫作用。
“香港不方便,那我們是要去哪里?”
遲漪與Amy對視著,勉強勾起一個全靠五官硬撐的笑容,唇部一點點在干澀發白,卻要努力維持她的體面平靜,問一個心有答案的問題。
Amy避而不答,只把擰開的礦泉水遞給她,“只是帶你散心,再同你好好聊一聊而已,別這么應激!
別害怕,別這么應激。
遲漪捉著那些字眼,抗拒心理完全不受控制,推手打翻了水瓶。
她想她此刻定然是狼狽不堪的,這些年,她日復一日披上各式各樣的光鮮亮麗的華麗美衣,可誰又知道那畫皮之下,藏著的是腐肉化血的沉痛。
一個人可以缺少理解,但在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有所殘缺時,也請不要那么輕松無謂地講出一句這又有什t?么關系?
有的創傷,是一座進入休眠期的活火山。
你無法預知下一次巖漿噴發的時間,也無法準確計算出帶來的傷害沉重程度。
曾被巖漿澆灌得一陣陣融肉化骨的隱痛,并不會以為時間推移而減緩,那種滲進骨髓里的綿延疼痛時而能入夢中再現,并非一兩句輕描淡寫的安慰就能輕易帶過的。
遲漪臉色蒼白如紙,步伐很虛,渾身脫力的狀態下,只能十指緊捉住Amy的手臂,以此才能支撐著不令自己倒下去,然而過度依附別人的力量,也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了別人手中。
于是,肢體的每一步動作都似被機械化般一節一節被操控帶動。
如一葉扁舟行在急流之中,進退維艱,即將走向它的覆滅。
下飛機,上貴賓車,再至機場的地下停車場,黑色奧迪的后座車門被拉開,遲曼君優雅從容地坐在里面,美目輕抬,自她臉上打量一遍。
“瘦了。”
遲漪沉默地坐進去,車門從外闔攏,她用力絞緊披肩下的手指,面色才能盡可能地顯得沉著淡然一些。
車燈下,遲曼君眼波淡淡轉著,吩咐司機開車,而后將遲漪所有反應盡收于眼底,輕輕柔柔嗤一聲,“寶貝,當初送你出國進修,竟把你煉得越發有本事了。”
“吃一塹,長一智,我現在的每一步都是跟您學的!
“是么?我可沒有教你遇見事情只懂逃避!边t曼君別過目光,輕蔑地看了眼陰影里半垂下臉的她:“遲漪,你以為逃避解決得了什么問題?費心為你規劃的一條平坦路,你不肯走,非要七彎八繞地同我示威反抗,你以為你能贏得了什么?”
“不走,是等著被您五花大綁著包裝好,然后送人以此淪為您向上諂媚的工具嗎?”
“我向上諂媚?錦衣玉食的日子你過了十二年,我還費心給你規劃之后的人生延續著現在的階層,我真是搞不懂,對你這般掏心掏肺了,你到底還在貪心想要些什么?”
燈照著遲漪卷翹的長睫,上面閃過一點瑩潤光澤,她彎唇弧度像在笑,默一默,才慢慢開口:“這是您第一次問、我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嗎,從前都是您愿意給什么,我就得接受什么,我從來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F在,我只是不想再過這樣形如傀儡的人生!
遲曼君在她的話里慢慢皺起眉,不可思議道:“我讓你念貴族學校,學習高雅藝術,為你創造一個可以接觸到上層圈子的條件。是我給你更名換姓,幫你善后平溪島的一切,這么多年,我養著你,是金尊玉貴地養大,遲漪,你捫心自問,你以為你能從泥潭里爬出來洗干凈到今天,靠的什么?我對你付出這么多心血,甚至為你鋪路,盡管有我的私心,但這對你有什么害處?我們一直以來都是綁在一條船上的人,現在你揮揮衣袖,說要靠岸了,遲漪,天底下哪里有這么便宜的買賣?”
“還是說,只是你覺得在我這里得到的,還是不夠多?”
每一個字都在要她對這所有的付出感恩戴德,涕零以報。
遲漪努力仰起那雙酸澀無比地眼睛,深深看身邊這個女人,去看她的模樣,她的眉眼,母女之間容顏多么相似,她們身上留著同樣的血液,卻并不能擁有惺惺相惜的情感。
過去十二年里的種種,一幀幀一幕幕如電影倒帶般放映眼前:
是興趣班所受到的排擠;是面對家世差距懸殊的同學和朋友不得不撒下一個又一個謊言,最后謊言變成利刃,她只能獨自站在另一端,成為眾矢之的;是越長大越孤單,每每上學都要日復一日地忍受學校里的所有風言風語;是面對并不喜歡的男孩子,也要被迫著假面微笑,接受對方那些蜻蜓點水般的觸碰,因為對方擁有富貴的家境,第一她開罪不起,第二遲曼君要她諂媚攀附,聯絡感情。
是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做一個言聽計從的乖女兒,卻在面對風暴時,從未得到過遲曼君的半分信任,每每有事有風波,必定第一個是她錯,必定是她應該去接受懲罰,然后再一次次去體諒遲曼君的所有不容易……
是壓抑到最后,終于捱到能擁有一次掌握人生的機會,卻在一次又一次無比接近那份希望的時刻,又被現實重重地打回原形。
上帝也在警告她,你憑什么自大到以為能和早已擬定的命運作抗爭?
“十二年,您養我十二年,我也同樣在這十二年里對您言聽計從,當初你想要順利拿到盛韋銀行李生的賠償金,我便幫您作偽證,幫您轉移李生兒子的注意力,你卻沒有告訴我,那個少年其實是個變態,我差點無法從大廈里完整地出來,我忍不住哭了一下,你說我不中用,罵我大晚上喪氣,不就是被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這是其中一件事,但這是我的十二年!
