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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天上突然滾過一道悶雷,閃電將整個世界映照得慘白,潮濕水氣攀上暴露在衣物外的肌膚,帶著冰冷寒意。

    眼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兩人卻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不時亮起的閃電照亮那兩道一動不動的身影。

    紀九看著關闕:“阿寶,你那天也在赤牙城,但一直在容堡里搶奪光明之眼,然后就登上星艦離開了,對不對?”

    良久的沉默后,關闕放下手里酒杯,聲音低沉地開口:“小九,我用隕石進行恢復的過程已經(jīng)給你講過了,但其中還有一件事,我沒來得及給你說。”

    紀九翕動嘴唇,卻又側(cè)頭看向一旁,片刻后才再次開口:“既然我不知道,那就不用再說了。”

    關闕喉結(jié)上下滾動,下定決心般地道:“我在突破成高階時,忘記了一些事情,但在隕石對我身體進行恢復的過程里,那些忘記的事情全都想起來了。我看見了神志不清的那個我,在離開容堡后,遇到了一名銀盟軍士兵——”

    “阿寶,別說了。”紀九突然出聲打斷。

    關闕卻置若罔聞,只繼續(xù)道:“我看見他在一條長巷里奔跑,聽見他在命令他的士兵趕緊撤退——”

    “別說了,我不想聽!”紀九垂著頭,咬著牙,脖子上也凸起了兩道青筋。

    關闕聲音有些不穩(wěn),臉色也愈加蒼白:“我看見那個我,控制不住身體內(nèi)因為突破而猛增的能量,將那名銀盟軍士兵擊倒在地上。我看見他截住了那名士兵——”

    “我讓你別說了!”伴隨著天上一道閃電,紀九突然站起身,沖著關闕一聲大喝,并重重揮出拳頭。

    閃電擊中附近的山石,炸出一團耀眼白光。關闕被這一拳擊得側(cè)過頭,也停下了聲音。

    紀九睜著充血的眼睛瞪著他,牙關緊咬,神情兇狠得近乎猙獰。

    關闕保持著側(cè)頭的姿勢,一縷鮮紅從嘴角緩緩溢出。

    這場大雨終于傾落,密集雨點瞬間將兩人澆了個透,身旁那一整面如鏡湖水也被擊得破碎不堪。

    紀九喘著氣,雨水滑過他的臉頰和下巴,淌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上。關闕慢慢轉(zhuǎn)頭看向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漆黑眼眸里,此刻翻涌著濃濃的痛楚。

    “你可以瞞我一輩子的。”紀九喘息著,啞著聲音道,“不管你說什么,我都可以相信的。”

    “我是想瞞你一輩子,我怕你知道真相后會傷心,也怕從此就失去了你。”

    “那你為什么又告訴我了?”溫熱的眼淚涌出紀九眼眶,瞬間又被雨水帶走溫度,冰冷地滑過臉龐。

    “因為我愛你。”關闕的眼里也閃動著水光,哽咽著道,“小九,我不想再騙你了,一次都不想。”

    兩人都被雨水沖刷成了狼狽模樣,臉色也都是如出一轍的蒼白。但關闕眼里除了傷痛,還有種死刑犯等待法官最后宣判的絕望。

    紀九長久地和關闕對視著,再提步緩緩上前。

    “小九……”關闕乞求般地輕輕叫了聲。

    紀九停在了關闕面前,慢慢抬起手,撫上了他輪廓分明的臉。關闕的皮膚冷得像冰,紀九指尖順著他的眉眼往下移動,停在了那兩片失去血色的唇上。

    這幾年來,他已經(jīng)很少去回憶那件事,就像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似的。但他心里清楚,這事只是被他壓在心底,隔絕在記憶之外,其實它一直都在那里,永遠不會過去。

    但那個讓他憎恨厭惡,甚至連想都不愿意想起的人竟然是關闕,這讓他在瞬間的憤怒之外,又有些茫然。

    他看著面前這名被大雨澆淋的男人,看著他充滿哀求和小心翼翼的眼睛,看他高大的身形因為痛苦而微微彎曲,那些恨意突然就失去了目標。他所有的憤怒,也隨著剛才那重重一拳在逐漸消失。

    他很清楚關闕是怎樣深愛著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又是怎樣深愛著對方。而在關闕為他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前提下,他突然覺得,有些事情似乎不再那么沉重。

    “阿寶。”

    “在的。”關闕顫著聲音回道。

    此時的關闕看上去有些呆,有些可憐,也讓紀九心里忽然升起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他那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記得,當他回憶起一切時,那痛苦不會比自己的少。

    紀九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輕聲道:“我愛你。”

    關闕整個人頓時愣住。他的眼睛瞬間泛紅,神情全是不敢置信,動了動唇,像是想詢問,卻又不敢開口。

    紀九垂下頭,很輕地嘆了一聲,接著便攬住關闕脖頸吻了上去。

    關闕沒有立即回應這個吻,只閉上了眼睛,眼角處慢慢溢出了一滴淚水。直到紀九重重咬了他一下,他才收緊手臂,兇狠地回吻過去。

    兩人如同角斗般接吻,都從彼此的嘴里嘗到了血腥味。紀九雙手抱住關闕的后腦,手指插入他的發(fā)間。關闕一手緊攬住紀九的腰,一手在他的后背和囤部大力揉搓,將他往自己的身體上擠壓。

    兩人胸內(nèi)都澎湃著激烈的愛意,就算是緊緊的擁抱和唇舌糾纏也讓他們覺得不夠,只想能貼得更近,抱得更緊,更徹底地占有彼此。

    大雨冰涼,兩具身體卻滾燙灼熱。紀九突然被關闕抱起,一邊繼續(xù)和他接吻,一邊抱著他前行,直到他后背抵上了一塊大石才停下。

    這里是兩塊大石形成的夾角,頭頂剛好蔽住風雨。關闕將他放在夾角深處,動作急切地去解他的衣物。

    紀九急促地喘息著,眼尾被情于燒得泛紅,也迫不及待地去拉扯關闕腰間的皮帶。

    “這個怎么解不開?”紀九的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發(fā)出的。

    關闕下巴上掛著幾滴水珠,不知道是雨還是汗,只低喘著問:“這不是你給我準備的嗎?”

    “我沒用過這樣的皮帶扣。”紀九抬起腿,難耐地勾上他的膝彎,“……你快點。”

    關闕頓了頓,眼睛又紅了幾分,干脆不解皮帶,只拉下拉鏈,再將紀九翻過身,讓他趴在面前的石頭上。

    隨著關闕的挺進,紀九嘴里溢出一聲似痛苦似歡愉的身吟,往后揚起了頭。關闕一邊親吻著他的脖頸,一邊用力動作,一下下撞入他的身體……

    暴雨灌注入湖,湖水掀起了巨浪,浪頭極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岸邊山石,激起沖天水花和隆隆聲響。

    待到一切結(jié)束時,已不知過去了多久。這場大雨已經(jīng)停歇,山石夾角內(nèi)的那些動靜也逐漸平息。紀九昏昏沉沉地靠在關闕懷里,任由他給自己穿衣,只聽見石沿雨水墜在地面的滴答聲響,還有關闕在耳邊的溫柔愛語……

    他能感覺到關闕將自己抱回星艦,抱進了衛(wèi)生間進行清洗。但剛涂上冰涼的沐浴露,那具堅硬滾燙的身體便又貼了上來,讓他再次墜入一團火熱中。

    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終于被關闕放過,而全身上下已經(jīng)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法動彈。他陷入了溫暖的被子里,被攬入一個熟悉且極安全的懷抱,這才身心放松地睡了過去。

    紀九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直到聽見床邊傳來紀醒的聲音。

    “爸爸,你還要睡多久啊?你快起床啊,你快起來!你還要睡嗎?你是不是還要睡?我抓了一個蟲蟲,讓它陪你睡好不好?”

    紀九朦朦朧朧地聽著,不想睜眼,只將被子角攥得死緊,提防紀醒將什么蟲蟲塞進來。

    好在他又聽見關闕的聲音低低響起。

    “醒寶,父親和哥哥要去外面逛逛,但是怕迷路,你愿意陪我們一會兒嗎?”

    “唔,好吧,你們也太不讓人放心了。”

    “順便把蟲蟲也送回家。”

    “可是我想讓蟲蟲陪爸爸一起睡覺。”

    “蟲蟲愿意嗎?你等我問問它……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蟲蟲說它要回家,以后再找你玩。”

    “這樣啊,那行吧。走吧,我們送它回家。”

    待紀九終于睡醒,已經(jīng)快至中午。他走出艙房時,看見關闕正摘下圍裙,機器人將做好的飯菜擺上桌,紀醒和鳥崽則端坐在餐桌旁等著開飯。

    “爸爸!”

    “啾啾!”

    紀醒和鳥崽看見他,都興奮地打招呼。

    紀九走了過去,在兩個腦袋上都揉了一把,再轉(zhuǎn)過頭,便見關闕正站在島臺前看著他。

    雖然關闕一言不發(fā),但那目光卻帶著燙人的熱度,讓紀九突然就想起昨晚的那些胡鬧。他頓時有些臉熱心跳,只假裝摸鼻子,抬手擋住了關闕的視線。

    “醒了?”關闕的聲音聽上去倒是很鎮(zhèn)定。

    “嗯。”

    “吃飯了嗎?”關闕語氣平靜地問。

    紀九:“……”

    關闕頓了頓,又道:“我剛準備去做飯。”

    紀九:“……什么?”

    “不是,剛準備去叫你。”

    紀九很辛苦地憋住笑意,但發(fā)現(xiàn)關闕其實也有些羞赧,這反而讓他輕松起來。他說了聲我去洗漱,便朝著衛(wèi)生間走去,轉(zhuǎn)身的剎那,沖著關闕眨了下眼,嘴里道:“滋……”

    紀九進入衛(wèi)生間,剛要隨手關門,門扇便被一只手給抵住,關闕閃身鉆了進來。

    關闕身形高大,讓本就狹窄的空間變得更加逼仄,紀九正要開口,便被關闕迎面抱住,趕緊伸手抵住他的唇:“我還沒刷牙。”

    “我不怕。”關闕道。

    “我怕!”

    “那讓我親一下臉。”關闕退而求其次,在他手掌下含混地道。

    “我還沒洗臉。”

    紀九見他抱著自己不松手,便道:“我那么講究的一個人,你給我兩分鐘時間,讓我梳洗一下行不行?”

    關闕看著他擰成一團的襯衫衣領,眼睛彎了彎:“好,兩分鐘。”

    紀醒和鳥崽坐在餐桌前,看著機器人給他倆分魚肉丸子。

    “爸爸怎么還不來吃飯呀?”紀醒咽了口口水。

    “啾啾啾。”

    “快了,他和你們父親在搶廁所。”機器人板著臉道。

    衛(wèi)生間門開啟,三個都轉(zhuǎn)頭看了過去。紀九和關闕一前一后走出衛(wèi)生間。紀九搓搓手:“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哎……怎么有魚肉丸子?我最不喜歡吃這個,這是小孩子才喜歡吃的。”

    “這本來就不是給你吃的。”機器人道。

    紀九目光一轉(zhuǎn),看見當中那盤拌妄羊肉絲,便問道:“那這個是給誰吃的?”

    他斜睨著身旁的關闕,關闕笑了起來:“這是專門做給你吃的。”

    兩人說話時,紀醒咬著勺子好奇地問:“爸爸,你的嘴巴為什么這么紅?”

    紀九立即去摸自己的唇:“我剛刷牙了,所以嘴有點紅。”

    “噫……”紀醒對鳥崽道,“肯定是吃嘴嘴了。”

    吃完午飯,機器人去收拾碗筷,關闕二人則去啟動星艦,準備離開這里。

    紀九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問道:“阿寶,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關闕沒有回話,只低頭輸入一排數(shù)據(jù)。

    紀九看著屏幕上不斷跳出來的數(shù)字,心跳慢慢加快。

    “我們?nèi)ャy輝星?”他低聲問道。

    關闕眼睛看著數(shù)據(jù)屏,嘴里問:“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紀九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從這里去銀輝星,起碼要半個月時間,孩子肯定又會鬧的。”

    “我們不用趕路,就當這是一場太空旅行。每遇上一顆美麗的行星,我們就玩上一兩天,然后再出發(fā)。”

    “我……”

    “阿扎叔說月輝在銀輝星,那么我肯定要去一趟,就從耀熾城開始找起。”關闕的目光認真且專注,“而且我要陪你調(diào)查吳思宇,陪你把那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關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紀九是多么渴望為那些死去的士兵報仇,多么想洗清身上的罪名。但為了成為白骨的他,為了年幼的紀醒,他又不得不遠離銀輝星,在太空里四處流浪,將那些念頭都摁在心底。

    紀九沒有再說什么,只側(cè)頭看向舷窗,但那抓著扶手的手指卻用力得根根泛白。

    關闕解開安全帶,走到他身旁,將他攬進了懷里:“你也很久沒見到你哥哥了,我們?nèi)ヒ娝屗纯茨悖纯葱褜殹!?br />
    紀九慢慢側(cè)過身,將腦袋抵在他胸膛上,很輕地點了點頭。

    星艦啟航,朝著銀輝星所在的星域飛去。紀九手里調(diào)控著導航儀,嘴里問道:“上次你在赤牙城的時候,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雖然已經(jīng)得到了紀九的原諒,但關闕聽見赤牙城三個字,依舊心頭一緊,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這么緊張做什么?”紀九乜著他,壓低了聲音,“我如果要報復回來,也就是把你按在墻上搞一頓。”

    關闕抿了抿唇,身體放松下來,卻又遲疑著道:“那你可以報復回來。”

    “你想得美。”紀九恨恨地道。

    關闕總歸心虛,便不再做聲,紀九一眼一眼地打量他,又問:“你那時候完全失去了神志?”

    “是的,完完全全失去了神志,一絲一毫都沒有。”關闕加重了語氣。

    “也就是說,如果那時候你遇見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要獸性大發(fā)地撲上去?”紀九的神情有些不爽,“只是恰好是我,不然就是另外一個人生下醒寶,另外一個人現(xiàn)在和你在一起。”

    “只有你,不會有其他人。”關闕注視著前方顯示屏,斬釘截鐵地道。

    “什么意思?”

    “我們序列者在進行突破時,會被單獨關去一個房間,因為他們在精神力的沖擊下失去神志,會具有強烈的攻擊性,會對其他人進行無差別攻擊。”關闕解釋。

    “所以……”

    “所以你是個例外。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遇到的是其他人,只會殺了他。”

    “那你為什么沒有殺我?”紀九忍不住問。

    關闕抿了抿唇,沒有出聲,但他經(jīng)不住紀九的連聲追問,終于還是道:“……因為我看見了你的眼睛。”

    他轉(zhuǎn)頭看向紀九,看著那如寶石般瑩亮的雙眼,低聲道:“雖然我沒有意識,但依舊被這雙眼睛吸引,只想留住它,不想讓它的光彩消失。”

    兩人總算是將這件事攤開說了個明白,那一直壓在紀九心底的石頭也在此刻終于被掀掉,整個人變得輕松起來。

    他甚至有些慶幸地想,幸好那時的關闕沒有遇見別人,也幸好自己遇見的是關闕。

    “那你清醒后就直接去了艦上嗎?”紀九問。

    “是的,我清楚地記得,我離開容堡后就遇見了你,待到清醒后就去了艦上,沒有殺你的士兵。”關闕說到這里,又略微皺起眉,“不過我看見有人把你救走了。”

    “有人把我救走了?”紀九神情一凜,“看清了是誰嗎?”

    “是一隊士兵,我沒看清容貌和穿著,只知道他們抱著你去了停艦坪。”

    紀九沒有再追問,只沉默地看向舷窗,片刻后啞聲道:“他們肯定是我的士兵,只是把我安全送上艦后,他們自己卻沒能活下來。”

    “父親……”兩人正說著,紀醒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走了過來。

    紀九知道他只是午后犯困,便想讓他回床上去睡,但關闕已經(jīng)將他抱了起來,橫在懷里輕輕地拍。

    紀九放輕聲音道:“你平常也太慣著他了,什么都依著他來。他性子本來就調(diào)皮,還有些蹬鼻子上臉,你要是對他百依百順,以后他更是無法無天。”

    關闕低頭看著紀醒,如同每一個看著自己孩子的父親,目光柔軟,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可我總覺得你小時候就是醒寶這樣,也沒見你現(xiàn)在就無法無天。”他低聲道。

    紀九愣了下,立即就想為自己辯駁。但他張了張嘴,那些話卻終于沒能說出口,反倒還笑了起來。

    “你說是不是?”關闕輕輕拍著紀醒,左右搖晃著身體,抬眼看向了紀九。

    “其實我小時候比醒寶更調(diào)皮,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還去蕩吊橋,差點掉下懸崖摔死,被我哥拎回家狠揍了一頓。”紀九仰頭靠在座椅上,看著艦頂笑道,“所以雀寶平常管教他,揍他,我從來不吭聲。”

    關闕輕聲道:“所以我會縱著醒寶,就像縱著小時候的你。”

    紀九慢慢斂起笑,轉(zhuǎn)眼看向了關闕。

    關闕也正溫柔地注視著他,目光里盛滿了寵愛。他被關闕這樣注視著,只覺得整個人像被浸入一泓溫泉,身體暖洋洋的,心臟也一點點變得更加柔軟。

    他目光落在關闕的兩片唇上,探出身慢慢靠近。關闕會意,也立即趨前身體,準備和他接吻。

    “我知道你們看著看著就要吃嘴嘴。”紀醒的聲音卻突然從兩人之中響起,“你們不要吃嘴嘴,會擠著醒寶的,你們晚點再吃嘛。”

    兩人都低下頭,紀九驚訝地道:“你還沒睡著?”接著也伸出手輕輕拍,“快睡快睡,爸爸父親不擠著你,乖,快睡吧。”

    “爸爸過去,不要你拍。”紀醒正在鬧瞌睡,有些煩躁。

    “好好好,爸爸不拍,爸爸不拍,爸爸也縱著你。”紀九哄道。

    兩人都不再吭聲,紀九開始操縱星艦,關闕抱著紀醒左右搖晃,不時也按下操縱臺上的一個按鍵。

    “你小時候是怎么樣的?是不是很嚴肅?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嬰兒?”紀九問。

    關闕想了想:“不,我父親還沒去世前,說我小時候很愛笑。”

    “其實你現(xiàn)在也愛笑的。”

    “是嗎?”

    “當然。”紀九看了他一眼,“快照照旁邊的金屬板。”

    關闕沒有去照金屬板,只看著紀九,笑容明快,眉目舒展。

    紀九看著這樣的他,只覺得心里又是一陣癢癢,探出頭去看紀醒:“他睡著了吧?”

    “睡著了。”

    “那快點讓我親一口,你看你笑得這小模樣,就是存心來勾我。”

    關闕順從地探出頭,紀九正要湊前,便聽身后響起鳥崽的聲音:“啾啾。”

    兩人趕緊分開,紀九轉(zhuǎn)過身,問道:“雀寶,要爸爸拍睡覺嗎?”接著開始挽袖子,“來來來,兩分鐘把你搞定。”

    鳥崽卻搖頭:“啾啾啾啾。”

    關闕在旁邊道:“它要我陪它看電影。”

    紀九停下挽袖子的動作,整個人沉默下來。鳥崽還等在旁邊,關闕便抱起紀醒起身:“我先把醒寶放床上去。”

    鳥崽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去往沙發(fā)。

    關闕抱著紀醒往前走出兩步,又突然頓住腳,轉(zhuǎn)身回頭,一只手握住紀九下巴,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紀九剛伸出手要去摟關闕脖頸,他卻已經(jīng)站直身,跟著鳥崽走向內(nèi)艙。

    走出兩步后再回頭,對著紀九眨了下眼:“滋……”

    紀九一直看著那道高大的背影,直到他進入臥室門才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操作星艦。

    他雙手在按鍵上來去,眼睛看著數(shù)據(jù)屏,唇角卻不可抑制地上翹,輕輕吹了聲口哨。

    第82章

    在離開銀輝星五年后,星艦再次朝著銀輝星系飛去。不過一家人剛齊整,所以紀九聽從關闕的建議,也不急著趕路,旅游似的走走停停,只要遇見條件適宜的行星,便會停留玩上一陣。

    夜空下,滿地的熒光植物盛開,發(fā)出幽幽光芒。花瓣在零重力的真空里輕顫,長長的枝蔓如海藻一般舒展,瑰麗色澤一直蔓延到天際。

    紀九和關闕穿著宇航服在地面飛掠,機器人則在這片花海里縱躍飛奔,濺起數(shù)片熒色花瓣,在空中飛舞飄散。它腰上系了一條長繩,兩端分別掛著紀醒和紀雀兩個“葫蘆”。

    “它們都在發(fā)光啊,哈哈哈,它們在發(fā)光,好好看。”紀醒從離開艦后,就一直保持著興奮狀態(tài)。鳥崽則安靜地趴在氣囊上,瞪大眼睛四處看。

    “它們叫可按植,不需要陽光和水分,生長在含有敇物質(zhì)的星球上。它們看似形態(tài)各異,實則都是一個品種幻化而成,吸入敇物質(zhì)作為養(yǎng)分,再轉(zhuǎn)化成亮光。”關闕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

    “你看那邊,有一株長得像果樹,果子結(jié)得還挺多。”紀九示意關闕去看右邊的植束,“我們之前住在水星時,林子里有一種果樹和這很像,釀出的酒不錯。”

    “這些植束只是外形似植物,實則全是敇物質(zhì),不能用來釀酒的。”

    聽關闕這么說,紀九有些遺憾地道:“不能吃又不能釀酒,把果子長那么好看做什么?它們可真是無聊。”

    到達一片紫色花海后,機器人帶著倆小的繼續(xù)四處溜達,關闕和紀九則停下來休息。

    “哈哈哈,這種花看上去好好吃啊。”紀醒盯著氣囊下方的圓團花束,伸手做了個抓花的動作,“像圓圓魚,爸爸,我想吃那個花。”

    “好看的東西是用來欣賞的,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吃?”

    紀九剛無奈地說完這句,便聽見關闕低低笑了聲。他轉(zhuǎn)過頭,斜睨著關闕:“你笑什么?”

    “沒笑什么。”

    “敢笑我。”紀九用右手比槍,架在自己左臂上,“砰!擊斃你。”

    關闕柔聲問:“千辛萬苦才救活的,你舍得?”

    “舍不得。”紀九作勢槍口下移,對準他的下腹,瞄準兩秒后,又做了個將槍收回腰間的動作,“……算了,這個更舍不得。”

    可按植的熒光穿過面罩,跳躍在紀九眼里,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鮮活又靈動。關闕心頭重重跳了下,很想將人摟進懷里親吻,可兩人此刻都穿著宇航服,他便只能目光灼燙地看著紀九,再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紀九太熟悉他這種目光,便屏蔽了耳機里幾人都能聽見的頻道,只對著關闕得意地道:“阿寶啊,你這人就是經(jīng)不起撩撥。”

    接著俯下身,伸出手指,在他宇航服的那處彈了下,低聲笑道:“你以為你藏在下面,我就看不出你在不乖了嗎?”

    關闕微微垂眸看著他,就在他要轉(zhuǎn)身飛走時,突然一把將人拉了回來,雙臂如鐵箍般把人鎖在懷里。

    “怎么了?”紀九滿臉無辜地問。

    “怎么了?你說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紀九明知故問,“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關闕看著他,眼眸漆黑幽深。他緩緩露出個笑容,露出一排雪白的牙,讓那張英俊的面孔突然就多了一份侵略性。

    “我在想,我柜子里有三條領帶,如果一條蒙住你的眼睛,一條系在你手腕上……”

    他的聲音像是電流般鉆進紀九耳朵里,帶著沙沙的尾音。隨著他露骨的仔細描述,雖然隔著航空服,紀九似乎也感受到了他那雙大手,在自己身體上緩緩撫過,帶起一陣滾燙的熱度。

    關闕也俯下身,認真地盯著他小腹,再伸出手指在那處彈了下,意味深長地道:“你以為你個子小,我就看不出你已經(jīng)站直列隊了嗎?”

