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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夜色朦朧,沒有人會知道,京城的角落里悄悄開出了一朵粉色的花。

    “殿下……”白卿淮顯得情緒激動, 眼角含淚,嘴角卻一直上揚,“能有機會和殿下在一起,臣求之不得, 無論是什么都受得住的。”

    葉鳶搖搖頭, 雙手扶上白卿淮的肩膀, “阿歲,我也是第一次愛人,也不懂怎樣做才能讓你歡喜, 我只是覺得想多見見你,想多同你吃飯,跑馬,練劍, 下棋, 想同你分享我看的那些無聊的話本子, 想與你一同逛燈火幢幢的街市……這是我心中所能想到的樂事,在我許愿的未來中,這些,我均愿與你共度。”葉鳶輕聲道,“阿歲為何依然喚我殿下呢?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白卿淮的情緒難以平復, 只是急切地應道:“我哪里會生您的氣!只是君臣有別,要是叫有心人聽去了, 那便不像話了。”

    葉鳶輕笑一聲,有些無奈卻似乎也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似乎表白了心意之后, 連簡簡單單的一聲殿下,都帶著甜蜜的意味, “那便隨你吧,不過阿歲,”葉鳶調笑道,“本宮許你隨意喚我。”

    白卿淮聽出了葉鳶的揶揄之意,臉色微紅,微微低下頭又鼓起勇氣抬頭直視著葉鳶的眼睛:“您同我一起,愿意讓我愛您,您的一舉一動我皆歡喜。今夜是我十八年以來最開心的一個夜晚。”

    葉鳶憐惜地伸出手去勾白卿淮的手,輕輕摩挲,拂去少年因為緊張而浸出的一層薄汗,欣賞著白卿淮因為緊張而有些無措的神情,愛不釋手,卻又不得不趁著宮門還沒下鑰回到宮中。徒留白卿淮一個人,手里拿著那柄葉鳶送的纏著的布條都已經磨的有些發亮的匕首,躺在床上傻笑。

    夜色朦朧,沒有人會知道,京城的角落里悄悄開出了一朵粉色的花。

    大殷朝沁姝公主的歸朝禮,不可謂不盛大,卻也不算鋪張,該有的儀式禮節一應俱全,沁姝公主的儀仗雖不繁復但不失精美,全程都有朝臣在側,街市兩旁的百姓喜氣洋洋,均想瞧瞧殷朝第一女將軍沁姝公主的風采。

    白卿淮混在朝臣中,求著自己的心上人衣著華麗,如九天玄女般走向高臺,心中情緒復雜。他似乎離他的神女已經越來越近了,可他的心上人心中不只有他,有皇宮有殷朝,有百姓有天下。萬幸,自己走進了她的心里,總算是與她有了能夠伸手握住的聯系。

    皇上為沁姝公主御賜府邸。這是葉瀚英在位的第一位有自己府邸的皇女,便是樂安公主年長些,也沒有這樣的榮譽。經常從主街走過的自然都瞧見過年前有一座無主的府邸不知為何一直在叮叮當當修繕著,知情的人均知曉是為了方便沁姝公主上職,不知情的百姓卻將各種八卦傳得天花亂墜,如今大把的人正擠在主街上,等著瞧沁姝公主入府的身姿。

    皇貴妃在整場歸朝禮途中都保持著端莊的姿態,可心中的驕傲中摻雜著不舍的苦水,“沁姝剛剛回宮,還沒能住上許久,便又要出宮自立府邸了。本宮是做母親的,自然是萬般不舍,可是母妃心中是為你驕傲著的,本宮的女兒這般出息,雖是公主,卻不遜于歷朝歷代的皇子。母妃再如何不舍也知曉輕重,只盼你平日里善自珍重,叫母妃在宮中也少些擔憂。”

    “便是兒臣立府了,也不妨礙回宮小住不是。”葉鳶寬慰著。

    儀式盛大。葉鳶本以為自己會心中思緒復雜,腦海中想著許多有的沒的,沒想到儀式結束,諸多感觸也不過匯成一句話,太累了。從梳洗打扮,到端著姿態,頂著沉重的頭飾堅持不到兩個時辰,時刻控制住面部的表情,這可不必打仗輕松。葉鳶在心中腹誹之余不忘同情葉槿,她可憐的皇姐這些年可真是太辛苦了。

    葉鳶也是第一次參觀自己的公主府,即使她從來不缺錢,也不免為皇家的財大氣粗所震驚。怪不得人人都想登上那個位置,權利和財富很難不叫人著迷。相比于自己的小宅院,公主怕是能裝下其十個不止,大小屋舍一應俱全,還有小花園和池塘,便如皇宮的一角一般精致。

    “可算能休息了。”水三為葉鳶摘下了頭上的最后一片珠花,長出了一口氣,“今日別說是您了,我站在皇貴妃后面看您走過御道都要屏住呼吸,真是太緊張了。”隨即又笑了笑,“不過說起來,您今日可真美啊。”

    葉鳶輕輕拽過水三要幫她揉腰的手:“你也別忙著了,都已經跟我忙了一天了,也趕緊歇著吧。一會兒叫廚房做點點心……算了,咱們剛來,廚房怕是也沒準備什么食材,找個人去居安樓報個平安,告訴格格一聲,今日一切順利,順便拿點點心回來。”

    “知道了,殿下,”水三大聲重復著葉鳶的話,“奴婢這就去找人去居安樓買些點心回來……”說話剛落,便見水三旋身飛沖向房門,霎時間推開,將匕首架在了門前之人的脖子上。

    “何公子?”水三瞧見是熟人,戒備之意降低了些許,卻仍是皺了皺眉,“這個時間,您為何會不請自來?”

    “在下之前同公主殿下……”何余升小心地解釋著,話音未落便見葉鳶從屋中走出來對著水三擺了擺手。

    “之前我同何大哥有約,是我讓他來公主府找我的。”葉鳶對水三解釋道,又轉過頭對何余升道,“抱歉,我與水三不知道是你在門口。還請何大哥進來說話。”

    水三疑惑地看了看葉鳶,她想不出葉鳶是在什么時候同何余升有了這樣的約定,主子兩日前不是沒忍住偷偷溜去了將軍府嗎?瞧著主子那日回來那個壓都壓不住笑的模樣,何公子應當是沒機會的啊!

    葉鳶暗暗對著水三搖了搖頭,“何大哥,什么事這么急啊?這我前腳才剛搬進公主府,后腳你就找上門來了。”

    卻見何余升吞了吞口水,往前邁了一步,隨即一撩袍子,“唰”地跪在了地上。葉鳶驚得向后退了一步,隨即馬上反應過來伸手去扶,“何大哥這是做什么,你我私下見面,半禮意思一下就是了,何顧行此大禮?”

    卻見何余升微微縮了縮,躲開了葉鳶的手,俯身叩首在了地上,“在下有要事求公主殿下恩準!”

    葉鳶見此,心中也明白了幾分,伸出的雙手垂了下去,“何大哥起來說話吧。”

    何余升沒動,仍是鄭重地伏在地上,“草民想投奔公主!”

    葉鳶瞇了瞇眼。她只以為和家父子之間只是有些不可調和的矛盾,卻沒想到已經到了立場不同的地步。雖然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何余升這個人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極好的,與他的父親完全相反,可說到底,他仍然是何甘平的兒子,她很難判斷何余升到底可不可信。父子間是血脈親緣,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若是貿然相信了,然后他二人再行聯手,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氣氛有些沉默。葉鳶頓了頓道:“那也先起來說話吧。有什么事我們坐下詳談。”

    “謝公主。”何余升優雅起身,全然不見在昔日“盟友”面前卑微行大禮的窘迫。

    二人落座,葉鳶先放低了姿態:“本宮之前一直擔心,關于本宮的身份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還是應該對你說聲抱歉的。但現在看來,何大哥對本宮的身份似乎是滿意的。”

    何余升連忙擺手道:“公主殿下,還請您千萬不要這樣說。之前同您相處了些時日,在下心中也覺得舒適暢快。與您相處本就是我父親的意愿,與我自己無關,您即便是隱瞞了些什么,后果也與我無關,那些該是我父親一人承擔的。”

    葉鳶挑了挑眉:“何大哥這話聽起來,蠻有意思的。平日里覺得何大哥,忠厚老實,為人溫吞,本宮只知曉何大哥對何丞相有些不滿,卻沒想到,竟然連與本宮攜手,誆騙自己的父親這樣的事情,都是愿意去做的。”

    何余升微微有些沉默。葉鳶見何余升不說話,不反駁卻也沒有贊同之意,只好笑了笑,繼續道:“剛剛聽何大哥說有事求本宮,不知具體所為何事?”葉鳶全然不提剛剛何余升所說的“投奔”之語,只做沒有聽到一般。

    何余升聞言有些緊張,鄭重的重復著剛剛的話:“在下想要追隨公主。”

    葉鳶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一般,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可是,本宮有什么好追隨的呢?何丞相的勢力龐大,何大哥只管跟著您父親,這一生不也是衣食無憂?就算未來不能平步青云,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葉鳶說話間,有些漫不經心地將面前的茶杯蓋輕輕在茶杯邊緣刮了刮,“丞相家的公子突然跑到這里來,找到本宮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說要追隨投奔,”葉鳶身子微微前傾,將頭湊近了些,“你不覺得,這件事情很荒謬嗎?”

