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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回憶讓謝君瑜的羞窘更盛,她開始胡亂找話題,想壓下那份羞恥。……

    回憶讓謝君瑜的羞窘更盛, 她開始胡亂找話題,想壓下那份羞恥。

    “一盒果切就已經夠多了,你還買兩盒。”

    余堇把包頭發的毛巾拆了, 歪著頭去擦發尾的水珠,“這盒是給你買的。”

    她揚揚下巴,示意謝君瑜看手機,“我給你發消息,問你要不要吃,你沒回。”

    謝君瑜按亮手機一看, 一個小時前余堇還真給她發了消息。

    『我點了水果, 要不要過來吃點?』

    時間是她被床尾那道人影嚇到噩夢不斷的時候。

    想到那個人影,謝君瑜還心有余悸, 她打量余堇房間,里面并沒有那個方柱子, 她的心放下去些許。

    余堇抓抓發頂,瞥見謝君瑜還是有些不安的臉色,她過去撐住膝蓋半蹲在謝君瑜面前,去看她的眼睛, “還在想剛剛的事嗎?沒事了,你現在和我在一起。”

    余堇此刻的眼神像極了她們在一起之前的溫柔, 謝君瑜有些恍神,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那個溫柔陷阱,把視線推到余堇濕潤的發端。

    一滴水珠沿著纏黏在一起的發絲往下淌,她的視線追隨著, 于是綢緞般亮閃閃的濕發鋪陳于心底。卷曲的發梢被慢慢壓低, 直至再也受不住壓力徹底被壓倒,然后——

    嗒。

    視線跟著那滴水珠落在微微起伏的白肌上。

    “這里……還濕著。”

    也許她還是沒逃過余堇的溫柔陷阱, 最后一字落定,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伸出指尖碰到了余堇的濕發。

    濕,涼,柔,滑。

    她居然有些舍不得縮回手。

    余堇笑起來,手指繞上那縷被謝君瑜的視線癡纏過的發絲,一圈,又一圈……

    濡濕的發端掃過謝君瑜指腹,反復的纏綿間有水珠滲下來,她魔怔般盯著它,看它沿著指骨游走,爬上凸起的骨節,奮不顧身跳下,再順著腕骨滑向溫熱的脈搏……

    那張陷阱網越扯越大,謝君瑜渾身被定住般,眼睜睜看著那張網離自己越來越近。

    即將被纏上的那一刻,謝君瑜突然站起,“記得吹頭。”

    說完,她鉆去洗浴間,關上門,把水龍頭開到最大。

    謝君瑜在里面待了十分鐘,出來時余堇已經躺上床抱著筆電確認展會要用的資料。

    單人間的床比不上大床房的床寬,余堇癱在靠近左側的位置,給謝君瑜留出右側空間。見謝君瑜出來,她把筆電合上放好,掀開右側的被子,在床上輕拍兩下,像是邀請。

    謝君瑜上床后直接背對余堇,余堇沒說別的,只說一句“我關燈了”就把燈按滅。

    黑暗中,那張大網似乎又開始編織,明明兩人隔著些距離,謝君瑜卻在后背感受到了熱意。

    而且,那熱意似乎還在不斷堆疊,漸漸地……變成熾熱。

    是太安靜了嗎?為什么她都能聽到余堇的呼吸?輕輕緩緩,卻在每次呼吸末尾留下沒能克制住的微顫。

    “小君瑜……”

    熾熱變成灼熱,余堇的呼吸貼上謝君瑜肩胛。她勾住謝君瑜衣角,輕輕用力。

    “轉過來好不好?”

    好輕的聲音啊,哼哼唧唧的,聽得耳朵發麻。

    謝君瑜沒有反應,一副已經睡熟的樣子。

    余堇沒再扯她衣角,而是將掌心貼在她側腰,灼熱按進她體內。

    “不敢看我嗎?”余堇故意激謝君瑜,說出口的那一刻,手下的身體果真一緊。

    忽然用力,余堇整個貼上來,沒有內衣束縛的軟玉溫香在謝君瑜后背化開。

    黑暗中,謝君瑜睜開眼。

    “……余堇。”她說,“我們只是同事,你不要過火。”

    “過火嗎?”余堇把謝君瑜的腰身攬得更緊,“我掉水里你強迫的那一晚,你怎么不說過火?看我口紅花掉,把我壓在辦公椅上的那一刻,你怎么不說過火?”

    余堇把謝君瑜扳過來,還沒有完全吹干的發梢垂下來,劃過謝君瑜的唇瓣臉頰,留下微微濕潤。

    謝君瑜抿唇,濕潤便化入口舌。

    “還是說,你就是喜歡強制?”余堇抓起謝君瑜的手,將虎口卡在自己脖頸,“這樣你會爽嗎?”

    兩人一上一下,目光在黑暗中交纏。

    半晌,余堇摸上謝君瑜的臉,輕聲呢喃:“白天在我家,我說我動心過不止一次……”

    她慢慢低下頭,脖頸還卡在謝君瑜虎口,恰好擠壓著咽喉,于是她的聲音愈發嘶啞,聽上去像是壓抑多時再也無法忍受的急切。

    “小君瑜,我對你——”

    “余堇!”

    卡在余堇脖頸的手忽然真的用了力,余堇被掐得呼吸一滯。

    “不重要了。”謝君瑜收回手,她不看余堇,只望向天花板的虛無,“曾經怎么樣,都不重要了。以前的愛恨,我們一筆勾銷吧。”

    這人實在太壞,竟然想打她個措手不及。

    余堇,你贏不了的,我不會再信了,你裝得再情深再懊悔,我也不會信了。

    壞人就該一直扮演好壞人的角色,沒有洗心革面,沒有脫胎換骨,審判早就結束,量刑不會更改,所以……余堇,閉嘴。

    余堇的呼吸有些發沉,曾讓謝君瑜著迷渴望的氣息就鋪灑在她頰側,然而她偏過頭,讓那道氣息落在枕頭上。

    “還有一個月我在獨江的實習就結束了,在那之后,我們不會再有聯系。”

    “電梯里你問我是不是可憐你,我……我說過了,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給你安慰,我會抱你,并不代表什么。”

    “我現在很困,只想睡覺,你不要再說些……沒有意義的話。”

    耳畔那道發沉的呼吸消失得無影無蹤,謝君瑜思緒混亂地想,不呼吸,余堇不會憋得難受嗎?

    良久,消失的那道呼吸終于重現。

    “你想好了是嗎?”余堇俯下身,身軀相貼,腦袋埋在謝君瑜頸側,“我的意圖你看得夠清楚了吧?現在說這些話,是真的不打算再跟我有一絲可能了是嗎?”

    這也許是兩人最后的擁抱,所以謝君瑜沒有推開,連聲音也難得柔下來:“余堇,也許你從前……真的對我有過感情,可那時候的我感受不到,哪怕現在我知道你在感情中的猶疑害怕,也可以理解你曾經的所作所為,但都太遲了。”

    “恨的消解趕不上愛的淡化。我曾經真的很愛你,余堇,是曾經。”

    謝君瑜的頸側一片灼熱,像燃了一團火,不停燒灼她的皮膚。她微微偏開,下一秒,肩頭刺疼,余堇用力咬上去。

    “小君瑜,你是說現在你對我沒有感情了對嗎?”

    余堇抬起頭,大拇指揉上謝君瑜的唇瓣,眼神灰暗,快要和黑暗相融。

    “呵,沒有感情,卻能和我上床。你說我饑|渴,謝君瑜,饑|渴的究竟是誰?”余堇去扯謝君瑜的衣服,她力氣本就比謝君瑜大,此刻又處于上位,謝君瑜根本招架不來,衣服直接被拽到鎖骨往下的部位。

    柔情被撕碎,謝君瑜眼里的水波重新開始潮涌,她恨聲質問:“在一起的一年里你從不肯碰我,怎么,現在覺得虧了,要拿回來是嗎!”

    余堇笑得夸張又刺耳,像游戲里死到臨頭放手一搏的大BOSS。

    “對!太虧了!可我還拿得回來嗎?床上技術你好了不少,所以這三年,你跟多少人上過床?”

    她把手伸進謝君瑜衣服里,狠狠捏緊那截腰肢,“你的身體,又有多少人看過?”

    時間太晚了,謝君瑜早就失去往日清醒,昏昏沉沉,又因余堇刺耳的話被激得更不理智,她干脆勾緊余堇后頸,把人拉下來,胡亂去吻。

    “太多了,我怎么數得清?余堇,你不會以為這三年我都是靠著想你字未才有長進的吧?”她去解自己的衣服,上衣、褲子……她幾近斥裸地躺在余堇身下,最后她抓起余堇的手,探向自己身下。

    “余堇,做完這一次,我們兩清。”

    房間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她們只看得到對方眼里微微閃著的光,晃晃蕩蕩的,像在水里。

    余堇沒有探下去,她的手懸停在謝君瑜小腹的位置,不論謝君瑜再如何用力,也無法壓下去分毫。

    謝君瑜笑,眼睛彎起來的那一刻有水色從她眼角滑落,“怎么,不要了嗎?”

    余堇的手動了動,不過不是探下去,而是抬起來,輕柔緩慢地抹去謝君瑜的眼淚。

    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因余堇的這一動作,而歸于平和。

    “能不能別放棄我?”

    余堇低頭吻謝君瑜的下巴,又和謝君瑜臉頰相貼,方才的氣勢盡斂,只輕輕蹭了兩下。

    她伏在謝君瑜身上,輕輕緩緩地吻,吻一下,落下一句“別放棄我”,一路從唇瓣吻到小腹。

    她還要再吻下去,謝君瑜把她強行拽上來。

    此刻的余堇脆弱得像被人隨意扔在角落的破舊娃娃,灰頭土臉,棉花外翻。她把吻印在謝君瑜頰側,兩人眼尾相碰,有同樣的濕潤相融。

    “你為什么不肯早點愛我呢?”謝君瑜喃喃著問,沒把余堇推開,“為什么非要在我恨你,決定心死的時候再來愛我?”

    余堇的吻停在謝君瑜耳垂,她箍緊她,小聲重復:“愛的,以前就愛的……是我不敢。”

    “我沒有交過男朋友,一直都沒有。我不敢真正踏進一段感情,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付出過真心,我以為愛情不可信,所以才否定你對我的感情。可我還是動心了,小君瑜,我對你動心了。我很害怕,怕你也像他們一樣是在騙我,我受不起了。”

    “我麻痹自己不去在意你,可偏偏越來越在意你。我想靠近你,又下意識害怕靠近,我不知道該怎么愛一個人……我們分開后,我想過不如就算了,這樣是不是會更好,可是算不了,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好想你……”

    余堇低下頭,柔軟的唇輕蹭謝君瑜肩頭,那里有她剛剛發狠留下的咬痕,她不斷用輕吻撫平。

    可總也撫不平。

    謝君瑜抬起余堇的下巴,終于不再遮掩假裝,而是用以前那樣迷戀的目光看她,可開口卻是凄楚:“太遲了,余堇,這里它不聽話了。”

    她指指自己的心臟,“我想信你,可它說不要信你。它不聽你的,也不聽我的,它只重復一句話。”

    “不要再愛你。”

    第32章  被藏起來的微博寫了什么?

    北市是二次元大小展會的青睞城市之一, 每年在這里舉辦的漫展不計其數,G Joy是游戲界聞名遐邇的大展,這次選定在北市的會展中心舉辦, 游戲愛好者們齊聚北市,通往會展中心的地鐵公交上隨處可見滿臉興奮的阿宅,還有好些裝扮好的coser。

    距會展中心一公里的某酒店大廳幾乎被coser承包,人滿為患的程度,嚇得剛從電梯出來的謝君瑜差點沒拿穩手里的布置道具。會展中心還沒開門,這家酒店離會展最近, 便被早起化妝的coser“征用”。

    展會十點開始, 為了確保焚野正式上線前的第一次亮相足夠驚艷無誤,謝君瑜他們早上六點就起來, 七點不到就在展位里忙上忙下檢查。

    昨晚她和余堇在床上掰扯到接近四點,兩人才終于支撐不住, 眼皮一閉昏睡過去。結果今天六點就起,滿打滿算統共睡了兩個小時,謝君瑜在檢查易拉寶的時候差點困到一頭扎進去,幸好秦朝拉了她一把。

    “君瑜, 你這要是一頭扎進去,戳破的正好就是‘焚野’兩個字。余堇姐知道了絕對饒不了你!”

    算上謝君瑜和余堇, 這次展會焚野總共來了六個工作人員,除了余堇,謝君瑜只認識秦朝。她行尸走肉般把易拉寶扶正,又像幽靈般飄去另一個易拉寶。

    “誒誒誒!”秦朝上下打量她, 把手反擴在嘴邊, “你這是咋了?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一副晚上被妖怪吸了精氣的樣子。誒, 我看余堇姐也跟你差不多,你倆昨晚干嘛去了?”

    兩人前方不遠就是正仰頭檢查大屏宣傳片的余堇,角度不太對,看不清她正臉,只有半張臉跟著光影不斷變換色彩,眼皮有些重,遮住了大半個眼球,隔遠看一時之間都分不清她到底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謝君瑜根本沒那腦子和精力搭理秦朝,瞟了前面那人一眼就轉過身,臉耷拉下來,煞有介事地說:“昨晚我房里鬧鬼。”

    說完就去幫著其他人打打下手,最后實在撐不住,去休息間打盹。

    巧了,余堇也在,腦袋靠墻揣著手補覺。

    昨晚她說完那一句“不要再愛你”,余堇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從她身上翻下來,背對著她睡過去。

    對話不了了之,第二天早上起來,兩人也一句話不說,現在在這個狹小的休息間碰上,謝君瑜下意識想逃。

    剛轉身呢,身后一陣窸窣,接著是余堇漸近的聲音,聽著十分疲倦:“你待這兒,我去看看道具。”

    因這一插曲,無論謝君瑜怎么變換姿勢,都覺得這休息間難受得要命,怎么都睡不著。她懶得再睡,干脆起來,去展廳外的走廊看排隊等待進場的人群。

    “你怎么跑這兒來了,余堇姐不是說你在休息間嗎?她還讓我待會兒再去叫你呢。”秦朝端著兩杯咖啡過來,給謝君瑜遞過去一杯,“喏,余堇姐請大家的咖啡。”

    秦朝給了咖啡沒走,跟謝君瑜一起縮在這邊偷懶。想起夏尋說的八卦,他猶猶豫豫,覷邊上人一眼,吞下一大口咖啡像是壯膽,“君瑜,你跟余堇姐之前是不是認識啊?”

    謝君瑜不明白秦朝問這話的意圖,也不知道余堇都是怎么和他們說的,所以干脆裝傻充愣:“……啊?”

    “焚野缺個做數值的不是一天兩天了,大boss催焚野進度的時候,還跟余堇姐說過招人多花些成本也沒事,但她把這實習生的位子壓了好多天,人力那邊說,余堇姐說會有個S大的高材生過來。這一聽就是早有人選,但你來焚野是在一兩個星期后,如果余堇姐早就想讓你來,怎么會拖這么久?”

    想到跟著余堇去S大數統院要人那天,秦朝更加神神秘秘:“你是不知道,余堇姐帶我和小尋姐去你們數統院要人那次,她直接指著建模大賽的合照噼里啪啦說了一堆要求,結果人何主任說只有你一個符合的。”

    “哇,我當時都差點問余堇姐是不是就是為了你來的!”

    余堇竟然為了讓她來獨江做了這些……謝君瑜抿一口咖啡,避開秦朝表面咋呼吐槽實則探究的眼神。

    “那我不知道,這些沒聽余經理說過。”

    來北市之前,夏尋特地把秦朝拉過去一頓信息轟炸,末了強調:“你聽到了吧?你也覺得君瑜和余堇姐之間很奇怪對不對?雖然你沒回答,但我知道你心里是這樣想的。我跟你說,你們去北市后,你仔細注意她倆的相處,說不定咱倆能挖出個大八卦呢!”

    夏尋的意思是暗中觀察,秦朝會錯意,直接拉人問了……在直腦筋人眼里,沒有什么是不能問的。

    “真的嗎……”秦朝半信半疑,“這次來北市出差,余堇姐連符總千金都拒了,說實習生經驗不夠,可是卻愿意把你帶上。都這么雙標了,你倆真的不認識嗎?”

    謝君瑜比秦朝還震驚,她根本不知道余堇背地里說的話做的事,秦朝的這一句句就像地雷一樣沖她扔過來,剛手忙腳亂接住一個,下一個雷就扔了過來,好像不把她炸死誓不罷休一樣。

    “我和余經理……我們……”

    “說什么呢?”高跟鞋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一起響起的還有冷淡的質問,“出差也是工作,工作時間還閑聊?”

    秦朝后背一僵,脖子一縮就灰溜溜跑去展位。

    高跟鞋的噠噠聲還在靠近,似乎直沖自己而來。謝君瑜緊緊手里的咖啡杯,轉身輕笑:“余經理,謝謝你的咖啡,我也去工作了。”

    “小君瑜。”余堇叫住謝君瑜,聲音在一瞬之間變得柔軟,目光越過面前明顯視線躲閃的人,去看外面開始蠕動進場的人群,“真的不可以了嗎?”