    紀九:“……”

    如此邊走邊玩,星艦在太空里又航行了半個月,終于抵達銀輝星系,并于銀輝時間上午九點,飛入了柏亞星大氣層。

    “阿寶兄弟,紀帥兄弟,這幾年沒見著,你們可還好啊?”

    三維屏幕上出現(xiàn)了柏亞星走私商曲剛的笑臉,他穿著作戰(zhàn)服,戴著鋼盔,手里還拿著一塊蛋糕。而他身后則是一座正在開采的礦山,地面上鋪滿軌道,滿載礦車的礦車正來來去去。

    “曲哥,這幾年沒見,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紀九對著他笑道。

    “確實是忙得不行,半夜干到現(xiàn)在,肚子一直空著,現(xiàn)在才有時間隨便吃點墊墊。”曲剛咬了一口蛋糕,接著道,“這還全得感謝阿寶兄弟,是他告訴了我這座礦山,才讓兄弟們有了飯吃。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是不是來了柏亞星?那可一定要讓我好好招待你們。”

    雙方寒暄時,紀醒就站在關闕腿邊,一手拉著關闕的褲腿,一手伸進嘴里,眼睛直直盯著曲剛手里的蛋糕。

    “喲,這個小孩是誰?”曲剛也發(fā)現(xiàn)了紀醒,頓時瞪大了眼睛,“是你們的孩子?對!肯定是你們的,看那模樣就知道。”接著又問紀醒,“小孩兒,告訴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關闕將紀醒抱了起來,紀醒吮著手指道:“我叫醒寶。叔叔,你吃的是什么呀?”

    曲剛看了眼手里的蛋糕:“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嗎?”

    “我沒見過呀。”紀醒笑著問,“那個好吃嗎?是什么味兒的呀?看著好好看哦。”

    曲剛這才反應過來,小孩兒可能真沒吃過蛋糕,便趕緊將剩下的蛋糕扔掉,拍拍手:“不好吃,一點都不好吃。”

    紀醒哦了一聲,又道:“那個上面還有紅果果哦。”

    “紅果果也不好吃,酸的,特別酸。”曲剛動作夸張地搖頭。

    關闕將紀醒放在嘴里的手指取出來,掏出手帕擦干凈。紀九在一旁道道:“曲哥,我們現(xiàn)在的確是到了柏亞星,但馬上就要趕去銀輝星,所以就不降落了,以后肯定還有機會再聚。”

    曲剛知道他們肯定有事,所以也沒有挽留,只道:“那你們需要我做什么?需要的話盡管說,不用客氣,只要我能辦到。”

    “曲哥,我們找你倒真的有點事。”紀九想了想,“想請你給我們幾份能用的電子身份資料,兩成人一小孩,還有星艦的合法ID。”

    曲剛也不推拒,立即道:“你現(xiàn)在把要修改的身份芯片編號傳給我,以及星艦型號和你需要的新身份信息,十分鐘就行。”

    雙方結(jié)束通話前,關闕手指搭在掛斷鍵上,嘴里道:“曲哥,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十分鐘后,幾人的新身份信息等資料都已辦妥,而一架星艦也從柏亞星起飛,進入太空,停在了535H34號小型星艦旁邊。

    535H34號外艙門打開,身著宇航服的關闕飛入太空,而另一架星艦里也飛出來一人,手里拖著一個半人高的金屬箱。

    關闕接過金屬箱,再轉(zhuǎn)身進入535H34號。兩架星艦的艦門關閉,一架回返柏亞星,另一架則飛向了銀輝星方向。

    艦艙內(nèi),紀九蹲在密封的金屬箱旁,將紀醒和鳥崽叫到了身前。

    “父親給你們找到了一個神奇的寶貝,你們現(xiàn)在最想要什么,里面就會有什么。”紀九壓低了聲音。

    “要什么就有什么嗎?”紀醒也小聲問。

    “對。”

    紀醒立即捂住嘴巴,激動地和鳥崽交換了一個眼神。關闕還穿著宇航服,只摘下了頭罩,雙手環(huán)胸靠在艙壁上,面帶微笑看著他們。

    紀九繼續(xù)神秘地道:“好了,你倆現(xiàn)在可以告訴爸爸,你們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一個兔兔,我要把它放到太空里,它就成了太空兔。”紀醒道。

    紀九愣了一瞬,道:“不能要活的東西。”

    “不能要活的東西呀,那我想想。”

    紀九問鳥崽:“雀寶,告訴爸爸,你想要什么?”

    “啾啾啾啾!”

    關闕在一旁即時翻譯:“它想要霹靂小神探第五季。”

    “那個看電視就行了,這箱子里不會有。”紀九又轉(zhuǎn)過視線,“醒寶,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

    “那你想要什么?”

    紀醒激動地道:“我想要個不活的兔兔,我把它放到天空里,它就成了太空不活兔!”

    關闕發(fā)出一聲輕笑,紀九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他立即又斂起了神情。

    “只能是吃的,你們重新想。”紀九道。

    “只能是吃的呀?”紀醒歪著腦袋,“圓圓魚?”

    “啾啾啾?”

    關闕出聲翻譯:“面包粒。”

    “圓圓魚,面包粒……”紀九輪流拍了下紀醒和鳥崽的腦袋,咬著牙道,“土包子,就只知道圓圓魚和面包粒,你們不是想吃蛋糕嗎?你父親花大價錢租了一艘星艦,給你們送來了蛋糕!”

    他說完,便打開了金屬箱的封閉門,從最上層端出一個大紙盒。當他揭開紙盒蓋,露出里面裱飾華美的水果奶油蛋糕后,紀醒和鳥崽都發(fā)出了激動的尖叫。

    “啊!!是這個呀!我不知道這個的名字呀!啊!!”紀醒興奮得臉通紅,“我,我想要這個的,可是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呀!!”

    “啾啾啾啾啾!”鳥崽也在大聲叫,表示它以前吃過,味道很好。

    紀九拿著刀切蛋糕,紀醒和鳥崽就湊在旁邊。紀醒不停地咽口水,緊張地道:“別把那個小鼠殺壞了,那個花花好好看,別殺成兩半了。”

    紀九將蛋糕切好,分別裝盤。鳥崽接過自己的那一塊,端去餐桌旁坐下,開始篤篤啄食。

    紀九用勺子舀起一塊蛋糕,喂給已迫不及待張開嘴的紀醒:“好吃嗎?”

    紀醒忙不迭點頭:“好吃,好好吃。”

    紀九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下,笑著側(cè)頭,卻見關闕已不在身邊。他轉(zhuǎn)著頭找人,看見關闕已站在了舷窗旁,正沉默地看著窗外。

    紀九將蛋糕碟放在桌上,讓紀醒和鳥崽一起吃,自己則走去了關闕身旁。

    他抬手摟住關闕的腰,和他一起看向窗外,卻只看見一片黑沉太空。

    “在看什么?”他問道。

    關闕也攬住了他的肩膀,大拇指在他頰邊肌膚上摩挲:“沒看什么。”

    紀九想了下,開口道:“其實紀醒小時候也是吃過蛋糕的,只是他那時候太小,什么記憶都沒有。而他漸漸長大的這三年,一直呆在水星,所以沒見過蛋糕也很正常。”

    關闕抿了抿唇,聲音有些低啞:“對不起,是我這缺席的五年,讓你們受苦了。”

    “一個蛋糕而已,哪兒就受苦了?”紀九抓住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語氣輕松地道,“咱們的小孩兒吃過圓圓菜,耀熾城和古費城的小孩兒吃過嗎?咱們的小孩兒吃過刺岢魚,那些小孩兒有吃過嗎?咱們的小孩兒見過最瑰麗的星云,全是鉆石的行星,那些小孩兒見過嗎?咱們的小孩兒除了吃不上裱花奶油蛋糕,哪一點不比他們過得好?”

    關闕沒有再說什么,只在紀九的額上輕輕吻了下,將人抱得更緊。

    柏亞星距離銀輝星已經(jīng)很近,星艦在第二天上午,抵達了銀輝星耀熾城。

    耀熾城3號艦場是本城最大的一座民用艦場,此時辦公樓里一片忙碌,接收器提示燈不斷亮起,那是已進入銀輝星系的星艦正在發(fā)送降落申請。

    滴一聲響,綠燈閃動,工作人員面前的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條新的申請。

    艦型:K398民用小型艦

    編號:535H34

    艦主:紀帥

    所載乘客:三人

    乘客1姓名:紀帥

    身份卡編號:6457932560913

    乘客2姓名:孫得財

    身份卡編號:6457932531102

    乘客3姓名:紀醒

    身份卡編號:6458456800911

    乘客2和艦主關系:夫夫伴侶

    乘客3和艦主關系:父子

    其他種類乘客:一家庭用智能人,一鳥

    和艦主關系:家庭成員

    申請人:紀帥

    工作人員將三人的信息錄入查詢系統(tǒng),按下了檢測鍵,屏幕上便出現(xiàn)了一行綠字:

    所有信息已確認真實無誤

    安全等級:安全

    工作人員只瞥了一眼,便選擇了允許降落。

    紀九坐在出租車上,打量著這個闊別已久的城市。五年時間過去,耀熾城似乎并沒有什么改變,唯有街道兩旁的房屋比他印象中更加陳舊,路面的坑洼也多了起來。

    “父親,這是哪兒呀?好多的房子哦。”紀醒恨不得將臉貼在車窗上,關闕便將手掌隔在他額頭和車窗之間。

    “這是耀熾城,是你爸爸從小長大的地方。”關闕低聲解釋。

    “也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機器人坐在副駕駛道。

    紀九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窗外,每看見一處熟悉的建筑和景物,心頭便漾起一陣難言的悸動。

    “看!它好長!”紀醒指著頭上興奮地喊,“那是長蟲蟲星艦嗎?那是不是長蟲蟲?”

    “那不是星艦,也不是長蟲蟲,那是城際快車。”

    “那個呢?那個在發(fā)光的呢?”

    “那是商店的招牌。”

    紀醒看見這么多的新鮮事物,便不停地好奇詢問,關闕很有耐心地一個個解釋給他聽。

    司機聽見他們的對話,笑道:“政府的錢都花在前線去了,城市建設就有些跟不上。不過這是郊外,城中心相比起來要繁華得多,小弟弟等會兒別看花了眼。”

    出租車停在本城最豪華的凱悅酒店門口,幾人下了車,進入酒店。

    酒店內(nèi)部鋪著厚厚的地毯,紀醒掙著要下地,一直抱著他的關闕便將他放在了地上。

    紀醒在太空飛行了這么多天,雙腳沾地,還有些不適應,歪歪倒倒地走了幾步后,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關闕正要去抱,就見他一個翻身從撲變成仰,抬起頭沖著他和紀九笑:“哈哈,我走路都走不穩(wěn)了,哈哈哈。”

    紀九拉住關闕,朝他抬了抬下巴:“自己爬起來。”

    “好。”紀醒便又翻過身,撐著地面,撅起屁股站起身。

    關闕訂的是位于這座酒店頂層的豪華套房,一家人去房間稍作休整,又去餐廳吃了飯后,紀九便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紀北宴。

    “要不要先和他聯(lián)系一下?”關闕問。

    紀九思忖片刻:“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軍部不會再派人手監(jiān)視紀北宴,但也許還會監(jiān)聽他的通訊。所以我不打算聯(lián)系他,直接去他的住宅還安全一點。”

    關闕便道:“那我先把你們送去他那里,然后我再去看看陳軒然。”

    紀九雖然很想帶著關闕去見一見紀北宴,但也清楚這事不能急,得先給紀北宴通通氣。劉成曾經(jīng)見過關闕,也許已經(jīng)知道他是序列者,如果就這樣把關闕帶上門,指不準紀北宴受不了這個刺激。

    紀九相信關闕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提出要去看陳軒然,于是回道:“那行,我?guī)еo醒去見紀北宴,只說會兒話就出來,然后和你聯(lián)系。”

    一家人在酒店外等了足足十分鐘,才等到了一輛出租車。關闕考慮到出行方便,便讓司機載著他們?nèi)チ艘患易罱能囆小?br />
    “兩位先生,請問你們需要什么樣的車?”車行銷售人員熱情地迎了上來。

    關闕抱著紀醒,背上背著鳥崽,低聲問兩個:“你們喜歡什么車?”

    鳥崽伸出翅膀,指著大廳中央那輛看上去最氣派的黑色越野:“啾!”

    紀醒同時也指向停在大廳角落的一輛卡通小Q:“它!”

    但他見鳥崽指著的車和自己不同,立即調(diào)換方向,指向那輛黑色越野:“它!”接著又討好地對鳥崽道,“哥哥,你喜歡的我也喜歡哦。”

    關闕問紀九:“你覺得呢?”

    “挺好。”紀九用手比劃著,“看那前杠,很結(jié)實,我以前在M463的時候,就想有這樣一輛車,隨便撞他一群山豬,根本不用捕獵的。”

    銷售人員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先生,這輛車非常昂貴,我們車行平常是沒有現(xiàn)車的,只因為訂下的客人資金鏈出了問題,放棄了購買,所以才有了這一輛。雖然我很希望兩位先生能買下它,但如果真要去撞山豬,我希望二位能考慮下那種幾十萬的車?幾百萬的也行啊。”

    “我就要它!”紀醒道,“我要在它身上畫畫。”

    銷售人員眼角直跳,關闕卻一錘定音:“就它了!”

    二十分鐘后,黑色越野駛出了車行。銷售人員拿著單據(jù),神情復雜地站著門口,朝著駛遠的黑色越野揮手。

    羨慕的同事看見銷售一臉悵惘,忍不住問:“你賣出這輛車還這幅模樣?”

    “我是心疼啊,小的是想亂涂亂畫,大的是想拿這車去撞山豬。”銷售搖頭嘆氣,“這車落到他們手里,肯定得不到珍惜,真是暴殄天物啊。”

    第83章

    A區(qū)綠意園住著不少銀盟軍高官,所以小區(qū)戒備森嚴,大門口也有士兵值崗。

    關闕將車停在小區(qū)左側(cè),紀九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對他解釋:“進入小區(qū)的陌生人要登記,這個程序容易引來麻煩,我直接從那圍欄洞鉆進去吧。”

    關闕雙手扶在方向盤上,看看那圍欄又看看紀九,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誰能發(fā)現(xiàn)這里會有個洞?也就是你了。”關闕豎起大拇指,“高手。”

    紀九得意地吹了下垂在額前的一縷發(fā)絲:“見笑了。”

    大家都下了車,紀醒被紀九塞進鐵欄洞,一邊爬一邊高興地道:“我好喜歡去伯伯家,我們都要鉆鼠鼠洞的。”

    “噓……”紀九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zhuǎn)身對關闕道:“我們還不知道軍部會在什么時候開啟铦電檢測儀,你等會兒見著陳軒然后要好好問一下。”

    “我知道。”

    紀九想到關闕是序列者,怎么也不放心,又道:“那讓吳思琪跟著你吧,萬一有什么突發(fā)情況,一來能幫你,二來可以給我報信。”他知道機器人很久沒見過紀北宴,便征詢地問道,“琪寶,你能不能先跟著阿寶,等他順利見過陳軒然后再來這兒?”

    “義不容辭,不管什么事都沒有闕哥的安全重要。”機器人一臉嚴肅地應承,又看向關闕,“如果遇到什么危險,我知道有條全是智能人商店的街道,我?guī)愣闳ツ抢铮瑧摵芎秒[藏。”

    紀九又看向趴在機器人背上的鳥崽:“雀寶呢?你想跟著爸爸去見伯伯,還是跟著父親去見叔叔?”

    鳥崽抬起翅膀指著關闕,嘴里啾啾兩聲,表示要和父親在一起。

    紀九原本便打算讓鳥崽跟著關闕。

    雖然他和關闕將鳥崽視如己出,但紀北宴并不會在初次見面時便將它看做親侄子,必定是只關注紀醒。紀九不愿意讓鳥崽感受到那種不被重視的失落,最好是自己這次先給紀北宴說說,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下次再帶著鳥崽去。

    關闕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什么也沒說,只將鳥崽從機器人背上接過來抱在懷里。

    “那我們爺倆去見紀北宴,你們爺倆去見陳軒然。”紀九道。

    關闕道:“我在這里等一會兒,你見到人后給我電話,那時候我再離開。”

    “你們不要一直說話呀,快進來呀。”紀醒蹲在洞前小聲催促。

    “來了。”紀九在關闕嘴上親了下,又揉了揉鳥崽腦袋,這才俯身鉆進了洞。

    紀九牽著紀醒,順著林子里的小路往前,紀醒推了推他的腿:“父親和哥哥琪琪叔還沒來。”

    “他們現(xiàn)在有事,我們先去看大伯,等會兒再找他們。”

    紀九還沒走出這片林子,便看見前方匆匆走來一人。他只瞧見那人身形,便認出那正是紀北宴的副官劉成。

    “成哥!”紀九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激動,立即出聲。

    劉成分明就是來接他的,一邊快步而來,一邊欣喜地笑道:“將軍說信號器在響,一定是你回家了。我原本還有些不信,覺得沒準是小動物什么的撞上了鐵欄,引起信號器誤報,結(jié)果將軍說得沒錯,真的是你回家了。”

    劉成走到近處,目光下移,看見了紀九牽著的紀醒,略微有些錯愕。但他現(xiàn)在也顧不上問,只伸手扶住紀九肩膀,上下打量著他:“走吧,將軍在等著你。”

    紀九跟著劉成走進別墅,剛跨入大門,便見前方小樓的大門被拉開,紀北宴推著輪椅出現(xiàn)在門口。

    紀九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紀北宴,在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印象中瘦了許多,鬢邊也浮起點點銀絲后,鼻子猛然一酸,眼眶也迅速泛起了紅。

    紀北宴也打量著他,接著倉促地轉(zhuǎn)過頭,抬起手掌擦了擦眼角,這才啞聲道:“站著干什么?還不快點進屋?”

    紀九心頭情緒激蕩,大步朝前:“哥。”

    紀醒被他丟在原地,急忙追了上去,牽著他的褲腿一路小跑。

    紀九一直走到紀北宴面前才停下,紀北宴仔仔細細地看他,雙手握住輪椅扶手:“你這幾年在外面都是怎么過的?怎么跟個叫花子似的?頭發(fā)都這么長了。”

    “你懂什么?這是我留的發(fā)型。”紀九努力克制住激動,哽咽著笑道,“我現(xiàn)在可有錢了,才不是叫花子。”

    “你怎么這么久都不和我聯(lián)系?”

    “不聯(lián)系你的原因很多,主要是怕會牽連到你。”

    紀北宴看向他的目光里既帶著怒氣,又滿是心疼:“軍部不可能監(jiān)視我這么久,你就算不敢聯(lián)系我,也可以聯(lián)系劉成或是其他人,讓他們給我?guī)信。結(jié)果你倒好,幾年都沒有半點音訊……”

    紀北宴正說著,目光掃過站在紀九身旁的紀醒,又慢慢停下了聲音。

    紀醒牽著紀九的褲腿,歪著腦袋,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紀九注意到紀北宴的視線,這才想起還有個紀醒,便低下頭:“醒寶,這是大伯,快叫大伯。”

    紀醒沒有喊人,只垂下頭,扭過身體,去摳旁邊的石柱。紀九將他的手抓住,對紀北宴道:“他不好意思了。”

    “他……”紀北宴不太確定。

    “他是我兒子,名字叫做紀醒。”紀九道。

    “你兒子?”

    “對,五歲了。”

    紀北宴愣了下,又趕緊道:“紀醒,抬起頭讓大伯看看。”

    紀醒不抬頭,紀北宴便俯下身去看他,他卻將腦袋埋得更低,還嘿嘿笑了兩聲。

    紀九便干脆將他抱起,放進紀北宴伸出的胳膊里。

    紀北宴將紀醒高高舉在面前,紀醒這次沒法再埋腦袋,小手小腳就在空中忸怩地絞在一起。

    紀北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眼里慢慢浮起了一層水光:“這眼睛,這神態(tài),就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紀北宴將他抱進懷里,撫摸著他的腦袋。紀醒能感受到紀北宴對自己的喜愛,便也不再害羞,也盯著他看,還小聲道:“哥哥,我是醒寶哦。”

    “不是哥哥,叫大伯。”紀九紅著眼睛笑了起來,對紀北宴解釋道,“從小沒見過什么人,見到男的就喊哥哥。”

    紀北宴將紀醒掂了掂,笑道:“這長得結(jié)實,跟秤砣似的。”

    “將軍,外面風大,還是進屋吧。”劉成見大家一直呆在門口,便提醒道。紀北宴這才反應過來,抱著紀醒轉(zhuǎn)身,“走走走,先進屋。”

    紀九走在最后,趕緊給關闕發(fā)了條消息:“我已經(jīng)見到了我哥。”

    “好,那我等會兒來接你們。”關闕很快便回了條消息過來。

    關闕帶著機器人離開小區(qū),沒有立即去見陳軒然,而是先去了一趟智能人商店。兩人剛進門,機器人一眼便看見展示柜里的新型眼鏡,頓時挪不開眼。

    導購小哥迎了上來,問關闕道:“先生,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嗎?”

    關闕示意他去看機器人:“你帶著它在店里逛逛,它想要什么,就全部裝起來。”

    “……好。”

    機器人跟著導購小哥走出兩步,又趕緊回頭,端過一把椅子放在了關闕身后:“哥,你坐在這兒等吧,別站著。雀寶讓我抱著吧?別累著。”

    “沒事,你快去選。”關闕看了眼手表,又對導購道,“節(jié)省點時間,只要它在款式和顏色之間猶豫,那就全部買下來。”

    導購激動地道:“知道了。”

    等待機器人挑選配件的過程里,關闕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鳥崽則在寬闊的大廳內(nèi)溜達。

    街上的車輛堵成了長龍,不少扛著行李的人在車輛間匆匆穿梭。他順著車流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是通往星艦場的方向。

    這明顯是城里出了什么狀況,關闕正想出門看個究竟,身后一名經(jīng)理模樣的人在打電話,聲音便傳入他的耳里。

    “……什么?銀盟軍讓我們?nèi)バ桥瀳觯x開耀熾城?有一顆彗星會和銀輝星相撞?沒事沒事,你說,我不著急……”

    經(jīng)理的話引起店內(nèi)其他人注意,都紛紛停步走了過來。經(jīng)理對他們做出安靜的手勢,繼續(xù)在電話里道:“明白,銀盟軍說他們正在分解那顆彗星,不一定就會撞上,撤退只是以防萬一……好的,分批走,我們這條街是第一批……”

    店內(nèi)的人頓時變得有些緊張,關闕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擁堵的車流,微微皺起了眉頭。

    十分鐘后,關闕抱著鳥崽離開了智能人商店。機器人跟在他身后,拎著大包小包,脖子上也掛著一個大口袋。

    機器人率先沖到越野旁邊,替關闕打開駕駛座門:“哥你小心點,別碰著頭。”

    待到關闕進入駕駛座,它才趕緊鉆入后座,抱過鳥崽,再迫不及待地開始拆那些包裝盒。

    關闕將車開進一條偏僻的街道,靠邊停下。副駕駛車門立即便被打開,一名身穿深灰色大衣,頭戴禮帽的男人坐了進來。

    男人摘下禮帽,緩緩轉(zhuǎn)身:“關闕。”

    關闕重新啟動車輛:“幽冥,好久不見。”

    幽冥打量著關闕:“我聽說你在古費城拿到智慧之心,但是……我也四處打聽過你的蹤跡,可半點消息也沒有,好在你看上去還不錯。”

    “你消息還真是靈通。”關闕握著方向盤,“我的確出了點事,不過已經(jīng)恢復了,現(xiàn)在來到耀熾城,是想搞清楚月輝的下落。”

    “就在一年前,大長老拿到了日冕,月輝的確是在銀輝星,但我不知道它在誰的手里。”幽冥想了想,“不過有一個人,他可能知道有關月輝的線索。”

    “誰?”