    “殿下說笑了。”何余升手指捏住茶杯的手柄,肉眼可見的緊張,卻仍努力組織著語言,“您是殷朝第一女將軍,還是當朝公主,何談無權無勢呢?”

    葉鳶輕笑一聲。“不過是兩個頭銜,拿去和丞相比,可還是差得遠了呢。”

    何余升閉了閉眼,他天生不善言辭,不知道如何同面前這位相識已久的公主敘述他的誠意,只好咬牙道:“何丞相有不臣之心。”

    “哦?”葉鳶笑了笑,“這有的話,可不能亂說啊。”

    何余升直視著葉鳶:“您本就知道的,不是嗎?”

    第72章  “噓,小聲些啊阿歲。”

    葉鳶聞言愣了一下, 似是根本沒有想到何余升會這樣直截了當的說出來,覺得有些意外,淡淡地笑了笑:“何大哥,既然你話說得直接, 我也就直說了。我們確是相識已久, 我對你也算得上是有些了解。我認可你, 尊重你,也著實對之前的隱瞞心懷愧疚,只是尊重有余, 信任卻不足。”

    何余升聞言輕輕頷首。他早在來之前就知道,他所求之事不會那樣順利,如今葉鳶將過濾攤開放在桌面上,反倒讓人覺得安心。

    葉鳶繼續道:“畢竟, 你是何丞相的兒子, 而我只是個外人。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能讓你背叛父親, 甚至于要聯合外人對自己的父親不利。”

    何余升剛要開口,葉鳶又打斷了他:“若只是對自己父親不滿這樣的理由,我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何余升悄聲深吸了一口氣:“若說我長到這般年歲,一點都不恨他,那是假話。可那也不至于要我違背心中禮法, 去真的對抗自己的父親,甚至不顧是否會將他置于死地。”何余升抬起頭, 直視著葉鳶,“可是,我也想要活下去, 我也有想保護的人。”

    “我也不想一生為他所禁錮,最后卻要因為他離經叛道的決定而喪命。我不相信他會成功, 或者說,我也不希望他能成功。他要我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要我學了這么多文章禮法,到最后卻要我和他一起叛國,要我不忠不義,可我不愿。”

    “殷朝雖說朝堂上暗流涌動,可是那些事情都是王公貴族的事情,與天下百姓無關。如今的輕徭役,輕賦稅正是百姓心之所向,所有無謂的爭權,不過是在為這片河山沃土上生存的人們徒增負擔,真正承擔后果的,永遠不是這些站在高位手持權柄的人。”何余升說話間神色愈發激動,似是將心中長久的苦悶都吐露了出來。

    葉鳶沉默了。葉鳶焉能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她也是手持權柄的人中的一員,她只能竭盡所能地將這些斗爭與戰事所帶來的傷害降到最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只要這權柄仍握在手上,就不可能不爭。你若不爭,就有人要來爭搶,逼著你爭。

    何余升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穩定了一下情緒,瞧著葉鳶若有所思的神情,平靜道,“我知曉,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聽上去口口聲聲都是大義,即使我真是這般所思所想,此時此刻也顯得虛偽。”

    葉鳶也笑了笑:“本宮也并非不信,只是哪怕是心懷這般信念,也怕是要十分堅定才能撼動父子親緣,去與外人結為盟友,反而將劍尖指向自己的親生父親。”

    何余升頷首,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緊張之意才真正消退了幾分:“是。您想的沒錯,在下自然……也有所圖。”

    葉鳶滿意地點點頭:“說說看吧。本宮同你這樣的組合,自然是要有來有往。有些適當的交易,合作關系才牢固。”

    何余升自嘲般一笑,“自然也算不得是合作關系,只是在下貿然追隨殿下罷了。”隨即真誠道,“我之所求也不過是保我家人平安。”

    葉鳶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何余升繼續道:“若是有一日事發,我與我母親定是要與我父親同罪而處。我愿為殿下您效力,只求若是到了那一日,您能留下我與母親的性命。”

    葉鳶皺皺眉:“可這不是本宮能決定的事。”

    何余升期待地看著葉鳶,帶著些無助和渴盼:“但若是您愿意,您可以影響那位的決定,不是嗎?”

    葉鳶嘆了口氣。她不知曉何甘平對何余升的信任程度,不知道何余升是否真的可用。況且她現在對于何余升所述,也不過是半信半疑。

    她腦海中反復重現著,那日在街邊漫步時,白卿淮口中所描述的何余升。那是個在成長過程中,被無盡束縛難以脫困的孩童,如今無辜稚兒長成了寡言的少年,在她面前選擇自救脫困,擺脫那些陳年的枷鎖。

    葉鳶依然神色淡淡,可她自己知道,此刻說出這句話的她已經不夠冷靜了:“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何余升驚喜萬分:“殿下,您應允了?”隨即小心翼翼道,“您若是能保下陵水那里行三的旁支,自然是更好。那旁支都是些本分的生意人,不僅沒能受過我父親的蔭蔽,甚至因為同我們主家的關系,反倒在生意場上受過些許阻礙。至于我姐姐……”何余升無奈地笑了笑,“她對王爺……”話沒說完,后半句卻叫他咽了下去。

    葉鳶搖搖頭,沒有探究何余升話中未盡之意,按下心中思緒:“還沒有,本宮還沒應下呢。價格已經隨你開了,我還得看看你給出的條件,值不值這個價格不是?”

    何余升點頭應是,仰頭看了看屋頂,又對著葉鳶道:“我也沒什么旁的價值,最大的作用不過是是他的兒子罷了。我愿意給您做內應,他有什么風吹草動,我會第一時間告訴您。”說完自嘲般用指節輕輕磕著茶杯,“雖說對得起朝廷與百姓,但這不忠不義之徒卻是一定要做了。”

    葉鳶微微頷首,像是思忖著什么。何余升見此,嘆息一聲道:“我這般開弓便沒有回頭箭了,今日就可以告知您一件要事,”葉鳶抬頭,示意何余升說下去,“我父親同金國皇室私下有聯系!”

    葉鳶聞言毫不驚訝,卻倏地松了口氣。

    何余升瞧見葉鳶的反應,失望道:“您不信我?”

    葉鳶搖搖頭,淺淺地笑了笑:“恰恰相反,你說出此事,倒叫本宮更信任了你幾分。”若是葉鳶對何甘平與金國私下有往來之事一無所知,此刻怕是何余升說出來她也會將信將疑。然而早在她與白卿淮夜探丞相府時就已經查清,何甘平怕是早已同金國三皇子坦伯特達成了某種協議,此刻何余升說出來,便是他真心投靠的佐證。

    “既如此,那我便應下了。”葉鳶周身的氣氛都為之輕松了些許,“難為何大哥夜里跑這一趟。”

    何余升長出了一口氣。隨即道,“只是我若是有什么消息,來公主府傳遞也不甚方便,所以想請問公主能否分出人手來,借我一人,替我傳遞些消息?”

    葉鳶聞言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確認道:“何大哥當真缺人手?”倒不是葉鳶不愿借人給何余升,只是何余升剛剛投靠自己,自己若是派了人手,便顯得有些監視的意味了。此時此刻何余升提出此事,也正是為了打消葉鳶的疑慮。

    “當真。”何余升站起身對著葉鳶拱手道,“在下便在此謝過公主殿下了。”

    葉鳶雖然沒有監視之意,但是由何余升主動提出要人,確實叫她更能放心幾分。“那好,五日后居安樓門口,我會安排一人牙子在大門旁,你將人買回去,有消息便遞給他,他自然會知曉如何傳給我。至于旁的事情,也只管吩咐便是。”

    百姓們期盼了一年的新春佳節,即便如何珍惜,時光也照常向前邁進,正月也一晃就過了。

    “主子,您可是好幾個月都沒跟我一起到禁軍處交接了。”術七在葉鳶身側,“平日里里喊您一起您都沒什么興趣,怎么今日倒是興致勃勃地跟我一塊來了?”隨即湊近了些小聲道,“不會吧,不會水三跟我說的是真的吧?”