遲漪別過臉,視線凝向灰暗車窗,抬手擦了把臉,重復呼吸后,聲線平穩而淡:“我不是一個麻木的,沒有感情的物品,不是你可以隨意拿去諂媚權貴的禮物。您,生我、養我,我感激涕零,可是,我是一個人,我也有我的生命,如果可以選擇——”
“你以為我想生你嗎?你知道是因為生下你,才毀掉了我原本人生的嗎?”遲曼君雙眸赤紅了一圈,用力喘息著,是第一次將過往絕口不提的痛苦拿到現在來剖開言明。
車燈昏暗,她死死盯著遲漪的臉,仿佛透過她在看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即便他們沒有絲毫相像之處,可當恨意滿腔無法釋放時,總要有一個宣泄。
“遲漪,我難道不是受害者嗎?不要成天只覺得你委屈。我那時候也像你一樣年輕,青春正好時,我才剛拿到香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的人生分明才剛開始,即將迎來我的新篇章?墒蔷驮谶@時候,我被賣到了平溪,那座島上什么樣子,你也經歷過,我不用多說什么,我在那里整整待了兩年多,在我第一次逃跑后,就懷上了你……那時候的我呢?前程被毀,清白被毀,還要被迫為那畜牲生下他的孩子,這些年,我已經夠盡力地愛你了。”
“你現在告訴我,說你要有你自己的生命。”遲曼君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繼續說:“遲漪,就算不論是我生下你,給你生命這件無可改變的事實,你也不能忘恩負義的。當年是你求著我留下你,是你向我跪著承諾會乖乖聽媽媽的話。到現在,你生活過得太舒坦了,忘了承諾,也忘了過去經歷過什么,現在又敢來指摘我的不對了!
遲曼君一字一頓道:“我這一生,只有一件不對的事,是不該生你!闭f完,她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濁氣,許久才能平復住由那些舊事所牽動的心緒,警告她:“這世上,你是最沒有資格同我討價還價的!
關于遲曼君的過去,遲漪最初是很懵懂的,她并不知道有一種犯罪是拐賣婦女兒童。
是后來慢慢長大,那些骯臟的惡心的手由她的生父一點點親自帶著推到她的身體上時,遲漪開始產生抗拒,開始想要逃跑,她的求生意志讓她本能去搜集所有線索。
是從村民們的口中拼湊得知,她那位母親原來是唯一一個從平溪島上成功逃走的女人。
男人們說:她母親是天生的狐媚子,天仙般的漂亮,卻是個浪蕩.的毒婦,能拋夫棄子地跟野男人跑路,還叫她阿爸瘸了條腿,為此她阿爸狠毒了母親,可母親走了,怒火只能由她來平息和接受了,一個小孩子承受不了太多,阿爸便喜歡摧殘她的心靈,喜歡聽見她尖銳痛苦的叫聲,更喜歡看她流眼淚跪著一遍遍認錯。
女人們可能也有被拐賣而來的緣故,則大部分是沉默寡言或十分麻木的,但透過她們看向遲漪的那些眼神里,是濃烈到無法遮掩的冰冷厭惡。
那時年幼的遲漪,不對,那時阿爸總叫她月月。
而年幼懵懂的月月,在這世間,所感知到的第一種情感是厭惡,是罪惡。
她生來就是一顆罪惡的種子,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歡的。
【沒有人會喜歡月月!
【月月,你好臟。】
【你阿媽是個婊子,月月知道什么是婊子嗎?】
【月月,你哭什么?】
今晚,是遲漪第一次聽見遲曼君肯剖開往昔傷痕,告訴她:t?遲漪,你才是最不配指責我的人。
遲漪半垂著臉龐,心沉了又沉,她竭力地不令視線變得模糊濕漉,呼吸都停頓了下,忍著喉嚨里刀割般的澀痛感,說:“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筆錢,我會連本帶利地還。”
“還?你拿什么還?”遲曼君轉過頭盯著她蒼白的臉,仿佛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眼底滿是不可思議,而后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遲漪裹著的那條披肩上,又忽地想起來什么,從手邊那只Kelly包里取出一疊信封,直接砸到遲漪身上。
信封沒有封口,里面的相紙一張張跌落出來。
遲曼君語氣涼薄道:“你以為你在巴黎的事就瞞得密不透風了?遲漪,我還以為你心氣多高呢。最后還不是只能依附一個男人?當誰的菟絲花不是當,你又憑什么就看不上蔣家,蔣紹恩就算身體有殘缺,可那只是有一丁點的殘缺而已,你就一定要這么和我作對?”
“我的乖女兒,你以為他能是什么更好的選擇?即便對方身份高,漪漪,人要懂得審時度勢權衡自身。你仔細想想,你自己能夠得上別人嗎?蔣家的身份地位已經是你求神拜佛求來的了,現在定親是剛巧有機緣,等再過一段時間,蔣家那些家事料理好后,你且看著,你連蔣紹恩這個私生子都夠不上!莫不成,你最后還要淪落到選那個什么姓周的律師?”
“那個姓周的,我去查了一下,當年你為什么退學離開香港的教訓,還不夠嗎?”
遲漪在她苦口婆心的‘勸解’里微怔一瞬,車內燈或許太暗,她好似再也看不清母親的臉,一直懸在眼眶里淚珠滾了一滴出來,她忍不住輕聲笑了下。
“退學、離開香港,不都是您給我做的選擇嗎?”