    “吳思宇。”

    關闕注視著前方,冷笑一聲:“巧了,我這次來耀熾城的第二個原因,就是要找他。”

    紀北宴家的客廳里,紀醒坐在小桌前吃葡萄。紀九已經(jīng)將這幾年的經(jīng)歷,給紀北宴簡短地講述了一遍,包括他輾轉(zhuǎn)去過哪些地方,在哪顆星球做過短時間的停留。

    紀北宴聽得很認真,中途也沒有打斷,只是在紀九講完后,問道:“醒寶的另一位血親,是父親還是母親?”

    紀九頓了頓:“父親。”

    紀北宴像是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但也絕對談不上有什么好心情,只面無表情地坐著。

    “爸爸,你吃這個大果果,它長得像我們的果果,可是它好好吃。”紀醒興沖沖地走了過來,將一個啃了一口的蘋果往紀九嘴邊遞,“你快吃,它不酸。”

    紀九低頭咬了一口:“好甜,嗯,真的好甜。”

    “甜吧?哈哈。”紀醒得意地道,“大伯的果果好好吃。”

    紀北宴淡淡地道:“怕是要叫舅舅吧。”

    紀醒聽到聲音,扭過頭看他。紀北宴長相威嚴,當臉上沒有表情時,看著就有些嚴厲。紀醒瞧了他兩眼,便捧著蘋果愣愣地站著,紀北宴頓時又繃不住,立即放柔了聲音:“醒寶,蘋果好吃嗎?”

    紀九輕輕推了下紀醒:“大伯在問你。”

    紀醒這才沖著他笑:“好吃。”

    紀北宴既心酸又心疼,劉成在旁邊瞧得仔細,立即道:“將軍,小王已經(jīng)去商場了,馬上就把吃的玩的買回來。”

    “那商場太遠了,你先去我們小區(qū)外的便捷超市,先給孩子買點。”

    “我知道,我這就去。”劉成立即起身,走向了大門。

    “哥,我們又不是逃荒的。”紀九有些啼笑皆非,又耐下心再次解釋:“其實我們過的日子不苦,只是住的地方偏僻了些,水果什么的也都有,只是沒見過蘋果。”接著將紀醒轉(zhuǎn)了一圈,“你看他長得多結(jié)實,醒寶,快給大伯表演一個匍匐前進。”

    紀醒立即將蘋果放進他手里,一個立正,接著就要往地上趴。紀北宴趕緊將他抱住,瞪了紀九一眼:“有你這么當爸的嗎?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沒正形。”

    紀九便將蘋果遞還給紀醒:“002戰(zhàn)士紀醒,現(xiàn)在去那小桌旁,進攻那個果盤。”

    “是。”

    紀醒繼續(xù)去吃果盤里的水果,紀北宴收回投在他身上那愛憐的視線,臉色也嚴肅下來。

    “紀醒已經(jīng)五歲了,你離開銀輝星也不過五年,他父親是誰?”紀北宴問道。

    紀九一怔,立即坐好,雙手交握擱在膝蓋上,垂眸看著自己鼻尖:“你不認識。”

    “叫什么名字?”

    “孫得財。”

    “孫得財……”紀北宴冷笑一聲,“我見過他嗎?”

    “沒見過。”

    “那劉成見過嗎?”紀北宴抬眸看向紀九,目光變得有些凌厲,還帶著幾分審視。

    紀九沉默片刻后回道:“你不要再問了,過兩天我會把他帶來給你看。”

    “希望到時候不會讓我感覺太意外。”紀北宴語氣淡淡地道,“你這幾年到處漂泊,我沒能照顧你,現(xiàn)在聽見你有了伴侶,也見到了紀醒,我心里很高興。不管那人什么樣我都接受,但有一點,他必須得是我們銀輝人。”

    紀九聽到這里,已經(jīng)清楚紀北宴可能猜到了自己的伴侶是關闕。畢竟當年他跟著關闕逃出耀熾城時,還是劉成將他們送去的星艦場。

    當時劉成就有些懷疑關闕的身份,現(xiàn)在紀北宴從紀醒的年齡往前推算,加上自己沒有帶著關闕上門,可能他便猜到了幾分。

    紀九不打算和紀北宴繼續(xù)這個話題。他這么久沒見到紀北宴,不想因為這些事和他吵起來,弄得雙方都不開心。

    紀北宴已經(jīng)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不會接受關闕,那么在他改變態(tài)度之前,紀九也不會將關闕帶來這里。

    他舍不得讓關闕受別人的半點委屈,哪怕這個人是紀北宴。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屋內(nèi)氣氛一時有些僵硬,好在紀北宴的電話適時響起。

    “嗯,好,我知道了。”

    紀北宴神情平靜地對著電話應聲,接著掛掉,又看向了紀九。

    “既然你這次回到了銀輝星,那就別再到處躲了。我這幾年在軍部做了不少工作,求見了執(zhí)政官六次。雖然吳思宇一直不松口,但執(zhí)政官親自下命,說這樁事件的線索不算清晰,不能認定你是重點嫌疑人,要重新進入調(diào)查。”

    紀北宴舒了口氣:“你現(xiàn)在只是一般嫌疑人,雖然不能在耀熾城長居,但可以去臨近的敏水城。我去那里置辦房產(chǎn),給你換個安全的身份。紀醒也五歲了,你就安心住在敏水城,找個工作什么的,別讓孩子再跟著你東奔西走。”

    紀九聽完后,臉上并沒有半分喜色。紀北宴察覺到他神情不對,便道:“你還需要什么,直接給我說行,也不要擔心錢和工作,哥都會給你安排好。”

    紀九抿了抿唇,正色道:“哥,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有兩件事。一是看看你,二是要找出當年究竟是誰出賣了銀盟軍,誰才是赤牙城任務背后真正的泄密者。我不是為了自己,我去哪兒都可以,但我一定要找出真相,為我那些死去的士兵報仇。”

    “小九——”

    “哥,五年了,五年的顛沛流離都沒有讓我動搖半分,所以你不要再勸我,我一定會將那事查個水落石出。”

    紀北宴握緊輪椅扶手,目光透出凌厲,紀九卻毫不退縮地和他對視著。

    紀北宴看出他眼里的堅決,知道再說什么也無用,便只靠回椅背,聲音疲憊地道:“算了,我也知道你的脾氣,既然你下決心要查個清楚,那誰都別想讓你改變主意。但是你一定要記得,不要以身涉險,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還有醒寶要照顧。”

    紀九喉結(jié)動了動,啞聲道:“謝謝哥。”

    跨江大橋上車流穿行,一些私家車的車頂上都綁著行李,朝著星艦場所在的方向駛?cè)ァ4髽蚺缘囊粭l廢棄馬路上,停著一輛低調(diào)卻價值不菲的越野,被橋墩擋住了大半個車身。

    車內(nèi)只坐著關闕和陳軒然,機器人帶著鳥崽在河灘上散步,它不斷更換各種眼鏡,得意地給鳥崽講解這些眼鏡的功能。

    “所以铦電監(jiān)測器失效了?”關闕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

    陳軒然點點頭:“今天上午,軍資部出了一件重大事故,所有儲存的铦電被清除,那些铦電武器也被銷毀。整個耀熾城,如今只剩下二十把铦電槍。铦電都沒了,所以每過七天啟動一次的铦電監(jiān)測器,暫時也不會再啟動。”

    “抓到人了嗎?”關闕問。

    “是軍資部王副部長的親信副官,偽造了他的親筆文書,然后進入了軍資庫。”陳軒然搖搖頭,“蠢貨!就為了五千萬!”

    “我還在暗影軍團時,大長老就說過,如果想要攻進耀熾城,必須要先清除銀盟軍軍資庫里的铦電。”關闕道。

    陳軒然道:“在發(fā)現(xiàn)铦電被清除后,銀盟軍高層很快便反應過來,執(zhí)政官立即下達了讓城內(nèi)所有人都撤走的命令。”

    “銀盟軍執(zhí)政官也在耀熾城?”關闕問。

    “是的,等會兒會有專艦將他送走。”陳軒然想了想,“這消息目前對外保密,除了軍部高層,其他人都以為是要躲避彗星。”

    “銀盟軍要采集到新的铦電,還需要多久?”關闕問道。

    陳軒然嘆了口氣:“已經(jīng)派出兩個艦隊去緊急采集了,但那些穩(wěn)定的铦電點現(xiàn)在都處于干涸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铦電點要碰運氣。而且就算采到了,一來一去,最快也要一周時間。雖然晨曦星已經(jīng)派出了三個艦隊前來支援,還攜帶了铦電,但從晨曦星飛到這里,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到達。”

    陳軒然看向關闕:“能撤就盡早撤吧,你也是一樣。”

    “你會離開嗎?”關闕問。

    陳軒然搖搖頭:“我雖然不是銀輝人,但躲到這里后,才逃過了大長老的搜捕。我多活了這些年,其實是受到了銀輝人的庇護,現(xiàn)在遇到這種時刻,我也不會丟下軍隊,丟下他們。”

    關闕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微微瞇起:“我剛才聽你說過目前局勢,銀盟軍和塔柯軍勢力相當,呈膠著狀態(tài),并不是發(fā)起總攻的時機。暗影軍團如果現(xiàn)在來打耀熾城,太過倉促,也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你的意思,暗影軍團不會來?”

    關闕緩緩搖頭:“會的。大長老這次清除掉铦電,以后再想清除就難了。不管他有什么樣的目的,他必定會來。”

    “耀熾城難逃一劫,只希望晨曦星的援軍能再快一點,搶在暗影軍團之前到達。”陳軒然看了眼手表,“你也趕緊走吧,我會安排你登上下午五點起飛的那艘星艦,還有三個小時。”

    關闕看著窗外正在試戴第六副眼鏡的機器人,嘴里道:“我得去接我的伴侶和孩子。”

    陳軒然稍微怔了下,卻也算不上意外:“紀南瑾?”

    “對。”關闕點點頭,“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去見一次吳思宇。”

    第84章

    銀盟軍軍部位于耀熾城B區(qū),旁邊便是城市商貿(mào)中心大樓。緊急撤退需要大量星艦和其他部門的配合,吳思宇此刻便在大樓十層,給星艦公司的負責人以及商會人士進行談話。

    “……那就這樣吧,具體事宜會有人和你們聯(lián)系。耀熾城遇到前所未有的難關,需要商會和星艦公司協(xié)助我們軍部,讓城內(nèi)居民在晚上前全部撤走。”

    短暫的會議結(jié)束,大家匆匆離開會議室,一邊走一邊撥打電話,再乘坐電梯下樓離開。

    “于管理,我們公司的兩艘星艦都充好能了嗎?包括總公司那一艘。還沒有?馬上去充能,速度!”

    “小武,把我們公司星艦上的貨卸掉,全卸了。對,一袋不留,準備載人。

    ……

    待到這層樓的電話聲和腳步聲都消失在電梯里,吳思宇才走出會議室。他一身軍裝,和同樣身著軍裝的劉衡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走入通道。

    “你也不要太緊張,暗影軍團就算要來,應該也不會那么迅速,晨曦星方面能趕過來。”劉衡習慣性地從衣兜里摸出梳子,又心煩地重新塞回衣兜。

    “希望如此。”吳思宇眉頭緊蹙:“就怕暗影軍團早就已經(jīng)出發(fā)了,等他們到達耀熾城時,城里的人還沒撤走,支援也沒到來。”

    “多想無益,反正我們盡力做好應對準備就是。”劉衡道。

    吳思宇停在衛(wèi)生間門口:“我去趟洗手間。”

    “那我先回軍部去布置安排。”

    吳思宇進入洗手間,幾名護衛(wèi)兵包括他的副官就站在通道里。護衛(wèi)兵警惕著來去的人,副官則開始和軍部指揮室聯(lián)系,不停接打電話。

    片刻后,吳思宇走出隔間,擰開水龍頭洗手。但當他伸手去拿旁邊的擦手紙,視線掠過面前的鏡子,突然就頓住了動作。

    “別動,別出聲,舉起手。”關闕拿槍對著他的后腦勺,冰冷的目光看著鏡子里的人。

    吳思宇此時摘下了黑手套,他慢慢舉起手,一截衣袖下滑,顯出兩只機械手臂。

    他視線也盯著鏡子里的年輕男人,微微瞇起眼,吐出兩個字:“關闕。”

    關闕并不意外他能認出自己,畢竟他之前在耀熾城鬧出不小的動靜,自己的照片恐怕現(xiàn)在都還貼在銀盟軍軍部墻上。

    “轉(zhuǎn)過來。”關闕低聲下令。

    吳思宇順從地轉(zhuǎn)過身,但面對舉在自己眼前的槍管,神情間卻絲毫不見畏懼。

    “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嗎?”關闕問。

    吳思宇回道:“為了紀南瑾的事。”

    關闕覺得和吳思宇說話很輕松,省去了很多口舌,便道:“吳將軍,讓你的人都撤走,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

    吳思宇一口答應,并道:“我也想和你談談,正在四處找你。”

    隔壁小會議室房門緊閉,關闕和吳思宇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一張茶幾。關闕將槍放在身前茶幾上,身體放松地后靠,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么讓人輕松。

    “吳將軍,我不愿意用槍對著你,但你清楚,我的精神力比子彈還要快速。”

    吳思宇點了點頭:“你問吧,如果我能說的,我會告訴你。”

    關闕也不繞圈,直接問出口:“你是不是在銀盟軍不知情的情況下,暗地里和塔柯軍有聯(lián)系?”

    吳思宇雖然面對著關闕帶來的強大壓力,但神情依舊平穩(wěn),氣勢也依舊威嚴。

    “不用將話說得這么好聽,你其實就是想問,我是不是那名銀盟軍奸細。”吳思宇道。

    關闕笑了聲,但那笑容卻沒到達眼底:“是不是你將所有罪名推在紀南瑾頭上,還在這五年里一直追殺他?”

    吳思宇沒有立即回答,只反問:“你為什么會認為這些是我干的?”

    “吳將軍,現(xiàn)在不是我要證明你有罪,而是你要證明你無罪。”關闕語氣淡淡地道,“如果你的理由沒法說服我,那么你可能再也走不出這個房間。”

    吳思宇盯著他,沉思幾秒后道:“好,那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五年前的一天,銀輝時間十月二十日,機要部突然截取到一段奇怪的信號。這段信號只有不到五秒鐘,顯示來自彎弓星系的M463行星,卻不知道發(fā)送者是誰。M463行星離銀輝星系太過遙遠,只有用上銀盟軍的E傳送器3型信號器,才能將信號發(fā)送到這里。這種信號器極其稀有,整個軍部也只有二十個,所以我覺得有些蹊蹺,命人去清點了下信號器,發(fā)現(xiàn)果然少了一個。”

    關闕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插嘴,吳思宇便繼續(xù)往下講述。

    “我不知道發(fā)送信號的人是誰,就派出了兩艘星艦去看看。但我們的星艦在即將到達M463時,就遇到了另外兩艘銀輝艦。他們見到軍部星艦后,立即改道躲避,這一舉動引起了我們的警惕,也就發(fā)動了追擊。但一番纏斗下,沒能成功留住對方,還是讓那兩艘艦給逃走了。”

    關闕聽到這兒,就想起了紀九曾經(jīng)給他講過一段。

    五年前,紀九因為飛行器能量不足,迫降在了M463,也在那顆星球上生活了一段時間。但他某次去鎮(zhèn)子上趕集,聽見超市老板說,在太空里遇見了幾艘銀輝艦對戰(zhàn)。他懷疑是沖著自己去的,便立即離開了M463。

    現(xiàn)在想來,紀九當時的判斷很準確,那幾艘銀輝艦的目標正是他。只不過他當時認為被截住的是吳思宇,但現(xiàn)在按照吳思宇的說法,他才是前去阻攔的那一方。

    關闕心里念頭飛轉(zhuǎn),表面卻不動聲色,只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們的艦在信號點降落,發(fā)現(xiàn)那是一座深山,還有一棟空房子。雖然住在房子里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但還是留下了很多的生活痕跡。那艘艦帶回了不少物品,經(jīng)過DNA查驗,發(fā)現(xiàn)那屋子的主人,應該是紀南瑾。”

    雖然關闕早已經(jīng)猜到,但聽見吳思宇親口講出來,還是繃緊了神情。

    吳思宇繼續(xù)講述:“我讓軍部記錄下這個信號,并進行不間斷捕捉。后面三年里,每過一段時間,這個信號都會出現(xiàn)一次。它每次都出現(xiàn)在新的星系和新的地點,表明紀南瑾也在不斷搬遷居所。當信號出現(xiàn)時,我的人會在第一時間趕去,但都會發(fā)現(xiàn)有另外的不明星艦也在去往信號點。”

    “所以你們一直在對不明星艦進行攔截?”

    “是的。前三年時間內(nèi),信號一共發(fā)出了六次,我們也成功攔截了六次。”吳思宇嘆了口氣,“那個信號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肯城,肯城當時正在和塔柯軍作戰(zhàn),我擔心有人會先找到紀南瑾,便下了命令,不準任何非軍用星艦靠近肯城,發(fā)現(xiàn)紀南瑾后,也立即將人扣住。紀南瑾當時的確在肯城,還救下了我們墜毀星艦里的存活士兵。但不待銀盟軍將他找到,他就再一次消失了。”

    “我們一直在追蹤那個信號,但最近兩年,那信號再也沒有出現(xiàn),我們也就徹底失去了紀南瑾的任何消息。”

    關闕垂頭看著身前地面,低聲道:“因為最近兩年,他住的地方,大氣層里有干擾電波,隔斷了信號的傳送。”

    “原來是這樣。”吳思宇點點頭,“我還猜測他是不是出了事,所以信號再也沒有發(fā)送過。”

    關闕抬頭看向他:“照你這么說,你一直在保護紀南瑾?”

    “當然。每次派出星艦時,我那里都有詳細的艦號和人員名單,以及攔截對方星艦的影像記錄,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只是對方行事縝密,星艦都做了偽裝處理,所以沒有任何關于艦只主人的身份信息。”

    關闕目光直視著吳思宇:“你為什么要保護他?”

    “我和劉衡一致認為,赤牙城任務的泄密者另有其人。”吳思宇意味深長地道,“而且我們尋找紀南瑾還有個原因,就是想通過他找到你。”

    “找我?”關闕微微瞇起眼。

    “對,找你。”吳思宇趨前身體,“關闕,其實從你上次來過耀熾城后,我一直想和你談談,只是這五年里,一直沒有尋到你的蹤跡。”

    “你想和我談什么?”

    “你上次離開耀熾城后,我們經(jīng)過反復檢查,才發(fā)現(xiàn)暗影之牙一直就在我們軍二庫,而我們卻不知情。”吳思宇苦笑一聲,又道,“我們知道暗影軍團在抓捕你,是因為那些碎片。據(jù)說獲得所有碎片,便能進入時空之柱,從而成為掌握時間的神靈。”

    關闕目光突然變得凌厲,周身也散發(fā)出冰冷殺意,一股看不見的精神力從他身體里散發(fā),壓向了對面的銀盟軍將領。

    吳思宇雖然身為普通人,到底也是沙場多年的將軍,在直接面對高階序列者施加威壓的情況下,依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畏懼。

    但一雙機械手已死死握住了椅子扶手,讓那茶杯粗的木條發(fā)出快要裂開的輕微聲響。

    “你放心,我對做神不感興趣。”吳思宇盯著關闕,勉強吐出了這句話。

    關闕觀察著他的神情,終于撤回了精神力。吳思宇身上的壓力消失,緩緩舒了口氣。

    “那你想要做什么?”關闕問。

    吳思宇回道:“大長老想獲得時空之柱的碎片,而他一旦能掌控時間,不光是我們銀輝人會遭遇滅頂之災,這個世界都難逃劫難。關闕,我知道你手里有碎片,我希望能和你合作,一起阻止大長老。”

    關闕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吳將軍,我想問一下,如果阻止大長老的前提是獲得所有碎片,那么你就不怕我將它拿到手后,也會對你們干出些什么?”

    吳思宇笑了起來,眼尾浮起幾條深深淺淺的痕跡,像是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

    “關闕,在你失蹤的這五年里,我調(diào)查了你所有的事情,包括你的出身來歷,你曾經(jīng)的遭遇。你五年前帶著紀南瑾從藤谷星古費城出逃,為了甩掉暗影軍團,駕駛星艦沖進了铦電陣。而那時候,紀南瑾即將臨盆。”

    “你們沖過那片铦電群后,你就徹底失去了蹤跡。我們在紀南瑾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提取了一些痕跡,檢測出他和一名幼兒的存在,卻一直沒有你。”

    “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在五年前就死于铦電群,卻出于某種原因,沒有徹底死亡,并在五年后復活。當然,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因為你攜帶了時空之柱的碎片,是它的能量保護了你。”

    吳思宇說到這里,放緩了語氣:“時空之柱不是普通隕石,它代表著跨越維度的高智慧。它會保護你,證明它選擇了你,你就是那名最應該持有碎片的人。而我們銀盟軍也會因為它的選擇,無條件支持你。”

    “最重要的一點,你甘愿為了自己的伴侶和孩子付出生命,那么你也會珍惜這個世界,珍惜所有的生命。”吳思宇的眼里閃動著銳光,“關闕,這是一場豪賭,我選擇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你這里。”

    吳思宇說完后,關闕陷入了片刻沉默,接著才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盡我所能去阻止大長老。不過吳將軍,合作的話,我也有兩個請求。”

    “你說。”

    “第一,虞人會回到家鄉(xiāng),而你們銀輝人,也要結(jié)束這場和塔柯人的戰(zhàn)爭。”

    吳思宇目光深沉地看著他:“其實這是我們政首一直在努力的事。”

    關闕又道:“第二,我知道日冕在大長老手里,月輝在你們銀輝星,我需要知道月輝的下落。”

    吳思宇道:“自從我知道月輝在銀輝星后,就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十年前,耀熾城有一場拍賣會,一名潦倒的商人將祖?zhèn)鞯牟仄纺贸鰜砼馁u。當時沒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被人用兩百萬拍走了,而那個藏品就是月輝。我后來查過拍賣者信息,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假身份。”

    “假身份?能找到是誰嗎?”關闕問。

    “查無此人。”吳思宇思忖著道,“不過人找不著,卻能找到付款賬號。我們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那賬號的平常往來,只有一個叫做躍輝公司的星盜組織。”

    關闕聞言,立即想起了王總,以及他提過的那名銀盟軍合伙人,還有那段經(jīng)過變聲的錄音。

    吳思宇提到這個也有些煩悶:“我一直在抓捕那個星盜組織,但他們在太空里來去,很難進行抓捕。”

    “不用找他們,他們也不知道那賬號背后的人。”關闕道。

    吳思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卻也沒有再問。

    關闕目光落在吳思宇的兩只金屬手上,突然出聲問道:“吳將軍,請問你的手在調(diào)節(jié)抓握力度時,會發(fā)出聲音嗎?”