    “你辦你的差事,”葉鳶有些無奈,可是心情著實不錯,只是笑道,“你主子有自己的事做。”

    術七沒聽到葉鳶反駁,嘴巴都張圓了,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原地頓住。等葉鳶往前走出了他幾個身位遠,才反應過來什么似的,連忙追了上去,用那種極為震驚的語氣,卻仍不忘壓低音量道:“什么時候的事啊?!您同白少將軍……”

    葉鳶也停下腳步,有些無奈地佯做警告狀道:“七——哥——”

    術七手忙腳亂地在自己嘴上做了個“封嘴”的動作,隨即又像是努力過卻仍按捺不住一般,對著葉鳶比了個拇指:“主子您真的行。”

    葉鳶佯裝不快,瞪了術七一眼,卻根本沒有嘗試過掩飾高高翹起的嘴角。

    這禁軍處葉鳶也有許久未來了。進了門便見李副將和旁的幾位將士半跪行禮,“公主千歲金安。”

    “起來吧。”

    李泱起身便招呼著葉鳶,熱情地有些過了頭,隨即引著葉鳶往廳堂中去。“公主殿下,術七副將,這邊請。”

    李泱行走間頻頻扭頭看左手邊的葉鳶,看得葉鳶有些莫名:“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沒有沒有,”李泱連忙搖頭道,“只是臣見殿下光臨禁軍處,有些興奮。”

    葉鳶輕聲笑了笑,知曉李泱也是為她與白卿淮高興,沒戳破李泱的小心思,“此刻不在宮中,我有職務在身,喚將軍便是。”

    “是!”李泱對著葉鳶打了個軍禮。

    說話間,一行人穿過院落到了廳堂,白卿淮早早地便等在了屋內,看向葉鳶的雙眼亮晶晶的,叫葉鳶只是輕輕一瞥便已心中一軟。他半跪下來:“公主殿下……”

    “不必了,”葉鳶擺手,上前隔空作勢托了托白卿淮,“我是代表城主府前來,身負京城要務,論理也該是我對白少將軍行禮才是。”

    “殿下……”白卿淮表情不贊同,欲言又止。

    “少將軍客氣,”葉鳶笑道,“還是喚我葉將軍合適些。”隨即不容白卿淮反駁,便道,“正月過去,這南來的北往的,京城可是熱鬧,下個月可有得忙了。”

    白卿淮聞言道:“陛下還要府衙公開審理江小蓮的案子,事關重大,一切都要仔細些。”隨即揮了揮手,叫旁的將士退了下去,屋內僅剩下葉鳶與白卿淮同二人各自的副將。葉鳶回身對著術七交待,“七哥,我有事找白少將軍商議,交接之事你與李副將自行完成吧。”隨即便扯著白卿淮的手肘處的衣衫,與白卿淮進了廳堂后的內屋。

    術七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扇在面前關上的門,半晌,發出一聲:“嘖。”

    他轉過頭去看李泱,企圖能找到一個共同譴責主子的盟友,卻見李泱只是對著他憨笑了一下,隨即便“唰”地,利落地展開了城防圖。術七嘆了口氣,只好認命般加入工作。

    門內,葉鳶牽著白卿淮的手,在墻邊的矮榻并肩而坐。葉鳶瞧著白卿淮,臉上滿是笑意。白卿淮有些臉紅:“殿下……”

    “阿歲,”葉鳶認真地看著白卿淮,輕聲道,“我好想你。”

    自從上次將軍府一別,葉鳶一直沒能尋到機會去找白卿淮,反倒是白卿淮悄悄到公主府來瞧過葉鳶幾次,只是來看過不久后便離開。若是葉鳶留他,白卿淮便會搖頭道:“您到底是女孩,臣貿然入府已是冒犯,怎可久留?”

    葉鳶每次都只好笑著隨他。若不是事務繁忙,她倒是真的會留白卿淮在府上久一些。其實月底交接這樣的事,若是沒有什么意外,兩位副將早已足夠應對了,葉鳶也是今日終于得閑,這才找了借口來禁軍處找白卿淮。

    白卿淮的面色更紅潤了一些,也輕輕回應道:“殿下,臣也好想您。”

    葉鳶把玩著白卿淮的手,輕輕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夾著白卿淮的手指,沿著白卿淮的食指根部輕輕揉捏著推到指尖,漫不經心道:“我都好久沒見到你了。上元節燈會也沒能同你一起逛。之前還答應你一起跑馬練劍,結果卻成日里忙著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好好的單獨同你相處。”葉鳶嘆了口氣,抬頭看著白卿淮,“我讓格格派人給你送去的信你收到了嗎?”

    葉鳶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與同處京城的白卿淮書信溝通。

    在同一座城池內,明明徒步過去就可以找到本人溝通這樣簡單的事,竟還可以用寫信這種復雜的方式去替代;明明很麻煩,可筆尖落下來的時候卻極盡纏綿,那些文字與筆觸糾葛在一起,就如同自己此刻與白卿淮交疊的手一般糾纏扣緊;明明只是細細碎碎寫了一些日常瑣事,寫著因為要回宮中團聚,不能同白卿淮一起賞燈的抱歉。

    可簡簡單單的小事鋪陳在紙上,即使是自己剛剛寫下的,回顧著重讀一遍,也會因為腦海中有那個少年閱讀時的樣貌而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

    “收到了的。”白卿淮抿唇,“臣也想同殿下一起賞燈,以后日子還長,總會有機會的。”

    葉鳶笑了笑,似乎同白卿淮在一起她總是笑著的。她松開那兩根手指,用手掌去托白卿淮的手心,將他的手舉起,俯下身來,在白卿淮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是啊,日子還長,總有機會的。”

    白卿淮低低地發出一聲驚呼。他本來已經降下溫度的臉此刻又重新漲紅,有些驚慌地看著葉鳶:“殿下……”

    葉鳶瞧著白卿淮緊張的模樣,面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了些。她將食指豎在白卿淮的嘴唇上:“噓,小聲些啊阿歲。”隨即用手指輕輕撫了撫白卿淮的臉,順著臉頰抓起一縷他的頭發,在手中打著圈,湊近了些,在白卿淮的耳邊輕聲留下讓他后脊發麻甚至幾欲呻吟出聲的氤氳氣息:“門外的兩位副將可都有武藝傍身,若是白少將軍發出什么聲響,叫他們聽了去,誤會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第73章    “您認識臣這么久了,卻從沒有用過臣哪怕一次……是臣還沒能讓您覺得得用……”

    知府案審理得順利。年后皇上親自到場旁聽, 由京城的府衙公開詳細重審了江小蓮擊鼓鳴冤的案情。而那許知府被提審到京城,也對犯下其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雖然早有預料,何甘平絕對不會容許許光遠牽扯出他的事情來,但是在看到除了許光遠全家斬首以外, 并沒什么旁的判決后, 葉鳶仍不免覺得失望。稚子無辜, 無端受牽連要被處刑,可是何甘平這樣的人卻仍能享著高官俸祿逍遙法外。

    “安排吧。”葉鳶對云格瓊道,“也是時候了, 不能再拖了。如今何甘平正焦頭爛額,眼瞧著自己的勢力和財源一點點的削弱,不如就趁他勢弱填上那一把火。”

    “你要彈劾何甘平?”云格瓊擰眉,“不用先問問你師父嗎?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安心, 他這個時候怕是已經開始安排了。”葉鳶笑道, “何甘平如今是熱鍋上的螞蟻, 正是露出馬腳的好時候,若是此刻師出有名,能夠把他按住,那是最好,若是不能, 如今他得用的人也少,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朝臣這會兒也不敢幫他, 我倒是要看看他還能做點什么。”

    云格瓊沉默了半晌。“他有謀逆的心。”

    “是。”葉鳶點頭,“正是因為他有此心,我才要更添上那一把火。現在他的擁簇者還在猶豫如何站隊, 這一把火就是要把那些搖搖擺擺的墻頭草燒個干干凈凈。”

    “彈劾何甘平?”白卿淮有些擔憂地看著葉鳶,“讓臣來行嗎?”

    “你來做什么?”葉鳶笑笑, 只是側身坐得離白卿淮更近了些,弄得白卿淮有些緊張,“彈劾他我是一定要出面的。只有這樣,那幫朝臣才會以為這是圣上的意思,心中能夠多幾分思量。”

    白卿淮沉默了半晌,“殿下您總是把自己置于風口浪尖上,臣想幫上幾分,卻總是無能為力。”

    葉鳶挑眉,伸出雙手扶住白卿淮的肩膀,將他的身子掰了過來,讓兩個人從并肩而坐變為了四目相對,“你怎么會這么想?”

    白卿淮順從地隨著葉鳶的擺弄轉過身來,卻仍是目光微垂:“您認識臣這么久了,卻從沒有用過臣哪怕一次……是臣還沒能讓您覺得得用……”話音未落,白卿淮便順著葉鳶手中的力道揚起下巴,嘴唇觸碰到葉鳶的雙唇。

    白卿淮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無限放大,他心中覺得冒犯,是自己唐突了葉姐姐,卻又忍不住在心中為自己開脫,是葉姐姐動的手,也算不得冒犯了吧。他沒想到這樣的時刻,自己竟仍然能胡思亂想著許多。他感受著葉鳶唇舌緊貼著自己牙關內的軟肉,舌尖輕輕撥弄著他的舌底,腦海中逐漸空白,只想這一刻留得再久一些。

    葉鳶似是溫柔的良夜,卻偏偏裹挾著些許壓迫性的風雨,闖入了白卿淮柔和的天地。白卿淮從沒有哪刻如此刻般安寧,仿佛只有這般熱烈的對待,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屬于葉鳶的,而葉鳶也是真的需要他的存在。

    葉鳶卸了力,唇齒分開后最終輕輕在白卿淮的唇間落下一吻,輕聲笑了笑,“阿歲說的是哪種得用?”