    語氣委屈得像是受到了多不公的對待。

    謝君瑜覺得自己浮起來了,渾身無力,被風吹動,連余堇極盡掩飾藏于問話末尾的輕嘆都能將她吹出好遠好遠。

    但心一顫,過往積淀下來的陳痛將她一拽,逼她回憶,逼她清醒。

    “余堇,我——”

    “好吧,好吧。”見這人臉色在瞬間淡漠,余堇忽然后退一步,邊笑邊搖頭,不愿意再聽。她張張嘴,想說些別的,然而最后還是只說出一聲“好吧”。

    “好吧,好吧。”

    嘆息藏在每一聲末尾,余堇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吧”。

    展會開始,各司其職,謝君瑜打起精神提起笑容,忙著解答玩家們的疑問,忙著給過來打卡的人蓋章送禮物,根本沒有余力在意余堇在做什么。

    偶然一瞥,余堇似乎是去了另一款游戲的展位,看著像是做模擬經營的。

    實在是太累,她又一直站著,咖啡再有用,也架不住這樣的消耗,忙完這陣后,她腿一軟,整個人往下掉。可在意料之外的是,她沒坐地上,而是坐在一張軟軟的椅子上。

    環顧細看,焚野展位多了好幾把這樣的椅子,只不過都是摞在一起的。余堇剛從別家展位休息間出來,手里還拎著一把。

    “哇余堇姐,你從哪兒弄來這么多椅子的!”秦朝震驚。

    展會來的人太多了,大家忙前忙后都累夠嗆,腿發酸打顫,這些椅子簡直是雪中送炭,跟沙漠里的綠洲沒什么兩樣。

    余堇把椅子放下,背對著謝君瑜,“隔壁的,他們是家裝類游戲,最不缺椅子。行了,這些夠了,秦朝,幫著把椅子發了。”

    “收到!”秦朝一個箭步沖過去,提起最上面的那把,去給離他最近的謝君瑜,“嗯?!君瑜你什么時候拿的?”

    明明椅子都摞在這兒的不是嗎?

    他沒震驚太久,因為余堇下一秒就敲敲椅子腿,面無表情,“她有了你就去給別人。大家都挺累的,坐著休息會兒。”

    謝君瑜看一眼余堇一直沒有轉過來的背影,有些如坐針氈。

    一直到下午六七點展會終于結束,G Joy有一天半,明天還有半天,又得起個大早,一行人沒有拖沓,一起吃了個飯就回酒店各自休息。

    謝君瑜和余堇走得最慢,其他幾個人都已經坐電梯上去了,她倆才剛走到前臺。

    謝君瑜走得比余堇還要慢,她想問問前臺能不能換個房間,715靈異,716又有余堇,兩邊都不太好待下去。可余堇似乎知道她的意圖,寸步不離地跟著,就是不讓她得逞。

    謝君瑜不管了,直接去問前臺。

    前臺依舊很忙碌地在電腦上一頓劃拉,然后又是眼一耷,嘴一掉,抱歉開口:“不好意思,已經沒有空房間了,而且715昨晚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外部進入的痕跡,您住著不會有問題的。”

    無奈,只能再次回到716。

    余堇把門一關,站門口倚著墻,神色不明,“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和我待下去,那我去715。”

    說開后謝君瑜的刻意保持距離,看著實在是傷人。

    可話里是給她自由來去隨意,人卻擋在門口一步不讓,眼神也兇得像獅子,仿佛只要她過來一步、不,半步,獅子就會猛撲過去咬斷她的咽喉。

    余堇,你好幼稚。

    “你說什么呢?”謝君瑜把余堇往房里拉,“我是那么無情的人嗎?”

    腳步一頓,獅子氣勢盡斂,縮成一只乖貓小聲應道:“你是。”

    謝君瑜被噎住,也不知道比起無情來到底誰才更勝一籌。她瞪余堇一眼,把暖氣開了,開始脫外套,“那也比不過你。”

    余堇:……

    她不說話了,挪去沙發角落縮起來。

    謝君瑜已經掛好外套,見余堇坐沙發里看外賣,她坐床邊,問:“剛剛沒吃飽?”

    乖貓眼皮都沒抬:“想喝東西。”

    哦,喝東西而已。

    謝君瑜要去做別的事,忽然反應過來余堇口中的喝東西是指什么。

    “你又要吃冰?現在都十一月了,而且北市本來就四季都冷,你還吃冰?”

    余堇終于掀起眼簾看謝君瑜一眼,手機屏幕的亮光灑在她臉頰眼中,給她原本有些沉冷的情緒增添了幾分生氣。

    乖貓隱隱又有變成獅子的趨勢。

    她沒說話,就看了這一眼,但謝君瑜明白她的意思。

    ——我為什么吃冰,你心知肚明。

    半小時后,余堇捧著兩杯冰沙,一個人坐沙發角落嚼。

    謝君瑜嫌尷尬,把電視開了,隨便投了個視頻軟件首頁推薦的電影。她已經洗了澡坐進被窩里,但余堇沒有,從進房間后,她就坐沙發上沒動過,除了一開始兩人說了幾句話,在余堇點好外賣后房間就只剩死寂。

    似乎是個苦情片,謝君瑜看得心不在焉,眼神老是不聽話地跑到沙發那人身上去,也不知道手機里有什么好看的,余堇一直盯著手機屏幕。

    嘎吱——嘎吱——

    嚼冰聲像指甲在門板上摳一樣刺耳。

    謝君瑜更無法集中注意力,煩躁地把被子一掀,搶過余堇懷里的第二杯冰沙。

    “還吃兩杯冰沙,明天生著病去禮佛嗎?!”話里帶了氣,氣嚼冰聲惱人,氣此時此刻的尷尬,也氣這人不愛惜自己身體。

    明天的展會只有上午,他們一行人的飛機是晚上,下午的時間是空的,北市的云山寺全國聞名,求事業姻緣都很靈,有人提議不如趁這時間去看看。

    謝君瑜舀起一勺冰沙送進嘴里,冰到眼睛都在疼。真不知道余堇怎么會愛吃這些的。

    余堇看著謝君瑜連吃了三勺,在她瑜實在受不了了的時候,把冰沙抱過來,電視正好演到主角去廟里祈求,她看向電視里哭到肝腸寸斷不停磕頭的主角。

    “求神問佛,我不是沒做過,可我這人沒佛緣,我想要的,佛祖沒給我。”

    嘎吱——

    她咬下一大口碎冰。

    冰沙被余堇搶了,電視里主角和戀人抱頭痛哭,謝君瑜無聊得很,又回到床上,開始刷手機。

    自打周沫知道余堇給福地姛天投稿之后,不僅把余堇的微博號拉黑,還三令五申短期內不許謝君瑜再登,偷偷摸摸把密碼都給改了。

    真是的,周沫這人難道就沒想過她早就把余堇的微博號給記下來了嗎?

    熟門熟路地登上自己的微博號,在搜索框輸入余堇的微博號。

    余堇的微博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更新了,之前的好幾次都沒看到新內容,她本來也沒抱希望,但剛點進去,竟然顯示十分鐘前發了一條新微博?!

    感情余堇一個人縮角落折騰手機,搞半天是在發微博?

    『之前還想著問問她,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原來她壓根就沒想過跟我走。』

    謝君瑜握著手機把這句話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她瞄一眼余堇,抱著冰沙看電視,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忽然有一種偷窺到余堇心事的感覺,有些不安,有些心亂,又有些刺激。

    余堇不是個網絡社交冷漠的人,朋友圈常常更新,不過往往都是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多是生活分享,關于心事,她在社交媒體上從來沒有吐露過。余堇也有微博,那上面的內容和朋友圈大差不差,依舊把心事藏得嚴嚴實實。這個小號她應該從來沒有跟人說過,所以才會在這上面毫無顧忌地記錄心緒。

    那……余堇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看她微博呢?

    正主就在沙發上坐著,謝君瑜愈發不安,匆匆關掉微博,無意中瞥到微博總數那一欄。

    好幾百條。

    可余堇的微博她明明都翻遍了,四年的微博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條。

    好幾百和二十,兩個數字對比,謝君瑜不得不再次望向余堇。

    ——余堇隱藏了。有更多更多的心緒,她在小號都無法暢所欲言。

    被她隱藏起來的那些部分,又會是些什么?

    第33章  我罵你你是不是很喜歡?

    無論謝君瑜怎么勸, 兩大杯冰沙,最后通通進了余堇肚子里,然后在后半夜的時候, 成功把自己作進醫院。

    謝君瑜捏著病歷單,站在正揣手坐在觀察室休息的余堇面前,臉色冷得比北市街道上結的冰還厲害。她也不說話,把病歷單抬起來,就橫在余堇眼睛的位置,用力抖兩下。

    余堇別開眼, 把口鼻縮進衣領里, 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憐樣。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的,吃太多冰不好?”謝君瑜努力克制語氣, 胸口堵了氣,她想直接上手捏住余堇下巴, 但這是在外面,而且她倆就是普通同事的關系,怎么都不該有這樣的舉動。

    眼前人一副快氣炸的樣子,額角的筋都開始凸起, 這樣一張白凈的臉,青筋的加入會破壞美感。余堇把病歷單拿過來, 再拽拽謝君瑜的袖子,要她坐下來說。

    “你坐下說,別人都看著呢……醫生不是說了嗎,只是輕微胃痙攣, 用了藥, 觀察觀察,沒事就能走了。”

    謝君瑜一動不動, 甚至還更進一步,把籠罩下來的陰影完完全全蓋上余堇的臉。

    “余堇,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以前你就是這樣,我說什么都不聽,要吃的冰一次都沒有落下過。”

    謝君瑜說這話的聲音沒刻意往下壓,正常音量,這個點已經有些晚了,觀察室里人不多,又安靜,坐在余堇斜對面那條長椅角落的一對母女在小聲對話。

    “媽媽,明明坐著的那個姐姐看上去更大一點,為什么她還會被說。”小姑娘還紅著眼睛,看著剛哭過不久。

    她媽媽朝余堇那邊看一眼,給出她的猜測:“肯定是那個大姐姐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所以小姐姐才會那么生氣,但都是因為小姐姐在意大姐姐,擔心大姐姐。寶寶,媽媽剛剛兇你也是一樣的,你以后聽媽媽話,不要再偷偷吃垃圾食品了好不好?”

    小姑娘去看謝君瑜,正好和往這邊望過來的謝君瑜對上眼。她撲進媽媽懷里,軟軟糯糯地應著“好”。

    余堇抿住嘴,在謝君瑜回頭之前把笑壓下去。她嘴一扁,裝委屈:“小君瑜,連小朋友都看出來你在兇我了。我比你大那么多,你還兇我,真夠霸道的。”

    “余堇你這人!”謝君瑜簡直要在心里“哇”出來。

    哇,真是長見識了,怎么會有余堇這種人的?插科打諢倒打一耙誰能比得上她啊!

    “你自己也知道比我大,可你看看,你像個姐姐嗎?非得把自己折騰進醫院才罷休是吧?說了多少遍,大冷天的不要吃冰,你哪次聽過了,耳朵長著不知道干什么的,幸好今晚我跟你在一起,你剛剛疼成那個樣子,你知不知道我——”

    半夜本是熟睡之時,謝君瑜只聽到身后窸窸窣窣的不安分得很,皺著眉正要叫余堇別再亂動,一道顫抖的呼吸在她肩胛骨的位置響起,之后是越來越急促的喘息。她立刻回身,這才看到緊捂腹部滿頭大汗臉色白到跟墻皮一樣的人。

    不可能無動于衷的,余堇疼成那樣,無論她們是什么身份,她都該著急的。

    可是不能說,說出來就成了心疼,這個人又該暗爽了。

    謝君瑜驀然住口,余堇就那么仰望著,眼睛里的光亮亮的,好像只求主人摸摸的小狗。

    “你怎么?”余堇企圖誘導。

    于是謝君瑜覺得眼前的這只小狗不僅等著摸摸,甚至耐心還不太好,主人太久不回應,它干脆蹬著后腿去扒主人褲腿。

    主人,摸摸我,摸摸我。

    謝君瑜挑挑眉,反而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爽了?”

    余堇一愣:“……啊?”

    “我說你,罵你,你是不是很喜歡?”謝君瑜的聲音很小,怕又被斜對面那小姑娘聽了去教壞小孩子。

    余堇的心因謝君瑜這話而輕顫,她現在心情確實不錯,可明明是因為謝君瑜在關心她,怎么就是因為被罵被說了……

    雖然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你瞎說什么呢?”余堇捂住胃,把眉頭皺緊,“被你氣得胃都難受了。”

    眼前的陰影撤去,幾分鐘后,陰影重現,不過這次籠罩的時間很短,不過幾秒,那陰影就滑下去。

    謝君瑜蹲在余堇面前,把手里的熱水往前遞,“把熱水喝了。你想吃什么嗎?我去買點吃的。”

    余堇捧著熱水,眼睛里的光再次閃爍。

    小狗又在爽了。

    嘴角極小幅度揚起,奇了怪了,她以前怎么沒發現余堇有這癖好?

    “你不說,那我直接去買了?你一定很想吃麥當勞。”

    余堇剛抿了一口水,唇瓣上亮晶晶的。眼睛是亮的,嘴唇也是亮的,連帶著她的聲音也是透亮的:“為什么?”

    “因為……”謝君瑜湊到余堇耳旁,明明是輕軟的嗓音,說的話卻在勾人,“姐姐,你現在好像個小m啊。”

    這次是余堇忍不住在心里“哇”起來。

    哇,這就是謝君瑜說的普通同事關系嗎?誰會對普通同事說她像m的???

    余堇看出來了,謝君瑜不吃硬的,用蠻力狠話是撬不動她的心的,就得來軟的。她之前只以為謝君瑜受不了她委屈,所以才總是在謝君瑜面前一副委屈示弱的樣子,現在看來,這小屁孩喜歡的可不止這些。

    說她像m的時候,眼睛里光芒熠熠,謝君瑜明明比她更爽。

    因為余堇胃痙攣,她在六人出差小群說了聲,第二天的展會她可能沒辦法到場,在群里一陣關心后,余堇又發一條。

    『小謝在醫院陪我,第二天的展會她可能會遲一會兒到。』

    其余人紛紛回收到,秦朝回了收到后,還去給謝君瑜私發。

    『君瑜,你和余堇姐真的真的不認識嗎?』

    余堇瞄到了謝君瑜手機,她直接俯身過去按住語音,一條不到十秒但包含了足足37個字的語音“唰”一下就彈過去。

    “秦朝你要是這么八卦等回公司了我給你頒個八卦大使的紅綬帶你必須天天戴著來上班!”

    沒留下一個氣口。

    幾秒后,秦朝只誠惶誠恐地回復了兩個字:收到!

    謝君瑜咂咂舌,余堇這樣不是讓場面更混亂了嗎……她默默把手機收好,去醫院外面買了養生粥回來。

    “不是麥當勞嗎?”余堇故意問。

    謝君瑜瞪一眼:“都胃痙攣了,你想什么呢?”

    余堇舀起一勺熱粥,哼,這小屁孩,兇巴巴的。

    第二天,余堇待在酒店休息,謝君瑜去展會工作,等到了快中午的時候,秦朝跟其他同事說了聲,過來找謝君瑜。

    “君瑜,今天來的人沒昨天多,我們四個忙得過來。我看你黑眼圈比昨天還要厲害,而且余堇姐一個人待酒店,怕是不太方便,你先回去吧,展位這兒我們來就好。”

    謝君瑜沒多推辭,她現在確實很沒精神,和大家道謝告別后,在外面買了吃的,立刻回酒店。

    她敲門,沒人應,好在她后面找前臺又要了張房卡。刷開門,房間里沒開燈,窗簾拉得不算太嚴實,露了條縫,天光從那條縫里泄到床上,還有一二光亮趴在余堇下巴。

    余堇睡著了。

    謝君瑜輕手輕腳把吃的放到桌上,走到床邊想把余堇叫起來吃飯。

    余堇側躺在床上,兩只胳膊伸在外邊抱著被子,上半身微微弓起來,隱隱看得出來被子下的腿也彎曲著,又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嬰兒睡姿。

    同居那一年,沒做的夜晚,兩人各睡一房,做了的夜晚,謝君瑜會從背后抱著余堇睡,那時候她就知道余堇喜歡蜷縮在一起睡,她需要用些力氣才能將余堇整個抱緊。

    謝君瑜坐在床邊,把余堇抱住的被子輕輕扯出來,余堇反而抱得更緊,還蹭了幾下,嘴里也在嘟囔:“小君瑜……為什么不抱我了……”

    謝君瑜扯被子的手一頓,余堇這是醒了?她伸手在余堇眼前晃,沒任何反應。

    所以,余堇這是夢到她們以前了嗎?

    “余堇,起來吃飯了。”

    有幾縷亂發糊在余堇唇邊,正隨著她的嘟囔一里一外地顫動。謝君瑜替她撥開,沒料到余堇的腦袋忽然動了下,臉頰直接貼上謝君瑜掌心。

    感受到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味道,余堇蹭兩下,頭埋得更低,整個人開始往謝君瑜的方向靠……攥住被子不放的手松開,轉而勾住謝君瑜衣邊。

    “小君瑜……抱我。”

    昏暗封閉的空間,謝君瑜突然悶得慌。余堇還在往她這邊靠,眼看著那只手就要抱上自己的腿,她抓住余堇手腕,塞到被子里。

    她盯著余堇熟睡的臉,開始不可自抑地生起氣來。所以以前她每次抱她,她都是喜歡的是嗎?可為什么就是不肯表現出來一點,連一丁點也不愿意讓她知道。

    嗡——嗡——

    床頭的手機在震,打斷了升騰起的怒氣。余堇被吵到,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床邊怒氣剛歇的人立刻拿起手機去窗邊接通。

    “喂,余堇姐,我現在預約云山寺的門票,下午你還能去嗎?”是秦朝。

    “余經理她還在休息,看她的狀態,應該是不太想去。”

    秦朝沉默兩秒,突然提高音量:“君瑜?!怎么是你接的電話?!你們……好好好,我明白了。那君瑜,下午你還是去的吧?”

    “……我也不去了,我想——”睡一會兒。

    “明白明白,你要和余堇姐待一塊兒。那就這樣,我先掛了,拜拜!”

    秦朝直接掛了,毫不拖泥帶水。

    這個秦朝……

    謝君瑜對著黑掉的手機屏幕無聲吐槽了好久,終于收拾好心情。一回身,余堇已經從床上坐起來。

    “怎么……咳,怎么了?”剛起來,余堇的聲音還有些啞。

    “秦朝在預約云山寺的門票,問你還去不去。”謝君瑜指指窗簾,示意她要拉窗簾了。

    余堇跟著偏頭,窗簾大開,今天陽光不錯,照得人暖烘烘的,陽光將余堇半邊身子照亮,太刺眼了,她伸手擋了擋光,下一瞬就見眼前又暗了下來。

    謝君瑜往邊上跨了一步,剛好擋住直射向床上那人的光亮。

    余堇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你直接替我拒了?”