    吳思宇愣了下:“不會。”

    他雖然不明白關闕為什么問這個,卻也抬起手,按動小臂處的調(diào)節(jié)鍵,果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這機械手不錯,吳將軍是最近才換的?”關闕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試探。

    “當然不是。”吳思宇否認,語氣里帶著些許自豪,“這是當年我在戰(zhàn)場上受傷后,政首讓軍工廠給我特制的機械臂。我一直用的就是它,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功能不比現(xiàn)在的機械臂差。”

    兩人談話結(jié)束,關闕先起身走向房門。但才走至一半,房門便被人從外面拉開。

    一名氣喘吁吁的中級軍官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關闕,立即就警覺地去摸槍。

    “什么事?”吳思宇及時出聲,又道,“他沒有危險。”

    那名軍官滿臉蒼白,聽見這話后,也顧不上軍情會不會被關闕聽見,只顫著聲音道:“吳將軍,軍部剛偵查到,塔柯軍艦隊和暗影軍團已經(jīng)到了衛(wèi)4。”

    “什么?”吳思宇一聲厲喝,原本準備出門的關闕也停下了腳步。

    軍官再次重復:“塔柯軍艦隊和暗影軍團已經(jīng)到了衛(wèi)4,總共一百多艘戰(zhàn)艦正朝著銀輝星前進,將于半個小時后抵達銀輝星。有幾艘先行艦已經(jīng)進入銀輝星大氣層,我們的艦隊正在進行攔截。”

    “這么快……”吳思宇的臉色也剎時變得難看。

    城市上空已經(jīng)拉響了警報,停艦坪方向騰空了數(shù)架星艦,直升機盤旋在城市上空,一遍遍重復著讓市民趕緊回到建筑內(nèi)。

    有些民眾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覺得這場面不像是躲避彗星,卻又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惶然地互相詢問,或是一遍遍撥打突然失去信號的電話。

    關闕匆匆走出大樓,掛掉無法接通的電話。他心里清楚,通訊衛(wèi)星已經(jīng)被塔柯軍先行艦給擊毀。

    黑色越野還停在路旁,機器人和鳥崽從車窗探出腦袋,正在四處張望。待到關闕拉開車門上了車,機器人立即問:“哥,外面出什么事了。”

    關闕回道:“暗影軍團聯(lián)合塔柯軍,向銀輝星發(fā)起了進攻。我剛聯(lián)系了紀九,但沒有信號,電話無法接通。”

    機器人緊張起來:“那我們趕緊去接人,把紀北宴也一起接上。”

    關闕卻沒有立即啟動車輛,只雙手扶著方向盤,注視著窗外匆匆奔走的行人。

    “哥?”機器人探出腦袋。

    “啾啾?”鳥崽也著急地催促。

    關闕又思索了約莫十秒,突然轉(zhuǎn)過身:“吳思琪,我想看一看你的核心器。”

    “看我的核心器做什么?”機器人愣了一瞬,立即合攏雙臂,抱住自己胸腔,“不能隨便看核心器的。哥,你看我的核心器,就等于我給你說,能不能讓我打開你的頭蓋骨,我想看一下你的腦組織。”

    “吳思琪。”關闕又遲疑了幾秒,有些艱難地開口,“我懷疑你的核心器里有東西。”

    “哈?”機器人一臉茫然。

    關闕謹慎地斟酌用詞:“可能會對紀九不利的東西,所以我想看看。”

    機器人聽說可能會對紀九不利,立即便閉上了嘴。它扭頭看向車窗外那些已經(jīng)在奔跑的行人,又看向關闕,再次確認:“在我的核心器里嗎?”

    “不一定,我要檢查一下才知道。”

    機器人便道:“那你看吧,但是你要小心點。”

    “我會很小心的。”關闕神情鎮(zhèn)定,語氣也很鄭重,“吳思琪,相信我。”

    第85章

    街上已經(jīng)一團亂,軍車呼嘯來去,士兵拿著擴音器,命令所有人立即回到建筑內(nèi)。只有極少數(shù)人已經(jīng)趕到星艦場,數(shù)架民用星艦匆匆飛向天空。

    關闕將車停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讓機器人在后座躺下,關機。他蹲在后座前,身旁擺著一個工具箱,鳥崽就站在工具箱旁,緊張地分開兩只腳桿,看著關闕打開了機器人的后腦蓋。

    “一號鑷子。”關闕朝旁邊伸出手。

    鳥崽很喜歡機械,紀九平常干些修理活兒時,它會津津有味地看上幾個小時,有時還能幫下忙。現(xiàn)在它便也做了關闕的助手,立即從工具箱里叼出一號鑷子,放進他攤開的手心里。

    一艘艘星艦從頭頂飛過,發(fā)出轟隆重響。尖銳的警報聲不斷,汽車喇叭震耳欲聾,但這些都沒影響到關闕。他神情鎮(zhèn)定,動作迅速卻有條不紊,逐個拆除機器人體內(nèi)的器件設備,將它們擺進旁邊的器皿里。

    當能量儲存器被他小心取出后,遮擋在后方的核心器展現(xiàn)在他眼里。他用鑷子輕輕撥開芯片,看見那芯片后藏著一個米粒大小的信號發(fā)射器,還一下下閃著微弱的光亮。

    關闕在看見那個發(fā)射器的瞬間,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他下頷線緊繃,手指用力握著金屬鑷,像是在竭力壓制就要勃發(fā)的怒氣。

    “啾啾啾?”鳥崽看不見信號發(fā)射器,但見他一直沒有動作,便忍不住催促。

    “馬上就好。”關闕啞聲道。

    他用鑷子夾斷了信號發(fā)射器后的連接線,再將發(fā)射器取了出來,最后把所有部件重新裝回機器人身體,按下了開機鍵。

    機器人的屏幕亮了起來,一雙眼睛緩緩睜開。它看清面前的關闕后,猛第一句話便問道:“哥,我的核心器里有東西嗎?”

    關闕低頭收拾工具箱:“沒有,是我搞錯了。”

    機器人發(fā)出輕松的噓氣聲,雙手握拳抵住自己額頭:“親娘哎,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剛才好害怕,怕我身體里真有什么對紀九不好的東西。”

    “你收拾下工具箱,我們馬上去接紀九和紀醒。”關闕立即回到駕駛座,將車駛出小巷,進入大街。

    街上車流慢吞吞地前行,他熟練地超車變道,雖然眼里滿是焦灼,但語氣卻很平靜:“吳思琪,以前有人看過你的核心器嗎?”

    機器人在和鳥崽一起收拾工具箱,聞言后搖搖頭:“沒有。”

    “那有沒有人對你進行過全身檢查?包括打開二級保護蓋。我知道你就算關機,只要被打開過內(nèi)核保護層,都會留下記錄。”

    “全身檢查?”機器人想了想,“只有紀北宴給我檢查過。”

    “什么時候的事?”

    “唔,我看看記錄,在這兒,銀輝時間5456年9月19日。”

    關闕瞇起眼,片刻后才輕聲道:“赤牙城行動的前一天。”

    “赤牙城行動?是的,就是那次行動的前一天。紀九帶著我去了紀北宴家,要陪他去敏水城,拜訪著名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但我們還沒出發(fā),紀九就接到軍部電話,讓他回去執(zhí)行緊急任務。紀北宴覺得我很久沒有檢查過部件,擔心我會在任務中出狀況,就給我做了一次身體檢查。”

    關闕沒有吭聲,只握緊了方向盤。機器人從后視鏡看著他的臉,像是察覺到他神情不對,便忐忑地問:“哥,你問這個做什么?是我那次身體檢查出問題了嗎?”

    “沒有問題,我就是隨便問問。”關闕道。

    越野車朝著紀北宴家所在的方向駛?cè)ィP闕一言不發(fā)地扶著方向盤,只將車開得飛快。大街上擁擠,他便拐入那些狹窄的巷道,巷子里堆放著一些破舊物品,越野卻毫不減速,直接將那些物品撞開。

    “小心!”機器人看見前方巷子里堆放著兩摞生銹的鐵架,中間只留出了一條勉強過人的狹小縫隙。

    “坐穩(wěn)了。”關闕一聲低喝。

    機器人趕緊坐好,將鳥崽抱在懷里。鳥崽也緊緊摟住它的脖子,眼睛瞥見旁邊放著機器人的眼鏡包,擔心被撞飛出去,便伸出一只細細的腳爪勾住了包帶。

    越野直接撞上了鐵架,嘩啦幾聲重響,鐵架四處橫飛。待到關闕駕著車沖出這條巷道,車身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處擦痕,車頭處的保險杠也凹陷了一塊。但他卻沒有絲毫減速,繼續(xù)朝前疾馳。

    越野在駛上一座高架橋后,終于被堵在了上面。關闕看著前方那一動不動的車隊,果斷打開車門,對機器人道:“我先跑著去,你帶著雀寶在后面來。”

    “好。”機器人立即背起鳥崽下車,又去拎那一摞眼鏡,“論跑步,沒人比得上我,哥你等會兒要注意跟上——”

    機器人話沒說完,便只見眼前人影一閃,關闕已經(jīng)沖到了前方七八米遠。它于是閉上嘴,左右手都拎上那些新買的配件,也甩動兩條機械腿跟了上去。

    關闕在高架橋上全速奔跑,迅如一道魅影,坐在車內(nèi)的人只覺得光線一暗,并沒察覺有人剛從窗外奔過。倘若道路被車輛堵得水泄不通,他便抓住橋邊扶欄,一個橫身蕩去前方,或者直接踏著車頂飛躍而過。

    他跑下高架橋,直接躍上旁邊屋頂,在那片民宅上縱躍飛騰,直線奔向紀北宴家的所在方向。

    “讓讓,麻煩讓讓,這是誰的車啊,為什么橫在邊上擋著路啊?”機器人拎著大包小包,背著鳥崽,這才跑至高架橋一半。它放眼望去,看著極遠處房頂上的那道人影,沮喪地大叫一聲,繼續(xù)從車輛縫隙里艱難地往前擠。

    此時紀九正站在紀北宴的別墅院子里,神情焦灼地看著天空,一遍遍撥打關闕的電話。

    剛才聽見城內(nèi)響起警報,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關闕被人發(fā)現(xiàn)了,立即就要出門。但紀北宴阻止了他,并連接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情況,然后告訴他城內(nèi)一切正常,只是軍部正在聯(lián)合市民進行實戰(zhàn)演習而已。

    但紀九聽見那連接升空的星艦聲響,心里還是有些不安。他看著正在陪紀醒玩耍的紀北宴,問道:“哥,這么多星艦都在升空,你要不要再確定一下?”

    “這是一次全城大規(guī)模演習,不光是地面部隊要參加,就連艦隊也要加入。”紀北宴抱著紀醒,不是很在意地回答紀九,又拿著劉成剛買回來的毛絨小兔逗紀醒,“醒寶,再叫聲大伯。”

    “大伯。”紀醒喜愛地抱住小兔,對著紀北宴笑。

    紀北宴滿臉疼愛地看著他,又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哎,我的乖寶。”

    紀九聽著那尖銳的警報聲,終于還是坐不住,便背過身,給關闕撥打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屋內(nèi)信號不行,電話怎么也無法接通。他便起身去了前院,一邊仰頭看著天空上飛過的星艦,一邊反復撥打關闕的號碼。

    當他確定此時無法聯(lián)系上關闕后,便大步走向屋內(nèi),嘴里道:“哥,現(xiàn)在連信號都沒了,我總覺得這不像是軍事演習。他父親在陪著547逛街,我實在是不放心,那我就先帶著醒寶去找他們。”

    紀九回到大廳,卻發(fā)現(xiàn)紀醒已沒在廳內(nèi),原本正坐在地毯上陪著他玩的紀北宴也不見了蹤影。

    “哥,哥,醒寶?”

    他將底層的每間房都找過,卻沒有見著半個人影,就連副官劉成也不知所蹤。

    紀九茫然地站在大廳,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就出去打了個電話,屋里人就全都不見了。他左右環(huán)顧,看見了掉落在沙發(fā)旁邊的毛絨小兔。

    他上前幾步撿起小兔,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紀醒剛才還對小兔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隨時都要將它抱在懷里,就算紀北宴要帶著他去哪兒,也肯定不會將它落下。

    紀九腦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猜測,懷疑家里潛入了什么匪徒,抑或是塔柯人來尋仇。他腳步放輕地上了樓梯,同時拔出腰后匕首握在手中。但到了二樓后,卻沒有聽到半點聲音。他將匕首橫在胸前,輕輕推開二樓的每一扇門,飛快地進屋查找,也沒有看到任何人。

    “紀醒,哥,紀醒!”

    紀九再次大聲喊,聲音在空蕩蕩的樓內(nèi)回響。原本還熱鬧著的樓內(nèi)突然變得寂靜無聲,這場景只讓他覺得無比詭異,也越來越焦急不安。

    他在院子里也就呆了幾分鐘,如果紀北宴要帶著紀醒離開這棟別墅,那肯定會經(jīng)過前院,也會給他說一聲,怎么會就這么一聲不吭的憑空消失?

    就算紀北宴不能行走,但他也是馳騁沙場多年的將軍,遇到匪徒來襲,不會連出聲示警的機會都沒有。

    這幾分鐘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們究竟去了哪兒?

    “紀醒!哥!”

    紀九不死心地重新進入二層每一間房,并逐間仔細查看。

    二層一共有五個房間,一間是紀北宴的臥室,一間是書房,剩下三間都是客房。其中一間客房是專為紀九準備的,他以往遇到休息日時,便會來這里住上一兩晚。

    紀九對這些房間再熟悉不過,唯一不太熟悉的便是紀北宴的書房。他知道那書房內(nèi)有不少軍部文件,所以若不是紀北宴叫他,他都很自覺地不主動踏足。

    他推開紀北宴的書房門,看見屋內(nèi)依舊空無一人。寬大的書桌上擺著一本翻開的書,后方柜里整齊碼放著各種軍事書籍,整間屋干凈整潔,一塵不染。

    他目光掃過右墻,看見墻上的一扇小門。那門后是紀北宴的文件室,里面放著不少機密文件,所以他從來沒有進去過。但現(xiàn)在也顧不得那么多,直接大步?jīng)_了過去,將門一腳踹開。

    房門砰一聲撞在墻上,再發(fā)出嗡嗡的震響。

    這間屋子不大,四壁是裝滿了文件的文件柜。除此外就是屋中央的一張小桌,桌前擺著一把椅子,桌上放著一臺星際通訊器和一臺信號接收儀。

    他走到桌前,粗略地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E傳送器3號信號器接收儀。他還是普通士兵時,曾搬運過這種接收儀進軍庫,所以能認出來。

    他知道這種信號器很珍貴,不清楚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紀北宴的書房,也不知道為什么書房里還擺著一臺星際通訊器。但他現(xiàn)在也顧不得想那么多,見屋內(nèi)沒有人,便要轉(zhuǎn)身離開。

    可他還沒走出兩步,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極其安靜的環(huán)境里,他聽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聲音。那聲音并不大,像是金屬被敲擊,卻無比清晰地撞進他的耳膜,和他記憶中那熟悉的聲音重疊。

    噠,噠,噠……

    紀九慢慢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屋內(nèi)。

    此時那聲音已經(jīng)停止,他卻一步步朝著右墻走去,最后停在了那面文件柜前方。

    文件柜的第三層,放著一個金屬擺件。那是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樹枝上墜滿沉甸甸的果子。樹干上還停著一只小鳥,正探著頭,尖嘴似要去啄面前的果子。不管是大樹還是小鳥,形態(tài)都栩栩如生。

    紀九慢慢抬起手,將那擺件拿了下來,翻轉(zhuǎn),看見底座后刻著幾行小字:

    云星

    希望你在我的未來里,余生都是你

    北宴

    5450、7、12

    紀九曾經(jīng)見過這種擺件,紀北宴在少年時很喜歡手工制作,也曾經(jīng)做過一只類似的金屬小馬,還送給了他。

    那只小馬每過一個小時,便會在電子設備的驅(qū)動下甩幾次尾巴,看上去很是有趣。

    他以前將它放在老房子里,擱在自己臥室的窗臺上,只是后來搬家時,被粗心的工人搞得不知去向。

    現(xiàn)在這個擺件,明顯也是紀北宴親手制作的,而且準備送給他的未婚妻云星。

    但5450年7月12日,就是云星車禍出事的前一天。應該是紀北宴剛將它做好,卻永遠沒法再送出去,便一直放在了這里。

    紀九動作有些機械地打開底座蓋,找到了里面的電子小設備。他調(diào)整著電子設備時間,接著便見那小鳥突然伸縮腦袋,尖嘴啄動面前的果子,發(fā)出清脆的金屬響聲。

    噠!噠!噠!

    每響起一聲,紀九的心臟便停跳一拍。當三聲敲擊結(jié)束后,他木然地站在原地,腦子像是被銹住般,有著短暫的空白。

    這只是個巧合,這肯定是個巧合……

    紀九的臉色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想將擺件放回原位,手卻脫力地顫抖。

    這只是個巧合,肯定是個巧合……

    咣當一聲重響,擺件終于從他手心滑脫。那些原本只用一根金屬絲固定住的金屬果子,便叮叮當當?shù)貪M屋蹦跳。

    ……吳思宇的假肢才是聲音的來源,不要被這點東西擾亂思緒。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找到紀醒,必須得馬上離開這里。

    紀九在心里一遍遍給自己提醒,但身體卻不斷發(fā)顫,手腳也不聽使喚。他不得不背靠文件柜,仰著頭深深呼吸,才勉強撐住自己不滑下去。

    唰!

    屋內(nèi)光線突然變亮,桌上的通訊器自動開啟,在半空中展開了一面巨大的三維屏。

    “小九。”

    紀九依舊仰著頭,直到聽見了紀北宴的聲音,才慢慢收回視線,看向了前方的那面三維屏。

    畫面里出現(xiàn)的是一身作戰(zhàn)服的紀北宴,身旁是一面可視窗,窗外一片濃黑,顯然他正置身于一艘星艦里。

    紀九的目光緩緩往下,看見他并沒有坐著輪椅,而是雙腿完好地站著。

    紀九嘴唇翕動了下,似是想說句什么,但喉嚨卻似被一團棉花給塞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畫面里的紀北宴往前行了兩步,和畫面外的紀九對上了視線。他神情平靜地看著紀九,緩緩開口:“小九,我知道你會找到這間屋子來,所以我放置了一臺星際通訊器。這儀器不需要衛(wèi)星信號,也設置了自動識別,只要它識別出屋內(nèi)的人是你,就會自動和我進行連接——”

    “紀醒呢?”紀九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啞得像是用砂紙銼過喉嚨。

    紀北宴道:“醒寶很乖,你放心,劉成正帶著他在玩。”

    畫面一轉(zhuǎn),紀九便看見了坐在操縱臺上的紀醒。

    “爸爸呢?叔叔,我爸爸呢?”紀醒側(cè)對著他,仰頭看著站在面前的劉成。

    “紀醒!”紀九立即大喊出聲,并情不自禁地往前跨出兩步,“醒寶,醒寶!爸爸在這兒。”

    “醒寶不吵不鬧,爸爸很快就會來的。”劉成道。

    “那父親,哥哥和琪琪叔呢?”紀醒癟了癟嘴。

    劉成溫聲哄道:“他們都會來的。”

    “那你讓爸爸別忘了帶上我的兔兔。”

    “好,大伯會給爸爸說。”

    “還有幾個大果果也要帶上,我要留給父親,哥哥和琪琪叔吃的。”

    “好的,都帶上,全都帶上。”

    “醒寶,醒寶,聽見爸爸的聲音了嗎?醒寶。”紀九焦急地沖著畫面放聲大喊。

    “他聽不見,我用的耳機在和你聯(lián)系。”紀北宴突然出聲,“你別擔心,醒寶沒事的。”

    紀九從紀醒身上收回視線,看向了紀北宴,咬著牙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想把紀醒帶去哪里?”

    紀北宴沉默幾秒后回道:“小九,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問,但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機。暗影軍團已經(jīng)到了耀熾城,你得趕緊離開。我給你準備了一架飛行器,就停在小區(qū)東邊的工廠空地里,你帶上光明之眼,智慧之心和暗影之牙,去往楓葉星系的時空之柱,路上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紀北宴!”紀醒一聲厲喝,打斷了紀北宴的話。他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畫面里的人,“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要做什么,但你把紀醒還給我,馬上把他送回來。”

    紀北宴嘆了口氣:“你是我的親弟弟,醒寶是我的親侄子,要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會這樣做。”

    “親弟弟,親侄子……”這句話刺得紀九的心臟一陣劇痛。他痛苦地伸手捂住額頭,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接著猛地抓過旁邊的一把椅子,沖著紀北宴的影像砸了過去:“我去你大爺?shù)摹!?br />
    椅子穿過紀北宴的影像,重重砸在對面文件柜上,文件嘩啦掉落一地。紀北宴卻依舊坐在椅子上,一臉平靜地道:“暗影軍團來到耀熾城,主要目的就是想搶走我手里的月輝,所以我只能帶著月輝離開,以免波及整座城里的人。小九,你現(xiàn)在很不冷靜,你得把這件事告訴關闕,讓你替你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拿上星際通訊器里的芯片,可以隨時聯(lián)系我,只要你帶著碎片到達時空之柱,就能接走紀醒。”

    紀九雙眼赤紅地盯著三維屏,心臟痛得仿似被烙鐵灼燒,嘴里只能吐出三個字:“紀、北、宴。”

    紀北宴垂下視線:“別忘了帶上紀醒的小兔玩具,果盤里那幾個蘋果也拿上。”

    他說完這句,便立即關掉了面前的通訊器,讓紀九那張痛苦到幾近扭曲的臉也跟著消失。

    第86章

    畫面消失,紀北宴立即摘下耳機,仰頭靠在椅子上,慢慢伸手捂著自己的胸口,神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大伯,爸爸來了嗎?”

    他聽見紀醒的聲音,又坐直了身體,轉(zhuǎn)頭朝著紀醒露出一個笑容:“醒寶,爸爸還有點事,要晚點才會來。”

    “爸爸是要開著大星艦來這兒嗎?”紀醒問。

    “對,爸爸開著大星艦來。”

    “還有琪琪叔,哥哥,父親嗎?”

    “是的,他們都要來。”

    紀北宴站起身,朝著操縱臺走去,再將紀醒抱在了懷里。

    “醒寶乖,爸爸他們很快就來了。”紀北宴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大伯,你讓他們再快點嘛。”紀醒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想爸爸。”

    紀北宴抱著他輕輕搖晃,又對旁邊的劉成道:“那個蓄水器抗壓層打足氣后就像個皮球,你去取一個打足氣,給孩子當玩具。”

    “好的。”

    劉成離開,紀醒抬頭看著紀北宴,突然停下了哼哼,接著伸出小手,按向了他的眼睛。

    紀北宴閉上眼,任由他在自己眼皮上撫摸,只低聲問:“怎么了?”

    “大伯,你好像要哭了。”紀醒收回手。

    “大伯不會哭的。”紀北宴重新睜開了眼。

    紀醒端詳著他:“你要哭了。”

    紀北宴笑了起來,但眼眶突然就真的泛起了紅。

    他將紀醒的腦袋輕輕按在自己胸前,啞聲道:“醒寶,你說得對,大伯真的要哭了。”

    “為什么呀?”紀醒輕輕拍著他的胳膊。

    “大伯難受了很多年,想見你大伯母,今天更是特別難受,因為大伯傷害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你叮叮叮,讓大伯母來接你。”紀醒將手按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

    紀北宴啞著聲音道:“醒寶,大伯母不能來接我,我現(xiàn)在正是要去找她。”

    紀北宴終于將紀醒哄睡著,便將他交給劉成,讓他抱去內(nèi)艙床上。自己則拿出了星際通訊器,調(diào)整到某個波段,開始進行連接。

    “紀北宴。”一道蒼老卻陰沉的聲音在艙內(nèi)響起。

    紀北宴面無表情地回道:“大長老,我已經(jīng)離開了耀熾城,你不用再派人去了。”

    “月輝呢?”

    “我?guī)е摹!奔o北宴端詳著手里的一塊深色隕石,“我準備去時空之柱,并在那里等你。”

    大長老沉默下來,一雙陰毒的眼睛打量著紀北宴:“你居然獨自帶著月輝去時空之柱?”

    紀北宴冷笑一聲:“我倆爭奪碎片多年,終究會有這么一次。要么你從我這兒拿到月輝,要么我在你那里拿到日冕。”

    他說完這句,微微往前欠身:“大長老,對付我一個,你居然讓暗影軍團和塔柯軍去攻打耀熾城。是不是不帶上軍隊,你根本不敢和我對戰(zhàn)?”

    大長老眼里頓時騰起怒氣,但立即又被他壓下。

    “想激將我?”