    “葉姐姐……”白卿淮也聽懂了葉鳶的話外之音,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臉頰泛著紅暈。

    “終于不喚我殿下了?”葉鳶淺淺調笑著,“阿歲剛剛可不夠專心啊,若是想要能夠得用,那還是再要練一練的。”

    “殿下,我……”白卿淮剛說出口,便被葉鳶用手指撫在唇上,止住了話語。

    “緊張什么,”葉鳶搖搖頭,“我也只是從前同花樓娘子談生意時聽過些葷話,恰巧記憶又好些,了解得多些罷了,哪里又是真的會做什么。阿歲日后與我多嘗試些,也就熟悉了不是?”葉鳶面色平靜地說出這些,卻叫白卿淮面色通紅。白卿淮閉了閉眼,咽下口水,努力壓下下身的異樣。他不想要葉鳶覺得他是個如何孟浪的人,可是偏偏剛剛發生的一切,和葉鳶口中的話語,都無法讓他平靜下來。

    白卿淮心中唾棄自己,面上卻更冷靜了些,為了不讓葉鳶發現他的異常,大著膽子吸引著葉鳶的注意,微微偏過頭:“那日后還請葉姐姐多多教我。”

    葉鳶感受到白卿淮話語中微妙的調笑之意,難得阿歲這樣主動,叫她心中驚喜:“那是自然。我與阿歲還有好多的日后,阿歲,”葉鳶目光直視著白卿淮的雙眼,“你什么都不必擔心。”

    白卿淮心中一軟。葉鳶雖然沒說,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她知曉白卿淮心中的猶豫,知道他對于這段暫時藏于暗處的關系沒有信心,她只能不斷地承諾。

    日子還長。

    “不順利嗎?”云格瓊擔憂地看著葉鳶,看起來葉鳶的興致不高,彈劾之事當是不太順利。

    葉鳶所設想的彈劾那日,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何甘平全身而退罰俸留官停職,卻不想事情仍和她所設想的有所出入。

    “臣請求皇上徹查許光遠一案與何丞相之關聯!”一早就安排好的戶部尚書在早朝的第一時間發起彈劾。而葉鳶卻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她環顧四周何甘平根本沒在上首的位置上,他根本沒有來上朝!

    無奈事已至此,該如何彈劾都要一五一十地細細道來。

    戶部尚書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關于許光遠一案與何甘平關聯的奏折,在大殿之上呈遞給葉瀚英,口中向在場的諸位大臣簡要描述著這些年何甘平假借地方官員之手,侵吞了多少朝廷的錢款。葉瀚英勃然大怒,隨即葉鳶呈遞何甘平強搶民女的罪證——她一早就叫單寫好了狀告書,簽字畫押,如今便作為呈堂證供,累加著何甘平的罪名。“如今該女子為兒臣所救,父皇您可隨時派人跟兒臣去查驗,或是兒臣將單琰婉帶來皇宮,可叫您立時分辨個清楚!”

    “臣有本啟奏…”

    “臣請求皇上徹查…”

    上奏彈劾的大臣一個接一個,葉鳶能清晰地感覺到,朝中的風向仿佛頃刻間就變了,明明前一日,還是何甘平占了上風,轉過身來,今日諸多人彈劾下,卻沒有哪位大臣敢站出來替何甘平辯駁。

    可是似乎哪里不對。

    葉鳶內心焦灼著,麻木地看著言官站出來給憤怒至極的皇上一個臺階下:“陛下圣明,自會查清此事,只是如今何相不在朝中,要想當面對峙還需您派人傳喚啊。”

    葉瀚英強壓著怒火,卻仍帶著無奈,撐著威嚴道:“何卿今日一早便遞了牌子,稱重病告假,要在家中休息些時日。誠然這些罪過深重,可如今諸位愛卿一面之詞,此刻卻尚不方便與何卿對峙。朕今晨已經讓太醫院為丞相府送了上好的補品,待下了朝,不,現在就去,”葉瀚英用手指了指身側侍奉的內官,“傳朕口諭,請太醫院陳院判即刻前往丞相府為何相問診。”隨即又對著群臣,“如此重大之事,朕自會查明,絕不冤枉了何卿,卻也絕不姑息養奸!”

    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葉鳶無力地在心中嘆氣,想必父皇也是不愿的,從何甘平把女兒嫁給晉西王時起,葉瀚英該是比誰都想把何甘平按死在丞相的位置上。

    “何甘平能有什么惡疾?”云格瓊掐著指甲憤憤道,“八成是走漏了什么風聲在這拖延時間想對策呢。”

    “怕就怕事情是趕巧了,”葉鳶用指尖輕輕點著桌面,“若是我們的人走漏了風聲,他只是單純拖延時間,那他倒是也想不出什么對策來。可若是他早就另有所圖呢?”

    “丞相府那邊咱們的人還沒消息,”云格瓊搖搖頭,“目前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葉鳶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腰間的軟劍,“這京城怕是也要不太平了……”

    話音未落,隔間的門被敲響,清脆的暗號聲落在屋中二人的心上。云格瓊急切地喊道:“進!”

    “主子,云掌柜,”進入屋內的暗衛還沒來得及跪下行禮便已急迫出聲,“我們在丞相府留的暗樁被拔了!”

    葉鳶聞言,輕輕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云格瓊斂起雙眉,擔憂的望向葉鳶,隨即對著暗衛擺擺手,“知道了,先起來。”

    “上月月末,丞相府暗樁的密信中已含示警信息。隨后我們每三日傳遞密信的通道被毀,丞相府內本該傳遞的密信已經缺失了三次了。按照判定之規,丞相府暗樁當是已被拔除。”

    葉鳶看了看云格瓊,“目前丞相府中,何余升那還有我們的人。線報的事不急,只是可惜了那位兄弟。”葉鳶挪了挪桌面上的茶杯,整理著思緒,“既然何甘平開始下手拔除暗樁,那么定是有所行動的。也不用等宮中的消息了,無論太醫院的診治結果如何,何甘平都不會僅僅是突發惡疾這般簡單。”

    暗衛站在一旁原地侍立著,微微垂頭,葉鳶抬頭看過去,“無論找不找得到尸首,都把后事處理好吧。按照份例走,有需要和云掌柜提。”

    暗衛行跪禮應是,還未起身,門外又傳來了清脆而又急促的暗號響。

    沒等葉鳶和云格瓊應門,術七便從門外闖了進來:“主子!宮內急召!”

    葉鳶眉頭皺起,人卻是一點都沒有怠慢,起身穿起斗篷,“什么事有說嗎?”

    術七面色沉郁:“金國開始攻打大殷了。”

    第74章  皇上給你我賜婚,你白少將軍的兵權能留幾天!

    葉鳶到宮內時, 白家老少三代早已在殿內聚齊。這還是葉鳶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白明爍,與之前遙遙相望時的心態不同,以前只是敬仰白大將軍的風姿,如今……有一種見未來公爹的心態……

    葉鳶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撇去心中的異樣。事態緊急, 禮節也都一應從簡, 幾個人簡單招呼過就開始商討起戰備之事。

    葉瀚英坐在御書房主位,神情之中是掩飾不住的疲憊:“諸位對金國進攻有何對策?”葉鳶看了看白明酌,白明酌肯定地點了點頭。葉鳶開口道:“目前還不必過分擔憂, 在座的各位也都知曉何甘平密信坦博特,我們也早有部署,只是如今金國真的打過來了,我們留下的駐扎軍隊兵力不足, 拖延個一時半刻尚可, 若是在等待下去定是抵擋不住的, 當務之急是要在增援的同時穩住朝局,只不知何相那邊……”

    “老狐貍沒留下什么尾巴,好不容易抓到他把柄居然連尾巴都收不住。”葉瀚英的右手用力地拍著座椅扶手,卻沒發出很大的響聲。

    白明酌接過話茬來,“老陳去過了, 相府的人端得是一副急迫的樣子,他也見到了何甘平, 躺在窗幔中昏迷不醒,面色浮白,”白明酌看著葉鳶, “他摸其脈象,一片虛無。”

    葉鳶皺了皺眉。脈象若是虛弱無力, 似有似無,倒也能尋得章法,可“一片虛無”卻不存在于葉鳶過往的認知中,她甚至想不出這種脈象該是什么樣子。“用了藥?”葉鳶微微歪了歪頭,向白明酌投去疑問的目光。

    白明酌點點頭:“應當是。何丞相身邊應當是有用毒的高手,老陳說僅憑脈象判定不出一二。”白明酌和葉鳶對視著,均微不可查地看了白卿淮一眼。

    白卿淮無所謂般地笑了笑,就像是從沒有什么難以回首的過往:“他既然要裝病,就叫他裝好了,剛好給我們時間處理當下的麻煩。”

    葉鳶搖搖頭:“還是得派人盯緊了,何甘平不會白白鬧這么一出,這人就是個瘋的,脈象虛無得是什么樣的虎狼之藥,他下這么大的本錢哪里就會只是坐以待斃這么簡單。”

    一直沉默的白明爍半跪下來,開口道:“臣自請出征抗金,還請陛下恩準。”

    葉瀚英和葉鳶都沒想到白明爍會來這么一遭,白卿淮也眉頭緊皺,行跪禮道:“臣也請愿出征金國!”