    聽了余堇這話,謝君瑜曬太陽的背影有一個明顯的凝滯。她舉起手機緩緩問出聲:“你……要去?那我現在跟秦朝說一聲。”

    她要給秦朝回電話,急急忙忙把屏幕點亮,才反應過來這是余堇的手機,她的手機在桌上。她去拿自己手機,才做了個抬腿的動作,余堇似乎猜到了她要干嘛,直接說:“密碼958698,你用我手機打就好。”

    然而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謝君瑜連撥了兩通都是這樣。

    另一邊的秦朝正捧著手機跟夏尋慷慨激昂地傳遞情報,哪管這倆正主去不去寺廟啊。

    余堇從床上起來伸個懶腰,衣擺上抻,露出一截白皙腰肢,她沒管,連衣領有些歪了也沒在意,幾步過去把手機拿回來,要謝君瑜去沙發上坐著吃飯。

    “我果然是個沒有佛緣的人。先吃飯吧。”

    余堇說這話時面無表情,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謝君瑜沒吭聲。

    吃完飯余堇去洗漱,謝君瑜上云山寺的預約平臺訂票,顯示當日門票已訂完。又去地圖上搜北市的其他寺廟,找到一家雖然名氣比不上云山寺,但據說同樣靈驗的寺廟。

    余堇剛把臉上的水擦干凈,看到鏡子里的謝君瑜站在洗浴間門口晃晃手機,屏幕上是預約成功的界面。

    “下午我們去風隱寺吧,我已經訂好票了,網上說這座寺廟也很靈的。”

    風隱寺?余堇聽說過這個寺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風隱寺似乎是……

    “你知道風隱寺是求什么的嗎?”余堇把洗臉巾扔進垃圾簍,素面朝天的臉較之人前,少了些嫵媚惑人,多了些輕軟無害。

    謝君瑜去看手機上別人寫的攻略。

    『去風隱寺前一定要提前知道這些事!!!』

    『開放時間……交通……最靈的是求姻緣……』

    姻緣?!

    謝君瑜瞳孔一縮。

    緊接著,她聽到余堇悠遠的聲音。

    “小君瑜,我們兩個,去求姻緣,合適嗎?”

    第34章  南轅北轍,何談正緣

    當天下午兩點, 兩人抵達風隱寺大門口。

    初冬暖陽,古樸廟門,門外是掃出來的雪堆, 門內依稀能看到一兩個穿著縵衣的和尚。

    謝君瑜有些穿越的感覺。

    門口排隊檢票的人并不多,謝君瑜和余堇檢完票,領了香,先去換硬幣的地方換了幾十個硬幣。

    攻略上說了,風隱寺中間有個許愿池,池里是一只大石龜馱著一尊巨大的菩薩像, 菩薩身前有一個小籃子, 如果能把硬幣扔進去,愿望一定能達成。

    謝君瑜分出一半硬幣塞余堇手里, 余堇掂掂掌心沉甸甸的硬幣,十分無奈:“一定要按攻略上說的做嗎?”

    “來都來了, 為什么不試試?”謝君瑜凝神幾秒,在心里默念“健康平安”,隨手一扔,進了。

    她來了精神, 換了個“喜樂順遂”的愿望,又進了。

    一連投出去十個硬幣, 扔中七個。

    余堇瞠目結舌:“你準頭這么好的嗎?”說著,她也投出去一個,進了。

    “你也不錯嘛,看來你的愿望也一定能實現。”

    余堇僵住, 她剛剛只顧投硬幣, 忘許愿了。

    再來。

    余堇看身邊人一眼,在心里默念“和好”兩個字, 用力一擲,硬幣在籃子邊轉了幾圈,掉進水里。

    “就差一點。你再來。”謝君瑜有些可惜。

    余堇沒說話,把“和好”兩個字在心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一連擲出五枚硬幣,全都掉進水里。

    謝君瑜漸漸地也不說話了,因為她發現余堇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認真,好像無論失敗多少次,只要能實現,只要最后能實現這個愿望,前面的失敗都可以忽略不計。

    直到余堇手里的硬幣只剩最后三枚,她停下了。她抬起頭去望菩薩慈悲的臉,笑著嘆出一口氣。

    “我不扔了,你來吧。”余堇往邊上退一步,把地方讓開,攥著三枚硬幣的手揣進口袋。

    謝君瑜扔了六枚,扔進去一半。她從掌心捏起一枚硬幣,微微舉起。

    余堇的手還揣在口袋里沒拿出來,她身后是大片雪色,呼吸時的白氣往上浮,把她眼睛里的光亮擋得隱約模糊,謝君瑜只看得清她似垂非垂的眼睫。

    “你要許什么愿?我替你許。”

    似乎是余堇的呼吸停滯了一下,那白氣中斷一層,謝君瑜自那斷開的縫隙中看到余堇抬起眼睛,狗狗眼里壓著些許驚訝和希冀。

    余堇的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來。謝君瑜只能從她的嘴型中看出,似乎是兩個字。

    “你扔吧。”余堇盯著那個裝硬幣的小籃子。

    “我都沒聽到……”謝君瑜小聲吐槽。不過她也沒再問,只在心里默念“余堇心想事成”,用力一拋,歪了,硬幣擦著籃子掉進水里。

    謝君瑜還要再扔,余堇按住她的手,笑著搖頭,說:“算了。我們往前走吧。”

    “……哦,好。”余堇的笑有些牽強,謝君瑜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她想說些別的,然而她的下一句已經脫口而出:“我們往前走。”

    往前走,往前走,我們往前走。

    她們燃香拜佛,把所有主殿去了個遍,最后兩人都累了,在某個偏殿外找條長凳,坐著休息。

    余堇靠著一根石柱,看上去有些疲憊,她問:“風隱寺主求姻緣,你求了嗎?”

    謝君瑜也靠著,連著兩個晚上沒睡好,她現在有點困,閉著眼小憩,“沒有,緣分這種事,我不信可以求來。孽緣怎么會因為心誠而變成正緣。”

    “嗯。”余堇也跟著閉上眼,看不到謝君瑜,她能問得更坦蕩,“那你的正緣出現了嗎?”

    謝君瑜睜開眼,此刻陽光正好淋上她的臉,晃得她偏過頭去躲,這一偏頭,她下意識偏向余堇的方向。

    余堇閉上眼睛時本就輕軟,在陽光下,更添幾分易碎,謝君瑜望著,把嘴邊的那句“沒有吧”咽下。

    “這種事,我說了不算。”謝君瑜站起來,余堇因她的動靜睜開眼,謝君瑜在手機上點幾下,把另一篇攻略舉到余堇眼前,“風隱寺外的那條街上有個瞎子半仙,看緣分很準,我們去看看。”

    風隱寺外是一條民俗街,有小型博物館、特色建筑、繡花、打錫壺等等,還有好些支起一根幌子席地而坐的算命先生。

    攻略上說的那個瞎子半仙在街尾,這條民俗街挺長的,謝君瑜和余堇找到那個半仙時,太陽已經開始變為橙色,照在她們身上溫溫柔柔的。

    謝君瑜頂著這樣的溫柔日色在小攤前坐下,瞎子半仙戴著一副小小圓圓的墨鏡,察覺到來人了,他腦袋一偏,把耳朵朝向謝君瑜。

    “要算什么?”

    余堇站在謝君瑜邊上,她不太信這種算命的,哼笑著隨意一問:“價錢都不報一下,上來就問算什么啊?”

    瞎子半仙把耳朵挪向余堇的方向,臉色一沉,“雖然我靠這個吃飯,但也看人與人之間的緣,有緣之人我權當交朋友。姑娘,你要是不信,可以不來我這兒,這能節省咱們雙方的時間。”

    謝君瑜雖然對這種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但這些所謂半仙嘴里的話一套一套的,聽著難免有些心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沖余堇瞥去一眼,讓她不要再說話。

    “半仙,不是她算命,是我算。我想問問,我的正緣是不是已經出現了?”

    半仙要了謝君瑜的生辰八字,又把她的手掌拖過來點幾下,忽然四下摸摸口袋,神色有些著急。

    “半仙,你是要找什么?”謝君瑜問。

    半仙把頭偏一偏,竟是對著余堇說道:“姑娘,我的店就在這條街往前兩百米的地方,門口有一盞紙糊的燈籠,我的銅鏡落在那兒了,算正緣離不開這東西,你能不能幫忙替我取回來?”

    余堇更加覺得這瞎子是在裝模作樣,拉了謝君瑜就要走,謝君瑜也覺得奇怪,剛要收回手站起來,那瞎子半仙忽然在她手里點兩下。

    他的表情諱莫如深,整個身體正對她,似乎是有話想說?

    “不然你去拿一下吧,我們來都來了,”謝君瑜打算聽一聽。

    不得已,余堇往回走去拿銅鏡。

    聽到余堇走遠的動靜,瞎子半仙把胯間的仿古長袍一掀,正色問道:“姑娘,你姓甚名誰,心里正在想的那個人又叫什么?”

    謝君瑜訝異:“你……”

    “姑娘,我替你算過了,你緣分的纏結都系在同一人身上。我雖然看不見,但天緣告訴我,那個人就在你身邊。”

    “應該,就是剛剛那個女人吧?”

    謝君瑜本來只是半信半疑,這瞎子連她和余堇關系不一般都能看出來,她心里已經信了七分。

    “姑娘,算正緣得知道你和她的姓名,我從天緣中得知,你與她現在正處于停滯階段,我當著那姑娘面問你,你怕是不好開口,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說,所以才將她支開。”

    說得有理有據,謝君瑜點點頭,把名字告訴他。可那瞎子聽完,連算命常用的捻手指都沒用上,就直接苦著臉搖兩下頭。

    “不妙啊。”

    “怎么?”心一緊。

    “‘君’為正直謙和,‘瑜’指無暇美玉,‘君瑜’二字意為美好。而‘堇’同僅,多為艱難之意。光從名字上來看,你二人已經是南轅北轍,何談正緣?”

    “南轅北轍……”謝君瑜喃喃。

    她和余堇,真的不合適嗎?明明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怎么蓋棺定論的此刻心里還是會下意識抗拒這個結果呢?

    “什么南轅北轍,你壓根就是個騙子!”

    余堇帶著怒氣喘息的聲音在謝君瑜身后由遠及近,她一把拽過還有些呆滯胡思亂想的人,也不管那瞎子在后頭怎么罵她,頭也不回,死死抓著謝君瑜往前走。

    已是風隱寺關閉的時間,這條民俗街的商販店鋪也開始陸陸續續關門歇業,人群全往民俗街兩頭走,余堇太氣,方向弄反了,全程逆著人流往中間的風隱寺走。

    謝君瑜沒出言提醒,盯著前面那明顯氣得夠嗆的人的背影。手腕被攥緊,甚至越抓越緊,有一根手指還磨了磨她掌根,似乎是想牽手,但最后又老老實實縮回手腕。

    直到她們從街尾走回廟門前,余堇的怒氣才消減下去些許。她松開謝君瑜的手,一眨不眨盯著謝君瑜的眼睛,問:“那瞎子剛剛說的那些,你信嗎?”

    謝君瑜沒正面回答,而是說:“你不是去拿銅鏡了嗎,怎么會聽到他說的話?”

    余堇充耳不聞,只是目光灼灼重復問:“你信了嗎?”

    謝君瑜別開眼后,才回道:“沒有,正緣也好,孽緣也罷,我和你明明只是同事關系,他提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經不信了。”

    這話倒比一句相信更傷人。

    余堇忍了忍,她把手機掏出來,把屏幕舉到謝君瑜眼前。

    “那瞎子是個騙子,他看得見,有人打假了。”

    有人發了帖,說那人裝成瞎子算命,實際上說的那些都是靠觀察她和同伴之間的關系狀態來判斷的,根本當不得真。

    謝君瑜看完也反應過來,她和余堇剛去的時候,她明明還沒坐下,那瞎子卻抬了下頭,而且中途也多次在她和余堇之間來回擺頭看。

    “嗯,我沒信。”語氣淡淡的,聽得人一團怒氣憋在胸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在這邊氣急攻心恨不得撕了那瞎子的嘴,這人倒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的人晃了晃眼神,把心里滲出來的慶幸壓下。

    余堇把手機放回口袋,指尖碰到扔許愿池時剩下的三枚硬幣,怒氣在瞬間被巨大的失落替代。

    “不過他有一句話沒說錯。余堇的堇,的確沒什么美好的含義。”

    “哪怕我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們的確一點也不合適。”

    余堇攥緊那三枚硬幣,像抓住她得償所愿的最后希望。

    “可我從來不認為,正緣與否,是靠拆文解字來評定的。名字是父母給的,有的父母愛子女,有的父母不是人,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起始點不該在這兩人之外的其他人手里。”

    “小君瑜,我們的緣,只與我和你有關,其他的,都不重要。”

    天際的霞光和周遭的雪光交相輝映,哪怕站在廟門外,依舊可見古廟里那座巨大的菩薩像,菩薩頂著紅白交雜的光輝慈悲地俯視眾生,而菩薩像下古廟門前,有凡夫俗子睜著光芒閃溢的眼睛望來,堅定沉靜,竟比那菩薩還要撼人心神。

    第35章  怎么越哄越濕了

    今天是余堇他們從北市回來的日子, 夏尋坐在工位上摩拳擦掌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

    天知道秦朝告訴她謝君瑜不僅陪余堇去醫院,還接余堇電話的時候,她整個人究竟有多興奮!

    八卦竟在她身邊!而且當事人還是自己帶的實習生和自己的頂頭上司!!

    媽耶, 這要是放綠江文學城,那不得是一出蕩氣回腸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啊!

    短短半個小時,夏尋已經是第三次給秦朝發消息。

    『你們到哪兒了?怎么還沒到公司?組織命你速來接頭!!!』

    秦朝回得很快。

    『路上有點堵車。』

    『小尋姐,快把你那八卦味收一收,我可告訴你,余堇姐知道我八卦的時候可兇了!還讓我戴個八卦大使的紅綬帶上班!你小心撞她槍口上!』

    媽耶!余堇平常對辦公室八卦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夏尋和其他人在茶水間八卦的時候撞上過余堇好幾次, 她都當沒聽見的,只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一圈, 再輕飄飄說一句“別耽誤工作”。現在竟然會因為八卦兇秦朝?!

    這不就是護著謝君瑜嗎!!!

    夏尋更興奮了,拼命抑制自己因吃到大瓜而上揚的嘴角, 結果一下沒壓住,直接在工位笑出吭哧吭哧的豬叫。

    辦公區域只有打字的噠噠聲,夏尋這聲噗笑十分突兀,突兀到戴著耳機聽歌嚼泡泡糖的符曉都聽到了她的笑聲。

    符曉把耳機摘了, 往夏尋那兒看一眼,肩頭聳動, 還在不停揉臉,甚至還上手拍了兩下,一看就在憋笑。

    “小尋姐,你笑什么呢?”符曉腳一蹬, 辦公椅滑到夏尋邊上。

    “沒事沒事, 這不是君瑜要回來了嗎,我高興!”

    呃……

    符曉坐回去, 沒太看明白。

    小尋姐奇奇怪怪的……不過這么說,小堇姐姐也馬上回來了?

    上次爸爸請小堇姐姐吃飯客客氣氣地謝她在公司照顧自己,只是偶然提到了余阿姨的名字,小堇姐姐就瞬間黑臉,甚至直接坐君瑜的車走了,飯局不歡而散。這次就她和小堇姐姐兩個人,小堇姐姐應該不會拒絕吧?

    符曉正想著,公司門口響起一陣嘈雜。

    “我們給大家帶了北市特產,大家伙自己過來拿哈!”秦朝直接站門口嚎了一嗓子,后面跟著拎著大包小包紀念品的同事。

    夏尋就像苦等多日的獵人終于看見了獵物,歘一下竄出去,把秦朝拉過就開始嘰嘰喳喳秘密接頭。

    謝君瑜幫著同事發特產,余堇來了個工作電話,直接把手里的文件袋拍到剛伸出手要去幫人家拿特產的謝君瑜懷里,在接通前還自然而小聲地說著:“拿一下。”

    特產重,文件袋也有些重量,謝君瑜手忙腳亂抱緊,才不至于讓文件袋掉地上。

    余堇這人!都說多少遍了,她倆只是普通同事,余堇卻像是她倆關系已經緩和了一樣,一些小動作自然到不行!剛剛離她最近的明明是另一個同事,這人倒好,直接越過人家把文件袋推自己懷里!

    余堇邊打電話邊往辦公室走,符曉見了,也跟著進了辦公室。

    幾分鐘后,余堇辦公室響起一聲重物砸在桌上的聲音。

    還在發特產拿特產的同事都一愣,齊刷刷看向辦公室的門。門被從內打開,符曉垂著眼睛從里面出來,看不出情緒。

    人群中有人小聲猜測:“大小姐這是沖余堇姐發脾氣了?平常大小姐還挺好相處的,沒想到還是會發脾氣……”

    “這倆人咱今天都繞著走吧,估計都正在氣頭上呢。”

    有人注意到余堇把文件袋給謝君瑜的那一幕,對謝君瑜勸道:“小謝,你送文件的時候少說話,最好送了文件就走。余堇姐剛受了氣,估計現在情緒不太好。”

    謝君瑜乖乖應下,可她知道,發火的十有八九是余堇而不是符曉。

    篤篤——

    謝君瑜敲了兩下門,里面沒人應。

    “余經理,我來送文件袋。”

    里面響起一陣窸窣聲,謝君瑜等著余堇那聲“進”,卻是沒想到,門直接開了。

    余堇臉色發沉,她讓出謝君瑜過身的空間,低聲道:“進來。”

    謝君瑜沒多說,真像那位同事說的那樣把文件放桌上就要走,然而還不等她轉身,背后就多了一個腦袋。

    “余經理你……”

    余堇蹭蹭謝君瑜肩胛,聲音發輕:“我鎖門了。”

    鎖門……余堇這是什么意思?