    “對,就是想激將你,就是看你敢不敢應下我的挑戰(zhàn)。”紀北宴嘴邊勾起一抹嘲諷,“不過你也沒什么本事,我挺瞧不起你的。只能使用殘暴手段馭下的蠢貨,口口聲聲要讓虞人族強大,卻囚禁殺害了幾千名虞人。以后你們虞人族若是滅絕了,也就是被你殺光的吧。”

    大長老滿臉暴怒地站起身,胸脯急促起伏。

    但他盯著紀北宴看了片刻,神情又慢慢平復,發(fā)出兩聲陰沉的笑聲:“紀北宴,你要為你這段話付出代價。”

    “是嗎?那我等著。”

    大長老死死盯著紀北宴:“好,我不帶暗影軍團。你拿上月輝,那么我也拿上日冕,讓我們在時空之柱再見。”

    通訊中斷,紀北宴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身后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劉成從內(nèi)艙走了出來。

    “醒寶怎么樣?”

    “睡得很好。”劉成眼里閃過一絲擔憂,“將軍,要是大長老不帶上日冕,直接帶人搶奪我們的月輝呢?”

    紀北宴搖搖頭:“他這人狂妄自大,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而且他說了會帶上日冕,那就一定會帶上。我只有這一次機會,只能破釜沉舟,用月輝引出他的日冕。”

    “那小九那里……”

    紀北宴垂下眼:“小九肯定會讓關闕帶著那三塊碎片去往時空之柱。”

    太空里戰(zhàn)火交織,塔柯軍艦隊正在和銀盟軍艦隊開戰(zhàn)。懸停在戰(zhàn)圈外的一艘黑鴉星艦里,大長老坐在長椅上,一臉怒容地看著面前已關閉的三維屏。

    待到他情緒平復了些,一名親信手下才小心地問道:“大長老,您要去嗎?”

    “既然紀北宴將月輝帶去時空之柱,還讓我?guī)先彰幔蔷捅硎舅茏岅P闕也攜帶另外三塊碎片去往那處。他想拿到所有碎片,直接進入時間長廊。”大長老微微瞇起眼,“月輝、光明之眼、智慧之心、暗影之牙,所有的碎片都等在那里,我怎么能不去呢?”

    “那我們還要攻打耀熾城嗎?黑鴉星艦已經(jīng)突破銀盟軍防線,進入了銀輝星大氣層。”

    大長老搖搖頭:“如今本不是發(fā)起總攻的時機,這次攻打耀熾城,主要是因為铦電被清除,我可以進入城里奪取月輝。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必要再打了,就讓軍隊后撤,在太空里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是。”手下又問:“那您去時空之柱,要帶上暗影軍團嗎?”

    大長老臉色沉了下來:“你覺得我還對付不了一個紀北宴?”

    “屬下失言。”手下立即緊張地站直了身體,又小心提醒,“可是還有關闕。”

    “關闕?我還收拾不了一只自己養(yǎng)起來的狼崽子?”大長老冷笑一聲,又看向手下,“但你也沒有說錯什么,謹慎小心是對的,行軍作戰(zhàn)最忌諱輕敵。不過對付他們,不需要帶上暗影軍團,我們一艘艦就行。”

    耀熾城軍部指揮所,此刻充滿了緊張氣氛,抱著文件夾的軍部文員匆匆來去,接線員不斷接聽從戰(zhàn)場發(fā)回來的通訊。

    指揮室里懸著一面巨大的三維屏,劉衡和吳思宇站在屏幕前,神情都很凝重。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名軍官滿頭大汗地進來,低聲匯報:“有幾艘黑鴉星艦已經(jīng)突破防線,我們的戰(zhàn)艦被塔柯軍拖在了75K空域,沒有辦法進行攔截。那幾艘黑鴉星艦已經(jīng)快抵達銀輝星。”

    劉衡臉色頓時大變,吳思宇看向前方屏幕:“繼續(xù)通知,讓所有民眾盡快回到家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起飛了,不要再讓他們趕去星艦場。地面部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每一座對空炮臺都需要至少兩隊人手。對了,政首是不是正在去往星艦場?趕緊讓車隊掉頭,不然會被黑鴉星艦在半道截住。”

    話音剛落,一名正在接聽前線信息的通訊兵突然站起,激動地喊到:“他們撤了!他們撤艦了!”

    吳思宇和劉衡一怔,接著迅速撲到桌前,急聲詢問:“什么撤了?說詳細點。”

    那名通訊兵趕緊按捺住激動,一邊聽著前線信息,一邊進行轉(zhuǎn)述:“暗影軍團和塔柯軍艦隊都在后撤,現(xiàn)在請指揮部下令,要不要進行追擊?”

    “不要追擊!”吳思宇立即出聲,“讓我們的艦隊就停在K78空域,觀測他們的下一步動向。”

    “晨曦星的援軍就快要趕到了。”

    “讓援軍也不要再繼續(xù)飛行,免得和他們遭遇。先暫時停泊在太空里,等待下一步指令。”

    “是。”

    紀九站在空無一人的書房里,臉上白得沒有半分血色。他取下星際通訊器里的芯片,想裝入自己的電話,但手抖得芯片都拿不穩(wěn),試了好幾次才成功。

    “小九。”電話接通的瞬間,關闕那熟悉的聲音便傳入耳內(nèi),讓紀九眼里也迅速浮起了一層水光。

    他翕動著嘴唇想要說什么,但話還沒開口,便聽關闕又道:“你現(xiàn)在出門,我已經(jīng)到了紀北宴家小區(qū)。”

    紀九立即轉(zhuǎn)身沖向書房門,他動作太過急切,撞翻了一架靠在墻上的文件柜。咣當重響里,只頭也不回地沖出書房,跑進通道。

    他剛到達二樓樓梯口,便聽見院子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大門被踹開,一手還握著電話的關闕站在了門口。

    關闕看見了二樓的紀九,便慢慢放下手里電話。紀九卻停下腳步,只緊咬著唇看著他,神情慘然,身體畏寒似地發(fā)著抖。

    關闕三兩步跑上二樓,目光迅速地打量著紀九,又抬眼看向他身后。

    他沒有看見紀醒,卻什么都沒有問,沉默兩秒后,便抬起手,將紀九擁入懷中。

    靠在熟悉的懷抱里,紀九終于放任自己的眼淚涌出,沙啞著聲音道:“紀醒被我哥帶走了。”

    關闕緊抱住他冰冷的身軀,手掌用力摩挲他的后背:“帶去哪兒了?”

    “時空之柱。”紀九咬著牙,卻也忍不住哽咽,“對不起,我把醒寶搞丟了,對不起……”

    “不要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

    “他讓我們帶上碎片去時空之柱,才會把紀醒還給我們。”

    關闕將他稍微推遠了些,俯下身和他額頭相抵,輕聲道,“沒事,那我們就去時空之柱。別怕,別怕……”

    “醒寶會有事嗎?”

    “不會。”關闕毫不遲疑地回道,“紀北宴只是想逼我把碎片給他,他不會傷害醒寶。”

    紀九聽到這話,原本六神無主的心頭總算是定了些。他抬起頭,那雙眼里雖然有著被淚水沖刷的痕跡,但神情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

    “不管怎么樣,我們得把醒寶奪回來,小區(qū)旁邊有紀北宴停著的星艦,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好。”

    紀九再也不能多等待半分鐘,轉(zhuǎn)過身便匆匆下樓,去拿了毛絨小兔和蘋果,胡亂塞進袋子里,再跟著關闕走向大門。

    “我這就聯(lián)系吳思琪,讓它帶著雀寶回酒店,醒寶和紀北宴的事不能讓它知道,它不然接受不了——”

    紀九剛跨出大門,話便斷在了嘴里。

    機器人就背著鳥崽站在門側(cè),左右手里各拎著大大小小的盒子,脖子上也掛著數(shù)副眼鏡。

    “醒寶和紀北宴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不能讓我知道?”機器人問。

    “啾啾啾?”鳥崽也探出了頭。

    十分鐘后,一架星艦從小區(qū)附近的空地上起飛,并在達到一定高度時,彈射進入茫茫太空。

    關闕在主駕駛操縱星艦,紀九在副駕駛匯報各種數(shù)據(jù)。機器人自紀九給它簡短講述完經(jīng)過后,便一直沒有再吭聲,只沉默地坐在內(nèi)艙沙發(fā)上。

    鳥崽則站在沙發(fā)旁,翅膀里抱著一個蘋果,滿眼擔憂地注視著舷窗外那片濃黑太空。

    當星艦進入航線開始平穩(wěn)飛行,紀九攤開手,看著掌心那顆從機器人身體里取出的信號器,垂著眼一聲不吭,只有一排睫毛在輕輕顫動。

    “吳思琪知道它身體里有信號器嗎?”他聲音很輕地問。

    “我沒告訴它。”關闕的聲音同樣很輕。

    紀九點點頭,又道:“紀北宴讓我在路上和他聯(lián)系,他會把整件事都告訴我。”

    關闕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嘴唇干裂,便解開安全帶,起身去了內(nèi)艙,拿過杯子在熱水器處接水。

    “吳思琪,你去臥室休息一會兒吧。”他低頭看著水線注入杯中。

    坐在沙發(fā)上的機器人動了動:“我現(xiàn)在不需要充電。”

    “我們要晚上八點才能抵達時空之柱,到時候可能會遇到許多事,需要你滿電滿能保護我們。”關闕道。

    機器人便趕緊起身:“那好吧,我去休息。”

    “雀寶也去。”關闕道。

    “啾啾。”

    “不行,今天你必須要午睡。”

    機器人抱起還站在原地的鳥崽,大步走進內(nèi)艙臥室,再關上了門。

    關闕回到駕駛座,將水杯遞給紀九。

    “我不想喝。”紀九搖搖頭。

    關闕沒有說什么,直接將杯沿喂到他嘴邊,動作既溫柔,又隱隱透出一種強勢。

    紀九也不愿意拂了關闕的意,便勉強喝了一口。待到水流淌過喉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已經(jīng)口干到喉嚨生疼,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往下吞咽。

    關闕一手攬住他的肩,一手給他喂水,直到他將整杯水都喝光,這才拿開水杯,低聲問道:“還要喝嗎?”

    “不喝了。”

    關闕將水杯放到一旁,背靠著操縱臺,俯下身輕輕撫摸他的發(fā)頂。

    “你想要和紀北宴通話?”

    紀九拿出了那個星際通話器芯片,神情平靜地回道:“你放心,我不會受到什么刺激,我只是還有許多疑問,想將這事從頭到尾搞清楚。”

    艦內(nèi)的三維屏打開,紀北宴再次出現(xiàn)在屏幕里。他這次是坐在主駕駛座,旁邊小桌上擱著兩只玻璃杯。其中一只還剩下半杯奶,應該是紀醒喝剩下的。

    紀九坐在沙發(fā)上,關闕就坐在他身旁。看見紀北宴后,紀九直接問道:“紀醒怎么樣?”

    “他正在睡午覺。”紀北宴神情平和地回道,“他很乖,不吵不鬧,午飯后還喝了半杯奶,吃了一個蘋果。”

    聽見紀北宴這么說,紀九也就不再問紀醒的事。他垂下頭,片刻后又看向屏幕:“哥,從小到大,我都以你為目標,希望能成為你那樣的人。睿智強大,正直勇敢,無所不能。”

    紀北宴聽見這聲哥,身體放松了些,但聽見他后面的話,擱在膝蓋上的手又慢慢握緊。

    “你是那個和大長老勾結(jié),出賣我們軍情的人嗎?”

    “不,我從來沒和大長老勾結(jié),也沒有出賣我們的軍情。我會把整件事都詳詳細細告訴你,不會隱瞞半句。”紀北宴有些急切地道。

    “小九,當初的確是我發(fā)出了那條假情報,刻意讓銀盟軍截取到。我沒想過要那些士兵喪命,只因為赤牙城有塔柯軍駐守,我沒法進入容堡,所以才發(fā)布假情報,想借助軍部沖擊赤牙城的機會,讓劉成帶著人潛入容堡,奪取光明之眼。”

    “我提前讓你陪我去敏水城看醫(yī)生,就是不想讓你牽涉其中。但沒想到出發(fā)的前一刻,你還是被叫回了軍部。我雖然覺得任務不會太危險,但還是不放心,就在吳思琪的核心器里安裝了信號器,也在你的衣服內(nèi)兜里悄悄放了一個追蹤器。”

    “這件事原本不難,我們也不會有人損失。可我沒想到的是,我身邊被大長老安插了人手,還是我很信任的人。大長老知道了我會去搶奪光明之眼,便帶上了暗影軍團去攔截。”

    “就算你沒有和大長老勾結(jié),你沒想要那些士兵喪命,但他們還是死于你的私欲,死于你用來混淆軍部的那個假情報。”紀九語氣雖然平靜,眼睛卻慢慢泛起了紅。關闕一言不發(fā)地坐在他身旁,只將他身側(cè)的手輕輕握住。

    “我一直在尋找我士兵的死因,一直在尋找那名幕后者,原來是你,是你……”紀九咬緊了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咤羽大將軍。”

    紀北宴沒有吭聲,只垂下頭,兩只手慢慢插進發(fā)間。

    紀九注視他片刻,又問:“所以那天把我放上星艦的,并不是我的士兵,而是劉成?”

    紀北宴抬起頭,眼底一片通紅。他點了下頭,啞聲道:“當你們到達赤牙城后,劉成也進入了容堡,但光明之眼剛被人搶走。我后面才知道,搶走它的是關闕。”

    “暗影軍團也到達了赤牙城,士兵們遭到了攻擊。劉成根據(jù)你衣兜里的追蹤器找到了昏迷的你,再將你送上了星艦。我讓他把你送去一個荒僻卻安全的地方,離銀輝星越遠越好。最好是一年半載都不能回來,等到風頭過去,我再去接你。因為不能被547發(fā)現(xiàn),所以在上艦前,將它用脈沖槍擊得暫時死機,也弄壞了通訊器。但誰知道,你后面自己想法聯(lián)系上了軍部,還在被軍部追捕的情況下,悄悄潛回了銀輝星。”

    “那送我去H58,是想讓我在那里遇見關闕嗎?想讓我從他那里弄到光明之眼?”紀九問出這句話時,身旁的關闕看了他一眼,又不動聲色地調(diào)換了一個坐姿。

    紀北宴搖頭:“不,劉成并不知道關闕也會去往H58。你們能遇見,是我沒想到的。”

    紀九笑了笑,但笑容里滿滿都是自嘲:“哥,你想方設法留著我的命,不是因為擔心我,而是為了替你在軍部那里扛罪吧。”

    紀北宴臉上閃過一抹痛苦:“小九,不是這樣——”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你說,我應該也清楚了。”紀九點點頭,“我上次回到耀熾城,在陳軒然的刻意誤導下,想進入軍二庫,就偷偷去拿你的鑰匙。”

    “你在軍部的消息很靈通,已經(jīng)知道我在H58逃離追捕,同時身邊還有一名高級序列者。可能那時候,你就猜到了是關闕。”

    紀北宴輕輕點了下頭:“我在塔柯軍里也有人,通過他提供的信息,知道暗影軍團在H58發(fā)現(xiàn)了關闕。”

    “當我回到耀熾城后,你也猜到關闕依舊和我在一起,而他的目標,必定是軍二庫里的暗影之牙。”

    “你早知道軍二庫里放著的那塊不明隕石就是暗影之牙,卻無法從陳軒然那里拿到進入軍二庫的密碼。你肯定仔細調(diào)查過陳軒然,知道他其實是虞人,也知道關闕想要拿到暗影之牙,就必然會和他聯(lián)系,也會找上你。”

    關闕聽到這里,眼角跳了跳,身板不自覺挺得很直。紀九也沒看他,只繼續(xù)道:“你同時也很清楚,關闕要想從你手上拿到鑰匙,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我這里下手。”

    “你靜靜的等待,等待我的出現(xiàn)。當我偷偷拿走你鑰匙的瞬間,其實就是跳入了你們兩個人各自編織的圈套里。你任由我把鑰匙偷走,任由我進入保密間,將你取不出的暗影之牙帶離了軍二庫。”

    “我和關闕在城內(nèi)時,你沒法放開手腳搶奪,便讓劉成將我們送上太空。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還沒離開銀輝星系空域時,一直沒有遇到銀盟軍,但剛離開銀輝星系空域,就來了銀盟軍追兵。其實那時候,軍部已經(jīng)放棄了追擊,那跟著我們的銀盟軍星艦,就是你派的人。因為在銀輝空域你不敢有動作,恐怕會引起巡邏艦隊的注意。而且那銀盟軍星艦并沒開火,只是一直在喊話,這是不是你還顧念著一點兄弟情分?”

    “小九——”

    紀九抬手,打斷了紀北宴的解釋:“但大長老也接到了消息,同時也派人進行搶奪。你們兩方在太空里打得不可開交,才讓我和關闕找到機會再一次逃脫。”

    紀九扯了扯嘴角:“紀北宴,關闕。在你們的那場較量爭奪里,我只是一顆被你們利用的棋子。”

    第87章

    當紀九說出這句話后,星艦里有著片刻的沉默。

    紀九又看向紀北宴:“那王成義是怎么回事?”

    紀北宴道:“從你們到達赤牙城后,他就逃離隊伍藏了起來,打算等你們回返時再現(xiàn)身。結(jié)果劉成將昏迷的你送上星艦時,被他看見了。”

    “他回到耀熾城后,就聯(lián)系上了劉成,想要敲詐一大筆錢。劉成有當天沒有離開耀熾城的證人和證據(jù),當然不會承認有這件事,也不會給他錢。誰知道他不敢對付劉成,卻轉(zhuǎn)頭對軍部說你是奸細,說你是這次任務的泄密者,親眼看見你和暗影軍團的人進入了一間屋子,在里面呆了好半天,最后還乘坐飛行器逃離。”

    紀北宴說最后一句話時,視線投向了關闕,目光也變得分外凌厲。

    關闕飛快地看了眼紀九,再欠了欠身,調(diào)整成一個翹腿的坐姿。但他馬上又將腿放了下來,重新坐好,神情有些僵硬地看著面前空地。

    紀九倒沒心思去注意這些,只點了點頭:“當我回到耀熾城后,你知道我會去找王成義問個究竟,所以干脆把他除掉。”

    紀北宴這次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開口:“小九,我太了解你了,只要王成義告訴你曾經(jīng)見過劉成,那你心里就會埋下懷疑的種子,開始一步步調(diào)查我。”

    紀九放在膝上的雙手握緊,啞聲道:“難怪我發(fā)現(xiàn)王成義死后,剛逃出那家酒店,好巧不巧就遇上了劉成。因為他搶在我的前面殺了王成義,其實還沒走遠,就在我附近。”

    紀北宴看著他:“小九,你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讓你扛罪,我壓根就不想讓你攪進這件事里來。”

    “親弟弟,親弟弟……”紀九喃喃念了兩次,眼睛里泛起了一層紅,“在關闕出事,紀醒出生后,你利用安裝在吳思琪核心器里的信號發(fā)射器,一次次地追蹤我。你對我緊追不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你親弟弟?我?guī)еo醒東躲西藏,在太空里四處奔逃時,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你親弟弟?哥,我萬萬沒有想到,那一直追著我不放的人,其實是你。”

    “小九,我不會傷害你,我派人去找你,也只是想拿到碎片。”紀北宴有些急切地道。

    紀九慘然一笑,眼里泛起了一層水光:“你口口聲聲不想傷害我,卻在幾個小時前綁架了紀醒。哥,我這些年承受的所有傷害,都是你帶給我的。”

    紀北宴像是不堪重負似的埋下頭,抬手捂住了臉,肩膀有著不明顯的抽動。

    “紀北宴。”一直沉默的關闕突然開口,“你拿到碎片想做什么?實現(xiàn)你的野心?做銀輝人政首?或者是想統(tǒng)治這個世界?”

    紀北宴慢慢抬起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關闕,你愛小九嗎?”

    “這和你的事有什么關系嗎?”關闕反問。

    “沒有關系,但我想知道。”

    關闕便毫不猶豫地回道:“我非常愛他。”

    “你愿意為他做到哪一步?”

    “付出所有。”

    紀北宴眼底閃過一抹欣慰,但還是繼續(xù)問道:“如果小九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想必你會極度絕望和痛苦。但這個時候,你知道有一種辦法可以找到他,你會怎么辦?”

    關闕沉默幾秒后問道:“所以你想去見你的愛人?”

    “你正面回答我,如果那種辦法是進入時間長廊,那你會想盡辦法去尋找碎片嗎?”

    關闕沒有去看身旁的紀九,只閉上了眼睛。片刻后,他像是陷入了某種臆想,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輕輕吐出一個字:“會。”

    紀九一直垂眸看著面前的地板,聞言睫毛顫了顫。

    紀北宴慘然一笑:“你知道絕望的感覺嗎?時間變得漫長,每分每秒都像淹沒在滅頂深水里。當我知道碎片的存在時,就像抓住了唯一的生機,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只要碎片能讓我見到他,那我會想盡所有辦法弄到手。”關闕低聲喃喃,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眼里還有著沒有散去的痛苦和恐懼。

    他和三維屏里的紀北宴對視著,又很輕地搖了下頭:“但我和你不同,我雖然會想盡辦法進入時間長廊,但我不會用傷害愛我的親人,用綁架我的侄子來達成目的。”

    紀北宴臉色蒼白:“我心里也掙扎了很多次,想給小九坦白一切。但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有再回頭的余地,等到發(fā)展到后面,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對他開口。”

    “你想獲得碎片,可以直接找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都行。但有個底線,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和伴侶。”關闕道。

    紀北宴看著紀九,喉結(jié)上下滾動,片刻后才發(fā)出聲音:“我沒有時間了,大長老帶著暗影軍團和塔柯軍攻打耀熾城,我只能用月輝引走他,才能讓耀熾城避開這場戰(zhàn)亂。而如果我不能拿到所有碎片,不能進入時間長廊,那么我手里的月輝遲早會被他奪走。關闕,所以我只能帶走紀醒。”

    紀北宴側(cè)頭看向旁邊,抬手擦去眼角的水痕,深深吸了口氣。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那就只能繼續(xù)往下走——”

    “紀北宴,我還有幾句話想問。”關闕卻突然開口打斷他。

    紀北宴怔了下:“你說。”

    “你和大長老是怎么認識的?”

    “我們算不上認識,這些年為了爭奪碎片,會有一些接觸。”

    “好,只是一點接觸。”關闕點點頭,“那你的腿是怎么恢復的?”

    “我這些年一直在進行治療,我的腿其實已經(jīng)恢復了,只是出于某些私人的原因,暫時不想讓人知道。”紀北宴道。

    “私人的原因?是因為替你治腿的人是大長老嗎?”

    “什么意思?”紀北宴的臉色頓時有些暗沉,就連紀九也看了關闕一眼。

    “我?guī)П退萝姾桶涤败妶F作戰(zhàn)數(shù)年,落下一身的傷,你難道認為我私下和大長老還有其他來往?”紀北宴眼里露出一絲怒氣。

    關闕向后靠在沙發(fā)上:“大長老的精神力有強大的治愈效果。我們以前訓練時,如果受傷太重,平常表現(xiàn)也令他滿意,那么大長老會給予獎勵,也就是替人治傷。如果你的腿傷在整個醫(yī)療界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自己竟然痊愈了,那的確有些說不過去,是要先藏起來為好。”

    關闕又微微趨前身,雙眼直視著紀北宴:“那么你又是做了什么,或者說用什么作為交換條件,才能讓大長老獎勵你呢?”