    葉瀚英無奈道:“知道你們一家英勇,正在商議此事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葉瀚英看著這二人仍跪在地上,好氣又好笑地敲了敲座椅扶手:“都給我起來!”

    白家父子倆聞言起身站定,葉鳶無奈道:“白將軍,白小將軍,您二位都別急。如今南境雖說沒有大的戰事,但是難保齊國知曉金國進攻不會想要趁亂分一杯羹。齊軍是有實力的,”葉鳶真誠地看著白明爍,“南境戰火連年,這些年境內百姓能安居樂業,全靠白家軍嚴守國門。若是白大將軍定要出征金國,護衛南境的任務就再難找到合適的人選了。”

    白明爍深深地看了葉鳶一眼:“打戰兵法臣擅長,但是臣對朝局布置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金國戰事來得又急又險,臣去自然是穩妥之策。”

    白卿淮在一旁剛要說話,卻又被葉鳶擋了下去,葉鳶轉過頭迎面對上葉瀚英:“白大將軍若是信得過在下,便請父皇準許兒臣率隊出征。”

    “不可!”隨著白卿淮激動出聲,殿內的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著白卿淮。白卿淮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失控,壓低了聲音,努力平靜道:“現在何甘平的情況不明,京城需要人掠陣,圣上更需要人保護,公主殿下更應該留在京城才是。”

    葉瀚英微微瞇了瞇眼,目光在葉鳶和白卿淮二人身上流轉。葉鳶心中微微嘆息。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金國此去兇險,大殷從未與金國交手,只是一貫聽聞金國人多游牧,人均驍勇,至于金國軍隊實力幾何,尚且無人知曉。阿歲是滿心的擔心,只恨不得自己只是公主而非將軍,才能將自己從一場場戰事中,真正地擇出去。

    許久未出聲的白明酌突然發聲:“公主殿下去金國的確是最適宜的。京城護衛自然是卿淮你這個禁軍統領負責,你在京城掠陣,殿下才能安心上前線抗金。”

    葉瀚英也點頭贊同道:“沁姝對內城不熟悉,禁軍處也不能無人統領,卿淮留下確實更合適些。”

    葉鳶瞧著白卿淮似是還要反駁,覷了眼葉瀚英的神情,連忙道:“白少將軍也不必擔憂外城,外城的護衛工作我的副將能夠全權勝任,若是有什么問題,我的副將術七也會與白少將軍溝通,也請白少將軍能夠多多提點我們城主府。如今正是要防止有人趁虛而入,護城軍兩千人除我之外全員留守,我不會帶走任何一人。”

    白卿淮心中萬般不愿,可形勢之下已是難以強求。“殿下這是說的哪的話,守護京城是臣的職責,無論內外城都是分內之事,何來提點之說。只是白家軍若是回了南境,以京城的兵力,您……”

    葉鳶搖頭道:“我算過了,齊國兵力強盛,若不是白家軍驍勇,只論兵力不談成敗,我們何曾是齊軍的對手。更何況白家軍具是精銳,更是該在白大將軍的帶領下去更需要的地方。”

    白明爍點頭道:“臣與公主接觸不多,但想來明酌認可的徒弟自然是能打的,五萬兵力打對方七萬,不是不能打,只是看怎么打了。公主此行本身如同拓荒一般,或許會艱難些,”白明爍看著葉鳶爽朗地笑了笑,“打仗不就是這樣,交了手,就知道這仗該怎么贏了。”

    葉鳶被白明爍提起打仗的氣勢震撼到,也不禁笑出聲來:“當是如此。更何況我們留在金國邊境的還有赤鷹軍的五千先行軍,對方初次進攻是抱著試探的心思派了一小隊過來奇襲,如今碰了軟釘子自然更加不敢硬攻。算下來如果情報準確無誤,五千五打七萬,應當不在話下。”

    “殿下平日里也常出入校場,更何況殿下出自赤鷹軍,無論城防軍還是后備兵力,早已經混得熟了。金國的軍隊剛剛出入站場,怕是還要磨合許久。”白明酌肯定道,“既然公主覺得有把握,那自然沒問題。”

    葉瀚英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兵力不足……只能暫且這樣了。”隨即深深地看著葉鳶,“沁姝此行注意安全,定要平安回京。”

    “兒臣遵命。”葉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京任職太久,已經不習慣出征的感覺了。但只是一想到是守衛疆土,冷靜下來的熱血又會重新沸騰。出征金國,護衛山河。

    “那就這般說定了,明爍回南境,卿淮留在禁軍處,沁姝出征金國。至于明酌,我另有安排。”葉瀚英一錘定音。

    四人行禮領命,葉鳶道:“兒臣現在就去點兵,今晚夜里就出發。”

    于是一切都匆忙了起來。白卿淮在校場門口,看著葉鳶集合點兵,瞧著葉鳶在演舞臺上發表著慷慨激昂的講話。她講著家國有難,講著出征的榮光,講著凱旋歸巢后朝廷的封賞。她講著金國軍隊曾經如何敗給赤鷹軍,比不得大殷后備軍的精兵強將。她講,她絕不會叫一名兄弟白白流血,要諸位弟兄與她一同奔赴疆場。

    白卿淮心中難過。他覺得自己阻止葉鳶出征是在不尊重她的意愿,是在無視葉鳶的能力。他不應該想要阻止這樣一位心系家國的女將軍困在京城中。

    可是他害怕啊。他接受不了任何一種若是有一日發生意外他要失去葉姐姐的可能。他從沒有質疑過葉鳶能夠帶兵打仗,他知曉葉鳶聰慧,通識兵法,知曉葉鳶武藝高強,一般人輕易不是她的對手。

    可他就是不安。

    葉鳶早就瞧見了校場門口等候的白卿淮,只是公務為重,一直沒空搭話。葉鳶朝著門口走來:“走了,用膳后就要出發,急得很,你也跟著用一口吧,有什么話屋里說。”

    白卿淮還在為宮內發生的事心虛,一時也分不清葉鳶不冷不熱的態度是心中怨懟還是因著忙碌,只好乖巧地點點頭跟了上去。

    葉鳶心中在瘋狂思索著自己該布置下去的安排是否還有什么遺漏,有沒有什么要交代的事項,在白卿淮前面越走越快。白卿淮在后面跟得無措,心中猶豫要不要施展輕功跟上。葉鳶走到城主府的門前才驚覺,自己走得有些急了,恍惚中想起剛剛是叫了白卿淮一同用膳的,連忙回頭去看。只見白卿淮乖乖巧巧地站在葉鳶身后,用問詢的目光瞧著葉鳶。

    葉鳶心中瞬間柔軟下來:“是我想得出神了,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白卿淮瞧著葉鳶的態度,心中先安定了大半。

    “先進來,”葉鳶招呼著白卿淮坐下,“水三去膳堂取了,用過膳我就要隨軍出發。”

    “葉姐姐,”白卿淮有些慚愧,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話語中無力又蒼白,“殿下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葉鳶愣了一瞬,她覺得自己似是想要笑,卻又努力壓抑住,嘴角輕輕顫了顫:“擔心我?”

    白卿淮用力地點了下頭,“自然是擔心的。”

    “白少將軍,”葉鳶緩緩將臉湊近白卿淮,“你的家人都在上戰場,這么多年了,怎么還不習慣?怎么,不相信我能贏?”