    沒人看著,謝君瑜也不再假裝,直接換了稱呼——

    “余堇,現在是上班時間,而且我們并沒有——”

    “我知道,”余堇又蹭一下,聲音更加輕了,還多了些委屈,“我知道……我們沒有和好,沒有在一起,我們只是普通同事,而且在你實習結束后,我們再也不會聯系。”

    要說的話都被搶了,謝君瑜沉默下來,就讓余堇這樣靠著。

    可背后那人似乎有些得寸進尺。

    原本只是額頭與肩胛骨相抵,漸漸地,謝君瑜感覺自己的腹部被一小塊溫熱壓上,低頭一看,余堇的手橫在她身前,輕輕抓住她腹部的衣料。

    “符曉說要和我吃飯,可我不想。她還叫我姐姐,說我和她是親姐妹,為什么連一起吃頓飯都不可以。”

    余堇話里的委屈,讓謝君瑜放過了她,于是腹部的那只手更加肆無忌憚,把那里的布料越攥越緊。

    “符曉她不知道你家的事嗎?”

    “怎么會不知道,她也不是在一開始就能接受叫余凌阿姨的。我知道,她也生活在瘋癲的家庭里,可她比我幸運,至少符世安是真的愛她,她的名字就是符世安取的,符曉,拂曉……她是被愛著的。”

    謝君瑜記起那個假半仙說的話——

    “堇同僅,多為艱難之意。”

    名字,是父母對孩子愛意的第一個具象,就如與人相見的初印象一樣,父母愛不愛孩子,以及愛意的深淺,名字便是他人與這份愛相見的第一面。

    而很顯然,在余堇身上,這第一面一片狼藉。

    謝君瑜的心有些發沉,在過去的日子里,余堇是她追尋的太陽,她靠近太陽,擁抱太陽,她說她愛太陽,可實際是在向太陽索取。

    她把整個人埋進太陽里,然后說,給我光明,給我溫暖。為什么呢?因為你是太陽。

    她把太陽的給予當成理所應當,畢竟她的接近本就帶著目的。所以當太陽暗淡,當太陽哭泣,當太陽頹廢,當太陽退縮不肯給予時,她怨,她恨,她歇斯底里,不明白太陽為什么要這么冷漠。

    你沒有心。

    分開的這三年里,謝君瑜無數次夢到余堇,然后無數次指責——

    余堇,你沒有心。

    可是會不會,是她沒有探尋過太陽的真心,是她不肯去深究太陽曾經暗淡的原因?

    她明明看到了余堇的脆弱,卻選擇視而不見。她怨余堇緊閉心門從未向她伸出過手,可當余堇從門縫里與她對望時,她竟騙說門內黑暗目不視物。

    自己真的無辜嗎?余堇一定可恨嗎?尋日到最后,會不會只是一場葉公好龍?

    余堇說了很多話,謝君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能聽完全,只聽到余堇最后的嘲諷。

    “你知道符曉為什么要叫余凌阿姨而不是媽媽嗎?因為余凌就享受那份禁忌的快感,就喜歡在婚姻禁忌之外和人茍合,符曉叫的每一聲阿姨,都讓她惡心的欲念得到滿足。而符世安這個窩囊廢,他明知余凌是這樣不可相伴終生的人,卻還是叫囂著愛她愿意為她做任何事,而強迫自己的親生女兒改口叫阿姨。”

    “小君瑜,碰上這樣的父母,人要不瘋,真的好難。”

    心緒在翻涌,身體在緊繃,腦子里像籠罩過來了一層濃霧,混亂如麻。余堇呼吸急促,心在嗓子眼里跳,不安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地板裂縫樓宇崩塌。

    她微微抬起頭,不再抵著謝君瑜肩胛,而是把下巴壓上謝君瑜肩膀,把人抱得越來越緊。

    謝君瑜被勒得都有些發疼了,她想叫余堇輕一點,卻自肩頭感受到了濕意。

    ……是、是余堇哭了嗎?

    她去掰余堇圈緊的手,第一下甚至沒掰動,用了好些力氣才成功轉過身來。

    出乎她的意料,肩頭處的濕潤并不是余堇的眼淚,而是成股成股淌下的汗。不斷有汗珠結成線從余堇額頂滾落。

    謝君瑜立刻從桌上抽出好幾張紙巾幫余堇擦汗,可剛擦干凈,那些汗珠很快又卷土重來。

    “怎么會出這么多汗?”

    見擦汗沒用,謝君瑜把窗戶打開,讓冷風灌進來。她把余堇按在沙發上坐好,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學著林西當時的樣子去安撫余堇。

    “是在不安嗎?沒關系的,都過去了,我陪著你的,姐姐,我就在這里,你不是一個人。”

    余堇的呼吸依舊急促,眼神也有些呆滯,似乎聽不進外界的話,但謝君瑜的安撫讓她找到些支撐,她忽然抓緊謝君瑜的手,指著辦公桌的某個抽屜。

    謝君瑜立刻拉開抽屜,里面是一瓶藥。

    吃了藥,余堇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只不過她還是坐在沙發角落低著頭,一動不動。

    謝君瑜一直握住她的手,一開始是蹲在她面前,后面腿蹲麻了就坐她邊上握。看到余堇好些了,謝君瑜又蹲下來去看她的臉。

    “怎么不說話,是不是還難受?”謝君瑜直起上半身,摸著余堇的臉把她的頭抬起來,“姐姐,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謝君瑜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現在的語氣有多輕柔,她只顧去哄余堇,卻沒想到把余堇的眼睛越哄越濕。

    在眼眶快要托不住那份濕潤時,余堇終于舍得別開臉,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把藥放回抽屜。

    “我沒事了,剛剛謝謝你。”

    謝君瑜也站起來,給余堇拿藥的時候太急,沒顧上看藥名,現在她想去看一眼那藥究竟是什么,余堇卻站抽屜前不讓步。

    “我有時候會焦慮,嚴重的話就會像剛剛那樣,這藥能安撫我的情緒。”

    謝君瑜不太相信:“只是這樣?”

    余堇干脆把藥拿出來,將主治癥狀那一面快速給謝君瑜看了一眼。她只看到“緩解不安情緒”幾個字。

    “那好吧,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了,隨時叫我。”

    謝君瑜離開后,余堇癱在辦公椅上,剛剛消褪的情緒似乎又在復返,心開始搖晃,有汗再次從頰側滾下。

    一只蒼白的手匆匆擰開藥瓶,急切得差點將藥瓶撞倒。余堇抓起藥就往嘴里咽,摳著扶手忍耐半晌,終于等到情緒徹底退去。

    桌上那瓶藥本就剩得不多,現在已經空了,臉色蒼白濕潤的人打開最下方的帶鎖抽屜,里面滿滿當當放著的全是一模一樣的藥瓶,她把桌上的空藥瓶扔進去,重新鎖好。

    余堇癱在靠背里,眼睛無神,仿佛被什么抽干了情緒,呆滯地望向天花板。

    剛剛在謝君瑜面前,她只吃了正常的藥量,對她來說根本不夠。林西一直讓她減少用藥量,但她根本受不住情緒反撲時的痛苦,只能一次次加大用量。

    可是,剛剛謝君瑜安撫她的時候真的好溫柔,還會下意識叫她姐姐,像極了她們沒分開時的樣子……

    謝君瑜嘴硬心軟,她知道,那是不是她在謝君瑜面前再脆弱一點,謝君瑜就會更心軟?是不是只要她發病,謝君瑜就會捧起她的臉,像以前一樣乖乖軟軟地叫她姐姐?

    就像剛剛,那樣溫柔的謝君瑜,她實在抗拒不了。

    第36章  恨吶恨吶

    “咕嚕咕嚕——”

    濃黑醇香的液體從咖啡機流出口泄進暖白色瓷杯中, 林西接了兩杯,坐回沙發上,自己端著一杯, 把另一杯放到茶幾上,再推到余堇面前。

    余堇半癱在沙發上,眼神又呆又沉地望著天花板的復古吊燈。跟朵蓮花一樣,有點丑。

    林西順著她視線快速瞥一眼,敲敲自己手里的杯壁,“嘗嘗, 我新買的咖啡豆。”

    聽了她的話, 余堇眼球緩緩下挪,只瞟了那杯冒著熱氣的濃黑咖啡一眼, 又繼續盯著吊燈。

    “熱的,苦的, 不喝。”

    林西無奈,給她倒了杯涼白開,知道這人鐘情冰塊,還特地解釋一句:“我這里沒有冰塊, 只有常溫水,將就著喝。”

    林西抿下幾口熱咖啡, 把窗簾調試一下,只讓一半天光灑進來,整個空間不至于太過明亮,也不至于太過昏暗, 待著最容易讓人放松。

    余堇動動脖子, 稍稍坐直了點,動作間, 皮革沙發發出“吱嘎”的聲響。她把那杯熱咖啡和常溫水都推遠了些,撈過沙發上的抱枕抱緊,像是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問:“你辦公室為什么都是復古風,看上去很舊。”

    暖色調,木質地板,木質家具,到處都是深橙色。

    林西沒直接回答,把咖啡放下,翻翻邊上的記錄本,“你每次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會問這一句。”

    “堇,我給你治療已經三年了,我知悉你大部分情緒,但有些時候,你還是不夠坦誠。我說過很多次,藥不是你那樣吃的,藥物上癮不僅會讓你出現新的問題,還會加重你原本的焦慮癥狀。你必須控制用藥量。”

    眼里的部分呆滯被煩躁取代,余堇深呼吸一次,眉頭微跳,顯然在壓抑情緒。

    “林西,正常用量根本壓不住我現在的情緒,那種情緒上來的時候,我甚至能聽到大腦開裂片片剝離的聲音。”

    “這么多年,我多少也習慣了這種情緒時不時控制我的大腦,但我還是習慣不了晚上被控制。”

    深夜里,一個人躺在床上,或大或小的種種壓力在那一時刻都如排山倒海般傾軋而來,她被壓到動彈不得,甚至沒有力氣去拿抽屜里的藥,只能等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折磨得疲憊不堪后,才有機會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那種時刻的自己全然是情緒刀俎下的魚肉,潰不成軍窩囊懦弱。謝君瑜曾怨她狠心不肯同榻而眠,其實她只是想要躲起來維持脆弱的體面。

    “這幾年,我總在想,人好累啊,要做這個要做那個,沒了你,世界好像就停擺了。可當晚上一個人坐進黑暗里,誰也不記得你,你被輕而易舉拋棄,哪怕此刻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

    余堇說話時眼神一直是呆滯的,甚至連眼里的悲傷也是尤為遲緩地流動,林西看著她,沒有任何打斷,一直安靜聽完。

    “現在還會這樣想嗎?”

    余堇很快搖搖頭,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認真緩慢地點兩下頭。

    “我還是覺得很累,尤其是情緒上來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地板在裂縫,那條縫越開越大,下一秒就要裂到我的腳下,我很害怕不安,但又有些期待,想掉下去,想就此被吞滅,然后什么也不想。”

    她眼睛里一半是恐慌,一半是興奮,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對撞,讓她看上去有些猙獰。

    然而猙獰忽然停滯,她面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可是小君瑜陪著我,她好溫柔,我不能掉下去,我還要再見她,要一直見她。”

    林西一直等余堇臉上又懼又喜的復雜神情漸漸褪下才理性開口:“堇,你不該把某個人當做藥,一旦她徹底離開你,你會完全崩潰的。”

    三年前林西剛為余堇治療的時候,她心防很重,只說一些不咸不淡的話,林西花了很多時間精力,她終于打開心扉。

    很嚴重的焦慮癥,而更糟糕的是,似乎還伴隨著抑郁的癥狀。

    清醒狀態下,余堇很多話都不肯說,她是想傾訴的,可腦子里那根弦不受控地繃緊,連她自己都無能為力。于是林西將她催眠,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林西第一次聽到“君瑜”這兩個字。

    那三年,余堇幾乎每次來診療都會哭,有時候是清醒著哭,有時候是催眠狀態下閉著眼哭,林西已經習慣提前為她備好一包紙巾。

    林西說的話,余堇充耳不聞,她垂下眼,暖黃的柔光覆在她身上,一片朦朧縹緲。

    余堇在拒絕溝通了,三年的經驗讓林西很快明白這一點。

    “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林西整理好資料,把窗簾拉上去,讓全部天光都照在余堇身上,“堇,有時候我也不確定,最開始配合你接近君瑜的計劃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她還要再說,手機震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

    那端咳了一聲:“林醫生,我是謝君瑜。”

    林西驚訝地望向余堇,余堇不明所以,林西捂住麥,做了個“君瑜”的嘴型。她把揚聲器點開,手機放在茶幾當中。

    林西這邊一直沒說話,謝君瑜有些急了:“林醫生,我是找周沫要的你的號碼,貿然給你打過來確實有些打擾……我是想咨詢一個問題,很快就好。”

    “嗯好,你說。”

    謝君瑜說了在辦公室那一天余堇的癥狀,還描述了看到的那個藥瓶,最后問:“林醫生,這種癥狀是在正常范圍內,還是已經算心理疾病了?如果是正常反應,應該用不上吃藥吧?那個藥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么?”

    回應前,林西看余堇一眼,果然,余堇搖頭。

    “光靠這些很難判定是不是心理疾病,有些正常的情緒反應也會很激烈,吃藥并不能說明什么。”

    她說完停頓一下,余堇以為她已經說完,都站起來打算拿東西走了,她竟然又接一句:“君瑜,如果你想確定的話,最好帶……你朋友去看看心理醫生。”

    謝君瑜在電話里并沒有提到余堇的名字,全都用“我朋友”代替,林西便也跟著說。

    和謝君瑜通完電話,林西把余堇拉住,問她:“你打算什么時候和君瑜說?”

    余堇抱著雙臂,不太想接這話,只含糊應著:“再說吧,她現在還是恨我。”

    林西張張嘴,把那句“她知道后也許會更恨你”咽下,換了個話題:“晚餐有約了嗎?師兄回來了,一起去吃個飯?”

    ……

    S大校門口。

    周沫擰開水瓶往掌心倒了點水,壓壓又翹起來的呆毛,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確認呆毛老老實實下去后,把東西往包里隨手一塞,走到校門口那棵大柏樹下。

    “怎么樣,姐姐她怎么說?”

    謝君瑜把手機揣兜里,忘記自己穿著臃腫又難看的cos服,壓根沒有兜,手機直接順著cos服白花花滑溜溜的表面摔在地上。

    “你別動你別動,我來撿。”周沫把謝君瑜剛彎下去一點點的上半身拉起來,她抱著腰間屎黃色的cos服左右抖一抖,蹲下去,沒急著起來。

    “君瑜,快,給我拍一張!”周沫把手機遞給謝君瑜,涂得半黃半白的臉笑得瘆人。

    本來就穿著大便的cos服,現在又蹲在地上,周沫這樣真是像極了…一坨屎。

    謝君瑜嫌棄地拍好發給周沫,周沫卻不滿足,非要拉著她一起再拍一張。

    于是一坨卷紙和一坨屎就這樣水靈靈地有了詭異合照。

    “不錯不錯,很不錯。”周沫滿意得很,美滋滋把照片發給林西,“我得給姐姐看看。”

    “對了,姐姐怎么說的,你還沒告訴我呢。”周沫坐上駕駛座,腰間那一坨差點讓她插不上安全帶。謝君瑜用力一扯,幫她系好安全帶。

    聽了謝君瑜的轉述,周沫咂咂舌:“姐姐說得有道理。不過你那朋友到底是誰啊,我怎么從沒聽你提起有這么一個朋友?”

    謝君瑜打開導航,在目的地那一欄輸入“帕科廣場”,直接把音量開到最大,再點下“現在出發”,機械女聲及時打斷周沫的詢問。

    帕科商場二樓的某家餐廳,落地窗邊的某桌。

    “噗哈哈哈哈。”

    “小西,你笑什么呢?笑那么開心。”戴著黑邊框架鏡的男人一身筆挺西服,嘴角微微揚起,眉目俊朗,正給面前的兩人倒茶。

    林西忍了忍,笑意未斂,“女朋友發的照片,她今晚參加cos活動。”她把手機往桌上一放,點點桌面,“堇,你要不要也看看?君瑜也在。”

    照片里周沫笑得很是夸張,似乎是有了cos服作掩,比平常還要放得開。周沫蹲在地上,看著就是一坨便便被扔在路邊一樣。謝君瑜穿著卷紙的cos服站周沫邊上,大腿被周沫抱住,臉上帶著驚恐和嫌棄,一看就是周沫抓拍的。

    余堇眉眼帶笑,直接在照片上長按發給自己。

    葉天目睹這一幕,他驚訝地問:“小堇你這是?”

    “師兄,照片里另一個女生就是君瑜。”林西拿過手機,給周沫回過去幾條捧場的夸贊。

    “原來這就是君瑜。這么說,你們已經和好了?”

    葉天是余堇的上一個心理醫生,從余堇開始出現心理問題時就陪在她身邊。那時候余堇還只是單純的焦慮癥,葉天也多是開導安撫,他只在余堇很偶爾的講述中聽到“君瑜”兩個字。

    他以為謝君瑜只是余堇的某個朋友,直到在某一次診療,余堇忽然情緒崩潰,一直叫著謝君瑜的名字,他才知道謝君瑜和余堇原本是情侶關系,而那個時候,她們已經分手了。

    之后葉天出國深造,他給余堇推薦了自己的師妹林西,三年后學成歸來。

    余堇跟葉天林西都相處過多年,早與這兩人成了朋友,雖然她是他們兩人的患者,但那是診室內的關系,診室外,他們只當普通朋友相處。

    闊別三年,葉天終于回國,三人有許多舊要敘,直到商場外的廣場圍了一大圈人,他們才堪堪敘舊完。葉天坐得離落地窗最近,他指指樓下的廣場,那里烏央烏央全是人頭。

    “cos活動是在這里嗎?廣場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都……很有個性。”葉天說,“小西,你女朋友是來這里cos?”