或許是她努力壓抑著情緒與氣息的嗓音沙啞到有些模糊不清,遲曼君皺起眉,仔細思考兩秒她說了什么,最終無果,只能輕嘆一聲:“漪漪呀,媽媽一直以為你是多聰明,多驕傲的孩子,所以才要拒了蔣家。”
停在這里,遲曼君那張高傲而美麗的臉上斂掉情緒,伸手捻了捻遲漪的披肩,語調恢復到平淡:“一條披肩就能把你收買嗎?他能給的,蔣家都能給得起。寶貝,你現在最好是把腦子里的水先給我倒干凈,想清楚。到底是給一個永無可能的人當永不見光的情婦,還是聽我話嫁蔣紹恩,做個清閑富貴且有體面的少奶奶。”
一張相紙自她臉側擦過,落到她掌心里,刮擦的力像是一記不輕不重的耳光。
要她看清局面,看清自身輕重,她的那些挑揀抗拒,想要的自主選擇,都不過是一場自甘下賤的鏡花水月。
遲漪低垂著目光,視線緊緊鎖住那張相片里的畫面,場景是學校旁邊的那一條梧桐道,那臺勞斯萊斯是靳向東的車。
是那日他第一次進入遲漪公寓的下午,司機前來接她回學校上課,那時她還曾戲說,怕同學看見借錢……
沒想到,這一幕竟還是被拍下,轉而落在了遲曼君手里。
但這不要緊,遲漪清楚,遲曼君不知道她口中的巴黎男友是靳向東,真要知曉是他,遲曼君現在應該要瘋,而不是一點點地回到平靜。
“您現在真是手眼通天。”遲漪微微笑著,淚花浸濕了睫毛,深吸一口氣,她堅定選擇:“我就是寧可和那個人沒結果地糾纏下去,也不想如您所愿嫁蔣家!
遲漪到底是從何時敢強硬到這種地步的?
遲曼君一時不能想通她的改變,臉色陰得發沉,抬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遲漪臉頰上,她冷了聲:“遲漪,既然我勸不動你堅如磐石的一顆心,那我只能先送你回平溪一段時間!
“別指望你那位異國男友能救你于水火,承諾是男人們給一個女人最廉價的東西,你也在這段時間好好清醒一下,看一看,你失蹤一段時間,對方又會為你做點什么無關輕重的事呢?”
“遲漪,有時候你不想認命,也終究要學會吞咽下去。這是你成年之后,媽媽教給你的第一課!
遲漪僵持著偏過臉的動作,絲毫不覺疼,她沒有對遲曼君的話反駁任何,其實也并沒有指望過有人能在現在救她,力量可以借一些別人的,卻不能借太多,人虧欠時是最能把自己獻出去的。
她不愿意重蹈覆轍。
思及此,遲漪睫毛輕顫,緊緊凝視著窗外晚霞,濃烈至一片血紅色,絲絲縷縷蠶食著她的眼部神經,街景不斷在變化,一幕幕讓她心頭縈繞出熟悉的記憶,身體的疼痛感也漸漸清晰刻骨。
她記得這條盤山公路十二年前的崎嶇泥濘。
那些山壁、樹干、藤蔓枝條……所有能承受一個六歲孩子重量的堅硬物體,都曾留下過血淋淋的手指抓痕,她擰緊秀致好看的眉眼,水霧氤氳。
恍恍惚惚間,她似乎在這條長到不見盡頭的柏油馬路上,又見到了曾經那個赤足踏血,倔強淚眼里充滿恐懼的小小女孩。
她一步一步用血淋淋的身軀,才能搏出一次可以生存下去的機會。
為什么,為什么要以這種方式反覆折磨她?
車速好快,快到她已隱隱預見前路的盡頭,最終是通往何地。漸漸的,遲漪什么也看不清了,二十多度的氣候,即便裹著披肩,她仍覺渾身冷得顫栗。
遲曼君注視著她有所變化以后,心滿意足打算閉目養神,她忽又輕描淡寫說:“哦,對了寶貝,你那男友知道你生病了嗎?雖然醫生說你控制得不錯,可是遲漪,你自己最清楚,你隨時可能變成一個瘋子。”
“你猜,人家只是跟你玩一場而已,愿意付出那么大風險嗎?一個男人能有多愛你?別異想天開了!
遲曼君眉眼都洋溢著冷諷之意,瞥一眼身邊一言不發的小女兒,內心只笑她小女孩才會相信男人的鬼話,笑她不知權貴的可靠之處,更笑她現在的自命清高和不識好歹……
所有情緒集中在一起夾雜裹挾著,遲曼君也并未留意到,遲漪正在悄無聲息的失溫。
那是她心理疾病發作的預兆。
一年多以前,遲漪心理病第一次發作,算情節比較嚴重的,她在治療階段就有誤傷過一名診所護士,等到人清醒反應過來后,那一段時間里,遲漪不斷產生著愧歉的心情,因而也滋生出強烈的自殺傾向。
那是一種極度渴望毀滅的欲望,而在遲漪身上,她最想毀滅的是自己。
譬如現在,她正在無意識地進行著以自我窒息的方式去結束生命。
車輛在下一個拐彎處步入盤山公路,遲曼君深感疲倦地摁著眉心,也在這時偏過頭,才驟然發現到遲漪的不對勁,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摸,女兒手臂皮膚一片冰涼。
遲曼君瞳孔驟然放大,凜聲喊:“遲漪!
人沒有絲毫反應,遲曼君眼神微冷著,迅速降下車窗,想要外面流動的空氣灌進來刺激女兒進行呼吸。
窗外疾風刮過她清白的一張臉龐,后面緊隨的轎車車燈明熾打在她顫抖的黑色濃睫上,遲漪十指深深掐進掌心里,原本平展的紋路緊攥得蜿蜒,燈下照得清明,是有淡紅血絲沿著淌出來。
痛覺都陷入麻木,她只能把指甲掐得更深一些,然而無用,口鼻吐不出一絲呼吸,無論涌入多少空氣都令她處在氧氣極度稀薄到瀕臨窒息的境況下。
心臟緊皺成團,有種難以言喻的針扎感……
遲曼君迫使自己冷靜地去掰女兒緊閉的唇齒,一邊溫聲引導:“漪漪,聽話,張開嘴,試著呼吸!