    紀北宴看向紀九,見他也盯著自己,那目光里既有著茫然,還有著不敢置信。

    他又移開視線,臉色鐵青地對關闕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你所說的都是猜測,也是對一名戰(zhàn)士的侮辱。”

    “好,那我們不說這個,就說說你和躍輝星盜組織暗中來往多年,出賣一些情報,然后在背后收受賄賂的事情。”

    紀北宴頓時愣住,關闕嘴角扯起一個譏嘲的笑:“你收取躍輝公司的第一筆款項是在十六年前,那時候你還不是將軍,只是名前線指揮。而就是那一年,你立下了好幾次戰(zhàn)功,開始迅速往上爬升,紀九每次談起你那段經(jīng)歷,言語間都全是崇拜。而就在那幾年,大長老羽翼未豐,想養(yǎng)個暗影軍團可不是簡單的事,需要大量錢財。”

    隨著關闕的講述,紀北宴的臉色越來越白,紀九的手一直被關闕緊握著,此時也在輕微的顫抖。

    “紀北宴,你和躍輝公司私下交易,用那些錢去大長老那里買情報,才讓你在同塔柯人作戰(zhàn)時百戰(zhàn)百勝,立下數(shù)次軍功,得到迅速晉升。”

    “你是怎么知道躍輝公司的?這些都是吳思宇告訴你的?”紀北宴臉色鐵青,“他是編造,我那些年軍功太盛,壓過他的風頭,他早就對我不滿。”

    “不,吳思宇其實不知道。”關闕道。

    紀九聽見這幾句話后,頓時側(cè)過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關闕用力握住紀九的手,像是在給予他力量,嘴里同時道:“你今天匆匆離開,是因為大長老已經(jīng)抵達耀熾城。如果他還搶不到月輝,必定會將你的事情告訴給銀盟軍。我不知道那時候你會怎么樣,但咤羽大將軍從云端墜落,身敗名裂是必然的。”

    紀北宴看向紀九,嘴唇翕動著,但話還未開口,關闕又冷聲道:“你是小九的親哥哥,所以我不想說得太多。你要走就走,但是你不要企圖再在小九面前維持你的形象,不然我還有些話,會讓你更難堪。”

    紀北宴沉默片刻,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淡淡開口:“那就這樣吧,晚上八點左右,我們就會到達時空之柱。關闕,我會在345,543,-34這個空域坐標點等著你。到時候你給我碎片,就從我這里帶走紀醒。”

    他說完后,沒有再看紀九,只抬手關掉了三維屏。

    紀北宴的身影從面前消失,艦艙里恢復了安靜。紀九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臉色蒼白地緊抿著唇,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fā)上。關闕伸出手,攬住他的肩,再將人攬進懷里,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充滿憐惜和心疼的嘆息。

    紀九將臉埋在關闕懷里,關闕抬手撫摸著他有些瘦削的脊背,再低下頭,輕輕啄吻他的發(fā)頂。

    紀九輕聲道:“其實我也沒有什么感覺,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說完這句,便沒有再出聲,只抱著關闕的腰。

    關闕撫摸著他毛茸茸的后腦勺,感覺到有熱的液體滲入自己的襯衫,灼痛他那一處皮膚,心臟也因為心疼而感覺到一陣陣抽痛。

    “……我無所謂的,他是怎么樣的,我無所謂。”紀九發(fā)出壓抑的低低哽咽。

    “寶貝,我知道,我們又不在乎他。”關闕啞聲回道,“他不重要,醒寶雀寶吳思琪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我又不在乎他……”

    良久后,紀九才抬起頭,關闕站起身,去衛(wèi)生間擰了一條毛巾出來,動作輕柔地蓋在他眼睛上。接著又去倒了杯水,遞到紀九嘴邊,看著他一口口喝完。

    他將空杯放好,重新在紀九身旁坐下,看見自己胸口濕了一大塊的襯衫,微微嘆了口氣。

    “你別著急,醒寶不會有事的。”紀九蓋在毛巾下的臉朝向了他。

    關闕見他明明急得嘴皮干裂,卻還安慰自己,知道他是聽見了自己的嘆氣聲,便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會有事,紀北宴只是想要碎片,我給他就行了。”

    紀九沒有出聲,關闕又問:“想不想聽歌,我現(xiàn)在唱給你聽。”

    紀九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有些愣愣地問:“你還會唱歌?”

    關闕硬著頭皮道:“不會,但能哼兩句,只要你想聽。”

    “……算了,我現(xiàn)在聽見歌這個發(fā)音就不舒服。”

    “那我給你唱個曲兒?”關闕問。

    紀九搖了下頭:“現(xiàn)在哪兒還有心情聽你唱曲,醒寶都還在紀北宴那里。”

    關闕又反過來勸他:“放心吧,紀北宴肯定會將他照顧得很好。”

    “我當然知道——”

    紀九話剛出口又頓住,將后面的那句他可是我哥給咽了下去。

    “現(xiàn)在幾點了?”他轉(zhuǎn)口問道。

    “下午三點。”關闕知道他想問什么,又道,“再過四五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時空之柱。”

    “我知道,我不著急的,你也別慌。”

    關闕拿起他的手親了親:“碎片就在我這兒,不會出什么問題。我把碎片交給紀北宴,接回醒寶,然后我們就回家。”

    紀九知道碎片對于關闕的重要,只看著他的動作,有些遲疑地問:“你真要把碎片交給紀北宴嗎?”

    “什么都抵不上醒寶的安全。”關闕嘆了口氣,“首先要把孩子換回來,其他的,我會想辦法。”

    紀九沒有繼續(xù)追問,轉(zhuǎn)頭看向內(nèi)艙臥室門,對關闕道:“我去看看雀寶。”

    關闕柔聲道:“去吧,你也休息一會兒。”

    關闕看著紀九走向臥室,臉上的淺淡笑容漸漸消失。他轉(zhuǎn)過身,沒什么表情地注視著那面已經(jīng)關閉的三維屏,目光顯得有些冷硬。

    紀九輕輕擰開房門,目光首先落在屋內(nèi)小床上,卻沒有看見本應該躺在那里的鳥崽。

    他轉(zhuǎn)動視線,看見鳥崽坐在舷窗下的小桌上,小小一團背影,安靜地盯著舷窗外的星辰。

    紀九頓了頓,提步走了進去,側(cè)過身就要關門,卻又停下了動作。

    只見機器人正背朝著他,站在門背后的夾角里。

    “吳思琪?”紀九喊了聲。

    機器人一動不動,鳥崽聽到聲音,也只轉(zhuǎn)頭看了眼,接著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著窗外。

    “吳思琪?”紀九伸手去握機器人的肩膀,想讓它轉(zhuǎn)身,它卻掙了下,依舊面朝著墻壁。

    紀九一愣,沉默兩秒后,輕聲問道:“琪寶,你都聽見了?”

    機器人沒有做聲,鳥崽卻啾啾叫了兩聲,還點了點頭。

    紀九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正要開口,便聽機器人悶悶出聲:“是我害了你們,對不對?是我在發(fā)射信號,是我害得你們到處躲藏,全是因為我,對不對?”

    “不是——”

    “沒有不是,我的核心器里有信號發(fā)射器,就是我害得我們大家到處藏。”機器人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了紀九的話。

    紀九上前半步,微微俯身,將機器人抱在懷里:“琪寶,我們沒人覺得會是你的錯。而且我們經(jīng)常搬家,走過很多的地方,看過不同的風景,吃過各種口味的菜肴,這樣不好嗎?我們在M463堆雪人,在成衛(wèi)3滑沙,在肯城看電影,躺在M34的沙灘上看星星……別人一輩子都沒我們經(jīng)歷得多,這樣不好嗎?”

    機器人沒有再開口,紀九扳著它的肩膀,試圖讓它轉(zhuǎn)過身。機器人這次沒有再拗著,跟著紀九的動作慢慢轉(zhuǎn)了過來。

    紀九看見它屏幕臉上流著兩行淚,心頭倏地一痛,只將它摟入懷中。

    “……紀九。”機器人也抱住了紀九的腰。

    “你在哭嗎?別哭,我們琪寶可是最堅強的鋼鐵戰(zhàn)士。”

    “我一點都不堅強,我有一顆鉆石般澄澈和棉花糖般柔軟的心。”機器人哽咽著。

    紀九仰著頭,眨掉眼里的水氣:“琪寶,沒事的,不要怪自己,我們都愛你。我的愛會成為你的鎧甲,讓你無堅不摧的鎧甲。”

    紀九抱著機器人,輕輕搖晃著它的身體。鳥崽也從桌上跳了下來,走到機器人旁邊,抱住了它的腿。

    “可是醒寶被紀北宴抓走了……”機器人將腦袋靠在他肩上,那機械音里都透出了幾分受傷,“紀北宴他為什么要抓走醒寶?”

    “因為他的中央處理器早就已經(jīng)壞了。”紀九喃喃道。

    “那什么時候能把醒寶接回來?”

    “啾啾啾?”鳥崽仰起頭,憂心忡忡地叫了聲。

    “再過幾個小時,我們抵達時空之柱,就能把醒寶接回來。”

    機器人放心了些,又小聲問:“紀北宴的中央處理器還能修好嗎?”

    紀九抿著唇,沒有回答它的問題,只反問道:“琪寶,如果我和紀北宴對上,你幫我還是幫他?”

    機器人陷入掙扎中,紀九也不催促。

    機器人朝左邊看了眼,看著那堆五顏六色的眼鏡,回道:“我?guī)湍恪!?br />
    “好琪寶。”

    銀輝時間晚上八點,星艦在經(jīng)過三次躍遷后,進入了楓葉星域,也看見了時空之柱。

    時空之柱看上去只是一團星云狀天體,外觀流光溢彩,形狀如一片巨大的楓葉,有著較寬的基部和掌狀三裂。它安靜地漂浮在太空中,散發(fā)出昳麗卻不刺目的光芒,也讓星艦內(nèi)流淌著霓虹般的色澤。

    鳥崽和機器人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紀九雖然擔心著紀醒,卻也被這壯麗的景象攝住心魂,只看著前方喃喃出聲:“它好美。”

    “對,它非常美。”關闕攬著紀九的肩,低聲回應。

    但兩人很快就回過神,輸入紀北宴之前提供的坐標數(shù)據(jù),調(diào)整星艦微方向。

    “這坐標位于時空之柱的右上部,也在W區(qū)域的凹陷處,就相當于楓葉的裂間底。”關闕查看著閃動的數(shù)據(jù),“時空之柱是這世界上最獨特的存在,沒有任何天體和它相似。它在我們看來,像是個不規(guī)則黑洞,會吸入靠近的任何物體。但紀北宴選了個好地方,如同手掌間的指縫,那里是時空之柱的引力盲點,完全可以停泊星艦。他只要拿到碎片,立即就可以沖進去時空之柱。”

    “不知道大長老到了沒有。”紀九道。

    “大長老肯定已經(jīng)抵達時空之柱,但紀北宴不會那么快告訴他具體坐標,他應該還在外圍游蕩。”

    星艦朝著坐標點飛去,紀九再次打開了星際通訊器,但這次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卻不是紀北宴,而是紀醒那張貼近的,占據(jù)整個屏幕的圓臉。

    “爸爸!”

    當紀九也出現(xiàn)在對方三維屏上時,紀醒立即發(fā)出一聲驚喜的叫聲,接著就伸出胳膊,要往畫面里撲。

    “醒寶當心,別摔了。”紀北宴連忙收緊了抱著他的胳膊。

    “醒寶。”紀九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半步。

    “父親,哥哥,琪琪叔。”紀醒發(fā)出連串驚喜叫聲,揮舞著胳膊,在紀北宴懷里只往外竄。

    “醒寶。”關闕就算再能壓制情緒,臉上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啾啾啾啾!”

    “哥哥,我吃了飯飯的。”

    “啾啾啾。”

    “我沒有哭哦。”

    “啾啾啾啾。”

    “把我的兔兔和大果果也帶來的嗎?那大果果給你吃的,還有父親和琪琪叔。”

    “就啾啾啾啾……”

    “我,我想回來呀,你們快點來接我呀!你們還沒到呀!”

    紀醒和鳥崽你一言我一句,紀醒說著說著,就癟著嘴要哭。機器人趕緊將鳥崽抱到一旁,紀北宴也將紀醒放進劉成懷里。

    “你們到了嗎?”紀北宴問道。

    關闕的神情已經(jīng)冷了下來:“馬上進入裂口。”

    “好的,那過會兒見。”

    紀北宴的目光看向紀九,正想要說什么,紀九卻已面無表情地關掉三維屏,低頭開始給主駕駛位的關闕匯報數(shù)據(jù)。

    “動力裝置正常,沒受到引力影響。方位調(diào)整正常,坐標數(shù)據(jù)讀取正常。”

    當星艦駛?cè)霑r空之柱裂口,一個奇幻的世界便在紀九眼前緩緩展開。

    星艦宛如一艘駛?cè)刖薮髰{谷的小船,左右兩側(cè)的山壁皆流光溢彩,閃爍著瑰麗的光澤。他仰頭和俯低,都看不見那山壁的兩端。

    星艦朝著前方勻速前進,紀九突然問:“你感覺到了嗎?”

    關闕喃喃:“感覺到了。”

    兩人都慢慢松開控制星艦方向和速度的手,但星艦依舊自動朝著前方駛?cè)ィ袷切〈荒鼙焕祟^推著前行。

    紀九低頭看著操縱臺上的數(shù)據(jù):“武器系統(tǒng)沒法使用了。”

    “不光是武器系統(tǒng),我的精神力也沒法使用。”關闕沉默兩秒后,再次感嘆,“紀北宴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星艦飄行了約莫二十分鐘,極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懸浮的小黑點,那便是紀北宴的星艦。

    第88章

    兩艘星艦終于匯合,一條緩緩伸出的通道將彼此相連。

    紀九深深吸了口氣,正要走向連接艙門,就聽三維屏里的紀北宴道:“關闕一個人過來就好了,小九,你就不要來了。”

    紀九冷笑一聲,忍不住譏諷道:“怎么?你怕我?還是不敢面對我?”

    他原本只是想刺對方一下,不想紀北宴卻果真回道:“是我不敢面對你。”

    紀九心頭又冒起了火,正想再說上兩句,關闕便對他道:“那我就一個人去吧。”

    紀九拉住他的胳膊:“你一個人去的話我不放心。”

    “小九,你就這么不相信哥哥嗎?”紀北宴的聲音傳了出來。

    “紀北宴,你在我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信任可言。”紀九冷聲道。

    關闕輕輕拿開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沒事,我就一個人去,接了醒寶就回來。”

    紀九也只得叮囑:“那你小心點。”

    “我明白。”

    關闕打開艙門,進入連接通道,再跨入了對方星艦。

    艙內(nèi)只有紀北宴一人,他穿著一身作戰(zhàn)服坐在沙發(fā)上,神情威嚴,坐姿板正挺直。

    “坐。”看見關闕進了艙,他伸手指了下對面沙發(fā)。

    “紀醒呢?”關闕轉(zhuǎn)著頭打量四周。

    “劉成陪著他,過會兒就出來,我想和你先聊聊。”紀北宴道。

    關闕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徑直走到他對面的沙發(fā)邊坐下。

    “喝什么?不過這里只有白水和茶。”紀北宴問。

    “都可以。”

    紀北宴拎起桌上的小壺,給關闕面前的茶杯里倒入茶水。

    “雖然茶具不好,但味道還可以,是軍部前些日子給我送來的烏涯。”

    “衛(wèi)五茶?”

    紀北宴見他識貨,臉上露出了些許欣賞:“這茶可難找得很,只有衛(wèi)五凜山上才能種植,每年也只有那么一小點。”

    關闕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側(cè)頭品味:“果然是好茶。”

    “我這兒還有衛(wèi)五的云龍,那才是好東西,給你拿兩包。”紀北宴說完這句,便轉(zhuǎn)身抬手,像是要喊劉成。但動作又突然頓住,慢慢轉(zhuǎn)回身,笑了笑,“忘記這是在艦上了。”

    關闕沒有出聲,他又低聲補充:“也忘記我不會再回去了。”

    關闕又喝了一口茶,動作不急不躁,接著問:“等會兒我要回去的話,星艦怎么掉頭?”

    紀北宴的神情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你相信這里的一切都有靈性嗎?”

    “什么意思?”關闕問。

    紀北宴緩緩道:“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好幾次,就是想看看時空之柱,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不需要碎片也能進去。我在第一次進到這兒來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妙的現(xiàn)象,只要你想著要離開,那么你的星艦就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推出去。”

    “這里有著高于我們維度的生靈,他們能讀懂你內(nèi)心的想法。”紀北宴說到這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神情和語氣有些神秘,又有些興奮,“自從我進入過這里,我就知道我來對了。時空之柱的傳說一定是真的,它能將我送去我想去的任何時空。”

    關闕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你真是只為了想去見到你的愛人?”

    “當然。”

    關闕依舊沉默著,紀北宴臉上的興奮慢慢消失,又道:“我不能沒有云星,既然你深愛著小九,那你就應該明白我的感受。沒有她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關闕聲音淡淡地道:“紀將軍,小九沒在這里,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戴著咤羽大將軍的面具。”

    紀北宴注視著關闕,神情也冷了下來。他靠回沙發(fā)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無意識地搓揉著指頭。

    “如果我能回到二十年前,那么我母親還沒有去世,我可以提前將她送進醫(yī)院。我可以多陪陪小九,彌補那些年對他的疏忽。我還可以知道哪些選擇是錯誤的,會讓我少走很多的彎路。”

    紀北宴的聲音漸漸提高,語氣也變得急促:“我可以重新來過,不會再和什么大長老躍輝公司有牽扯。我知道每一場仗該怎么打,可以清清白白的做我的大將軍,接受銀輝人的愛戴和擁護,不會再被吳思宇帶人來抓捕我的噩夢給嚇醒。我甚至可以坐到更高的位置,不僅僅只是一名將軍!到了那時候,我也能給小九,給我的家人更好的生活!”

    紀北宴粗重地喘著氣:“我也會重新遇見我的愛人。你不知道云星有多好,在她去世后,我一度喪失了活著的勇氣。如果重新來過,我會好好保護她,不會再讓她喪生在車輪下……”

    紀北宴說到這里,話語哽住,只抬手擋住了眼。他深深吸了口氣,放下手后,卻見坐在對面的關闕,正在安靜地喝茶,一雙露出杯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紀北宴一時僵住,關闕放下茶杯,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行了,不用再說了。我把碎片給你,你把孩子還給我。”

    他說完這句,便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紀北宴的目光跟著他的手,看見他將盒蓋打開,放在茶幾上,露出那三塊已融合在一起的碎片。

    紀北宴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將碎片取出來,對著光仔細地看。

    當他確認這的確就是碎片時,臉上露出了既激動又欣喜的笑容。

    關闕有些不耐煩地道:“碎片你已經(jīng)拿到了,現(xiàn)在把孩子給我。”

    “好,好。”紀北宴應聲。

    他戀戀不舍地將碎片重新放回小盒,卻沒有立即去抱紀醒,而是從自己懷里另外取出了一個盒子,放到了關闕的這一邊。

    “關闕,我知道小九恨我,我也愧對他。這里面是我所有的資產(chǎn),你替我拿給他吧。”

    關闕垂眸看著紀北宴:“他不需要。”

    紀北宴苦笑一聲:“我知道你有錢,但這是我想給他的。”

    關闕緩緩搖頭:“我說了,他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

    “關闕,我把他托付給你了,請你對他好一點。我們父母去世得早,我以前總是在忙自己的事,也沒什么時間關心他。”紀北宴說到這里,聲音有些哽住。

    關闕瞥了他一眼:“紀北宴,這些叮囑也不需要。”

    紀北宴卻自顧自往下說:“我進入時空長廊以后,會選擇進入二十年前。而在我進入那個世界以后,它就成為這個世界的平行世界。我這次會好好照顧小九,讓他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呵護下,不會再經(jīng)受任何的痛苦和磨難……你回到艦里后,就帶著小九離開這里。等你們離開了,我再聯(lián)系大長老,免得你們遇上危險。”

    他說完這些,抬手擦了擦眼,沒有繼續(xù)往下講,只拿起裝著碎片的盒子,鎖進旁邊的密碼箱,這才對著通話器啞聲道:“劉成,把孩子抱出來。”

    內(nèi)艙門打開,劉成抱著紀醒走了出來。

    “醒寶!”關闕在看見紀醒的那一刻,所有的鎮(zhèn)定都已飛走,只伸出手大步上前。紀醒也探出身體,朝他伸出兩條胳膊,急切地喊,“父親。”

    關闕一把抱住紀醒,將那柔軟的小身體抱進懷中,不停親吻他的發(fā)頂。

    紀醒也緊緊摟住他的脖頸,要哭不哭地問:“怎么才來接我呀!怎么才來呀!”問完又直起身,生氣地揚起胳膊,在關闕肩膀上打了一下。

    關闕捉住他那只小手,拿在嘴邊親了親:“對不起,父親路上耽擱了。”

    紀醒急促地呼吸,又重新抱住關闕,卻也忍不住心頭委屈,哇一聲哭了起來。

    關闕也沒有再看紀北宴一眼,抱著還在嚎啕的紀醒便走向艙門。

    “醒寶!”紀北宴卻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追前兩步,又停下。

    紀醒聽見了紀北宴的聲音,收住哭,轉(zhuǎn)頭去看他,抽抽噎噎地喊了聲大伯。

    “哎,大伯在。”

    關闕抱著紀醒跨出艙門,走進連接通道,頭也不回地低聲道:“給大伯再見。”

    紀醒便又抽抽搭搭地揚起胳膊揮手:“大伯再見。”

    紀北宴快步走到艙門口,目送著被關闕抱在懷里的紀醒。劉成按下旁邊的關門鍵,艙門漸漸合攏,他看見紀九出現(xiàn)在對面艙門口,從關闕懷里接過紀醒。

    紀北宴的目光穿過那半閉的艙門,對上了紀九的視線。

    但紀九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去看懷里的紀醒。

    紀北宴眼睛泛起了紅,翕動著嘴唇正要說什么,卻見到背對他的關闕突然轉(zhuǎn)身。

    他心頭一凜,也迅速從那離別的傷感中回過神。

    紀北宴立即探出身,要去收回連接兩艘星艦的通道。但關闕的動作迅如光電,瞬間便已沖至半闔的艙門口,并在閃身進入艦艙的同時,朝著紀北宴揮出一拳。

    他的動作太快,繞是紀北宴已有提防,卻依舊被他一拳擊得倒退數(shù)步,撞在了艦壁上。鼻梁發(fā)出骨折的聲響,鼻血瞬間涌出。

    身后艙門咣當一聲合攏,關闕無視放在桌下的密碼箱,繼續(xù)沖向紀北宴,照著他狠狠擊出一拳。

    紀北宴狼狽地往旁翻身,躲過了這一拳,同時怒喝道:“關闕,你居然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怎么了?我對你這種人,用不著講信義。”關闕見紀北宴已經(jīng)爬起身,又一腳踹至他的胸膛,并跟著飛出的人往前瞬間沖刺,“我一直忍著,早就想動手了!”