    “不止呢,小沫說這個cos活動屬于超大型,S市有好些地方都有cos點,往年都是步行街的cos人數最多,步行街就在S大附近,小沫她們應該是去步行街那邊。”林西應著,包里的手機震個不停,她很快說完,拿出手機看,全是周沫發過來的搞怪照片。

    小沫真是……林西笑著搖搖頭,站起來,指指餐廳門口,“師兄,堇,我去外面打個電話,你們先聊。”

    廣場上cos的很多都是游戲里的角色,葉天不太認識,但又看得有趣,余堇是做游戲的,肯定比他了解,他干脆把椅子挪開一些空間,邀請余堇坐過來點,幫忙介紹介紹那些角色。

    好友終于歸國,加上看到謝君瑜的照片,余堇心情不錯,耐心地一個個介紹。

    帕科廣場。

    謝君瑜的cos服是一坨卷紙,她手臂上還掛著兩袋卷紙,廣場上人多,才走了一半,手臂上的卷紙就沒了一大半。

    她cos的不是卷紙,而是散紙童子。

    “君瑜君瑜,你在這兒等我,姐姐給我打電話了!”周沫激動地拍了好幾下謝君瑜手臂,差點把她沒剩多少的卷紙拍落。謝君瑜正要讓周沫注意些,對方已經急吼吼跑開接電話去了。

    謝君瑜在原地等了兩分鐘,但熱戀中的情侶打起電話來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周沫一直沒過來,謝君瑜給她發了條消息,繼續往前走。

    走到廣場盡頭,恰好是帕科商場,外面有點冷,謝君瑜想進去吹吹空調,但一想到自己現在這個鬼樣子,商場門口的安保還一直盯著自己,她打消這個念頭,在廣場找了個沒風的地方坐下等周沫。

    距這里不遠是個游樂園,里面也在舉辦cos活動,還放起了煙花。她等得無聊,干脆去看煙花。

    小小的白點竄上天,在頂點炸開,像灑下來的漁網,要將世界包攬。

    抬頭看得有些累,她扭扭脖子,視線隨著煙花的某一個光點落下來。那光點劃過天際,穿越云層,最后消弭于商場二樓的落地窗前。

    她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那是一家餐廳,靠近窗邊的位置有好幾桌,可離光點最近的只有一桌。

    一男一女兩個人,離得很近,臉上都帶著笑。男人溫潤謙和,女人明媚誘人,正一起指著落地窗的某處有說有笑。

    謝君瑜的目光如利箭,帶著毫不遮掩的敵意盯著那個男人,在那個男人偏頭看向女人時,她跟著去看,眼里的敵意被一片湖水滌蕩干凈。

    湖水本深沉,愛被壓在湖底激蕩,可怨恨的漣漪漸起,圈圈漾開,掩過湖底的潮涌。

    她認得那個女人,那是她前不久還說想要和好說從來沒有和男人在一起的前任。

    她也認得那個男人,高三那一年,學累學崩怎么都堅持不下去時,她曾無數次回憶林宥嘉演唱會上余堇遞過來的那張合照,她看了無數遍,怎么會忘——

    那個男人,分明就是合照上被余堇親口承認的男朋友。

    ……

    周沫和林西打完電話找到謝君瑜的時候,謝君瑜孤零零地坐在樹下的長凳。

    長凳臨街,車水馬龍在謝君瑜身前眼中晃過,她頹然靠著椅背,上半身有些佝僂,哪怕穿著滑稽搞怪的cos服,周沫遠遠看到她時,只覺得她好難過。

    “君瑜,怎么坐這里來了?這全是尾氣,還吵得很,坐這兒多難受啊。”周沫說著難受,卻在謝君瑜身邊坐下。

    謝君瑜手臂上掛著的卷紙已經空了,只剩個光禿禿的紙筒。周沫替她取下紙筒,緩下語氣問:“怎么跟失了魂一樣,剛剛發生什么了?”

    一條長凳,坐了一坨便便和一坨卷紙,看上去荒誕又滑稽,過往行人紛紛側目竊竊私語。忽而那坨卷紙動了動。

    謝君瑜扭頭正對周沫,很是認真地開口問:“她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還要玩弄我的感情?”

    她低頭笑笑,有些受不住腦海里不停回憶的那一幕檀郎謝女,于是那笑多了些用力和刻意。

    周沫手忙腳亂去摸紙巾,可這cos服實在太不方便,她摸了半天都沒把紙巾掏出來,反被謝君瑜壓住手。

    “周沫,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蠢?她為什么總拿我當消遣?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她想玩弄誰都可以,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折磨我呢?”

    為了cos卷紙,謝君瑜把整張臉都涂得慘白,然而現在那片慘白正被一條條經久不息的溝渠洗刷。

    “君瑜…”周沫直接用cos服去抹謝君瑜臉上的眼淚,可這cos服實在劣質,沾了水竟然開始掉色,屎黃色留在謝君瑜臉上,和慘白交融在一起,讓她更顯狼狽。

    周沫隱隱猜到謝君瑜是在說余堇,謝君瑜現在強忍情緒到漸漸開始倒吸氣的樣子,讓她想起大二那年偶然撞上謝君瑜情緒崩潰的時候。

    她和謝君瑜從大一就是室友,但因為自己家就在本市,所以她三天兩頭往家跑,基本不住宿舍,自然,那時候她與謝君瑜的關系并不親近,對謝君瑜的印象只是成績很好的高冷美女室友。

    關系的進展在大二。

    那一天,周沫逃了選修,打算出去和朋友聚餐,手機電量告急,她回宿舍拿充電寶。宿舍總共四人,周沫記得這節課大家都有課才對,所以當看到謝君瑜坐在椅子上無聲流淚的時候,她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一次聚餐周沫爽約了,她帶謝君瑜出去瘋玩,還讓做了十九年乖乖女的謝君瑜第一次去了酒吧。謝君瑜酒量不好,但酒品還行,喝多了就自己哭,周沫哄了老半天,謝君瑜沒再哭,而是咬緊唇拼命忍耐,忍到臉都在抖,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

    自那之后,周沫和謝君瑜的關系親近起來,托了周沫的福,謝君瑜去酒吧的頻率越來越高,也因此與季潔結識。

    此刻的謝君瑜同樣在忍耐,腮幫咬得很緊,能看出頰側的微微凸起。臉上的溝渠已干涸,一坨黃一坨白在臉頰胡亂交錯。周沫終于掏出紙巾,直接上手幫謝君瑜擦。

    嗒—嗒——

    兩滴水滴落下,謝君瑜的臉上又開始濕潤。周沫開口要哄,卻發現,謝君瑜的眼神已經由受傷轉為沉郁,那兩滴水也不是眼淚,而是雨。

    似乎是為了讓周沫認識得更徹底,又有幾滴雨掉下來,與之相伴的,是猛然刮起的大風。

    一場狂風暴雨毫無征兆地降臨。

    好在她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這次她系安全帶沒有絲毫磕巴,一下就把安全帶拉到底插好。她把謝君瑜送回家,卻沒離開。

    “你這個樣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周沫不管謝君瑜明顯有些呆滯的動作,直接把人按在沙發上坐好,問了卸妝油的位置,拿過來要她先把妝卸了。

    周沫本來和林西約好cos結束見面,謝君瑜現在這樣,她不可能放她一個人,手指點幾下,給林西撥過去一通電話。

    “姐姐,今晚可能見不了了。我沒事,不是我,我想陪陪君瑜。她…她也沒事,就是心情不太好。嗯嗯好,姐姐拜拜。”

    掛完電話,周沫回到客廳,謝君瑜已經把cos服脫干凈了,甚至在脫里面的衣服。謝君瑜脫薄衫的時候,無意帶起里面的打底,露出微微隆起的馬甲線。

    黑長直,馬甲線,身高腿長,此刻臉上脆弱倔強交混。

    周沫不由得嘖一聲,要不是自己有個好姐姐了,和謝君瑜認識這么多年,她高低得對謝君瑜動心一次以示尊重。

    周沫也開始脫衣服,邊脫邊勸:“君瑜,你這樣的,要是吊死在一棵樹上,那真是暴殄天物了。雖然余堇長得確實不錯吧,但好看的姐姐妹妹多了去了,你何必執著這么一個人。”

    謝君瑜這房子周沫留宿過好幾回,她嫌每次帶衣服麻煩,直接留了一套換洗衣物和睡衣在這邊。謝君瑜找出來扔給周沫,就是不應她的話。

    周沫脫到只剩一件緊身背心,剛要穿上睡衣,林西的視頻通話突然彈過來。

    靠!雖然她和謝君瑜是純朋友關系,這人還大有吊死在余堇這一棵樹上的趨勢,但她們倆現在都沒穿幾件衣服,孤女寡女的,還在謝君瑜家,這要是被林西看到了…

    周沫點了拒接,給林西發消息。

    『姐姐,我在君瑜家陪君瑜,她正難過呢……』

    林西把手機方向一轉,讓面前明顯很急的女人看清楚,“堇,小沫沒接視頻。”

    林西告知謝君瑜心情不好的時候,余堇就已經有些坐不住了,現在連十分黏林西的周沫都沒接視頻,謝君瑜得難過成什么樣…余堇實在待不下去了,她和葉天林西作別,直接驅車開往御華庭。

    “喂,媽,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朋友家呢。嗯嗯知道了,不會玩到太晚的,你和爸早點休息,晚安。”

    周沫剛掛完電話,謝君瑜也正好從客房出來。

    “房間我收拾好了,但愿你這次睡覺不是打著圈睡。”謝君瑜雖然是在開玩笑,但臉上沒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周沫靠沙發上支住下巴,不住搖頭,最后夸張又大聲地嘖了好幾下。

    “君瑜,你真的好那個。”

    “哪個?”

    “s啊。”周沫賤兮兮笑起來,“我去洗澡了。”

    謝君瑜沒管周沫嘴上的跑火車,她坐沙發上看手機,不到兩分鐘,門鈴響了。

    這么晚了,誰還會來找她?

    她去玄關看監視屏,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心情又開始激蕩。

    余堇拎著個袋子站在門口,不停按門鈴,胸口起伏得有些厲害,跟剛剛跑了八百米一樣。

    謝君瑜看了會兒監視屏,沒開門,坐回沙發上。

    急切的鈴聲響了兩分鐘,死寂重回。可很快,手機響了。

    “喂,怎么了?”

    余堇有些喘,克制了兩下呼吸才問道:“小君瑜,你不在家嗎?”

    “找我有事?”謝君瑜遠遠看向監視屏,屏幕里的余堇倚靠著大門,半扶著膝蓋,看著似乎有些累。

    “路過一家新開的面包店,聽說它家提拉米蘇很好吃,我買了,你要不要——”

    “不用了,余經理。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這也不是上班時間,我們沒有必要再接觸。”

    謝君瑜覺得可笑,晚上才和前男友眉來眼去地吃完飯,現在又跑到她家門口說給她帶了蛋糕。余堇這人精力還真是旺盛,同時和兩個人曖昧。

    “小君瑜,你怎么…”余堇想問為什么突然冷淡了,但她更想問謝君瑜究竟是因為什么難過,可這個消息是林西告訴她的,她不能問。

    余堇撐起身,微微仰起頭,她搓搓手臂,試圖驅趕寒意。剛剛她急著過來,沒太注意,被外頭的狂風暴雨淋濕了半邊身子,謝君瑜家的門正對風口,她被吹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小君瑜,提拉米蘇我給你掛門口,你如果回來了…嘗嘗。”

    周沫明明說她在謝君瑜家,可謝君瑜卻不肯給自己開門。余堇知道謝君瑜難過或許就是因為自己,但她不明白為什么。明明關系有所緩和了,為什么又突然這樣?

    臉被狂風吹得發麻,余堇慢慢站直要離開,整顆心像被水洗過一樣,濕漉漉的,淌下的水全積在體內,她走一步,口鼻就被涌動的水潮淹沒一秒。于是她走得極為緩慢,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緩一緩。

    謝君瑜一直看著監視屏,屏幕里的余堇背影孤寂,看上去搖搖欲墜。

    她瘦好多啊,怎么會這么瘦了…

    “余堇。”謝君瑜輕聲開口,“提拉米蘇你帶回去吧,我搬家了,你放門口,我吃不到。”

    她不想給余堇開門,她還是膈應,還是有恨,還是有氣,可看著余堇離開的單薄身影,她不想讓余堇的內心更加蕭條,所以,干脆撒個謊吧。

    “房東從國外回來了,拿這房子有急用,所以我換了個地方住。”

    原來是這樣…余堇稍稍恢復些氣力,她把提拉米蘇重新拎在手里,問:“那你現在住在哪里?”

    周沫洗好澡出來,她沒注意到謝君瑜正在打電話,直接朝謝君瑜夸道:“君瑜,你還別說,金川確實不錯!”

    周沫還要繼續,忽然見謝君瑜捂住麥要她別說話。

    周沫覺得奇怪,這是怎么了,謝君瑜用的是金川品牌的沐浴露,周沫沒用過,剛剛她第一次用,她很喜歡。

    周沫那一聲音量不小,余堇聽到了,她重復一次:“金釧?你住金釧?”

    S市有個地方叫金釧,是有名的城中村。謝君瑜正愁不知道怎么將謊撒下去,聽見余堇誤會了,便干脆承認:“嗯,金釧那邊離公司和學校都挺近的,還便宜,我先住那兒過渡。”

    擔心余堇要問詳細地址,謝君瑜接著說:“我剛淋了雨,身上冷,先不說了。”

    掛了電話謝君瑜沒動,一直等到余堇離開監視屏,她才注意到周沫莫名其妙但還在努力思考的神情。

    “你要搬家啊?還是搬金釧那邊?我怎么沒聽你說過。”

    趕鴨子上架,謝君瑜打開租房軟件,在區域欄輸入“金釧”。

    “托你的福,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第37章  臺風來了,要接吻嗎

    謝君瑜連夜聯系了一個房產經紀人, 約好第二天下午去金釧看房。

    “君瑜,這才十一月月底,你們怎么現在就結課考試了?”夏尋剛把外賣拆了, 往嘴里懟一口飯看謝君瑜急吼吼收拾東西。

    “呃……我們那門課的老師年底要去別的學校交流,所以、所以就把考試提前了。”謝君瑜信口胡謅一個理由,抓起包就走。

    她和中介約的是下午一點,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周沫今天休息,說陪她一起, 現在就把車停在大樓外面等著她的。

    剛到寫字樓一樓大廳, 謝君瑜刷開閘機,好巧不巧, 與剛吃完飯正拎著果切回公司的余堇和許可撞個正著。

    “小君……小謝,什么事這么急?”一開始的口誤讓余堇不自然咳兩聲, 她心虛地瞥許可一眼,還好,許可沒注意。

    謝君瑜本來就還氣著,又擔心余堇多問, 干脆裝作有電話過來,舉起手機開始巴拉巴拉演戲, 直接忽略掉余堇的問話。

    她快步往前,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接著掌心一沉,一盒果切直接推進她懷里。

    都過了閘機, 許可這才發現余堇沒跟上來, 她撐在閘機邊往后望,喊道:“余堇, 在后邊干什么呢,電梯快來了。”

    余堇立刻收回手,像個沒事人一樣轉身跟上去,“來了。”

    謝君瑜微愣在原地,手指縮了縮,反而更加明顯地感受到果切的重量。她想回頭,卻見周沫在大門口沖她招手,似乎是等急了。

    算了,當白撿的好了。

    她抱緊那盒果切,往前走。

    身后隱隱約約響起幾聲對話。

    “你手上的水果呢?”

    “許可,你話好多。電梯到了。”

    “啥啊,給你的實習生小朋友吃了?呦呵,你什么時候這么體貼了?”

    “……”

    上車后,謝君瑜盯著果切發愣。果切很新鮮,塊大,種類也豐富,而且幾乎都是自己愛吃的水果……腦子里突然蹦出來個猜測,這盒果切不會是本來就要給她的吧……

    霎時間,手里的果切燙得不像話,甚至都拿不太穩。

    謝君瑜咬住臉頰肉磨了磨,最后把果切往中控臺上一扔。

    “誒誒誒,擋視線了!”周沫立馬咋呼起來,“干嘛啊,對水果發什么氣,放下來放下來,你不吃給我吃。”

    周沫把車開出去,抽空瞥一眼果切,噘著嘴等著投喂,“我要橙子。”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想吃的橙子,周沫嘴都噘累了,終于到紅燈,她去看副駕,好嘛,謝君瑜臉都氣黑了,卻還在往嘴里塞水果。

    嘖,也不知道在別扭個什么勁兒!

    十二點四十的時候,周沫踩住剎車,把車急停在一條狹窄小路口。

    “我靠,這路也太窄了吧,車都開不進去!”

    沒辦法,兩人只能步行。

    路窄坑洼,縱橫交錯,低洼處還有臟到發黑的積水。往里走十幾步,是一個相對來說寬敞些的平臺,上面豎著幾根被棉被衣服掛滿的生銹的單雙杠。

    幾個小孩兒在平臺上踢球,見謝君瑜和周沫來了,一個小男孩兒調皮地把球踢給她們,卻因準頭太差,球掉進積水里,濺起的污水其中一滴就落在謝君瑜腳尖前面十公分。

    “咱們國家的男足任重而道遠啊……”周沫叉起腰語重心長感嘆。

    “謝小姐!謝小姐!”平臺另一側跑來個穿著西服的男人,那身西服一看就是在市場上隨便買的,不合身不說,還因洗護不當顯得皺皺巴巴的。

    男人氣喘吁吁在謝君瑜和周沫面前停下,從挎著的背包里掏出戶型圖,“你們是來看房的吧?呃,哪位是謝小姐?”

    “是我。”謝君瑜接過來,跟著男人往前走。

    平臺往前就是開放的環形樓梯,謝君瑜才上到二樓,就已經在樓梯上看到第五處黏糊糊團積在一起的油堆了。

    好不容易上到四樓,走廊里又堆了好幾袋垃圾,垃圾上還有不下六只綠頭蒼蠅在盤旋。

    謝君瑜要看的房在走廊盡頭,一路都是垃圾油漬,還有落下的墻灰,周沫全程憋氣,看那中介掏鑰匙磨磨蹭蹭的,捏緊鼻子催促:“趕緊趕緊!要窒息了!”