“先停車!”她無暇分心,只能提高音量同司機吩咐。
車速原本就快,山道急停何其危險,司機也是膽戰心驚地踩穩剎車方能堪堪停穩。
“噗通”一聲,有什么東西隨著車身顛簸而跟著掉落進那疊紛紛揚揚,相片堆積的角落一隅。
耳邊縈繞著嗡鳴不絕的噪音不斷刺激神經,遲漪意識混亂到瞳孔已是空洞渙散的狀態,而在她所能感知的世界,只剩一張巨幅黑幕上的一點鮮紅濺起。
第39章 39# 你只有三天時間
山霧煙垣中, 隱約可見群青翠色連綿不絕,云層里漏出一束光影照在最高處的一棟由黑色電動柵欄所包圍住的純白建筑上,建筑之外的300米處有一大片空地, 此刻停著一排排黑色轎車。
遲漪醒來時,所處房間黑漆漆一片, 稀薄的空氣里能聞到一些酒精和消毒水氣味,她慢慢運轉著大腦神經, 只t?覺得整個太陽穴延至后腦勺的位置都隱有錐痛感,發僵的手指動了動,手背上還插著一根輸液管。
關于醫院的一些記憶瞬間涌進腦海。
她皺緊眉,想要把針管拔掉, 另一只手臂卻被一條綁帶緊緊束在床欄。
意識到這一點, 遲漪喉嚨滾咽一下, 嘗試著挪動雙腿,結果與她猜想是一樣的, 她的四肢都被綁在這張床上, 絲毫掙脫的可能性都沒有,不安焦躁到暴躁的情緒不斷刺激著她蘇醒的神經。
床架被她用力掙扎出一聲聲清脆的匡當響動, 遲漪死死注視著身處的整片黑暗環境,想要找到一絲一毫獲取外界聯系的可能性。
終于, 房門開了, 她立即循聲找到房門方向, 快速捕捉到外界泄進來的一絲光,才能勉強分辨現在處于白天。
遲曼君走進來撳開房間的燈,明熾燈光傾瀉下來刺痛她未能適應的眼球。
遲漪顫著睫毛,眼眶里流出被刺激后的生理性淚水:“你這是非法囚禁!”
“你生病需要安靜的環境進行治療,這又算什么囚禁?”遲曼君走到她床邊, 動作優雅緩慢地搬出一條凳子坐下,“還是說,你更想去精神醫院住著?”
她的威脅是蛇打七寸,每一回都能精準掐住遲漪的命門與恐懼。
遲漪瞪大了眼睛盯著她,沉默的僵持良久后,她全身緊繃的力量忽的松下來,只是平靜地問她:“怎么不讓我自己直接去死呀?”
“死多容易呀寶貝,活下去才是對你的挑戰。”
“一直以為您只是不愛我,沒想到,您是這么恨我!
“錯了,不至于,別想那么多。”遲曼君從包里拿出一盒未拆塑紙密封的女士香煙,‘呲拉’撕開,取出一支喂到她嘴邊,銀制火機的砂輪撥開,點煙,“我以為你能控制自己的病,所以一直默許著你背著我抽煙、喝酒,你以為我什么也不知道嗎?”
“漪漪,我一直縱容著你,也并沒有限制你太多,不然你學不成這一身反骨的勁兒。”
煙霧直直沖滿她的口腔漫進呼吸道,嗆得人無法呼吸,遲曼君眼見著她臉頰一點點漲紅才抬手恩賜般地取出煙身,女人勾唇一笑,慢聲細語說:“而現在,我想,我的縱容應該到頭了,孩子是需要教的,把你放到國外這一年多時間是我的失責,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學大提琴?那就退學吧。”
“你只有三天時間,想清楚就跟我回香港訂婚,你還是我的乖女兒,要是想不清楚,以后——”
頓了頓,遲曼君意味深長地對上她的視線,然后將煙掐滅在垃圾桶,慢慢從容地起身,遲漪緊繃著情緒,看著她一步步的動作,在她即將拉開門把手時,遲漪急聲開口:“蔣家知道我有病嗎?”
遲曼君背對著她,勾起滿意的笑,回眸挑眉:“現在,不知道!
“蔣紹恩,他也同意?”
“漪漪,你知道,Len去巴黎找過你,雖然你有意躲開了,導致最后沒能見上面。”遲曼君直接道明她那些彎繞的自以為瞞得很好的小心思,淡然著說明最后主題:“那些都沒什么用,Len他現在需要你!
所以你的反抗抵觸,其實能起的作用不大。
看吧,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在權衡利弊中取舍著,即便你們曾經那么不待見彼此,也繞不開最后的結局。
遲漪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臉頰上有風干的淚痕,濕膩著粘住她耳邊青絲,唇瓣上也繞著,那些暴戾的自毀的所有負面情緒都在頭頂那瓶藥液中釋解,她只覺得自己感覺不到心臟的疼痛,全身都是麻木的。
“之后呢,我要是緩解不了這樣的情緒,靳太太是打算一直用藥幫我控制嗎?”
遲曼君眼眸微瞇,思量了幾秒,同她溫柔一笑:“也不失為是個好辦法,漪漪,你也放心,這些用量都是阮醫生根據你的情況重新調配過劑量的,副作用不大,用上一年也出不了問題!
“你乖乖聽我安排,其實對我們都是一場雙贏局,你本該是最能理解我的人,知道嗎?”遲曼君輕嘆著,神情微哀著,這一幕是她為數不多的真情流露:“回到香港以后,要拚命忘掉那些惡心的過去,我也經歷過你現在的樣子。我不想也不愿意再過從前的日子,遲漪,你也不會想再當回月月,這些年,我們的生活一直在改變,足以證明我做的決定沒有錯過。”
遲曼君走近她,伸手想觸碰她的左頰,先前兩次耳光的教訓令遲漪不得不下意識偏過臉頰,那只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還是落回她的臉上,輕撫一下,溫柔道:“漪漪,別活那么累,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覺!
女人指腹輕柔地撫摸著她,遲漪輕闔住眼睫,氣息吐入緩慢而輕淺,手背上那條輸液管流著藥物不停注入她的身體,人總是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選擇被迫臣服的。
她的身體輕顫了下,干澀發白的唇部張合一下:“我答應,我要回香港!
這比遲曼君預計的時間更短,她滿意地笑起來,手指沿著遲漪的臉頰落在她精巧的下巴處,抬起她的臉,目光相對:“還有呢?還想談什么條件?”