    白卿淮聽這話心尖一顫,他在大殿中就在擔心葉鳶誤會,連忙道:“不是的,我相信的。但是那不一樣!即使是知曉殿下您出入戰場的能力,可我心中的擔心也難減半分。更何況此戰以少打多,您就算是有一二成受傷的風險,臣也是不愿的。”

    葉鳶站在座位上定定地注視著白卿淮,沒說話。

    白卿淮心中慌亂。他明白自己的舉動惹了葉鳶傷心了。剛剛以為葉姐姐心中有氣不是錯覺,“葉姐姐,我在大殿之上那般說惹您傷心了是不是?”葉鳶瞧著白卿淮的眼睫毛顫顫,顯得他的雙眼毛茸茸濕漉漉的,“可是我沒有不相信您的意思,我只是擔心您。我……也舍不得您……但是,只要是您真正想要去做的,臣都愿意支持您的。”

    葉鳶聽著白卿淮話語里滿是急切,心中熨帖,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阿歲,你也曉得我傷心,卻未想明白我傷心在何處。”

    “在大殿之上,我心中擔憂不比你少上幾分。”葉鳶輕輕坐下,“你在大殿上那般用力地阻止我,明眼人都瞧得清楚。那大殿之上坐得是什么人?那是皇上。那是在深宮之中安穩度日的皇子,在三位皇子中沖出重圍坐上皇位的人精。無論在他心目中,你是不信我的作戰能力也好,還是擔憂我也好,你的失控,你的關切,都已經明晃晃地擺在了他的眼前。”

    葉鳶瞧著白卿淮眼中茫然,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怎么敢給他機會發現你我之間的事?你以為他只是在發愁眼前何甘平的事?若是未來這些事都擺平了,葉家的朝廷最大的威脅是誰?到那時你與白大將軍至少有一人要像白明酌那樣放權回家!你倒是把現成的話柄遞了過來,到時候皇上只說成人之美,給你我賜婚,你白少將軍的兵權能留幾天!”

    白卿淮在葉鳶的話語中逐漸低下了頭,葉鳶說完,白卿淮輕輕抬頭,面色沉靜地說:“對不起葉姐姐,我明白了。”隨即聲音似乎又弱了一些,“下次……我不會再這般了。”

    葉鳶覺得自己神情過于嚴肅了些,瞧見白卿淮的反應也緩和了神色,拉過椅子,去牽白卿淮的手,“我也是心中著急,話說得重些,你別介意。”

    白卿淮笑得有些勉強,依然溫柔地摩挲著葉鳶的手:“您說得哪里重了。”

    話雖然這般說,可葉鳶也沒見白卿淮的面色好一些,只好說些開心的:“要我說,這一仗也就三四個月,等我回京咱們去西郊,那時候八成西郊清靈湖的荷花開了,咱們賞荷花去。看看能不能借條小舟,到時候摘了藕和荷葉,煲排骨湯做荷葉面,再剝點蓮子喝點荷葉茶,安逸得很。”

    白卿淮也很配合地回應葉鳶:“去年將軍府的廚子做了道很好吃的清炒藕片,到時候我去學來做給葉姐姐。”

    “那我可有口福了。”葉鳶淺淺笑著,“將軍府的廚子可是出了名的手藝好,無論是南境的風味還是京城菜都做得好著。”

    白卿淮笑著搖頭:“比不得居安樓的師傅,手藝是真的好。”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在榆城我真的吃了很多居安樓的飯菜。”

    膳堂的人適時來敲門送飯,葉鳶把膳食拿進屋內一盤盤擺開,和白卿淮一邊閑聊一邊用膳。葉鳶很珍惜這一刻,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自己躲在山中的小屋里,點著油燈,擦著配劍,身旁是白明酌在整理藥方,對著藥方配制方劑。此時此刻的飯菜香味就如山中的藥香一般惹人安心。

    她又何嘗不知戰事的艱險?話說得再滿也不過是寬慰之語,就算是再普通的戰事,也有死傷的風險,就算是白大將軍也無法保證百戰百勝,每戰無傷。這個道理葉鳶懂,白卿淮也懂。只是職責在此,不必多提。只好每次出征都只做歷練,在離開前與親人好好道別,做好每次都是永遠分離的準備。

    “阿歲,我該走了。”葉鳶輕輕把碗筷撂下,站起身來。

    白卿淮也站起身來,整個人周身都籠罩著濃濃的依戀與不舍,“葉姐姐……”

    葉鳶伸手擁抱住白卿淮,將頭深深地埋進白卿淮的肩膀,在白卿淮耳邊輕聲道:“阿歲,我會想你的。我會努力盡快回來,你也要多保重。”

    白卿淮也不知道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思緒混亂,滿心不舍,用力地回抱住了葉鳶。葉姐姐不愿意在人前同自己有瓜葛,只是公主成親是遲早的事,或許等金國的戰事了了,朝中平穩下來,自己也就離失去葉姐姐不遠了。

    白卿淮也輕聲承諾道:“您也要平平安安,早日回京。我會保護好皇上,也會派人加強宮中的戒備,皇貴妃和公主都不會有事的。”

    葉鳶用手指點了點白卿淮的胸口:“還有呢?”

    “什么?”白卿淮一怔。

    “說了那么多別人,”葉鳶搖了搖頭,“怎么不說你自己。”

    白卿淮聞言,臉瞬間就紅了:“葉姐姐……我也會想你的。”

    葉鳶似是沒料到白卿淮會這般回答,微微一頓,隨即很滿意般地笑了笑,無奈道:“白少將軍也要平平安安。”

    白卿淮睜圓了眼睛,瞬間反應過來葉鳶的意思本不是這樣,恨不得當場逃跑,嘴唇囁嚅著,似是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葉鳶欣賞著白卿淮的羞窘,臉上滿溢著笑容,越瞧著白卿淮越覺得可愛,忍不住向上伸手揉了揉白卿淮的頭。白卿淮的頭發很順,烏黑發亮,柔柔地順著肩垂下。發頂也滑滑的,順著窗子透過來的光折射出紫黑色的光,能聞到淡淡的皂角香氣,很是好摸。葉鳶心中柔軟成一片,只能擺擺手開口道:“走啦。”再不走,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第75章  本以為會戰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軍伙房都還沒來得及做晚膳。

    越是臨近邊疆沙場, 身側的景色地貌越是不斷變化。路上沒見到雪,氣溫卻是越來越低,一行人呼吸間在空中凝成白霧,睫毛上掛著零星的冰霜。還未到邊境防線, 遠遠地便能聽見廝殺聲。

    葉鳶神色凜然, 行軍路程本就比預計中多出了兩天, 援軍到得遲了些,也不知邊境戰況是何光景,立刻打馬帶著一隊騎兵飛馳至疆場。

    血色刀光, 晃得人紅眼。

    大殷的駐扎軍隊落了下風,從巖壁的高處看下去滿眼的死傷,葉鳶一眼便瞧見王衛渾身是血,打斗間身子虛浮, 下盤不穩, 已是無力強撐, 而身側的金國士兵正將手中的板斧武得虎虎生威。葉鳶一驚,然而距離尚遠,遠水解不得近渴,只得翻身背對馬頭,在身側騎兵身上搶過一張弓來, 右眼微微瞄準就是一箭。

    身側被奪了弓箭的士兵驚呼,倒抽一口冷氣, 眼看著那箭簇沖著王衛的頭飛去,卻在最后關頭因著王衛出左拳重心向后,而那金國士兵受了拳風反被帶得向前, 那箭矢破空而去剛剛巧射在了他發線下兩寸——正中太陽穴。

    葉鳶翻回身來,“第一隊全員進攻!其他人原地待命!”調轉馬頭就沖進戰場, 身旁的副將連忙打號子,傳達命令,身后的騎兵步兵魚貫而入,在本就不寬闊的巖壁縫隙中涌入戰場。

    王衛見那敵人被一箭貫穿了腦袋,驚疑不定地朝著箭矢來路瞧去,瞧見葉鳶正向著自己的方向打馬飛奔而來,手上緊握著武器,收回目光環顧著尋找下一位敵人,嘴上卻驚喜大喊:“軍師!不不……將軍!!!”

    葉鳶持槍挑飛一個身側的敵人,嘴上也喊著:“沒力氣了就回去!別逞能!援兵到了不差你這一個!”隨即放聲喊開,“大殷的將士們聽令,援兵已到,駐守東境的將士們即刻撤退后方休整,狀態好了再戰!后援軍第一隊全員聽令,沖!”

    “沖!!!”幾千將士順著狹小縫隙一路殺進戰場。金國同大殷的語言相近卻不相通,可戍邊的將士同殷人打交道久了,多少也對殷人說的話有些許了解。在看到地方援軍到來時,便已經生出些退意,而葉鳶命令駐邊的先行軍撤退,更是讓金國士兵崩潰。憑什么人家的兵打累了還能休息?我們的援兵呢?

    本以為會戰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軍伙房都還沒來得及做晚膳。

    葉鳶招呼著有余力的將士們打掃戰場,手里不知何時提溜著一個金國小孩。那金國小孩也不知為何小小年紀就上了戰場,身量倒是尚可,剛好頭頂能與葉鳶腋下平齊,可相貌上瞧著卻仍能瞧得出是稚童模樣。雙手被葉鳶用長鞭捆著,隨著葉鳶的移動雙腳無力的在地面上踉蹌著走動。嘴里嘟嘟囔囔的,即使口中說的是殷人聽不懂的金話,聽語氣也分辨得出,沒有什么干凈的好話。

    王衛從戰場后方迎上來,對著葉鳶抱拳:“將軍!”隨即目光有些猶疑地向下移到葉鳶手上,“這是?”