    中介終于掏出鑰匙,剛打開門,周沫拉著謝君瑜直接進去,然后,差點被嗆死。

    “我去咳咳咳……這么多灰咳咳咳……”

    “老房子就這樣,很容易掉灰咳咳咳,多打掃打掃就咳咳咳可以了。”中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只能從連綿不斷的咳嗽聲中聽到零星幾個字。

    外面環境不太行,但這房子里面倒是一應俱全,該有的東西都有,除了墻皮斑駁,灰塵還多,其他也還行,可以拎包入住。

    謝君瑜沒有猶豫,到處看了眼,確定沒其他問題后就點了頭。

    中介喜笑顏開,這租客不錯,爽快!

    “不是咳咳咳,君瑜,你真要住這兒啊?”周沫開始思考,如果謝君瑜真住這兒,那她得把留謝君瑜家的換洗衣服帶走,反正她是不可能再留宿了!

    看周沫實在咳得難受,謝君瑜把她帶到外面去,邊下樓邊說:“不住,我還是住御華庭那邊。”

    “那你干嘛還要租這么個老破小?”

    樓梯間一個垃圾袋破了,里頭的殘羹冷炙灑了一地,湯湯水水還順著樓梯往下淌。謝君瑜拍拍周沫,再指指地上,示意她注意腳下。

    “租給余堇看的。反正這地方租金不高。”謝君瑜說,“等會兒沒事吧?幫我搬點行李過來。”

    傍晚時分,周沫幫著搬完行李癱在方向盤上,把謝君瑜放車里的果盤吃了個干凈。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倆又沒和好,而且你還恨她,至于為了一個謊另外租個房子嗎……我看你就是心軟了,舍不得看余堇難過,也舍不得真的不再往來。余堇她到底給你下了什么蠱啊?她都和前男友甜蜜了,你還要給她挖野菜!”

    周沫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她咂咂嘴,有點沒吃夠。

    “這果切哪兒買的,味道真不錯。”

    謝君瑜輕飄飄遞過來一個眼神,緩緩說道:“余堇給的。”

    “咳咳咳咳……”周沫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現在怎么著,送你回家?”周沫剛把車掉頭,立刻一腳油門下去,一刻都不想在這地方多待。

    周沫開車愛聽歌,但她的歌單大多都是dj,謝君瑜愛聽慢歌,這事她知道,她沖車載屏幕努努嘴,要謝君瑜連藍牙放歌。

    謝君瑜剛連上,音樂軟件都還沒打開呢,一通電話忽然進來了。周沫被鈴聲嚇一跳,手一緊,無意按到方向盤上的接聽鍵。

    “小君瑜,考完了?”

    周沫立刻抿住嘴,一點聲音都不敢發。謝君瑜要把藍牙關了,周沫直接按住她的手。

    “喂?聽不見嗎?”

    謝君瑜快要把周沫身上瞪出個洞來,她怕周沫開車走神,只能就這樣回答。

    “聽得見,剛剛考完。”

    “你家在金釧哪里?我把蛋糕給你。”

    謝君瑜立刻回絕:“不用了,你住的地方離金釧又不近,沒必要——”

    “我已經在金釧了。”!!!

    謝君瑜與周沫對視一眼,謝君瑜還沒給什么反應,周沫眨兩下眼,立刻從直行道拐去左轉道掉頭。

    十分鐘后,謝君瑜在昏暗的小巷子口里見到了余堇。

    那人一只手拎著提拉米蘇垂在身側,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她安安靜靜站著,許是等得無聊了,抬起腦袋去看天際隱隱約約的月光。

    這條小巷很長,卻只有三盞昏黃的燈,一盞在巷頭,一盞在巷尾,還有一盞立在中間。三盞燈,只有巷頭的燈足夠明亮,另外兩盞都在明滅閃爍。

    唯一明亮的那盞,就懸在余堇頭頂。一切都在明滅昏暗,只有余堇身上的柔光在謝君瑜眼中經久不息。

    余堇看到了謝君瑜,她把揣在口袋的那只手舉起來,輕輕揮一揮,笑得像被澄澈湖水滌蕩干凈的玉玨。

    透亮,溫柔,讓人挪不開眼。

    “小君瑜,你來了。”

    如有魔力一般,余堇話音剛落,謝君瑜不受控地往余堇的方向走。

    一步,兩步……十步后,謝君瑜和余堇同淋一盞昏黃。

    謝君瑜直視余堇,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究竟是怎樣的,是愛更多,還是恨更多?而余堇從自己的眼睛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樣的感情?

    她不想主動開口,可她想聽見余堇的聲音。她不想和余堇再見,可她總忘不掉余堇的笑。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不想糾纏下去,可是……

    她的眼皮抖了一下,把情緒全都掩下。

    ——可是,此時此刻,她好想吻她。

    “小君瑜,為什么委屈?”

    謝君瑜眼皮又是一抖,原來是委屈嗎?不是濃烈的愛,也不是濃烈的恨,原來余堇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是委屈。

    頃刻間,謝君瑜的雙眼被酸澀壓到再也不敢抬起來,她不回答,越過余堇直接往巷子里走。

    不遠不近的腳步聲跟在她身后。

    當她頭頂有光亮時,身后的腳步聲會刻意放緩,不讓她在影子里看到另一道黑影。可當她頭頂昏暗時,那道腳步聲急切起來,恨不得與她相貼。

    余堇在小心翼翼。

    意識到這一點,眉眼處的酸澀更為猛烈,謝君瑜小聲深呼吸,那份酸澀還是將她壓到有些受不住。

    為什么呢?為什么還是會心疼余堇,為什么還是放不下余堇,為什么因為余堇一通電話就要趕回這個到處都是惡臭的老破小,為什么余堇要挽回,為什么余堇要說動心,為什么余堇以前不肯對她好一點?

    都已經這樣了,她到底是該愛,還是該恨?

    有芥蒂的愛,會心疼的恨,為什么要她在余堇身上體會兩種截然相反卻同樣濃烈的感情?

    愛不得,恨不得,于是她對余堇退不能,進不能,只能囿于原地,只能畫地為牢。

    余堇無聲跟著謝君瑜,一直到謝君瑜打開門鎖,一直到謝君瑜轉過來看著她,余堇往前一步,抱緊眼前的人。

    “小君瑜,我讓你難過了嗎?”

    ……

    最能破開層層肌理直擊內心的是什么呢?

    不是知悉你一切弱點的人脫口而出的咒罵,不是相伴多年的戀人最后的歇斯底里,是給你帶來痛苦的人在你脆弱時輕輕擁住你,用極其少見的溫柔開口問你——

    “是我讓你難過了嗎?”

    明知故問,連溫柔都讓人無法辨明是真心還是做戲。

    可偏偏,自己受用得很。

    余堇抱得并沒有多用力,甚至稱得上輕柔,謝君瑜卻在這個擁抱中獲得了極其厚重的安撫。

    好可惡的人,好狡猾的人,輕而易舉就讓她投降。

    可在謝君瑜看不到的背后,余堇攥緊她的外套邊,口鼻掩在她的發間,貪婪又克制地小口呼吸,把她發端那一點點淡香積淀于心底。

    終是沒忍住,余堇輕輕蹭一下謝君瑜的發絲,放輕語氣呢喃道:“……你好委屈。”

    謝君瑜有些絕望,她想掙脫余堇的擁抱,可身體不聽使喚,毫厘也不肯退讓,于是余堇的體溫極其緩慢地渡過來,自己對余堇的渴望也隨之緩慢堆疊。

    她被囚于一座孤島的牢房,四壁并不牢固,只是幾塊破爛木板,可她永遠無法逃出去。

    因為牢頭是她自己,將孤島團團圍住的海是她的感情,她把自己囚在這里,日日夜夜,聽海潮洶涌。

    在快要忍不住回抱的那一刻,謝君瑜抬起脖子,去看天花板落下的墻灰。

    在白熾燈的照耀下,灰塵像是活過來了,一粒粒都是舞動的精靈,它們緩緩飄蕩,輕盈起舞,最終編織為一層薄紗,鋪天蓋地地罩下。

    ——好窒息。

    眉頭輕抽兩下,眼神墜下深淵,她張嘴,緩緩吐出幾個字。

    “余堇,別再玩弄我。”

    這句話之后,謝君瑜感受得到,后背那道本就輕淡的束縛愈發輕了,若不是她實在貪戀這個擁抱,連她這個被囚者也無法感知。

    余堇松開謝君瑜,有些急切地去看她的眼睛,雙手也從她的后背伸到臂膀,用力抓緊。

    “我沒有玩弄你,我在北市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是認真的。”

    謝君瑜不抬眼,她的視線落在余堇抓過來的手上。

    余堇抓過來的時候很急,手指勾住的那袋提拉米蘇順勢甩過來,鋒利的包裝一角割開袋子,再劃破皮膚,在余堇白皙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猶如雪地灑過的一線鮮紅,突兀又詭異的旖旎。

    謝君瑜想反駁,想說余堇你明明還在和那個男人曖昧,可看著那道血痕滲出來的一粒小血珠,她喉頭一哽,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余堇她疼不疼?

    金釧這邊的電壓不穩,燈的亮光都偏暗,哪怕把燈開到最大,看上去依舊有些霧蒙蒙的。謝君瑜被這種朦朧模糊的感覺弄得有些煩躁,她把余堇的手推開,徑直去向窗邊開窗透氣。

    然而沁涼的空氣還沒吸上幾口,空氣中的潮濕加重,不多時,降下瓢潑大雨。

    墻壁開始滲水,天花板的角落由白轉灰,最終沒撐住,掉下一大塊墻皮。隔音效果更加不好,隔壁老式電視的聲音傳過來。

    “根據最新氣象監測數據顯示,受臺風影響,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內,我市將迎來極其惡劣的強降雨天氣,請市民朋友們務必提前做好防范準備……”

    臺風來了,暴雨將至。

    謝君瑜沒立刻關窗,她扶窗遠眺,大雨滂沱,雨霧漸起,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朦朧,她看得暈暈乎乎,甚至開始放空,直到落在窗臺的雨滴濺到她手背,冰冰涼涼,她猛然回神。

    余堇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她身后,余堇微微側身,伸長手臂去關窗。

    “你會被淋濕的。”

    余堇的手從謝君瑜身后伸過來,這房子的窗戶是老式向外推的那種,余堇不得不傾身再往前一些才能勾到窗戶,于是她貼上謝君瑜的脊背,謝君瑜發間的淡香再次籠罩過來。

    與剛剛相比,淡香中多了些潮濕,心在此刻忽然變成海綿,迫切地想要讓這潮濕將自己漲滿。

    余堇用力拉回窗戶關好,嗒嗒雨落被隔在窗外。她的手已經濕透,安靜垂在身側,有幾滴雨水自她指尖砸向地面。

    哪怕已經關上窗,謝君瑜仍一瞬不瞬望著遠處的雨幕,可她卻始終無法凝神。

    有呼吸貼近,克制地在她后頸處纏綿,一呼一吸,泄出的全是渴望。

    那道呼吸越來越纏連,后背壓過來的力度也越來越大,謝君瑜再次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她的心在叫囂,可身體一動不動。

    在心里的叫囂接近歇斯底里的時候,白熾燈閃爍一下,歸于暗淡。

    隔壁的電視聲戛然而止,隱隱有幾聲罵聲響起。

    “破爛玩意兒!破爛地方!一下大雨就停電!!”

    幾乎是在黑暗籠罩下來的那一刻,謝君瑜腰上一重,她被余堇勾進懷里。

    “這里環境好差,而且馬上就會有□□雨,你待在這里不安全。”

    余堇把謝君瑜掰過來,讓她面對自己。

    “今晚去我那里。”

    謝君瑜一直都知道余堇很會勾人,她笑起來時明媚,是讓人疼她,她抱過來時熾熱,是讓人愛她,她脫衣服時風情,是讓人不顧一切地滿足她,可謝君瑜從來不知道,原來不靠動作、不靠笑容,光靠聲音,余堇也能這么勾人。

    好輕柔的嗓音,輕飄飄的,輕而易舉浮進人心上,柔柔緩緩地撓你心尖。可那聲音中又浸透了雨,潮濕纏綿,透亮溫潤,像是帶滿了情意,又像只是在假意逢迎。

    聽不分明,辨不分明,也不想分明。

    得她一吻足矣。

    半個多小時后,余堇把車停進小區地庫。謝君瑜沒有下車的意思,余堇便跟著她坐在車里,怕氣氛尷尬,余堇還把車載音樂打開了。

    歌單里多了很多慢歌。

    “余堇,你以前不愛聽慢歌的。”

    “不是不愛,是聽不了。”余堇伸出手晃一晃掛在后視鏡的小銅鈴,清脆的嘩啦聲像極了雨落。

    “不過現在好很多了,所以聽一聽也沒什么。”

    慢歌大多悲傷,她聽了難受,那些負面情緒會猝不及防跳出來,瞬間將她吞噬。現在她的情緒相比之前要好很多,負面情緒沒那么容易跳出來。

    謝君瑜聽了沒什么反應,閉上眼休息。在隨機播放到天真有邪的時候,她忽然問:“你是想和好嗎?”

    余堇看向謝君瑜,低聲應;“可以嗎?”

    謝君瑜睜開眼,她像是沒聽到余堇的話,傾身過去,肩膀擦過小銅鈴,車身內落起淅瀝微雨。

    她的聲音在雨落間隙里響起。

    “要接吻嗎?”

    纏綿悱惻的深吻在微雨中開始,你來我往的追逐使得兩人的肩膀不斷撞上銅鈴,于是這場連綿細雨經久不息。

    雨落春回,百花盛開。

    余堇微微退開,她摸上謝君瑜的臉,輕喘著氣小聲問:“這里不方便,去家里好不好?”

    謝君瑜咬住余堇指尖,再吻上她的掌心,酥麻的瘙癢讓余堇挪開手,轉而扶在謝君瑜肩頭。

    余堇沒有推開,而是抓緊,用力壓向自己。

    她再也不推開了。

    謝君瑜的手探到駕駛座椅下方,用力一拉,余堇半躺下去。

    “就在這里。”謝君瑜俯下身,解開身下人的扣子,“姐姐,就在這里。”

    這里是監控死角,也不在地庫大道,壓根沒有過往車輛。

    余堇的大衣被扯開,毛衣被推上去,在鉆進車身內的地庫白燈的照耀下,白皙胴體更顯雪白。不知是冷還是渴望,她的腹部在小幅度快速起伏,在謝君瑜的吻落下來時,起伏得就更為急劇。

    錯亂的喘息在堆積,即將滿溢泄流。

    余堇把謝君瑜拉上來,要去吻她的唇,謝君瑜卻將身體往后一退,居高臨下看著余堇,溫溫柔柔開口:“姐姐,我們沒有和好,也永遠不會和好。”

    余堇起伏的腹部平靜下來,連帶著那顆心都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在一起的時候,余堇常常說,這是一場游戲,我不會愛你,哪怕是意亂情迷快到極致時,也會勾緊謝君瑜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強調。

    那個時候,明明整個空間都是曖昧的氣味,明明謝君瑜身上全是余堇落下的吻痕,可她依舊睜著水霧迷蒙的眼睛,用最親密的姿勢,說出這一句最傷人的話語。

    原來曾經的那么多次纏綿,謝君瑜的心情都是這樣的嗎?心像死掉一樣,卻還是得將吻落下。

    銅鈴聲停下了,這場淅瀝不絕的細雨終是到了盡頭。

    春回不過假象,曇花一現的虛妄罷了。

    余堇把謝君瑜拉下來,她笑,扶住謝君瑜的臉,細細地吻。

    “我知道,不和好,不和好……”

    余堇重復著“不和好”三個字,每說一次,她就吻一下謝君瑜的唇。

    明明和三年前是一樣的觸感,為什么吻上去這么疼呢?

    到最后,余堇吻不下去了,她把頭埋進謝君瑜脖子里,死死箍緊謝君瑜脊背,像溺水的人,抱緊唯一的浮木不放。

    這場歡好無疾而終,兩人到家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沙發各坐一端。

    余堇忽然起身去了廚房,謝君瑜以為她又去舀冰吃,跟著去廚房。

    “余堇,你不能再吃——”

    余堇從柜櫥里拿出生姜和紅糖,她似乎很累了,聲音里都是掩蓋不住的疲憊,“在金釧的時候你淋了雨,身上也有些發涼,我煮點生姜紅糖水給你喝。”

    聞言,謝君瑜腦袋一麻,下意識攥緊拳。她又在心疼余堇了。

    “你都沒下過幾次廚,還是算了吧。”謝君瑜奪過余堇手里的食材,把人推出廚房,“你去坐著,我來。”

    十多分鐘后,謝君瑜端出兩碗生姜紅糖水,把其中一碗遞給余堇。

    余堇搖搖頭:“我不想喝熱的。”

    謝君瑜也沒堅持,把那碗生姜紅糖水放余堇面前,然后坐在另一邊安靜喝完。

    煮的時候姜放多了,姜味很重,喝進嘴里火辣辣的,幾乎沒什么紅糖的甜味。

    余堇更不會喝了。

    還在一起的時候,余堇不太愛惜自己的身體,淋了雨受了凍不肯喝生姜紅糖水,總說不要喝熱的,還說淋點雨沒什么大事,然后第二天就會抱著抽紙吸鼻子。所以那時候謝君瑜會在里面放很多的紅糖,深褐色的液體甜到發膩,這樣余堇才不會因為是熱飲而推拒。

    可已經過去三年,這次她失手了,姜味太重,甜味太淡,余堇不會碰的。

    忽然響起一聲吸鼻子的動靜。

    謝君瑜回神,她去看,那碗以前的余堇絕對不會碰的生姜紅糖水被余堇捧在手里,她不知道余堇喝沒喝,她只看到氤氳熱氣撲上余堇的臉,把那雙眼睛洇得濕軟。

    烏睫起落,有什么掉進碗里,蕩開一圈漣漪。

    余堇仰頭飲盡,她嘆出一口氣,再吸一次鼻子,然后笑。

    屋外的大雨,屋內的熱氣,余堇仿佛被水汽浸透,每一個眼神、每一聲呼吸、甚至笑容牽起的每一道細紋,都是濕潤沉重的云,看著縹緲,實際已經沉甸甸到快要砸進地里。

    謝君瑜腦袋又麻了一下,那密密麻麻的水汽像是入了心,她感受到了針刺般的疼。

    與車內微雨一樣,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就在此刻,余堇開口了。

    “小君瑜,生姜紅糖水為什么不甜了呢?”