“第一,我要回國念書,專業,我要自己選擇,您不能再插手我的學業;第二,我的病請幫我瞞下來,我也不需要阮醫生來治療;第三,把我手機還給我!
“第一可以,第二條不行,第三在你訂婚前暫時不行!边t曼君撤回了手,沒再多提第三條半字,只說:“阮醫生最了解你的情況,為了以防萬一,你的情緒必須要先得到控制,而且你有自殺傾向的,這一點,你自己最清楚。”
遲漪知道她不能再繼續提手機,自己表現得越是在意,遲曼君越會生疑,于是她沉吁一口氣,又問:“那她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邊?蔣紹恩又不是蠢貨!
“私人助理,我會安排!边t曼君慢悠悠說:“你只管安心去當你的準新娘,其他的,有別人給你兜著!
遲漪沉默了下,有些感慨道:“您還真是為了我事無鉅細、殫精竭慮!
門外掐時得剛好響起一陣按鈴聲,有人來尋她,應是旁的事需她前往,遲曼君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遲漪,對她的反諷不置可否,而后轉身離開了房間。
抬眼望,吊瓶已見底,距離輸完大概還有十幾分鐘,她盯了半晌白茫茫的天花板,生理眼淚淌過她臉頰,濡濕了鬢發,終于感知到疼痛了,她才轉移目光去看那微微晃蕩的深色窗簾。
原來與人博弈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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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香港定在三日之后,是Amy過來告訴她。
接下來的三日,遲漪渾渾噩噩的被關在那間‘病房’里,窗簾從始至終沒有拉開過絲毫,她感覺不到外界的陽光、清風、流暢的空氣、或者黑夜,自然也不知時間如何流逝,睜開眼只能面對這四四方方的白墻空地,能聽見的細微響動也只是她的無力掙扎,與靜下妥協時的營養液滴進針管的聲音。
遲漪知道,即使她答應了,可遲曼君依舊要讓她把這些刻得更深,只有痛到難以忘記,銘心刻骨的地步,才會斷了念頭。
這里就是為她而打造的一座堅不可摧的牢籠,將她困到聲嘶力竭,心如死灰。
而這期間,除了遲曼君與戴著口罩的護士,她見過一次阮思文。
距離最后一次見面時隔一年。
阮思文在她的病床旁坐下,指骨嶙峋一雙手搭在膝蓋上,平靜的眼注視著遲漪,說:“目前的治療方案,我與遲女士已經商量過,但她堅持要對你加大艾斯□□的用量!
“Celia,靜脈注射治療效果是很好,但對它產生過度依賴,不是好事,我更希望你能慢慢痊愈。”
“可我沒有痊愈的可能性了,不是么?”她躺在床上,手腳被縛,失去行動力,不知日夜地被困住,更不用提心里那難以愈合的重癥,遲漪睜著漆涔涔的雙眸看天花板呢上的吸頂燈,忽然問:“為什么不是吊燈?”
“你更喜歡吊燈?”
“不是,我只是覺得,如果是吊燈的話,有沒有幾率砸下來呢?”
有沒有幾率正好砸中她的頭顱?然后血濺四方,她的世界就能完全安靜了。
阮思文沒有被她的話嚇到,她溫和一笑,說:“Celia,其t?實你不想死。”
遲漪眨了眨睫毛,渙散的瞳孔恢復清明,她將目光移向阮思文,沒再順延這個話題,轉而俏聲問她:“阮醫生,你可以松開我嗎?”
“當然可以!
阮思文沒有猶豫,而是直接起身,一條條地解開困住她的緊實綁帶,在手腕得到放松時,遲漪的瞳仁都跟著顫了顫,濃厚的疑惑令她緊迫的神經緩慢地松弛下來,她不禁笑起來,慘白的一張臉很難令人想像出不久前她還是一個明媚活潑的漂亮女孩。
生命靠著營養液吊著,遲漪體力虛弱,只能用很輕的音量說話:“阮醫生,沒有她的同意,你這樣做不太好吧?”
“Celia,我說過,我更希望能醫治好你,我想看見你慢慢痊愈。”
“為什么?你以前不是這樣認為的吧?”
“我承認,我以前覺得你太消極,把自己完全封鎖,后來還試圖用欺騙我的方式來獲得自由活動的權利,而你的演技超群,甚至讓我的助理安妮為此受傷,這項事故令那時的我不得不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而付出代價。”阮思文的語調平淡到仿佛在談別人的經歷,“這一年里,我不斷研究你的病例和那時的記錄病冊。Celia,你身上有些東西變了,剛好,我現在也改變了想法!
阮思文鏡片后的那雙眼睛,再度看向她時,多了分銳利的篤定:“Celia,無論你表現得再消極,我能確定一點,你現在不想輕易死去,你心里有期待!
“親愛的,我很好奇,又是什么才能改變你?或者說是誰,給了你重燃的希望!
第40章 40# 夢里見,Celia
從奇特旺到博卡拉總共150公里, 50里水泥路,100里爛路,一路堪稱顛簸。
靳向東于一小時前剛與遲漪斷了通信, 熬了通宵便立刻與團隊啟程,此刻也只閉目小憩, 手中一直握著只黑屏手機,屏幕時而亮起, 界面也只是系統壁紙與當下時間,并無多的消息彈出。他平靜抬目,瞥一眼塵沙撲濺的車窗。
這趟路途實在耗損身體,窗戶無法打開, 因塵土飛揚, 靳向東體恤德叔老人家特意安排他停在加德滿都休息, 一路只剩李斯言陪同。
李秘書從出發不到十分鐘就有些暈車跡象,到現在忍了一路, 臉色慘白, 此刻正暗自慶幸自己平時有健身鍛煉的習慣,目前還能忍到目的地, 然而,瞟一眼身邊老板, 他是真心嘆服了, 身體素質真不是常人能比。
李斯言從商務車的冰箱里取出兩瓶冰鎮斐濟, “老板,要喝點水嗎?”