    關闕在紀北宴落地之前,抓住他的后背,又是一拳擊出。

    紀北宴撞翻一臺儀器后,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劉成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剛往這邊跑出幾步,紀北宴便大聲喊道:“別過來,他不敢打死我,你把密碼箱拿走……”

    他翻了個身,躺在地上,滿臉是血地看著關闕,一邊笑一邊喘息:“如果你打死我,你和小九之間,會永遠有一條隔閡。”

    關闕垂眸看著他,目光里全是厭惡。

    “紀北宴,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他說完這句,轉(zhuǎn)回頭,看見劉成已經(jīng)提上那個密碼箱,正在沖向底艙,便轉(zhuǎn)身追了上去。

    劉成剛沖進艙門,關闕便到達他身后,朝著他背心揮出一拳。劉成朝前撲出,那密碼箱也摔到了前方地面上。

    而這瞬間,紀北宴已經(jīng)飛快地爬起身,沖到旁邊艦壁,按下了某個鍵。

    咔嚓幾聲響,他身體外便覆蓋了一架金屬外骨骼。

    關闕走前幾步,正俯身撿起密碼箱,腦袋便迅速往左側(cè)了下,躲開了紀北宴從身后擊來的一拳。

    紀北宴這一拳沒有擊中關闕,落在他身前的沙發(fā)上,那沙發(fā)背頓時便多出了一個窟窿。

    兩人戰(zhàn)在了一起,紀北宴有著外骨骼的支撐,身形變得靈敏,出拳也兇猛有力,竟然和關闕戰(zhàn)得不分上下。

    星艦內(nèi)艙很快就一片狼藉,桌子沙發(fā)都碎成了塊,沙發(fā)墊里的鵝絨滿艙飛舞。劉成沒法進入戰(zhàn)圈,拿著一把槍,卻瞄不準那晃動的人影。好容易等到兩人分開,朝著關闕扣下扳機,槍支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里不能使用槍械,去穿外骨骼。”紀北宴大喝一聲,一拳擊中關闕右肩,待他踉蹌后退,便伸手去奪他手里的密碼箱。

    關闕立即站穩(wěn)身形,一腳踢中紀北宴腹部。紀北宴身體往后飛出,堅硬的外骨骼撞翻身后的一臺儀器。

    儀器響起短路的滋滋聲,冒出一團電流火星,接著便騰地燃起了火。艦頂?shù)南绹娏茴^自動打開,開始滿艙噴水。

    關闕兩人皆被澆了個透,隔著幾米距離互相對峙著。

    就在他們各自揚起拳頭,又要開始沖擊時,艙內(nèi)突然響起紀九急促的聲音:“阿寶,大長老找到我們了,已經(jīng)和我的艦對接上。”

    兩人頓時都停下了動作,轉(zhuǎn)頭看向前方三維屏。紀北宴剛抹掉臉上的水,就見眼前人影一晃,接著艙門開啟,關闕已是沖了出去。

    紀北宴也趕緊跟上,對著剛將外骨骼穿好的劉成道:“快,大長老到了,準備搶日冕。”

    “是。”

    紀九的艦內(nèi)已經(jīng)多出了十來名黑衣人。他和機器人退到了一處角落,擋住身后的紀醒和鳥崽,正在那些黑衣人對戰(zhàn)。而大長老就站在艙中央,依舊是一襲黑袍,手里轉(zhuǎn)著一串珠環(huán),陰鷙的目光打量著四周。

    紀九沒有外骨骼,這些黑衣人原本就是序列者,就算不能使用精神力,也依舊有著超出平常人的身手。

    不過他見這些人要抓走紀醒,竟在此時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潛力。

    紀九和機器人并排而立,一人揮動匕首,一人將鐵棍舞得密不透風,再借助角落的狹窄地形,竟然讓他們沒法靠近。

    “爸爸!”

    “啾啾啾!”

    紀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蹲在角落驚慌地大喊。鳥崽背對紀九張開雙翅,分別抵著左右墻壁,護在了紀醒身前。

    艙門突然打開,關闕如風般沖了進來。序列者們背對著艙門,站在最后的兩人只覺身體一輕,便被抓住后背擲了出去。

    砰砰兩聲重響,那兩人撞上艙壁,又重重摔落在地。站在紀九身前的序列者微微側(cè)頭,紀九立即抓住這個機會前刺,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匕首沒入了那人腹部。

    紀北宴和劉成也沖進了艙,直撲向站在艙中央的大長老。有兩名序列者見狀,立即放棄和關闕紀九對戰(zhàn),轉(zhuǎn)頭加入了另一個戰(zhàn)圈。

    艦內(nèi)一時間變得無比擁擠和吵鬧。四處都是被擊飛的人,撞翻儀器,撞碎桌子,匕首和鐵棍撞出錚錚響動。

    整個艙里的人打成一團,只有紀醒和鳥崽已經(jīng)鉆去了操縱臺下方。而原本正在驚慌大哭的紀醒,卻突然沒了聲音。

    他看見那只被關闕拎在手里作為武器的密碼箱,看見大長老和紀北宴的胸口都飄出了柔柔光澤。而這群正在對戰(zhàn)的人,沒有誰發(fā)現(xiàn)這點異常。

    紀醒一時忘記了哭,就看著那三道柔光飄到了他的眼前,接著在半空融成一團,像是一顆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球。

    “哥哥!”他扯了扯鳥崽短短的尾翼。

    鳥崽護在他身前,一翅膀?qū)⒁粔K打著旋兒飛來的木條擊開,聞言頭也不回地道:“啾啾!”

    紀醒便伸出手,將那一團停在他面前的光球抱在了懷里。

    大長老正在和紀北宴對戰(zhàn),余光瞥到了這一幕。他猛然頓住動作,被紀北宴伺機一拳擊中胸膛,整個人往后踉蹌了幾步。

    “擋住他!”

    他喝令幾名手下?lián)踝〖o北宴,自己則朝著紀醒的方向大步走去。

    關闕擔心拳腳和刀鋒會傷到紀醒和鳥崽,已經(jīng)將幾名序列者引到了星艦的另一頭。而紀九借助一臺儀器的遮擋,正將匕首刺向一名背對他的序列者。

    當他發(fā)現(xiàn)大長老朝著這方走來時,立即停手,擋在了操縱臺前方,同時大喝一聲:“吳思琪!”

    機器人正被一名序列者抓住腿掄到墻上,砰一聲跌落后,迅速爬起來:“在!”

    “回防!”

    “是!”

    大長老的目光一直落在紀醒抱著的光球上,此時突然加快腳步前沖。

    紀九舉著匕首,朝著大長老刺出的同時,另一邊的關闕和紀北宴都看見了這一幕,同時擊飛面前擋著的序列者,朝著這邊沖來。

    幾人都撲向了操縱臺,但就在這時,紀醒手里的光球突然發(fā)出灼灼亮光,將整個艦艙都照得雪亮。

    紀九被這強光刺得像是失明般,只看見一片炫目的白,還有視網(wǎng)膜上飛舞著的一群小黑點。

    “紀九!”

    “紀醒!”

    “醒寶!”

    “啾啾!”

    強光漸漸散去,艦艙內(nèi)卻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剩下一地碎片,還有傾倒的儀器,正發(fā)出電流短路的滋滋聲。

    紀九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然是一片白。但那卻不是強光所致,而是看見了一片雪原。

    明明前一秒還在星艦里,正握著匕首刺向撲往紀醒的大長老,這一秒便突然來到了這片雪原上。他緩緩抬起右手,看見自己掌心還握著那把匕首,一時有些搞不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轉(zhuǎn)著身,茫然地打量四周,只看見遠處高聳的雪山,還有腳下踩著的冰面,除此外沒有半個人影。

    紀九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艦內(nèi)的打斗還在持續(xù)沒有,心里不由升起一陣恐慌。他朝著一個方向快步走去,同時大喊著關闕他們的名字。

    “關闕……紀醒……紀雀……吳思琪……”

    雪原寒風呼嘯,他只穿著一件夾克,此刻卻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只焦灼地朝著四周大喊。

    他一直往前走,直到感覺腳有些不聽使喚,才發(fā)現(xiàn)手足都已經(jīng)凍僵。

    “關闕……”

    他正嘶啞著聲音喊出一聲關闕,突然就覺眼前的世界在開始扭曲,雪山搖晃,冰原起伏,并像是電影里的背景一般慢慢淡去,而一片藍色的世界逐漸呈現(xiàn)。

    當畫面穩(wěn)定下來后,他看見了一片蔚藍的大海,還有腳底下的一片沙灘,幾只螃蟹在沙堆里鉆進鉆出。

    這個地方依舊空無人煙,風景雖美,卻異常詭異。溫暖的陽光落下,他的手足在逐漸恢復知覺,但他的心卻越來越沉,被恐慌凍結(jié)成了冰塊。

    還能不能回去?要是一直找不著關闕他們了該怎么辦?

    “關闕!關闕!紀醒!”

    他再次朝著遠方大喊。

    “……小九。”

    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紀九猛地轉(zhuǎn)過身,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后。

    關闕正從一座小山后繞了出來,看見紀九后,立即朝著他飛奔,紀九也欣喜地沖了上去。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關闕啞聲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紀九抬起頭,急切地問,“你看見醒寶他們了嗎?”

    “沒有。”關闕搖搖頭,神情間也很焦灼,“我剛才突然到了一片沙漠,在那里找了你們一陣子,然后就到了這兒,也聽見了你喊我的聲音。”

    “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知道這是哪兒嗎?我們得趕緊回去,不能讓醒寶他們單獨留在艦里。”紀九迭聲道。

    “別著急,所有人都沒在艦里了。”關闕打量著四周:“我們應該是進入了時空之柱。”

    “進入了時空之柱?”紀九愕然。

    “對,而且這里面極不穩(wěn)定。我不知道這些是變化的幻境,還是我們正在各個世界里穿行。”

    紀醒抱著光球,走在一片深黑色巖石上。身旁的那些巖縫里冒著縷縷白煙,遠處是正在噴發(fā)的火山,流淌出火紅熾熱的巖漿。

    他已經(jīng)獨自走了好一陣,也經(jīng)歷了哭著叫爸爸和父親的過程,現(xiàn)在不得不抹干眼淚,惶惶地四處找人。

    因為太熱,他滿頭都是汗,混著被眼淚沖開的火山灰,整張臉花得看不出模樣。

    “爸爸,爸爸,嗚嗚……”他小聲嗚咽,跌跌撞撞地前行,又淚眼模糊地去問懷里的光球,“大果果,你看見我爸爸了嗎?”他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抽噎著道,“小米可找爸爸,我也找爸爸,你給我出個題好不好?我答上了,你就給我說爸爸在哪兒……嗚嗚……就問我數(shù)數(shù),我可以數(shù)到十,好不好?”

    他走得很累,腳底也發(fā)燙,便想在旁邊石頭上坐一會兒。

    但他剛坐下,又站起來,摸著自己被燙了的屁股,后知后覺地叫了聲:“哎喲。”

    “紀醒!紀醒!”

    當他聽到這聲音時,倏地轉(zhuǎn)過身,立即就要叫爸爸。但他看見那朝他跑來的不是爸爸,而是一名不認識的人。

    那是一名約莫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個子挺高,身形單薄,穿著一件紅色棒球服和牛仔褲,頂著一頭亂蓬蓬的紅發(fā)。

    少年朝著紀醒跑了過來,那張帶著稚氣的俊美臉龐上全是慶幸。他一直沖到紀醒面前,俯下身,一把抱住呆愣著的小孩,將他緊緊抱進懷里。

    “醒寶,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剛才在小山那一邊找,耽擱了時間……不知道爸爸和父親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哥哥這就帶你去找他們。”少年度過那陣激動,一邊說,一邊看向紀醒,接著身體后仰,皺起眉,“也就一會兒不見,怎么就搞得這么臟?”

    第89章

    少年注意到了紀醒滿頭是汗,兩個臉蛋緋紅,便輕輕抬了下手。隨著他的動作,一層透明氣囊便如蛋殼般罩在了兩人身體外。灼熱的空氣被隔絕,氣囊內(nèi)一片清涼。

    少年將紀醒抱去旁邊的石頭,放在上面坐著。紀醒原本還在看他,直到坐上石頭才回過神,觸電般跳了起來,使勁搖頭:“不坐的,不坐的,它咬屁股。”

    “那是石頭剛才燙,現(xiàn)在不燙了,你摸摸。”

    紀醒單手抱著光球,另一只手被少年帶著輕輕碰了下石頭,感受到那冰涼的溫度,有些驚喜地道:“不燙。”

    待到紀醒在石頭上坐下,少年脫掉他的鞋,看見橡膠鞋底有融化的痕跡。不過他們身下的地面已經(jīng)降溫,鞋底雖然有些變形,但還沒破。

    紀醒從來沒有見過這名少年,卻讓他感覺到了熟悉和安全,于是便乖乖地坐著,任由少年又重新將鞋給他穿好。

    “哥哥。”他喚了聲。

    “嗯。”

    “哥哥,我想找爸爸、父親、哥哥、琪琪叔。”紀醒吸了吸鼻子。

    少年半蹲在地上,正在給他系鞋帶,頭也不抬地問:“我不就是哥哥嗎?”

    “哥哥,我說的是我的哥哥,我要找我的哥哥。”

    “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哥哥。”少年又回。

    “我不是說的你呀。”紀醒急得臉更紅,“親娘哎,是我的雀寶,不是你這個哥哥。”

    少年給他系另一只腳的鞋帶,悶悶地道:“我就是紀雀,雀寶。”

    “嗯,你就是雀寶。”紀醒點點頭,又道,“我要找我的雀寶。”

    少年耐心地道:“我就是你的雀寶。”

    “你才不是……”紀醒嘟囔著,將一只手攏成小小一團,再舉到少年面前給他看,“我的哥哥只有這么大,沒有毛。你看見它了嗎?”

    少年眉頭擰了起來,像是想要發(fā)火,卻又忍住。

    “我沒有那么小,而且我有毛好嗎?還能幻化成衣服。”少年道。

    “哦,好多的衣服。”紀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又左右張望著找人。

    少年伸手抱住他的腦袋,讓他朝向自己。

    “紀醒,看仔細了。”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從原地消失,而半空中出現(xiàn)了一只全身火紅的鳳凰。

    鳳凰有著華麗的尾翼,身體外繞著一圈光環(huán),仿佛是宇宙間最璀璨的星光匯聚而成。它輕輕扇動了下翅膀,星光便跟著流動,在空中劃出兩道優(yōu)美的弧線。

    紀醒瞪大了眼睛,看著鳳凰繞著他身周飛行一圈,再拖著搖曳的光點停在他面前。

    鳳凰看著目瞪口呆的紀醒,伸出翅膀,不怎么用力地在他胳膊上抽了下:“啾啾!”

    它的聲音清越干凈,雖然和鳥崽小雞似的啾啾聲有所不同,但紀醒猛然回過神,臟兮兮的臉上全是驚喜,沖著它大叫一聲:“哥哥!”

    鳳凰又化成了那名俊美的小少年,這次紀醒卻撲了上去,抱住他的腿,仰著頭朝他笑。

    “現(xiàn)在相信我是你哥哥了?”

    “哈哈哈哈……”

    “別傻笑,問你話吶。”

    “哈哈哈哈哈哈。”

    紀雀抱起紀醒,打算去前面看看,也許能找到其他人。紀醒見著了熟悉的家人,終于不再心慌,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不時笑兩聲。

    “你抱著的這個是什么?”紀雀問。

    “大果果。哈哈哈,骨頭怪他砰,變成了父親。哥哥你砰,變成了哥哥。哈哈哈,我也砰,我變成……哈哈……變成……哈哈哈……變成大果果……”

    “……你先別笑,你仔細說說,這個大果果是怎么來的。”

    “哈哈哈。”

    “信不信我揍你?”

    紀醒便不笑了,將這個光球的來歷給他說了一遍。雖它說得不是很清楚,但紀雀也大概聽明白了。

    他清楚艦里的那些人都是為了搶碎片,這個光球和艦里的白光出現(xiàn)得太詭異,便琢磨著這也許和碎片有關。

    紀醒見到了哥哥,只沉浸在興奮情緒中。但紀雀找著了人,心里這才后知后覺地開始不安。

    放眼望去,四處皆是冒著灼熱白氣的黑色山石,遠處還聳立著幾座火山,正噴出滾滾濃煙。他不知道這是哪兒,而爸爸、父親和思琪叔又去了哪里,只得抱著紀醒,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哥哥。”紀醒將頭靠在紀雀肩上,撒嬌地蹭了蹭,“哈哈,你好怪哦。”

    “有什么怪的?”

    紀雀低頭看著紀醒的花臉,掏出手帕來擦。但他臉上的污痕已經(jīng)風干,怎么擦也擦不掉。

    “醒寶,你哭一下。”紀雀道。

    “怎么哭呀?”

    “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哭出眼淚,把臉潤濕,我就給你擦擦。”

    “嗚嗚嗚……哈哈,嗚嗚嗚……哈哈哈哈。”

    “算了,就這樣吧。”

    紀雀停下腳,看著遠方的一座火山,決定繞到那背面去看看。

    他不清楚要多久才能找到紀九他們,但視野里全是干涸炎熱的山石。他必須得往遠處走,走出這片火山區(qū)域,才有可能找到其他人。

    但他還沒走出兩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揉了揉眼睛,轉(zhuǎn)著頭打量四周,終于確定整個世界都在扭曲,包括天空和掛在天幕上的恒星。

    而唯一不變的,只有他和紀醒。

    紀醒也察覺到了異常,驚慌地抱住紀雀的脖子:“哥哥,我動了,我動了,啊啊,我動了。”

    紀雀也有些緊張,嘴里卻安慰道:“沒事,你沒動,抱著我別松。”

    黑色山石和昏黃的天空的背景漸漸隱去,一些模糊的,明亮的色彩開始浮現(xiàn),漸漸成為大片的藍,最頂上還有一些彩色的小點。

    紀雀不知道這是什么,如臨大敵般抱著紀醒:“別怕啊,哥哥在的,別怕,哥哥在……咕嘟……”

    下一秒,紀雀便置身在深海里。他連接喝了幾口水,一手抱著紀醒,一手胡亂撥動,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漸漸下沉。

    紀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大海里,頓時喜出望外,掙開紀雀的胳膊游了出去。

    “哥哥!我們在水里。”

    “……咕嘟。”

    “哥哥?哥哥?”

    紀醒瞧出了紀雀的不對勁,游到他面前,盯著他瞪大的眼睛和鼓鼓的腮幫子看。接著便丟掉一直摟在懷里的光球,抱住他的腰,腦袋頂著他胸膛,用力并快速地擺動短胖結(jié)實的雙腿,帶著他慢慢沖向了水面。

    而那被他丟在水里的光球,卻沒有飄遠或是沉底,只依舊跟在他身旁,一起升向了水面。

    紀雀冒出水的一刻,發(fā)出風箱抽氣似的吸氣聲,接著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咳咳,醒寶,咳咳咳,醒寶。”

    “在呀,我在呀。”

    紀雀睜開了眼,突然就停下聲音,嗆咳也慢慢止住,只沉默地打量四周。

    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暖洋洋的恒星光芒灑落海面,低空懸浮著一道七色彩虹,橫貫整個天空。

    彩虹的一端沒入水中,一群兔子和松鼠就如滑滑梯般,開心地吱吱叫著,順著彩虹滑入水里。

    而海面上漂浮著各種蛋糕和玩具,遠處海上還聳立著一座蛋糕山。他慢慢仰起頭,看見那蛋糕的頂層已聳入云霄。

    紀雀:“……”

    銀輝時間晚上九點

    銀輝星系K78空域沒有半顆星體,也沒有航線通行,平常只有一片虛無的死寂。但此刻這片空域里卻停泊著數(shù)百艘塔柯艦和黑鴉星艦,巨大的星艦如同鋼鐵巨獸,靜靜地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中。

    當大長老的那艘01號黑鴉戰(zhàn)艦不在時,02號戰(zhàn)艦便接過了指揮位,成為了這片星艦群的中心。

    02號戰(zhàn)艦里很是安靜,兩名高階序列者坐在駕駛位上,耐心等待著大長老的下一步指令。身后艙門偶爾會被打開,有人抱著文件匆匆來去。

    當艙門再一次關上時,副駕駛位的序列者突然問道:“阿蓉,你覺得大長老會成功嗎?”

    “噓。”坐在主駕駛位的女性序列者看看身后,又厲聲低喝,“圖達,你想說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圖達遲疑了幾秒后,繼續(xù)開口:“他給我們講過,如果他成功了,他要進入各個平行世界,帶著更多的暗影軍團回到我們這個世界,徹底滅掉銀輝人。阿蓉,你想過那可怕的后果嗎?他滅掉銀輝人后,肯定就是塔柯人。我們永遠別想逃離暗影軍團,而那些平行世界的你我,那些數(shù)不清的虞人,也將重歷一遍我們的遭遇……可要是關闕成功了,那我們……”

    阿蓉沉默片刻后,臉色慘然地開口:“不是每個人都是關闕,我佩服他的勇氣,但我不敢去冒這個險。我這個世界的父母姐妹都在大長老手里,我顧不上自己,更顧不上平行世界的那些我。”

    “你忘記阿本和亞瑟說的嗎?大長老曾帶著他們四個去抓關闕的伴侶。他伴侶是普通銀輝人,但碎片保護了他,讓他不受精神力攻擊。”圖達聲音略有些急促,“阿蓉,那是碎片選擇了關闕,所以在保護他的伴侶。”

    阿蓉輕聲問:“你想說什么?”

    “我們的親人都被大長老關押著,所以不得不替他賣命。”圖達的眼睛灼灼發(fā)亮,“但現(xiàn)在機會來了,關闕是天選之人,大長老不一定就會成功!”

    阿蓉再次沉默,又轉(zhuǎn)頭去看艙門。

    “大長老帶走了亞瑟那群心腹。剩下的這些人里,雷波他們對大長老最忠心,分別在03至15號艦,而15至30號艦就是喬朝那一伙。我們和喬朝聯(lián)系,聽聽他的口風,要是他也有這種意思……”圖達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一旦關闕成功,那我們就聯(lián)手行動,解決掉3-15號艦。”

    圖達抓住了阿蓉的手:“阿蓉,拼一次吧,也許我們就能自由了。”

    此刻的銀輝星耀熾城里,大街上沒有半個行人,只有巡邏的軍車和直升機來來去去。市民全都躲在家里,透過窗戶往天上看,或者去到陽臺上,小心地左右張望,和旁邊陽臺上出來抽煙的鄰居匆匆交談幾句。

    “彗星被分解了沒?這從白天飛到晚上,到現(xiàn)在還沒有飛到?軍部方面也沒給個說法,只讓不準出去。可真要是撞上了,出不出門有什么區(qū)別呢?”

    “嗐!哪兒是什么彗星啊,暗影軍團和塔柯軍在進攻咱們。”

    “什么?在進攻咱們?可是這也沒有打仗的跡象啊。”

    “對峙!對峙明白嗎?所有的星艦都在空中。據(jù)說晨曦星的援軍也到了,照樣是停在空中的。”

    “全都不動手,這是在等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有銀盟軍那些指揮官才清楚吧。”

    ……

    銀盟軍耀熾城軍部指揮所。

    幾名軍部高層圍坐在小會議室里,隔著一面玻璃墻,可以看見大廳里士兵們正在緊張忙碌,接線員不停切換各種線路,士兵文員抱著文件匆匆來去。

    “有消息證實,大長老已經(jīng)去了時空之柱。”吳思宇沒有戴他的黑手套,一雙機械手擱在桌上交握著,“根據(jù)偵查站提供的數(shù)據(jù),下午三點左右,A區(qū)綠意園附近的一家廢棄工廠里,有兩艘星艦先后起飛,中間只隔了半個小時。據(jù)調(diào)查,它們都經(jīng)過了D54,D654躍遷點,目的地應該也是時空之柱。而紀南瑾、關闕、紀北宴和劉成四人,包括關闕和紀南瑾的幼子,也全部失蹤。”

    劉衡緊蹙著眉,用小梳子一下下梳著頭:“所以他們也去了時空之柱,這也是暗影軍團暫停進攻的原因。”

    “軍部正在暗中調(diào)查紀北宴,我讓你們一直盯著他,只要他有異動,就立即把人先抓起來,怎么會讓他離開了耀熾城?”吳思宇看向坐在一旁的上校軍官,語氣淡淡地問。

    那名上校立即垂下頭:“是屬下失職。”

    現(xiàn)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吳思宇便沒有再說什么,只側(cè)頭看向一旁窗戶,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沉重。

    “我們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按兵不動,等待那一刻的到來。塔柯軍和暗影軍團和我們的想法相同,也停在K78空域,在等待最后的結(jié)果。”

    劉衡握緊了手里梳子:“希望關闕能奪到所有碎片,要是讓大長老進入時間長廊,那我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吳思宇轉(zhuǎn)過頭,看見幾名軍官都一臉視死若歸的神情,便笑了笑,語氣輕松地道:“這么嚴肅干什么?我來和你們打個賭。”

    “賭什么?”剛才被批評過的那名上校茫然地問。

    “我賭關闕一定會贏。”

    吳思宇的機械手慢慢握緊,目光掃過在座幾人,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別忘了,關闕可是時空之柱選定的人。”

    此時,關闕和紀九兩人,正穿行在海灘上的一堆亂石里,準備去其他地方看看,沒準能找到紀醒紀雀和吳思琪。

    關闕見紀九滿臉焦急,便安慰道:“放心吧,這里的高維生命不準我們使用武器,還能根據(jù)人的心意,將星艦給好好送出去,表示他們不會傷害我們,孩子也會很安全。”

    “我知道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可也要找到才放心。”紀九喃喃,目光掠過旁邊,突然停下了腳步。

    “阿寶,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石頭都是沉揩巖?聚水星系常見的一種巖石。”紀九拿起一塊小石子,剮擦旁邊的大石,拈起一點灰粽色的粉末,在指間捻動,“我覺得如果這是幻境,也是時空之柱在復制我們真實世界里的一處地方,可它為什么會復制聚水星系?”