    狂風乍響,車窗碎裂,車外暴雨吞沒車內細雨,疼意生長為巨蟒,眨眼纏上謝君瑜的心。

    纏緊,纏緊,越纏越緊。

    然后,心臟炸開,燃起一場一生僅此一次的血紅煙花。

    第38章  忍一忍,她會心疼的

    周末, 謝君瑜剛從研究生辦公大樓出來,才下臺階,周沫攔住去路, 抱著手臂直勾勾盯住她。

    周沫跟森林冰火人的小火娃一樣腦袋冒火,她想去戳謝君瑜額頭,但這時候是飯點,有好些人從她們身邊經過,她把謝君瑜拉到角落的樹下。

    “你怎么回事,之前說金釧那房子是租給余堇看的, 我以為你是為了圓謊, 結果你倒好,直接搬余堇家去了?!”

    周沫把手機解鎖, 屏幕上是謝君瑜發過來還不到十分鐘的消息。

    『金釧的房子我退了,現在住余堇家。』

    周沫把手機用力塞回口袋, 用爛泥扶不上墻的眼神看謝君瑜,“你倆已經和好了?”

    “沒有。”謝君瑜有些逃避,腳尖一歪,想走。周沫又把她拽回來。

    “走什么走, 話都沒說清楚呢!你倆沒和好,那你住她家是幾個意思?舊情人還能相處到這份上的?”

    “金釧的房子漏水, 還塌墻皮,有安全隱患,中介事先沒說,隱瞞事實, 我當然要退租。那天余堇也在, 瞞不了,她讓我住她家, 等臺風天過去了再找房子。”

    謝君瑜強調:“我不會和她復合的。”

    周沫長見識了,她本想在心里吐槽幾句算了,但謝君瑜和余堇這倆人的操作實在太癲。

    她沒忍住,聽笑了:“不會復合,但住一起,嘖,要說玩起曖昧來,誰玩得過你倆啊!這藕斷絲連的,你倆一輩子斷不了!”

    兩人往校外走,打算一起去吃飯,在路上,周沫的吐槽還是不停。

    “健康的戀愛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戀愛實在精彩。這句話簡直是你們倆的真實寫照,這戀愛談得都快有精神病了!”

    周沫絮絮叨叨,謝君瑜很少反駁,眉眼淡淡的,隨便周沫怎么說。

    “我說,你不會已經生病了吧?”周沫說,“正常人干不出這些事。”

    說話間,兩人在餐廳點好餐坐下。

    謝君瑜和余堇感情的大致經過,周沫知道,可具體的并不了解,謝君瑜也不想再揭開傷疤細說,聽了周沫的話,她只應一句——

    “或許吧。”

    碰上余堇這樣的人,實在很難不瘋。

    周沫咂咂嘴,沒把謝君瑜的話當真。她刷了會兒手機,忽然叫起來。

    “我靠!隔壁學校有人跳樓了!”

    周沫把手機遞過來,是某個群的消息截圖,說是隔壁大學的研究生因壓力太大,心理承受不住,在教學樓頂樓跳樓身亡。

    剛說到精神疾病,就看到有人因壓力過大跳樓的消息,怎么想都很瘆得慌。周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她要把手機鎖屏,學院群里輔導員忽然發了條心理咨詢室24小時為大家開放的通知。

    “本來還覺得這消息可能是胡編亂造的,學校這雷厲風行的樣子,看來八九不離十了。”周沫扁嘴。

    謝君瑜也看到了輔導員發的那條通知,通知里不僅說了24小時開放,還說學校邀請了剛從國外深造回來的心理學專家交流。

    “葉天……這名字倒挺簡單。君瑜,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不是覺得你有什么問題啊,我是看你每天都累得只差兩腿一蹬暈過去了。”

    “前幾年,你只是難過,心情不好,但自從跟余堇重逢后,你真的好累……你是不知道,有時候我遠遠看見你,都覺得你要被風吹散了。”

    謝君瑜剛提起一口氣想習慣性嘆出來,聽了周沫的話,她忍了忍,嘴角一咧,露出一個笑。

    可周沫看了一眼,竟說:“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你每次裝作沒事的時候都會露出這個表情。這算什么笑,看著比哭還難過。君瑜,如果這件事情你自己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了,問一問別人的意見說不定更好呢?”

    自從大二與周沫相熟后,這么多年,周沫一直是謝君瑜最親近,也是唯一親近的朋友。周沫給了她很多幫助和關心,這一段友情,她始終感恩。

    謝君瑜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心,她點點頭,應道:“好,我會去看看的。”

    謝君瑜執行力一向可以,打算下午就去心理咨詢室看看,吃完飯她和周沫作別,一個人往心理咨詢室走。

    心理咨詢室在校園西邊,校門在東邊,她得繞過一整個校園。不過她也沒其他事,走走路不算什么,權當散步。

    然而沒走多遠,一輛車從她身后追上來,車窗降下,竟然是余堇。

    “小君瑜,上車,我們去生活超市。”

    昨天在余堇家的那一晚,謝君瑜什么東西都沒帶,全用的余堇的,周沫說得對,沒有哪對舊情人像她們一樣,說著不復合,可做的全是親密的事。

    薛定諤的邊界感。

    余堇直接開往S市最大的商超,謝君瑜不理解,這里離余堇家挺遠的,一來一回光車程就得一個多小時,兩個關系尷尬的人悶在一輛車里,就不嫌更尷尬嗎……

    ——還是說,余堇繞這么遠,只是為了多跟她待一會兒?

    路上,兩人沒什么話,全靠車載音樂填滿車廂。

    昨晚的暴雨史無前例,路面很多積水,余堇愛開快車,這條路又沒什么其他的人和車,于是車身飛馳,濺起的水花甚至與謝君瑜的雙眼持平。

    音樂間奏中,謝君瑜小聲提醒:“路上積水很多,容易打滑,你開慢一點。”

    踩住油門的那只腳微微抬起,握住方向盤的手指上下摩挲兩次,余堇眼神緩和下來,輕聲應道:“嗯。”

    謝君瑜有些意外,她本不抱希望余堇會聽,畢竟過去她說的話余堇從來沒有聽過,這次竟然真的聽了。

    “余堇,我昨晚說的那些——”

    “小君瑜,除了生活用品,我們去超市再買點吃的放家里應急,新聞說這次的臺風等級很高。”

    余堇又在逃避。

    昨晚也是,喝完生姜紅糖水后,包括今天謝君瑜來學校之前,她都想重提昨晚的事,可余堇裝傻充愣,無論如何也不應她的話。

    謝君瑜沒應聲,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堇不自覺又將油門踩下,飛馳的快感壓過心頭漸起的不安,她總算不至于在此刻被情緒吞噬。

    好難受,謝君瑜若即若離,無法肆意相擁,心始終沉沉浮浮……這些都讓她不安,好不安,特別不安。

    心里長出了一只手,不斷摳撓,還時不時地攥成拳頭左右抨擊,一會兒癢,一會兒疼,恨不得撕開胸膛剖出心臟,就著淌個不停的血液囫圇吞下。

    什么時候才能讓謝君瑜消氣,什么時候才能讓她抱住謝君瑜而不用擔心被推開,謝君瑜對她還有感情嗎,謝君瑜想怎樣報復她,此時此刻的謝君瑜又在想什么???

    怎樣罵她都好,怎樣報復她都好,只要抱抱她,只要別再讓不安吞噬她,怎樣都好。

    她真的,被折磨得快瘋了。

    “余堇!剎車!!!”

    耳邊忽然響起謝君瑜尖利的聲音,余堇眼前的恍惚褪去,閃爍著紅燈的前車車尾近在咫尺!

    吱!!!!

    輪胎在路面留下深黑色痕跡,差一點就要追尾釀成大禍。

    余堇撐在方向盤上喘氣,后面的車已經開上來在鳴笛催促,她探出腦袋大罵出聲,罵到額角青筋暴起臉色漲紅,聲音都有些嘶啞,她一腳油門踩下,揚長而去。

    ——余堇現在情緒很不穩定。

    謝君瑜看出來了,她不停去看余堇的臉色,陰沉的臉,不斷吞咽的喉頭,以及,窗外依舊飛速后撤的路景。

    余堇把車停到商超外的停車場,她要下車,謝君瑜拽住她,把她禁錮在原地。

    “你在想什么?”謝君瑜撐在駕駛座的車窗上,不讓余堇急著開門。

    情緒還未完全平復,余堇的語氣壓不出溫柔,她的胸口起伏兩下,陰沉的眼睛里像點燃了一把火。

    她的眼神從謝君瑜唇瓣,燒到脖子,然后是胸口,一路留下火苗,最后她緊緊盯著謝君瑜的眼睛,聲音是快要壓不住的燥。

    “我想的那些,你確定要聽嗎?”

    眼里完全不是謝君瑜熟知的明媚或冷淡,像是有怨,又像是怒,但她眼睫在顫,眼尾細微開合了兩下,幽潭般的眼睛里忽然蕩出些許惶恐。

    ——怨怒之下,余堇在害怕。

    謝君瑜退回去,余堇很快打開車門,在她即將下車時,謝君瑜忽然說:“姐姐,沒事的,你冷靜一點。”

    余堇下車的身形一頓,反讓謝君瑜搶了先。謝君瑜回頭透過車前窗看她一眼,指指超市門口的購物車,示意自己先去推車。

    余堇望著謝君瑜的背影,把隨身帶著的藥摸出來,都已經擰開瓶蓋了,回想起謝君瑜剛剛那聲姐姐,她忍了忍,重新把藥塞回去。

    再脆弱一點,她是不是就會更溫柔?

    兩人買了很多食品和臺風天用得上的東西,放到后備箱后,謝君瑜搶先坐進駕駛座。

    “回去的路我來開吧,你太累了。”

    謝君瑜把安全帶拉上,說話時臉上沒什么表情,余堇卻自我催眠一般,恍惚從謝君瑜分明平淡無波的雙眼中看出了在意。

    謝君瑜開車很穩,剎車也讓人感覺不到晃蕩,余堇以前總會睡著,她嫌太平緩。

    這次她卻睡不著了。

    不是因為情緒未平,而是謝君瑜竟然也在加速,很少超車的人,這一路連著超了好幾輛車。

    余堇又在自作多情地想——她們還在一起的時候,謝君瑜是不是為了她睡得更舒服才開慢的?

    忽而情緒又掉下去——現在不在意了沒感情了,所以謝君瑜也不再開慢車。

    她猛然攥緊安全帶,內心深處的不安又冒了出來,體內像缺了一塊,空空蕩蕩的,風刮過都疼。

    究竟要怎么樣才能壓下這該死的不安!

    手探進包里,藥瓶硌在掌心,緊了又緊,瓶蓋被擰到半開,她瞥一眼身側人平靜的臉,用力把瓶蓋擰回去。

    忍一忍,忍一忍,她會心疼的。

    后背隱隱有汗滲出來,余堇強忍著,把安全帶攥到變形。

    好不容易把買來的一大堆東西搬到家門口,謝君瑜蹲在玄關分門別類。

    “這些要放冰箱,不然會壞——你、你怎么了?”謝君瑜的話戛然而止,余堇站在她面前,低著頭,很安靜地和她對視。

    余堇的頭發垂下來,她看不分明余堇的眼神,等到她站起來,她才看到,余堇的眼睛里全都是壓抑的不安和燥熱。

    余堇很痛苦,但似乎又十分無奈,無奈到眼睛都在發紅。

    她伸手往前探了探,啞著聲音乞求:“小君瑜,抱抱我好不好?”

    第39章  弄疼寶寶了,該打

    攀上余堇脊背的時候, 謝君瑜首先摸到的是一片濕潤,然后才是濕潤之下的溫熱。

    “你出好多汗,把衣服換了。”謝君瑜要退開懷抱脫余堇衣服, 余堇抓住她手腕又纏上來,抱得更加用力。

    “我知道、我知道……”余堇像岸上的魚,她流的汗越多,魚身上就越干涸,而謝君瑜是唯一的水源,她只能攀緊她, 說什么也不放。

    余堇抱得太緊了, 甚至腳尖還在不斷往前蹭,謝君瑜被迫一點點后退, 最后背抵在墻上。

    直到謝君瑜的衣服也變得有些濕潤,余堇脫力般松開手, 粗粗喘兩口氣,拎起地上的袋子去廚房收拾。

    謝君瑜搶過來,眉頭微皺,把余堇往房間的方向推了推, “你去換衣服。”

    謝君瑜在廚房忙活了好一陣,她知道余堇情緒不好了, 也知道余堇或許不愿意開口,所以特地在超市結賬的時候多拿了好多甜品。她取出其中一盒小蛋糕,把其他的都放進冰箱。

    余堇還在房間沒出來,房門還是緊閉的。

    謝君瑜把蛋糕放茶幾上, 去敲房間的門。

    “余堇, 還沒換好嗎?”

    房間內響起一聲木板滑動的聲音,聽著像是關抽屜。腳步聲離門口越來越近, 謝君瑜就站門口等。

    余堇把門打開,她看謝君瑜一眼,沒說話,反而去水吧灌下一大杯水,喉頭還有一個明顯用力吞咽的動作。

    喝了水,余堇才開口:“晚上吃什么?”

    余堇現在穿著毛乎乎的睡衣,但卻是v領,露出一截明顯的鎖骨,正隨著她平緩的呼吸起伏。

    換了衣服,余堇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除了臉色看著有些疲憊發白,其他的都很正常。

    “你……沒事了?”謝君瑜問。

    擁抱結束時,雖說余堇臉上的痛苦有所消減,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怎么進房間換個衣服就平復了?是不是……她在房間里還做了什么……

    “嗯,只是有時候會情緒激烈一些,平復下來很快,不礙事的。”余堇往客廳走,看到茶幾上的小蛋糕,她有一瞬滯愣。

    她記得,結賬之后回車上的時候,謝君瑜中途離開了一下,說是東西落超市里了,余堇站商場門口等,沒注意謝君瑜回來的時候手上多拿了一袋東西。

    “你什么時候買的,剛剛嗎?”

    謝君瑜把蛋糕包裝拆了,叉子插上去,她托起那塊奶白光亮的蛋糕,捧到剛剛在沙發坐下的余堇面前。

    “我變出來的。嘗嘗?”

    余堇彎腰湊過來,沒接,而是就讓謝君瑜托著,自己用叉子叉了一小塊下來抿進嘴里。

    謝君瑜看那叉子上的蛋糕搖搖晃晃,怕掉到沙發和地毯上不好清理,她不得不靠過去些,與余堇坐得更近。

    余堇彎著腰,謝君瑜也微微傾身過去,兩人的長發垂下來,晃蕩間勾纏到一起。

    余堇不看謝君瑜,視線從蛋糕頂挪到兩人相繞的發端。她嘴角微勾,帶起一個淺笑,“好甜。”

    托起蛋糕的手指稍稍蜷縮一下,謝君瑜把蛋糕放回茶幾上,小聲說一句“你不是就愛吃甜的嗎……”然后往廚房走。

    快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謝君瑜回頭看一眼把蛋糕端起來剛舀下一大勺的余堇,指尖摳了下褲縫,在余堇看過來前快速開口:“看天氣快下大雨了,晚上在家吃吧。我做。”

    ——語速快得像有猛獸在后面追,生怕慢一步就被身后那猛獸整個吞下。

    她抬起腳往前半步,微頓,再次回頭,低聲交代:“別吃太多……還要吃飯的。”

    余堇裝作沒看到她之前的別扭,沖她笑笑,應一聲:“好。”

    謝君瑜去廚房忙活,腦子里卻開始恍惚。

    她和余堇現在這樣,真的好像還沒分開的時候……

    以前謝君瑜就自己在心里琢磨過好幾次,明明余堇才是年上,而且還比她大八歲,結果生活上一團糟,反倒是她照顧余堇更多。

    每對情侶的相處方式不同,謝君瑜也沒有要求她和余堇要像小說里的姐姐妹妹一樣,在生活上照顧余堇她沒有怨言,甚至十分樂意,她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一樣東西,余堇的感情。

    她把她能給余堇的都給了,可在感情上她還是得不到回饋。

    她對余堇極盡慷慨,可余堇對她……實在吝嗇。

    想到這里,謝君瑜的胸口又悶又沉,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腦袋隨之抬起,目光落在抽油煙機上。

    余堇家的抽油煙機裝的位置有些低,謝君瑜以前磕到過好幾回,后來磕到她來了火,非要給換了,余堇難得把她抱進懷里哄,還像哄小孩一樣指著抽油煙機罵它“不乖!都弄疼寶寶了,該打,該打!”

    就這樣,謝君瑜很沒骨氣地放棄換掉抽油煙機的想法。

    可現在抽油煙機已經換了,謝君瑜直起身再也磕不到了,余堇也不會再把她抱進懷里哄。

    “要糊掉了。”

    身側響起余堇的聲音,握住鍋把的手被余堇裹緊,余堇帶著她,把鍋里的菜倒進干凈的碟子里。

    ——2026年寒假,余堇也是這樣裹住她的手,兩手交疊著握住鍋把。

    確認余堇握穩鍋把后,謝君瑜匆匆收回手后退一小步,與余堇拉開些距離。她指著頂上的抽油煙機,問得有些磕巴慌亂:“什么時候換的?”