“多謝。”
靳向東接過其中一瓶,全神貫注注意的卻只在那只黑屏的手機上,估算時差著,巴黎現在快要中午, 按照她的性格習慣,恐怕會睡一個下午,現在沒有回音屬于正常。
李斯言并不知老板心中所想,只覺得他非同尋常,明顯到不能再明顯,斟酌后問:“國內有什么消息需要我緊急處理嗎?”
“沒有。”靳向東經他提醒,也終于將手機收回兜里,他眼底笑意明顯,主動關心道:“下午要去爬雪山,斯言你多作休息!
李斯言吞咽的動作一頓,有些受寵若驚差點嗆住,他又瞟一眼老板,莫名覺得老板現在心情很好,這種好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高智商秘書慣性運轉起工作腦,暫時無法跳躍頻道把他同樣工作腦的老板,聯想為一個由戀愛多巴胺所操控著全部身心的形態。
后半程路面的陡爛程度已經next level了。
坐在百萬級的舒適商務車里與坐在一架危險系數極高的過山車上沒區別,都是一樣的心情難暢,呼吸一度困難到不禁讓李斯言想起之前在西藏經歷的高反。
李秘書最終還是下車蹲在路邊吐得天昏地暗,吐完漱口上來時,面對老板親自遞水遞紙的待遇,李斯言一時不知是否因禍得福,他居然覺得老板對自己有點溫柔。
“謝謝老板……”他虛弱得不行。
暈車情況有些嚴重,前方道路又遇上擁堵,司機不得不停在一旁暫作休整,后座車門開了李斯言的一半,外面悶熱到近35攝氏度的熱流躥進來,李斯言想到身邊還有位太子爺,有些坐立難安想關車門,但靳向東卻說無礙,開著讓他舒服些。
從車內望到外面景觀,尼泊爾稱得上臟亂差,靳向東眉棱微蹙,看一眼身心難受中的李秘書,忽然想到了巴黎,想到了15區的某人。
希望巴黎雨停,她午后醒來時能見到窗外陽光明媚,街邊鮮花錦簇。
抵達博卡拉的酒店已是下午,用過餐,整理好行裝,靳向東收到一則訊息,是德叔告知他,巴黎預定的那份早餐,遲小姐沒有開門,只能暫放公寓門口,待她睡醒也會重新安排餐時送去。
WhatsApp某位的聊天框還停在那通語音的結束,下午行程是頭一日臨時安排,北歐貿易版圖的一位重要合作伙伴同時在尼泊爾,聯絡上后,他們相邀徒步雪山,時間緊迫,他沒法等到她睡醒第一通電話。
靳向東低目沉思片刻,只能給她留言。
“即將進山,可能沒信號回你WhatsApp,十一號返巴黎,這期間盼你三餐準時,睡眠充足。另,有事可聯系德叔,他會解決好,無論什么事!
重復看一遍,措辭冗長瑣碎,不想令她覺得是在隔空管教,亦或是有束縛,而最真實的:其實是不想令她感覺到,這些話帶著長輩念叨的枯燥,年齡差距到底在的,總不能讓她覺得,他不如校園里那些幼稚的男孩更有意思。
靳向東悉數刪除,斟酌著重新用詞:
即將進山,十一號返,有任何事可聯系德叔,照顧好自己。
夢里見,Celia。
另附帶兩串號碼,一串是林一德的,另一串是他進山以后所使用的衛星電話。
滿意發送后,靳向東從沙發上撈起登山背包,離開了酒店房間。
安納普爾納峰海拔8091米,位列世界第十峰,周邊簇擁著數座6000米以上的雪峰,它曾被美國國家地理雜志評為世界十大徒步路線之首。
想要征服這座雪峰放眼全球,幾乎都是難以完成的。時間有限,且只當娛樂項目的制定計劃中,靳向東一行人只打算完成一段路線。
徒步線路計劃縮短至三天,三天時間里,一路見證探索這這座潔白雪峰的巍峨壯觀,在終于抵達一座山頂時,往下俯瞰,山脈連綿雪峰錯落,同行人舉相機拍攝下這一刻的不在少數,靳向東手中也有相機,是李斯言給他備的,他抬眼,正好見到日照金山的景觀。
金黃色的陽光刺破云層,傾瀉般灑落在潔白雪峰,浸了一層朦朧金光,耳邊都是他們的驚嘆聲,合作伙伴丹尼斯先生也忍不住用視頻方式記錄下來,他一邊用力吸氧一邊同他說明:“Ethan這一幕很漂亮不是嗎?我想給我的太太和女兒也看一看,我的小女兒最喜歡雪山!
靳向東聞言笑一笑,目光注視著前方的陽光普照,他漆黑銳利的瞳孔頓了頓,然后舉起相機跟著按下快門,為想讓一人看到而記錄下這一刻。
這不是他第一次攀登上這座雪峰,安納普爾納峰的登頂致死率高達35.2%,越是往上,發生雪崩的概率越是頻繁,那是一種時刻即將面對死亡的沖擊。
靳向東十八那一年,曾獨自一人挑戰過安納普爾納的攀登,登頂的成功率太過微渺,第一次挑戰自然也沒有成功。只是后來每一年抵達尼泊爾,他都會騰出時間去破自己的上一次紀錄,最終他成功了。
成功那一次也是他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那次醫療團隊來了一波又一波,也是自靳章霖過世以來,沈嘉珍動過最大的一次怒,嚴令他從此以后不得再做任何極限運動。
但這并不能阻擋他對挑戰極限運動所帶來的刺激感的熱愛,只是之后每回都更為小心謹慎,瞞著家中老太太繼續陽奉陰違。
這幾年,他曾無數次抵達一座又一座山頂,卻未曾生起與誰分享的欲望。
這一次是他這些年里登過最簡單一條線路,抬頭所望見的也只是雪峰上尋常的一幕景象,他卻第一次生起想分享的心情。
背包里的衛星電話一次未響。
他拍了一張又一張,平展英俊的眉眼在李秘書接到女友打來的衛星電話時忽然緊蹙,他收了目光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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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香港艷陽高照,天氣非常熱。
靳家主宅今日來了客,遲漪對此一無所知,傭t?人給她備了精致可口的下午茶,午后陽光明媚,曬燙著她吊帶以外的皮膚,沒有手機,沒有任何電子產品,她坐在洋樓的露臺上翻著Amy給她采購回來的大沓書本。
高中知識都已忘卻,現在惡補亦沒什么作用,她不需要考試進入大學,遲曼君現在的能耐可以輕松把她送進去,除非她反悔。
遲漪想到這個可能性,翻著文學書紙張的手忽頓了頓。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現下境況是那么被動,遲漪掀睫瞥一眼身邊同樣安靜坐著看書的阮思文,“阮醫生,你以后都要24小時陪在我身邊嗎?”