    葉鳶直接把那小孩往王衛身邊一推,隨手將捆著他雙手的鞭子塞到王衛手中,“把這小孩關好了,”隨即對上王衛詫異的目光搖頭道:“刑訊就不必了。找個會金話的問問,這小孩這么小就上戰場是什么情況?”

    葉鳶說完就朝著軍醫的營帳走去,留下王衛一人對著手里時不時還掙扎一下的金國小孩原地發呆,遠處還傳來葉鳶的喊聲:“晚膳也給他帶一份!”

    王衛張了張嘴,還是把一腔想說的話收回了肚子里,只是拽了拽那金國小孩,“走吧。將軍心慈,你小子好福氣。”

    葉鳶急匆匆地走到營地后方,整個軍營都是一派士氣大增的景象,隨隊軍醫的營地卻氣氛慘淡。

    一群人圍著一位躺在地上的士兵,面色凝重。葉鳶擠過去,人群中分開一條通道。葉鳶順著朝前望去,只見那地上的士兵的腹部被銳器剖開,肉眼已經可以看得到內臟。

    “沒事……”地上的士兵仍是清醒的,更殘忍的是,他甚至能夠瞧見自己流出來的腸肉,“謝謝您救我,我也知道我這狀況是好不了了,春生……”

    旁邊的名作春生的士兵眼中噙著淚水:“大彪,你省省力氣,軍醫忙著配藥呢,咱們有什么話以后再說。”

    “春生,”大彪的話音氣若游絲,“你讓我……讓我省省力氣,把想說的說了,我……我不想留遺憾……”

    葉鳶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大彪兄弟,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大彪瞧見葉鳶,突然有些激動,掙扎著要起來,被葉鳶輕輕按了回去,“軍……軍師,屬下求您,榆城……”

    “榆城牛頭村,你娘趙素娟,你媳婦曉蘭,”春生搶過話來,“是這個意思不?”

    大彪不再說話,只是再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淚,用力地點了下頭。

    春生的嘴唇顫抖著,大聲道:“你娘我替你盡孝,你媳婦我必不讓人欺負了她去,我……我……” 春生情緒愈發激動,竟突然嚎啕大哭起來,轉過身去,撲通一聲跪在了葉鳶面前,“軍師!將軍!您在赤鷹軍時指導了大彪的拳法,”春生的聲音被哭泣遮蓋得有些扭曲,卻叫在場人無不動容,“大彪激動得一晚上沒能睡好,連著三天都在不停地練拳,他成日里到處夸您指點得好,說經過您的指點就好像一下子就通了!”

    葉鳶有些無措,不知道春生怎么突然說起這些,伸手去扶,卻又被春生躲了過去,葉鳶瞧著春生正在激動著,也不好動作,又聽春生道:“您當年給小龍他們幾個人開的方子有多好用,我們都看在眼里,屬下斗膽求求您,您試試,再試試救救大彪,萬一……萬一呢……”

    “春生,”大彪厲聲道,只是強撐出嚴厲的語氣卻仍然能聽出聲音的虛弱,“別逼將軍,我就是不行了……”

    “本也是要試試的,拖延不得了。”葉鳶聽明白后伸手一把將春生拽了起來,“只是我也沒做過,我也不保證有辦法,所以先問了大彪兄弟有什么想說的。”

    葉鳶一邊凈手,一邊對著身側的軍醫道:“取個參片來。”

    身側的軍醫卻皺著眉沒有動作,葉鳶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加重強調了一遍:“參片。”

    那軍醫皺著眉頭,“將軍,屬下知曉您救人心切,可是病急亂投醫也不是這么個投法,我們都已經知曉大彪的傷情已是無力回天,您做什么還一定要折騰他?”

    葉鳶無心與他爭辯,只一心在看著大彪的傷口,轉身對春生道:“春生兄弟,幫我去伙房找兩瓶燒酒,越烈越好。”

    又翻回來對那位軍醫,“聽軍令行事,有什么話忙完再說。”

    大彪含著參片,硬生生挨過了全程。

    葉鳶用清水清洗了他腹腔內的內臟,用火燒過的匕首冷卻后剔除傷口處潰爛的腐肉,在除去腐肉的斷口上用燒酒沖洗,生生疼得大彪昏了過去。葉鳶又用燒酒浸透過的蠶絲穿入火燒過的細針,將大彪的內臟擺回體內后,緊緊地將傷口縫合嚴實,最后在傷口縫合處又用烈酒洗去了血污,最后敷上了厚厚一層的金瘡藥。整個過程用了半個時辰,而大彪也痛得反反復復,昏睡又醒來。

    這一切結束后,葉鳶洗去手上的血污,“春生兄弟,你看著點大彪,”隨后又走到營帳里軍醫開藥方的地方,草草磨了磨硯臺,提筆寫下了一份藥方,拿給軍醫,“去抓藥吧,煮成三鍋燒成一鍋,拿回來分九次讓大彪服下,”隨即轉過身對著春生,“每隔一個時辰用燒酒擦擦他腹部的傷痕,若是他額頭發燙,立刻到我營帳找我。”

    春生連忙點頭道,“是,將軍,”隨即又跪在地上要叩首,被葉鳶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好順著葉鳶手中的力道,斜著身子懇切道,“屬下感念將軍恩德,若是沒有將軍,屬下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該如何向大彪娘交代啊……”

    葉鳶輕輕拉動著春生的胳膊,“春生兄弟,你先起來。大彪此刻還未能脫險,還需要你在此多加照顧。”

    春生鄭重點頭,在一旁搬了個小凳子,對著葉鳶保證道:“今夜我便在此守著大彪,絕不離開他半步。”

    軍醫拿著手中藥方,擰著眉頭,瞧了片刻頗有些踟躕道:“將軍……您懂醫?”

    葉鳶停下手中的動作,偏過頭來看了看軍醫,道:“您大概是這兩年來的?之前我在赤鷹軍時,時常出入軍營,沒怎么見過您。”

    那軍醫開口回應:“是,屬下是去年才入的赤鷹軍,對您不是十分了解,剛剛有所冒犯還請您依律懲處。”

    葉鳶搖搖頭:“倒是我該同您講清楚,適才情況緊急,倒是不容我分辯許多。大彪的情況,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也不能放任大彪兄弟就這般失了性命。這縫補傷口的做法,我曾救活過一只被破了腹的山貍貓,卻還未曾在人身上實驗過,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就聽憑大彪兄弟的造化了。”

    那軍醫面色肅然:“您這方子屬下看過,您的醫術手法也是屬下不敢觸及的,若是您都無力回天,那怕是大彪兄弟的命數如此了。”

    葉鳶點點頭,“但愿大彪能夠盡早恢復。”說完便清理好雙手,準備離開。“還有什么事嗎?”葉鳶轉過身來,那軍醫卻一直未動,站在原地似是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

    “將軍,”軍醫遲疑道,“我們的藥材可能撐不過三日了。”

    第76章  “我大殷沒有奴隸。”

    葉鳶萬萬沒想到京城的變故來得這般快。

    若是京城一切正常, 邊境駐軍的物資不可能會短缺。可瞧著如今的情態,京城定是出事了。

    遠水解不得近火。葉鳶鎮定道:“好,我知道了。”

    葉鳶回到自己的營帳,閉上眼細細思忖, 手指按揉著太陽穴, 突然把手停住。不對!若是自己還未出征時京城已經出現問題了呢?

    葉鳶叫來王衛, “派人送一封急信去京城,不要用軍隊的令牌,進了城門假裝是進京的百姓, 把信送去禁軍處,不,將軍府!給白明酌或是白卿淮都行。”

    王衛大驚,知曉許是京城出了什么問題, 卻也不敢多問, 只連忙應是。

    葉鳶嘆了口氣, “別慌,京城或許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我心中有所揣測,有些事需要求證。”

    王衛點頭道:“您放心,我這就派小毛出發, 小毛腳程快,辦事也放心, 五六天就能入京。”

    葉鳶拿出了一塊朱砂雕刻的掛牌,下面壓著一封信件,“京城的補給靠不住了, 拿著這個,帶一位軍醫, 去榆城的容記藥鋪采買吧。”瞧著王衛似是有些猶疑,補充道,“錢款我先墊付,戰時關鍵時期,哪能斷了將士們的補給。”

    王衛行了個軍禮,“是!”

    葉鳶擺擺手,示意王衛沒什么事情了。王衛詢問道:“將軍,晚膳好了,給您送進來嗎?”