    余堇把鍋重新放回爐架上,看向與她別開眼神的人,“你從我家搬走之后。”

    剛剛盛菜的時候有湯汁濺出來,兩人手上都弄臟了,余堇撈過謝君瑜的手,放水龍頭下沖。

    “認識你以前,我幾乎不在家做飯,你搬走后,我自己做了幾次,和你一樣,磕到了抽油煙機。”余堇笑一笑,在水流中微微用力抓了抓謝君瑜的手,“磕上去我才知道,原來真的很疼。你說要換掉的時候,我不該不當回事的。”

    余堇把謝君瑜的手沖洗干凈,抽過紙巾擦干,再把菜端出去。

    謝君瑜把手背在后面,又一次望向抽油煙機。

    余堇好像還是不明白,其實她要的根本不是換掉抽油煙機,而是在她被磕到后,余堇把她攬進懷里的擁抱輕哄。

    她要的一直都是余堇的愛。

    兩葷一素一湯,兩個人,算得上豐盛。

    她們相對而坐,冰藍色餐桌上放著好些小擺件,謝君瑜一眼就看到了在一群擺件中最滑稽的缺牙大笑小和尚。

    余堇不常做飯,壓根沒想過廚餐廳怎么樣更方便,裝修去家居商城,也不管合適不合適,見這餐桌好看,直接定下往家里送。

    然而餐桌是冰藍色,更適合簡潔裝修,余堇在生活上卻是個亂糟糟的人,家里多是隨心所欲的風格,東西很多,這么一個餐桌橫在餐廳,實在違和。

    以前謝君瑜就吐槽過,為了改造餐桌風格,買來好些與余堇家風格適配的擺件裝飾。

    一開始放花瓶,然而余堇的手似乎裝了定位,總能打破,一連打破三個花瓶后,謝君瑜改成放擺件。

    那段時間她沉迷抽盲盒,尤其喜歡一個小和尚ip的盲盒。一套共六個,她買了好多,只集齊五個,剩下一個缺牙笑的小和尚怎么都抽不到。

    那一年吃飯,余堇看著面前那一排碼得整整齊齊的小和尚,總會有一種自己在寺廟里吃齋飯的錯覺。

    現在謝君瑜早就不喜歡盲盒了,但看到那個缺牙笑的小和尚,心里頭還是響起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不是欣喜,不是悲傷,是酸楚。

    她一直要而不得的東西,在她早已淡忘失去興趣后,如此突然而明晃晃地橫陳在眼前。

    為什么不能早一點讓她得到呢?

    余堇注意到謝君瑜的眼神,把那個小和尚往前推了推,笑容中帶了些小心翼翼,“我運氣好,第一次買就抽到了。”

    謝君瑜眼神一晃,把那小和尚放回原處,收回視線,淡淡應道:“嗯,我已經不玩盲盒了,沒想到這個系列還沒停產。”

    “不是現在買的。”

    “什么?”

    余堇的聲音太小了,謝君瑜聽不分明。

    “這不是我現在買的。”余堇抬起眼睛,見謝君瑜不看她,她也不想再多說,“吃飯吧。”

    吃完飯余堇洗碗,謝君瑜把從超市買回來的應急工具放進儲物間。

    余堇不愛收拾,儲物間里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空間全沒用上。謝君瑜看得頭疼,以前余堇就這樣,怎么三年過去了,這人一點長進也沒有……

    謝君瑜動手重新整理。

    屋里開了暖氣,動幾下身上就開始發熱,她把開衫脫了,就穿著一件白t,整理東西時小臂的肌肉起伏隆起,曲線優越流暢。

    收拾到最里面的雜物,有個大紙箱藏在貨架后,謝君瑜推開貨架,在紙箱邊蹲下。

    箱頂沒封口,而且頂上的幾塊紙板已經起了毛邊,看著像是頻繁開合造成的。也正因起了毛邊,所以紙板合得并不緊,不用打開,光從那條翹起的縫隙,依稀能看到里面放著的東西。

    謝君瑜呼吸凝滯,非但沒有打開,反而把紙板壓緊,立刻站起來要出去。

    “為什么不打開?”

    余堇站在儲物間門口,她手上還濕著,指尖的水滴落下來,砸進地面的一層薄灰里,像滴滲入謝君瑜的心里。

    剎那間,清輝頹盡,濁影頓生。

    余堇幾步過去,蹲在紙箱旁,兩只手捏緊紙板往邊上一揭,里面的東西展露無遺。

    齊膝高的紙箱,裝的全是各種表情形態的小和尚擺件。

    謝君瑜曾經癡迷這個ip的盲盒,哪怕三年過去,她只需要晃一眼,依舊能看出來,整整一個紙箱的小和尚擺件,其他五款都有,唯獨沒有那個缺牙笑的款式。

    余堇從里面隨意拿出一個,她摩挲小和尚的光頭,笑得和缺牙笑的小和尚一樣開懷。

    “小君瑜,我騙了你,我運氣沒那么好,沒有第一次就買到。”

    “那一個小和尚真的好難買,從你喜歡這個ip時起,我一直在買它的盲盒,可是總也抽不到你最想要的那個。”

    “可能我真的沒有佛緣,連小和尚的盲盒也不讓我如愿。我買了好多,一開始只是一個一個地買,你離開后,我整盒整盒地買,直到兩年前,我終于買到了。”

    余堇站起來,在她站起來的那一刻,謝君瑜立刻收回凝望她的目光。余堇不在意,她貪婪地看她垂下的眼,看她微抿的唇,將心頭的渴望一忍再忍。

    “小君瑜,我運氣真的好差,它來得好遲啊,真的好遲啊……”

    “可是……你能不能再愛一愛它?”

    第40章  余堇又爽了

    周末過得很快, 余堇捏著小和尚擺件請求自己再愛一愛的樣子還在謝君瑜眼前,轉瞬間,又到打工的日子。

    ——不僅要打工, 還得和上司一起上班。

    謝君瑜怕余堇等急,很快洗漱完,快速化了個簡單的淡妝,然而從洗浴間出來的時候,卻見某個步伐懶怠神情懨懨的人揉著自己剛抹上口紅的嘴角,似乎不太滿意這個色號。

    余堇從謝君瑜身前經過, 去拿邊上的卸妝棉。

    這神態自若不慌不忙的節奏讓謝君瑜愣在原地……她看一眼手機屏幕, 不太確定地小聲提醒:“好像已經八點二十了。”

    余堇把口紅擦掉,換了個唇釉抹, 神情依舊懶散。她盯著鏡子,朝站她身后的謝君瑜瞥一眼, 抿唇的動作色氣而緩慢,“我知道啊。”

    謝君瑜只看了一眼鏡子就別開臉,不讓面前那人的故意之舉得逞,只是語氣更不確定了:“正常路況下, 從這里到公司是二十分鐘,早高峰堵車的話, 還得加至少十分鐘。公司九點打卡,你現在……頭發沒理,還穿著睡衣,真的……真的不會遲到嗎?”

    謝君瑜知道余堇私下亂七八糟, 但三年前余堇還不是項目負責人, 亂七八糟就亂七八糟吧,這都成負責人了, 怎么還……

    “不會的。”

    余堇抿抿嘴,對著鏡子左右看看,終于滿意。她把頭發上的夾子拆了,卷發傾瀉而下,隨意撥弄兩下,同時空出一只手縮進睡衣里。

    謝君瑜立刻意識到余堇在干什么,她馬上背過身,甚至還往客廳走了兩步。

    ——以前余堇趕時間就是這樣,一只手就能快速脫掉身上的衣服。

    在她面前涂口紅還不夠,還要當著她面換衣服?!真是只壞狐貍……

    她大聲質問:“余堇你做什么!”

    睡衣被干凈利落脫下,頭發也已經抓好,余堇看向謝君瑜的背影。

    一看就嚇到了,呼吸起伏到肩頭都在微微聳動。

    “換衣服啊。我問你才對,你吼這么大聲做什么?”余堇笑著走近,從謝君瑜身后把睡衣扔進沙發邊的臟衣簍。

    面前人肩頭聳動得更加明顯。

    余堇戳兩下剛剛聳起來的肩頭,“我上衣在沙發上,你幫我拿一下。”

    語氣自然,完全看不出前兩天捧著小和尚委屈巴巴的樣子。

    真不知道是該說余堇這人太能忍,還是該說壞人本來就沒有心,明明自己才是掌握和好主動權的那一個,現在倒成了她在患得患失弄不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

    怎么三年過去,她還是輕而易舉被余堇拿捏……

    謝君瑜想轉過來罵人,忍了下,氣呼呼撈過上衣往后一扔。

    “余堇你故意的!”

    一陣窸窣后,謝君瑜在身后聞到了余堇的香水味。

    果香,是偏冷的甜。

    “小君瑜,這不是你急著去上班嗎?我是為了配合你。從這一點上來說,我的確是故意的。好了,我已經換好了,你轉過來吧。”

    果香味漸遠,取而代之的是面包的香味。

    謝君瑜回身,懷里被塞進一個紙袋,余堇手上也拎著一個。她打開一看,里面是塊三明治。

    “你做的?”謝君瑜驚訝地問。她記得,她們在超市并沒有買三明治。

    余堇挎好包,從玄關處的大元寶里勾出車鑰匙,邊開門邊答:“嗯。不過培根有點煎糊了。”

    謝君瑜沒其他反應,跟在余堇后面出門,但腦子里卻在想,余堇現在會做早餐給她吃了……

    余堇對早餐很隨意,有時間就吃,沒時間就不吃,也不會特意下廚開火做。以前要么是謝君瑜做,要么是買了即食早餐放家里,但即食早餐余堇也幾乎不碰,買來的各種各樣的即食早餐,最后都進了謝君瑜的肚子里。

    為了讓余堇吃早飯,更多的時候,謝君瑜都會早起簡單做點吃的。

    余堇依舊在開快車,不明真相的行人司機只以為這輛車的主人真的急著上班,只有謝君瑜知道,余堇現在指不定怎么爽呢。

    謝君瑜拆開紙袋,咬一口三明治,還是熱的,味道不錯。她隨意掰開看一眼,培根確實煎得有些過,顏色有點深,不過遠沒到糊掉的程度。

    余堇沒開多遠的快車就被迫減速,甚至完全停下。

    ——高架堵車了。

    余堇干脆也拆了紙袋吃三明治,剛咬下去,都還沒來得及徹底咬掉,前車動了,后面車的司機也不知道眼神怎么那么好,立刻叭叭叭叫個不停。

    想罵人都沒嘴,余堇直接叼著三明治扶上方向盤,把車開動。

    “唔唔唔唔唔唔這人趕著去——你……”

    哪怕是叼著三明治,余堇也在罵,剛唔唔唔一句,誰承想謝君瑜替她把三明治托住了,她得以順利咬下那口三明治。

    亮晶晶的狗狗眼看過來,要不是在開車不方便,謝君瑜甚至覺得余堇下一秒就要像只真正的小狗一樣把三明治拱開,用臉頰狂蹭她的掌心……

    怎么就攤上這么個姐姐了……都說現在姐狗好嗑,但哪有像余堇這樣一個人把兩個詞全占了的?

    謝君瑜嘴角往兩邊一扯,無奈抿唇,“你罵吧,別把自己憋死。”

    小狗卻眉尾一挑,舒舒服服靠上車靠背,語氣帶笑:“不罵了。”

    余堇爽了。

    謝君瑜看出來了。不想讓這人更爽,她把三明治在余堇臉側晃一晃,故作自然地問:“現在還吃嗎?”

    “不吃了,你幫我放著吧。”

    余堇咬下的那一口帶出了一截培根,謝君瑜把卷下去的紙袋重新翻上來,剛封好一半,她看到了那截培根。

    深褐色,糊了大半……

    好的給她,糊的自己吃,余堇在對她好。

    腦子里忽然一分為二,一邊是余堇過往帶給她的傷害,一邊是余堇對她曾經隱秘的動心和現在明晃晃的在意,兩邊兵馬相交,不論哪方獲勝,撕扯的都是她的身心。

    好累。

    突然,她沒胃口了。

    謝君瑜把自己的三明治也封好,隨手扔在腳邊。

    余堇聽到動靜看她一眼,問:“不吃了嗎?”

    謝君瑜把車窗按下一條縫,冷風灌進來,吹散她胸口的煩悶。

    她可以接受時不時給點甜頭讓余堇開心,但不接受余堇主動做些什么動搖她。

    她想要主動權一直在自己手上,她要余堇因她的隨手之舉患得患失。

    法庭降下的每一項懲罰犯人接受就好了啊,沒有戴罪立功,沒有立功贖罪,犯人就該贖罪。

    謝君瑜的沉默讓余堇本來輕松的心情漸沉,她試探著猜測:“不好吃?還是吃飽了?”

    嗡——

    車窗又下去一點,這下冷風也吹進了余堇心里。

    “余堇,我不愛吃培根,糊掉的不愛吃,沒糊的也不愛吃。不管怎么做,我都不愛吃。”

    ——別再白費力氣了。

    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到底還是存了些默契,謝君瑜沒明說,但她知道,余堇一定聽得明白。

    “……嗯,知道了。”

    愉悅在這一刻從萬丈懸崖跳下摔個稀爛,再被刀割般的狂風碾為齏粉,心跟著躍下,砸進地里還不夠,下墜下墜不斷下墜,墜到與萬丈懸崖相對的地底,終于灰頭土臉停下。

    前面的車終于沒有團在一起,道路暢通起來。余堇抓緊方向盤,剛咬下的那口培根似乎還哽在喉頭,發出腐爛的酸臭,她用力咽咽口水,把油門踩得更下。

    十幾分鐘后,車停入地庫。

    一下車,謝君瑜沒等余堇,直接把那袋三明治扔到垃圾桶。余堇只在原地深呼吸一次,拎好東西,鎖車。

    從地庫上電梯的就她們兩人,各站一角,互不說話。謝君瑜以為這份沉默會維持很久,沒想到,電梯升到地面一層,竟然碰上符曉。

    “小堇姐姐!”符曉第一眼就看到余堇,哪怕對方對她愛答不理,但她就是喜歡往余堇眼前湊。得了余堇冷淡一眼,她才看向邊上的謝君瑜。

    “君瑜,早上好。”

    謝君瑜點點頭,應一聲:“早上好。”

    說完,她下意識去看余堇的臉色,雙唇緊抿,眼神發沉,一副生人勿進的氣場。

    余堇在辦公室情緒上來的那一次,也是這樣的神情。那時候的余堇,滿臉是汗,甚至身體還有些發抖……對余堇的擔憂壓過兵馬相交的撕扯,謝君瑜頻繁去看她的臉色。

    到了獨江的樓層,余堇沒有等謝君瑜,立刻抬腿往前走,符曉想跟上去,踏出一步,又收回腳,轉而和謝君瑜一起出去。

    謝君瑜一直看著余堇的背影,雖然不知道余堇偶爾的激烈情緒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第一次見到余堇那樣就是因為家里那些事,她不確定余堇現在的情緒如何。

    她在工位坐下,掏出手機,在微信界面不停劃上劃下。

    要給余堇發條消息嗎?

    她邊猶豫邊忙工作,然而直到忙完完手頭上的事,都沒猶豫出個結果。

    夏尋抱著文件從余堇辦公室出來,肩頭一掉,滿臉如釋重負。

    “小尋姐,怎么這副表情,是不是余經理她……她情緒不好了?”終于找到不用和余堇聯系也能知道她情緒的方式,謝君瑜連忙問夏尋。

    “是數據難搞。”夏尋說,“君瑜,怎么這么問?你今天被余堇姐罵了?”

    夏尋坐下,撓著下巴自言自語:“不應該啊,你們倆關系不是應該很親近的嗎……”

    謝君瑜就在邊上,饒是夏尋只是小聲自言自語,她也聽個一清二楚。她想解釋,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只能憋屈地支支吾吾開腔:“怎么、怎么就親近了?我和余經理哪有你說的那種關系……”

    “啊?”夏尋疑惑,“我沒說你們倆是什么關系啊,我只是說你倆關系挺好的——不會你倆真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系吧?”

    謝君瑜百口莫辯。

    “哈哈哈,你還害羞上了,行啦,逗你的,工作吧。”

    夏尋本就是隨口一說,她覺得謝君瑜和余堇關系不只是普通上下級不假,但也只是猜測兩人以前有交集,要說接過吻上過床的舊情人關系,目前她還沒敢想到這一層。

    謝君瑜忙完手頭第二件事,她盯著微信界面,還是有些不放心。她湊過去問夏尋:“小尋姐,你去余經理辦公室的時候,她真的還好嗎?”

    “挺好的啊,跟以前沒什么差別。”夏尋停下噼里啪啦的手,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一口,“君瑜,你是不是找余堇姐有事?沒事的,她脾氣挺好的,而且,你之前又不是沒跟她單獨相處過,怎么現在反而害怕起來了?”

    頓了頓,她猜到了。

    “是不是早上來公司你碰上余堇姐生氣了?沒事啦,她一定是在打電話對不對?余堇姐就這樣,對項目組的人很好,但接工作電話就很嚴肅,脾氣一點都不讓。”

    猜錯了。

    謝君瑜知道問不出個什么了,也知道如果連夏尋都看得出來有問題,那說明余堇的情緒已經糟糕到她自己都無法控制了。

    她拿起手機,終于輸入文字。

    早上的三明治早涼掉了,自打進了辦公室,余堇就把三明治往桌邊一扔,不打算再吃。

    她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也就和謝君瑜在一起的那年,天天被這小朋友拉著吃早餐。

    有時候是很簡單的雞蛋牛奶,有時候是牛肉面,有時候是謝君瑜從外面買回來的面點。

    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卻像個小大人,把她的生活照顧得熨帖周到。

    她的生活是一團亂麻,堆滿了各種雜物,周邊是成堆的灰塵穢土,她縮在雜物堆里,沒想過走出來。是謝君瑜掃出一條路,沒有絲毫拐折,直直通向她。

    和謝君瑜分開后,三年時間,余堇在吃早餐這件事上又開始有一頓沒一頓,如今再吃,竟然有些吃不下。

    手機和三明治放在一起,昨晚睡覺調的靜音狀態忘記改回來,余堇專注工作,沒注意到謝君瑜發來的消息。

    『晚上我要回趟學校,不和你一起了。』

    謝君瑜第十次按亮屏幕,這條消息沒什么問題啊,怎么余堇一直不回?

    哪怕不是個問句,回個“好”總行吧?

    還是說,余堇的情緒又不好了?

    謝君瑜有點躁動,她晚上要回辦公大樓拿資料,正好去心理咨詢室問問看,余堇這樣的情況究竟是怎么了。

    可在那之前,她必須確認余堇此時此刻并無大礙。

    余堇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謝君瑜敲了兩聲,才剛剛聽到里面有窸窣的動靜,余堇都沒來得及開口,她直接把門推開進去。

    余堇的確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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