阮思文沒抬眼,淡然答:“當然不至于!
遲漪闔上硬皮書面,托腮攪著骨瓷杯里的香草拿鐵,她笑了笑:“你有時真不像個心理醫生。”
“你也可以不必把我當成醫生!
遲漪沒再說話,眼眸微彎,注目著杯中攪散的拉花,微抬眼睫,這片院心栽種著些顏色鮮妍的葳蕤花草,清風一拂,花枝綴著欲放的花苞跟著搖晃起來,陣陣馥郁芬芳飄至二樓露臺上。靜心嗅著,遲漪垂了目光,只覺這段時間過得好快,一月接一月,恍然醒時,半年都快過去了。
她還記得上一回在這露臺往下望,是除夕夜,靳向東驅車送她返回洋樓,那時窗外星光點點,她夜半轉醒站在窗邊一邊點煙,一邊給他傳訊息。
她手機里還藏著一張隱藏照片,是除夕夜那張合照。
設了密鑰,遲曼君看不了,可手機終究在她那里,但凡遲曼君生疑想查,也可以找人破鎖解開。那么她與靳向東之間的一切,都會如同一幅墨畫般將所有黑白勾勒鋪展袒露,毫無保留。
遲漪濃睫微顫,忽然問:“今天幾號了?”
“九號!比钏嘉奶繇,終于關上了她的書,“Mandy有告訴你嗎?明天是蔣少生日!
九號。
和他斷聯已經第四天。
遲漪捋了捋鬢發,指著自己現在素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一張臉,問:“我要出席?”
阮思文認真看著她的臉,除了蒼白,依舊美麗無可挑剔,她沒回答,兩人先聽見了洋樓小院外傳來的一陣漸近談笑聲。
兩人同時睇下目光,不遠處的白色步道上一些傭人正在侍弄花草綠植,靳知恒與蔣紹恩往里走來的身形越漸清晰起來。
遲漪黑眸凝著那兩人微瞇起,同一秒,三道視線同時撞到一起,靳知恒眼底笑意洋溢著,同她招手:“Celia,len專程來找你的,我給他當回引路人,你不介意吧?”
日影斜射,靳知恒那雙桃花眼彎起來襯得燦爛又陽光,簡直人畜無害,是實打實地真心為她的好兄長模樣,遲漪黑眸平靜地逡巡在兩人之間,銀牙暗咬,她早知靳知恒這人是根墻頭草,想在遲曼君這邊討好后,又在她跟前不落厭惡。
但是沒有用,遲漪心里已經對他的好感條從-999飛躍至-1000+。
不用遲漪同意,傭人已經引著兩人往樓上走,遲漪忽地明白過來這張矮圓桌旁的兩處空余位置是為了等誰。
她勾了勾嘴角,看一眼正捻起咖啡杯從容啜過一口的阮思文,再問答案實在沒意義又愚蠢,于是她沒說話。
上了兩杯咖啡,添了一些甜品后,傭人在靳知恒的吩咐下退出露臺,阮思文沒久留,只陪同著坐下須臾,便也借口離開。
靳知恒倒是不嫌自己顯眼,來回打量著兩人,笑說:“遲姨說你最近換季感冒一場,好些了嗎”
遲漪忍住想撕掉唇瓣干皮,再舔一舔唇瓣的干涸感,冷冷答:“好多了!
“多注意休息,別太累了,Celia!苯汴P切她一番后,直接步入正題看住一旁溫柔俊雅的蔣紹恩:“對了,len親自過來,是想邀請你明晚一同參加他的生日宴。”
蔣紹恩跟著頷首,溫柔俊雅的一張面孔從頭到尾都維持著他那份優雅貴公子的氣質,“不好意思,我剛得知你原來在病中,其實也不是什么重要場合,身體最緊要!
要不是澳門同他撕破過臉,遲漪還真不知道他原來這么謙謙君子,善解人意呢。
遲漪沒急著回答,只看一眼靳知恒:“二哥,你沒事要忙嗎?”
這姿態擺明了要單聊,靳知恒挑了挑眉,終于收了看熱鬧的心思撣一撣襯衫說要去一趟書房,稍后再回來。
整片露臺區域徹底清凈下來。
四目相對,遲漪抄起手,整個背脊貼靠住椅背,姿態散懶著:“聽說你去巴黎找過我!
“是,遲小姐難約,學校尋遍都無蹤跡,15區的公寓樓下連等兩晚,也不見你身影。”
“我在躲你!
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蔣紹恩在抵達她所在的學校之后,從校方與她同系校友的口中就已拼湊出答案。
這門婚事,他不想答應,也不得不答案,而她不想答應,卻想用這種方式來逼退他。
蔣紹恩有時也覺得遲漪真的是個小女孩,才敢這么肆無忌憚,不計后果,而他自己還要去配合著演戲,順勢發問:“為什么?”
“你裝什么?”
這清凌凌的話音剛落,蔣紹恩清潤的一雙眼珠倏然陰沉下來,只一秒,他落在西褲上的手緊了緊,身體感知的疼痛令他暫且藏起一切情緒。
青年微笑提醒她:“Celia,你對我挺沒禮貌的!