    紀九沒有聽見關闕的回復,轉(zhuǎn)頭看了過去,卻發(fā)現(xiàn)關闕正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怎么了?”紀九問。

    關闕卻沒有應聲,只突然拉著他往右行,飛快地穿過這片亂石灘,再繞過一座小山,紀九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片森林。

    關闕拉著他走進森林,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周圍空氣中也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微弱的熒光,仿佛星辰流入大地。熒光在樹葉間、草叢中悄然綻放,一只色彩斑斕的鳥兒停在枝干上,如同彩虹在它身上流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靜謐而奇異的氣息,每一縷風都似帶著魔法的痕跡。

    紀九屏息凝神,片刻后才輕聲問:“你來過這里?”

    關闕有些恍惚地點點頭:“這是聚水星系的泓星,我十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執(zhí)行訓練任務來過這里。當時只做了短暫停留,但印象很深,后來經(jīng)常回憶起,還想著我以后要是再來的話,一定要帶上我的伴侶。”

    “時空之柱把我們傳送到了聚水星系?”

    “不,這只是幻境。”關闕打量著四周。

    “為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泓星地震特別頻繁,這片森林已經(jīng)消失了。”關闕喃喃道,“紀北宴沒有說錯,這里有高緯度生命,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我內(nèi)心的懷念和憧憬。”

    “這是為你制造的幻境。”紀九心頭一動,“所以我出現(xiàn)在這兒,是因為你想再來這里時,要帶上你的伴侶?”

    “應該是這樣的。”關闕剛回答完,便注意到紀九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不由問道,“怎么了?”

    紀九慢吞吞地道:“你十七歲的時候,每天都被大長老不當人似的在訓練,居然還能惦記著伴侶?”

    關闕愣了下:“……那個年紀不都會想一想嗎?”

    “我就沒想過。”紀九果斷否認。

    “你想過。”關闕正色道,“你曾經(jīng)給我說過,你年少時就很想有個家,有個我這樣的伴侶。肩寬腿長長得帥,哪哪兒都大,最好是姓關,這個字念起來就很性感。”

    紀九頓了頓,有些驚訝地問:“男人在床上總會說些甜言蜜語,這你也當真?”

    關闕不說話,也不動,只緊抿著唇,沉默地看著他。目光有一點倔強,隱約還有些受傷。

    紀九便又改口:“啊對,我記起來了,我年少時的確這樣憧憬過,肩寬腿長,哪哪兒都大,最好是姓關,光這個姓就很性感。”

    關闕臉色稍緩,紀九斜眼打量著他,突然問道:“你那時候做過春夢嗎?”

    “沒有。”

    “是嗎?”紀九滿臉不信。

    關闕瞥了他一眼:“偶爾做一下,很少,基本沒有。”

    “那夢中的人是什么樣?”

    “不知道,面目模糊。”關闕誠實地回答。

    “我不信。”紀九瞇起了眼。

    關闕也只得道:“和你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你那時候每天要死要活地訓練,居然還有心思做關于我的春夢。”

    紀九既心疼,也有些滿意,但突然又想起了紀醒紀雀和吳思琪,那剛升起的一絲愉悅頓時散盡,只剩下焦慮和不安。

    “我們在這兒說這些做什么?現(xiàn)在是要找人。”他拉著關闕往林子外走,“林子里沒有聲音,他們不會在這里,去其他地方看看。”

    關闕想說他們應該沒在這個幻境里,又覺得找找總比站在這里好,而且還能看看有沒有什么另外的發(fā)現(xiàn)。

    兩人走出林子,紀九看著遠方那空蕩蕩的山石和平原,懊惱地道:“這幻境是根據(jù)你內(nèi)心的憧憬復制的,你十七歲的時候想著伴侶,我就到了這兒。既然這樣,那你當初為什么不再想想孩子?想個一大一小,還帶個機器人,那他們不是就都跟著進來了嗎?”

    “我那時候又沒想過會要孩子。”關闕為自己辯解。

    “你就只知道做關于我的春夢。”紀九有些無奈。

    兩人沿著森林邊緣往前,目光在四處搜尋,嘴里有句沒句地說著話。紀九想起了進入時空之柱之前,紀醒捧著的那個光球。

    “……那應該就是所有碎片自動融合成的一整塊,只是不知道怎么會到了醒寶那兒。”

    紀九正說著,發(fā)現(xiàn)關闕停下了腳步,微微擰眉看著前方,但目光卻沒有什么落點,似正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紀九問。

    關闕收回視線看向他:“小九,我剛進入時在一片沙漠,你則是在雪原,后來才在這里遇見。那么是不是可以認為,時空之柱里其實很不穩(wěn)定,像是被切換了兩次畫面,才讓我們來到這里?”

    “如果他的目的是將我們送來這兒,那應該是吧。”紀九遲疑地道。

    “如果我是時空之柱選定的人,那個光球就是融合的碎片,那光球為什么不選擇我,而是紀醒?”

    紀九微微一怔,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在變成白骨時,是碎片保護了我,讓我不至于飛灰湮滅,最后還能徹底恢復。而你在遇見大長老追殺時,碎片也替你擋住了那些精神力攻擊。所以不光是你我,還有吳思宇,或者也包括大長老他們,都認為我是時空之柱選中的人。”

    關闕上前半步,握住他的肩:“小九,你有沒有想過,碎片不管是保護你,還是保護我,其實都是在保護和紀醒有關的人?因為只有我們安全了,紀醒才會安全。”

    紀九怔怔看著關闕,明顯想到了什么,卻翕動著嘴唇,沒能說出口。

    關闕語氣鄭重地道:“這些年發(fā)生的一切,像是冥冥中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動著事件往某個方向行進,最終讓紀醒到達了這里。”

    紀九輕聲道:“時空之柱不穩(wěn)定,所以他在想法自救。但他選中能救他的人,其實并不是你,而是紀醒。”

    第90章

    這是一處建筑的后院,綠樹成蔭,藤蔓纏繞在拱門上,鋪著鵝卵石的小徑蜿蜒曲折,兩旁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和點綴其間的花壇。

    紀北宴走在小徑里,身上依舊穿著那副外骨骼。雖然此處鳥語花香,沒有半分危險痕跡,但他絲毫不敢放松警惕,一邊順著小徑試探地前行,一邊警覺地打量著四周。

    這處花園讓他感覺到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具體在哪兒見過。直到看見前方那棟氣勢十足的白色建筑,他這才猛然醒悟,這里是銀輝星執(zhí)政廳。

    他去過前方那棟執(zhí)政廳大樓多次,面見政首或者是參加會議。但這里是政首的私人花園,他也只進入過一次,所以剛才一時竟然沒想起來。

    紀北宴不覺得自己真是回到了耀熾城,他略一思索,便知道這是進入了時空之柱,且正身處在某種幻境之中。

    想到此刻已經(jīng)進入時空之柱,他心里不由一陣激動,但接著又冷靜下來,琢磨著該如何才能離開這個幻境。

    以前來到這里時,他沒有仔細看,只跟在政首身側(cè),目不斜視。這次終于能毫無顧忌地四處打量,他覺得就算是相同的醞石花壇,政首家的看上去也和其他地方的格外不同,自然多出了幾分尊貴和華麗。

    紀北宴順著小徑往前行,還沒走出這片花園,突然看見前方的岔路口站著一人,便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孩,身穿一條淡黃色連衣裙,腰帶系出盈盈一握的腰肢,柔順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

    紀北宴看著這道熟悉的背影,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女孩似是察覺到身后有人,也慢慢轉(zhuǎn)過了身。當她目光落在紀北宴臉上后,也如他一般定在了原地。

    兩人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對視著,紀北宴眼眶泛起了紅。他朝著女孩伸出顫抖的手,嘴唇哆嗦得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云星。”

    云星快步走到紀北宴面前,目光急切地在他臉上逡巡。當她看見他眼尾的細紋,看見他鬢邊的星點白發(fā)后,眼里也涌出了淚水。

    她伸手撫上紀北宴的臉,紀北宴將那只手按住,握緊。兩人流著淚對視片刻后,便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紀北宴閉著眼,一遍遍念云星的名字,哽咽著道:“雖然是幻境,但能再看見你的影子,能感受到抱著真實的你,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云星卻抬起頭:“不,北宴,我是真實的。”

    紀北宴有些愕然地睜開眼,云星流著淚道:“我的記憶停留在那輛貨車撞來的瞬間,接著就到了這兒。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可以在這里等著你來接我,接我回到真實的世界里去。”

    “你是真實的?我可以把你接到真實的世界去?”紀北宴激動地問。

    “對,我是真實的,你也可以接走我,那個聲音是這樣說的。他告訴了我很多,還說把我從車禍的前一秒時間里帶了出來,等你到了這兒后,就可以送我們離開。”云星捧著紀北宴的臉,仔細看他的眉眼,用手指觸碰他鬢邊的白發(fā)和眼角的細紋,哽咽著道,“我感覺才剛剛和你分開,還約好了明天去婚禮彩排。可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你的很多年。北宴,這些年你是怎么過的?還有小九,他應該長大了吧,他現(xiàn)在怎么樣……”

    紀北宴滿臉激動,卻沒有回答自己和紀九的現(xiàn)狀,只開始詢問云星經(jīng)過,云星也就詳細地給他講述。

    “所以那邊有一扇門,只要打開它,我們就能回到星艦上去?他原話是這樣說的?”紀北宴問。

    云星點點頭,牽著他往花園的另一頭走:“為什么是星艦?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這是哪兒嗎?”紀北宴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和我說話的是神。”云星臉上顯出感激之色,“一定是神可憐我們,所以讓我復活,讓你接我回家。”

    紀北宴跟著云星走出一段后,漸漸從見到云星的狂喜中回過神,也開始變得沉默。

    云星猶自沉浸在喜悅中,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只指著前方道:“看見了嗎?就是那扇門。”

    花園盡頭是一座噴泉,此時那噴泉的左右兩邊,分別立著一扇門。

    紀北宴松開云星的手,跟著她的指點,走到了右邊那扇門前,繞著它轉(zhuǎn)了一圈。

    這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房門,金屬質(zhì)地,有著深紅色的漆面。他繞到門扇后方,也看不出這和其他房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紀北宴看向噴泉右方的那扇門,問道:“那一扇門呢?是做什么的?”

    云星遲疑了下,還是回道:“他說如果你見到我以后,還是堅持之前的想法,那就打開它。”

    紀北宴朝著那扇門走了過去,云星又道:“北宴,他說你要是踏進那扇門,就只能你一個人,我沒法跟著你一起去。”

    紀北宴頓住了腳步,但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定原地。

    云星看著他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急聲問:“你已經(jīng)有新的愛人了?你結(jié)婚了?可是那個聲音說,他說你這些年一直都是單身一人。”

    “不,我沒有結(jié)婚。除了你,我無法再接受另外的人。”紀北宴回道。

    “那你在猶豫什么?”云星問。

    “云星。”紀北宴有些艱難地開口,“這些年發(fā)生了很多的事,我也正在被銀盟軍調(diào)查。如果回到現(xiàn)實世界,可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

    “你做了什么會被銀盟軍調(diào)查?”云星的聲音有些緊張。

    紀北宴沉默兩秒后回道:“一句話說不清楚,但卻是很嚴重的事。如果我現(xiàn)在回去,可能會面臨很不好的結(jié)果。”

    “有多不好?”云星輕聲問。

    “會失去所有,四處逃亡,居無定所。”

    云星定定地看著他,抿了抿唇,又堅定地道:“我相信你的人品,這其中肯定有原因。不管怎么樣,我會跟著你一起逃亡。”

    “謝謝,謝謝你相信我。”紀北宴走到云星面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云星,我愛你,非常愛你,在你答應我的求婚后,我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給你最好的生活。可要是我們回到現(xiàn)實,你就只能跟著我受苦,我不想,也不能這樣做。”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云星急切地道。

    “可是那等于違背了我的誓言。”紀北宴眼里閃動著點點水光,“云星,如果我選擇回到二十年前,我依舊會遇見你。那時候我們會有個美好的未來,我會保護你,帶著你避開那場車禍,也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北宴——”

    紀北宴語氣漸漸急促:“云星,我知道你也愛我。你肯定不想我身敗名裂,奮斗了那么多年,耗費了那么多心血,結(jié)果到頭來一事無成,還淪為一名逃犯吧?”

    云星怔怔看著他,似是明白了什么,臉色逐漸變得慘白。

    “北宴,如果你去了二十年前,并不是就成為了二十年前的你。那里還有一個你,年輕的你。”她聲音略有些沙啞地道,“你怎么就能認為,那時的我,會和現(xiàn)在的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住所和公司,我一定會比他更先遇見你,我會給你最浪漫的愛情和邂逅。”

    “你有了那個我,那這個我呢?”云星從他掌心里緩緩抽出手,指著自己的胸口,“這個已經(jīng)遇見你,已經(jīng)愛上你的我呢?”

    “那個你,這個你,不都是你嗎?”

    “不,她是她,我是我。”

    紀北宴看了眼那扇門,語氣逐漸有些不好:“云星,你不要這么固執(zhí)。你們是同一個人,你們都是云星,是我愛的那個唯一的云星。只不過是你的過去和現(xiàn)在而已,為什么非要把自己分那么清楚呢?”

    云星沒有再說什么,但那雙眼里的光亮慢慢消失,神情里帶上了幾分凄然和絕望。

    紀北宴再次看向那扇門,發(fā)現(xiàn)它的輪廓已經(jīng)有些模糊,像是在逐漸消失,神情頓時變得有些緊張。

    他轉(zhuǎn)回頭對著云星道:“云星,我沒有時間了,得馬上離開。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再見著你。你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

    紀北宴朝著門方向一步步后退:“云星,我愛你,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云星站在原地沒動,只有兩行淚涌出眼眶,滑下瑩白的臉龐。紀北宴看著她,沒再出聲,有些痛苦地閉上眼,臉上也顯出掙扎的神情。

    但他終于還是做出了決定,轉(zhuǎn)過身,打開了那扇門,頭也不回地沖了進去……

    “……經(jīng)過組委會這幾天不眠不休的努力,終于統(tǒng)計出這上萬張選票數(shù)據(jù)。這次優(yōu)秀智能人的評選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現(xiàn)在就讓我們看看,誰能獲得這次最優(yōu)秀智能人的殊榮。”

    廣場上站著數(shù)以萬計的機器人,型號外形顏色各不相同,但此時它們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緊張地盯著前方高臺上的那名智能人主持。而掛在廣場右側(cè)的大屏幕,顯示它正在拆一張密封好的信封。

    “這次獲得最優(yōu)秀機器人稱號的是547!掌聲有請!”

    禮炮和奏樂聲齊齊響起,天空上升起了數(shù)只彩色氣球。547在陣陣歡呼聲中站在高臺上,胸前掛著花環(huán),一手端著榮譽證書,一手拿著獎杯。

    “謝謝組委會,謝謝評審,謝謝所有智能人對我能力的認可。這次我以獲得所有選票的絕對優(yōu)勢成為第一,雖然是實力的象征,卻也有一部分運氣在里面。當然,這運氣成分只占百分之零點零一。”

    “我們所有智能人都希望能聽您仔細講一講獲獎感想,想從中獲得一些激勵和啟迪。”智能人主持道。

    如雷掌聲中,機器人想了想:“我這個人淡泊名利,只喜歡埋頭做事,其實沒什么好講的。但既然大家的要求這么強烈,那我就稍微講他半個小時吧。”。

    此時紀九和關闕所在的幻境中,兩人因為得出紀醒是時空之柱選定人選的結(jié)論后,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醒寶是被時空之柱里的高維生命給帶走了嗎?”紀九啞聲問。

    “我不清楚,只有離開這處幻境后才知道。”關闕回道。

    “可怎么離開?哪里才是出口?”

    紀九打量四周,心里越來越焦慮,沖著天空高聲喝道:“我不管你們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樣的打算,但你們得保證孩子的安全,得把完好的孩子還給我們——”

    “小九!”關闕突然上前一步,將紀九攬進懷中。

    紀九停下聲音,發(fā)現(xiàn)身周的一切又出現(xiàn)了扭曲。

    下一秒,那些海灘、森林和遠處的高山便徹底消失,視野里只有一片茫茫虛空。

    四周是一片空茫的灰暗,沒有任何物質(zhì),看不清遠方,也摸不到近處。整個空間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甚至連時間都仿似停止了,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永恒的靜止。

    “阿寶,這是什么幻境?你見過這兒嗎?”

    關闕緩緩搖頭:“沒見過。你呢?”

    “我也沒見過。那這里……”紀九心里浮起了一個猜測。

    關闕接著他的話道:“這里應該不是幻境,而是時空之柱真實的內(nèi)部。”

    紀九低下頭,突然道:“你看腳下。”

    關闕也看向下方,這才發(fā)現(xiàn)那深處是一片極致的濃黑,半分光線也無法透入。而他們腳下踩著一塊半透明物質(zhì),將他們穩(wěn)穩(wěn)托在虛空,不至于墜入那片濃黑之中。

    “那是什么?”紀九問。

    關闕遲疑了片刻后回道:“應該是黑洞。”

    “黑洞?”紀九不敢置信,“我們在黑洞中?”

    “這個空間其實就存在于黑洞里,只是位于不同的維度,所以我們感受不到黑洞。”

    紀九盯著下方,突然感到一種會被那黑暗吞噬的恐懼感,便不敢再看。但當他正想收回視線,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指著前方幾米遠的地方道:“阿寶。”

    關闕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托著他們的半透明物質(zhì)并不是完整一塊,而是只有幾平方米的面積。他放眼望去,看見其他地方也是這樣飄著一塊塊“碎玻璃”,像是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一座座透明浮島。

    關闕往前走出兩步,紀九趕緊將他胳膊拉住:“小心點,如果踩空了,指不準就會掉入另一個維度里的黑洞。”

    “我知道。”關闕喃喃道,“這是維度隔離層,但現(xiàn)在支離破碎,看來時空之柱已經(jīng)很難再維持住,隨時會崩塌于黑洞之中。”

    話音剛落,就見右邊隔著十幾米遠的一塊浮島上空,突然出現(xiàn)一道黑影。

    黑影逐漸變得清晰,竟然是還穿著外骨骼的紀北宴。

    紀九在看清紀北宴的瞬間,下意識就要喊哥,但突然想到什么,那聲哥又被他咽了下去,只抓緊了關闕的胳膊。

    紀北宴站在一塊透明浮島上,如他們剛到這里時那般,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接著便看見了站在這方的關闕和紀九。

    “小九!”紀北宴愣了半秒,接著滿臉激動地道,“我到處在找你,終于把你給找到了。你還好嗎?醒寶呢?怎么沒見著醒寶?”

    紀九沉默著沒有吭聲,紀北宴還想說什么,左邊一塊浮島上卻開始閃動黑影,雖然人還沒完全呈現(xiàn),大長老那憤怒的吼叫卻已經(jīng)傳了出來。

    “……就算讓我看見被我統(tǒng)一后的未來又怎么樣?雖然星球和人類毀滅,但那是屬于我的世界!高維生命又怎么樣?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那是屬于我的世界!我只要拿到碎片,你不認也得認!”

    人影變得清晰,顯出正朝著天空嘶聲厲喊的大長老。

    大長老正指著天空,察覺到了環(huán)境的變化,終于停下聲音,低下了頭。

    他喘著粗氣,赤紅的雙目環(huán)顧一周,當發(fā)現(xiàn)遠處正盯著他的關闕紀九和紀北宴后,臉上閃過一抹恨意,但也總算是清醒了許多。

    他斂起癲狂神情,站直身體,黑袍下擺微微拂動,自帶威嚴氣勢,像是剛才的失態(tài)都不曾有過。那雙依舊陰鷙的眼睛逐一落在幾人臉上,冷笑道:“好,好,居然又遇見了,關闕,紀北宴,紀南瑾。”

    三方人各自站在一處小浮島上,呈一條長長的弧形,中間隔著數(shù)米遠距離。關闕和紀九在最右,紀北宴位于最左,而大長老則站在中間。

    關闕從大長老出現(xiàn)后,身體便崩得很緊,兩只手也暗暗握緊。紀九生怕他一時沖動往那處跳,趕緊扯住他的衣角,低聲道:“不管什么都忍住,這么遠距離是沒法躍過去的。”

    關闕冷冷注視著大長老,也放低了聲音:“我知道。”

    他話音剛落,這處空間里便突然響起了幾聲小孩的咯咯笑聲。

    “……哥哥你別怕呀,你不要一直讓麻麻兔背著你呀。嗝兒,你松開那個麻麻兔,像我這樣,就能在水里走路了。”

    “紀醒!”

    紀九和關闕立即激動出聲,大長老和紀北宴也站在原地四處張望。

    “看見了嗎?你像我這樣。”

    紀醒稚氣的聲音依舊在空曠空間里回蕩,而和幾人相對的那一塊透明浮島上,也逐漸顯出了兩道身影。

    “紀醒,紀醒。”紀九抓緊了關闕的胳膊,關闕將他另一只手緊緊握住。除了兩人外,紀北宴和大長老也都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處。

    隨著身影變得清晰,那浮島上出現(xiàn)了一名渾身濕漉漉的紅發(fā)小少年,還有全身上下只剩條褲衩的紀醒。

    紀雀趴伏在浮島上,正在蹬腿劃臂,像是在劃水。他察覺到不對勁,立即停下動作,看看身下,慢慢爬起了身。

    紀醒還在擺動兩條腿,在浮島上打出啪啪聲響:“哎喲,哎喲,怎么疼了,哎喲……”

    “紀醒!”紀九看見了那名紅發(fā)少年,卻不知道他是誰,只瞥了他一眼,視線便落到紀醒身上,一邊喊他,一邊情不自禁地往前沖出,被關闕又一把拉住,“小心。”

    紀雀順著聲音看去,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連忙扶住紀醒的腋下,將還在撲騰的小孩提拎起身。

    “醒寶。”

    “紀醒。”

    紀醒兩條胳膊張著,腳還沒站穩(wěn),便大喊一聲:“爸爸!嗝兒……父親!”

    他迫不及待地往前沖,關闕和紀九同時神情大變,包括站在另一個方向的紀北宴也跟著喊道:“別動!”

    “站著別動!”

    “別動!”

    紀醒被幾道聲音嚇得一抖,紀雀手疾眼快地將他抓住,又重新拖回了身邊。

    “謝謝,謝謝,那位小兄弟,請你把他看著,注意你們腳下踩的玻璃,不要走到邊緣,不然會掉下去。”紀九迭聲道謝,又趕緊叮囑紀醒,“醒寶,你先別過來,就和小哥哥站一起,爸爸馬上去接你。”

    紀醒終于見到紀九和關闕,滿心都是激動,只沖著他們大聲說著蛋糕麻麻兔和鼠鼠。紀雀想對那兩人說點什么都插不進嘴,只能牢牢抓住紀醒的肩膀,將他抵在自己腿前。

    “醒寶,看見你哥哥和思琪叔了嗎?”

    紀九連問了好幾次,紀醒才終于結(jié)束他的話題,看了眼站在身后的紀雀:“看見哥哥的。”

    “他在哪兒?”關闕立即追問。

    紀醒像是不能理解這個問題,茫然地站在原地,又打了一個嗝兒后,才問道:“啊?”

    “你在哪兒看見哥哥的?什么時候看見的?別著急,慢慢給爸爸說。”紀九說完,又小聲對關闕道,“你看那傻樣兒,這智商完全是遺傳的你。”

    紀醒盯著兩人看,再伸出手指指向紀雀:“喏。”

    “不是,我不是說的這個小哥哥,我說的是雀寶——”

    “爸!”紀雀終于出聲,打斷了紀九的話。

    他伸手撥了下垂在額前的濕發(fā),又清了清嗓子:“爸,父親,我就是雀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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