“請你叫我名字,遲漪。蔣紹恩。”遲漪對他話里的提醒警告全都置若罔聞,輕笑一聲,那雙漂亮眼眸里熠熠閃亮著,她似乎覺得很好玩,“我和你還沒熟到互叫英文名的地步!
這幾年,蔣紹恩接觸過不少女孩,都是蔣太從眾多港澳千金里為他選出的家室相當,無不良嗜好的清白貴女們。
實際上,這些女孩條件當然還算是過得去,過得去卻和條件好是兩回事。
蔣紹恩如何不清楚蔣太對他們的忌憚,所以才要掌握住蔣家每個兒子的婚姻選擇,才能提前杜絕風險。
一直以來,因他年輕還可以作托詞,即便要與那些千金們周旋一番,也只需他盡心盡力扮演好一位優雅君子,那些女孩們都是由父母嬌養著涉世未深的,博取她們的好感和同情很容易。
到最后相親失敗,能給蔣太一個交代,過錯也并不會歸咎到他身上。
可他千算萬算,沒想過最后要選擇遲漪。
他們之間的對弈交鋒,像天生宿敵。
蔣紹恩看著遲漪這張臉,想到從巴黎無功而返回到澳門那夜,他同蔣太說明沒有見到遲漪,這段婚事恐怕作罷時,蔣太林文茵當時坐在沙發上,輕描淡寫道:“老三,先把你手里所有項目暫時停掉吧,你也該多花些時間去哄哄女孩子了。”
蔣紹恩深深垂下眼睫,低聲認錯:“母親……兒子現在明白輕重了!
那時,他算是徹底清楚,他同遲漪如今是板上釘釘,誰也逃不了的捆綁關系。
可遲漪似乎不太明白,又或者她即使心里明白卻也不肯屈服,所以不同他和平演一場,實在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耐心一度告罄,蔣紹恩卻是在林文茵這么多年的把控下生存下來的人,世人都以為蔣正華有六個兒子已然家族繁盛,其實沒人知道他們都已經是蔣正華外面眾多私生子里僅剩的幾個,林文茵的手段能力不比他那位薄情寡義的生父弱絲毫。
而蔣正華如今的身體,病危通知已下過兩次,實在拖不久,一旦他離世,那么林文茵的手一定會毫無顧忌地伸向他們。
他現在是窮途末路,才敢選擇遲家母女,以此來表明立場并阻斷自己能靠婚姻而有依仗的可能性。
蔣紹恩盯著她,沉默片刻后,正色說:“遲漪,我們都理智地分析清楚局勢。這婚事你毀不了,我也不行,我現在需要你和我演戲。我們都是同樣的身不由己,別再為難彼此,行么?”
遲漪反問:“誰跟你同樣身不由己了?”
糟心事如一團亂麻絞住人的手腳,蔣紹恩簡直要被她此時此刻仍舊沒有改變的態度氣瘋了,用力吸口長氣才能緩解心口窒息的感覺,他也笑,“那你有本事去說服你母親這邊?”
“我沒本事!边t漪樂得搖頭,輕輕柔柔地聲調循循善誘道:“蔣少爺,先前在澳門,你說我身份配不上你,我還挺記仇的。”
澳門相親局上,兩人私下里扯掉窗戶紙,互相冷嘲熱諷后不歡而散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蔣紹恩當時內心里的確看不上她,只是現在局面卻陡然轉圜一番,輪到他親自找到她。想到這里,蔣紹恩t?心里又生郁結之氣,抬起眼,撞上女孩臉上滋長漫出的放肆笑意,他整片太陽穴的神經都跟著緊了緊,男人冷笑一聲,眼神陰沉:“遲小姐現在什么意思?”
“你跟我認個錯唄。”
她語氣態度愈發惡劣囂張起來。
蔣紹恩靜看她良久,這角度太陽毒辣,仿佛對面的女孩是占盡了天時地利要同他戰到底,眼球因與遲漪僵持對視而被陽光灼熱得發疼發澀,良久沉默里,他忍不住這份痛感先斂住目光,低頭輕呵著一嗤,“認錯,然后呢?”
“你同我認個錯,再給我一部能通訊的手機,明晚我就盡心盡力配合三少爺演戲嘍。”
聽到下文,蔣紹恩捕捉到她的關鍵詞,冷諷:“遲小姐,結果你現在是個人生自由都被完全限制的人,你有什么資格同我談條件?”
遲漪沒為自己辯駁,微瞇起濃黑眼睫,伸出一截雪白手臂落在那一束陽光里,金黃光暈輕點在她細長的指尖,她搭疊起細長雙腿,俏皮笑著,不緊不迫地說:“就憑,你想要的太多,而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清淺軟綿的嗓音落在這一卷微風里。
熱咖啡的白霧縈繞眼底,露臺外春光醺然。蔣紹恩深深凝注著女孩,他想要重新審量一番遲漪。初見第一眼,他原以為,她是一只比旁人更美麗卻也更為空洞的花瓶,無聊透頂,淺薄又愚蠢。
這一回,蔣紹恩微闔的眼睫之下,眼神灼灼地注視著女孩這張蒼白卻不失美麗的面龐,那一雙瞳仁黑白分明,明亮如一顆顆閃耀的黑曜石。
而此時此刻,她雖素面朝天,微微笑起來時,卻洋溢著一種明媚漂亮的,肆意而鮮活的野性難馴,心猛地停滯一拍,蔣紹恩終于看清了那夜晚宴上,闖進他視線里那個跌跌撞撞又很冒失的女孩子,冗長迤邐的裙擺上沾了一路凜凜月色。
她立在庭院下回眸,星光熠亮的眼睛里充滿的不是天真愚昧的討好諂媚,是她深藏起來的輕蔑,對這個世界,也對他。
蔣紹恩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能在恍然間預見自己在陪她一起往深淵里走。
露臺的盎然春色里有蟲鳴花香,他淡了眼神,低頭飲茶:“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