    葉鳶揉了揉眉心,“那個金國小孩的飯給了嗎?這樣吧,把我的飯送過去,我想看看這孩子是什么情況,我去一起吃。”

    “將軍!”王衛震驚,“和戰俘一起用飯,這……”王衛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多危險啊。”

    葉鳶挑了挑眉:“金國總不能是算準了我要留下這小孩,給我派了個刺客來。”

    王衛不說話了。那小子打是打不過將軍的,用毒……將軍更是鐵板一塊。

    葉鳶進了那間關押著金國少年的營帳,旁邊王衛在身側仍絮絮叨叨地勸阻著。夜色初降,營帳里密不透風,燈火昏黃,葉鳶進了營帳便直視上那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的桀驁仿佛在瞬間熄滅,那少年躲避著葉鳶的眼神,待到再次對視時,那少年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目光柔順乖巧,和他被麻繩勒緊的小麥色皮膚放在一處,似是有些違和,卻又像是被困的小獸,流露出最后的哀求。

    葉鳶坐在營帳的桌前,那少年雙手雙腿被綁縛在一起,只抬起頭看著葉鳶并不作聲。

    身側王衛仍念叨著:“您是不知道這小崽子剛剛掙扎得有多厲害,被綁在營帳里一直破口大罵,一個小孩根本……”說話間,也意識到有些不對,“這怎么這會兒這么安靜了。”

    那少年安靜得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倒顯得原本簡簡單單的小孩子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葉鳶也沒說話。那小少年眼巴巴地看著葉鳶,瞧著葉鳶并未說話,只癟癟嘴,目光抑制不住地移向桌面上放置的食盒。

    葉鳶心中嘆氣,許是自己想多了,再怎么說也只是個討生活的小孩而已。

    葉鳶問詢道:“你叫什么?”

    那小孩咕噥了一句什么,身側懂金國話的士兵遲疑著翻譯道,“他說他叫特勒爾……金國那邊,這是野狗的意思。”

    葉鳶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還未等葉鳶問下一句,特勒爾竟冒出一句殷話來:“您,吃飯。”

    葉鳶倒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吃飯?”

    “想。”特勒爾毫不猶豫地回答。

    葉鳶心想,怎么聽起來像我苛待戰俘一樣。“你會說大殷話?”

    特勒爾卻看上去一臉茫然,直到身側的士兵翻譯過,他才用殷話回答道:“點,一。”

    葉鳶頓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孩子在說一點點,有些無奈道:“你說金國話就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特勒爾語速加快,用金國話流利地說道,“但是我想活著,求將軍饒我一命。”

    葉鳶挑眉:“你拿什么換你的命?”

    特勒爾稚嫩的臉上浮現出愁苦的表情,半晌沒說話,眼神卻忍不住瞟向桌面上的食盒,惹得一旁保持著警惕的王衛都禁不住嘴角上揚。

    葉鳶瞧著特勒爾說不出什么,倒也不以為意,“你幾歲了?”

    “八歲。”特勒爾不假思索道。

    葉鳶滿心震驚,八歲上戰場,金國軍隊是缺人缺瘋了嗎?

    王衛在一旁問出了葉鳶心中所想:“你們的軍隊連八歲小孩都收?!”

    特勒爾茫然地瞧了王衛一眼:“拿得動長矛和木盾的都收啊。”

    葉鳶和王衛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震驚。葉鳶放輕聲音:“那你為何要參軍呢?你的父母都不管嗎?”

    “我身量大,從小力氣也大,媽姆早亡,阿爸從不讓我進氈房。我每天給阿爸放羊,每天把羊喂飽帶回來,阿爸能分我一條羊骨頭。他們說軍隊來村里征兵,到了軍隊里每天都能吃到飯,每個人還能發一件麻布衣裳。天氣冷了,我抓不到野兔做衣裳,之前夏天做的那件不夠用了。”特勒爾平淡地敘述,“村里姨姆說,阿爸在找買家賣能干活的奴隸,我不想做奴隸,就參軍了。”

    還未等葉鳶開口,特勒爾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興奮起來,一扭身踉蹌著摔到了地上,趴伏在地上,對著葉鳶恭敬地抬起頭,“我給您做奴隸吧!您留我一命,給我點吃食,我不用吃太多,我自己還能打野兔,我給阿爸放羊的時候吃的很少,吃野兔就夠了。”

    葉鳶不明白特勒爾在興奮什么,只看到這孩子落到了地上,嘰里呱啦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聽到身側的士兵翻譯,驚得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得把特勒爾順著綁縛的繩子拎起來放回椅子上,一字一頓的對特勒爾說:“我大殷沒有奴隸。”

    特勒爾聽后神情瞬間低落了下來,“那我是不是吃不上飯了?”

    葉鳶心中一軟。是了,即使是敵人,也不過只是個八歲的討生活的小孩而已。這場戰爭對兩國百姓是一場災難,可或許這是特勒爾的轉機。

    “先吃飯吧。”葉鳶招呼著王衛和會講金國話的士兵坐下一起吃,解開特勒爾身上的束縛,“我勸你別想著逃跑,我想抓到你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我不跑。”特勒爾搖搖頭,“你不抓我我都活不過今晚,我在你們這里還能多活兩天。”

    葉鳶有些意外地多瞧了特勒爾一眼。許是這孩子一直在討生活,對生死和未來格外的通透。

    葉鳶遞給他一雙筷子,“吃吧,我們大殷不苛待戰俘。”說罷便自顧自地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王衛和翻譯的士兵見將軍開始用膳,也跟著開始動筷,特勒爾倒是也懂規矩,看見所有人都開始用膳,才伸手將筷子頭扎進食盆中的一大塊肉里,串著拿起來大口吞咽。

    倒也不是很規矩。

    葉鳶舟車勞頓,回來就經歷一場戰事,還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專注在救治大彪上,已是十分疲憊,也沒能吃下太多東西。草草用過膳食,便在那里觀察著特勒爾。許是逐漸吃飽了些,特勒爾的進食速度慢了下來。

    “你是不是不會用筷子?”葉鳶突然出聲。

    特勒爾臉上閃過一絲難堪,遲疑著點了點頭。

    葉鳶取了一只勺子,“那就拿勺子。”順便用勺子往特勒爾的盤子中挖了些菜,遞給他一張發面餅。“你只吃肉食,不用些菜和餅子嗎?”

    特勒爾驚訝地說道:“我也可以吃這些嗎?”

    葉鳶注視著特勒爾:“為什么這么問?你從前都不吃這些嗎?”

    特勒爾疑惑地用有些怪調的聲音:“這些都是貴族老爺們的家用,我只配能吃些肉食啊。”特勒爾像是自言自語般,聲音弱了些,在那里咕噥著:“也沒什么好吃的,美格說那些是綠色的草,我吃過小羊的草,苦苦澀澀,沒什么好吃的。”

    葉鳶心中震動。她一直知曉金國的蔬菜比較匱乏,竟不知能匱乏到會有人都沒見過蔬菜。

    “試一下。”葉鳶指著碗里普普通通的燉白菜,“在我們這里,肉食比蔬菜更昂貴。”

    “真的?”特勒爾有些猶豫,“我真的可以吃嗎?”

    葉鳶點點頭。

    葉鳶一直都知曉金國為何一直覬覦著大殷的領土。大殷水土肥沃,農民種植瓜果蔬菜已有著多年的歷史,如今已是十分成熟的產業。而金國百姓只靠著畜牧生活,平日里獲取瓜果蔬菜甚至是木材礦產都十分困難。

    在知曉何甘平聯系金國三皇子坦伯特之時,葉鳶就明白,金國和大殷的一戰在所難免。只要金國的物產一日不豐,金國就會尋求出路。

    可這場戰事未必不是轉機。

    特勒爾小心翼翼地將白菜葉子用勺子挖了起來,放入口中咀嚼品嘗,隨即面容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為什么?為什么這個草是甜的?”

    “好吃嗎?”葉鳶把裝著燉白菜的盆往特勒爾旁邊推了推,“你再喝些湯試試。”

    特勒爾喝了口湯,又一次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葉鳶,隨即什么也沒說,埋下頭來,專心大口地吃著白菜。

    葉鳶瞧著特勒爾用膳的樣子,思緒莫名回到了在榆城的那個午后。那個俊朗的少年彼時還是一副狼狽的模樣,被何家害得落魄至此,餓得狠了,用餐時也依然急迫卻優雅。

    也不知阿歲那邊如今是何光景。

    第77章  真正握持權柄的人,不僅僅要贏,還要贏得光彩坦蕩。

    京城。

    白卿淮已在擔憂中度過了七日。東境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他既不知曉葉鳶是否平安抵達,也不知邊境戰事如何。

    一切只有枯等。

    京城雖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人人自危。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找我喝茶。”賀子石挑眉看著白卿淮, “我家都把那幫小崽子偷摸送去江南了, 心思活絡的都在偷偷行動, 你這局中人倒是安穩。”

    “若不是時節特別,就不是喝茶而是喝酒了。”白卿淮淡淡道,“越是這時候, 我這局中人越該表現得事不關己才對。怎么?你家把小孩子們送走,怎么沒帶上你?”

    賀子石苦笑:“我倒是想走。每家也只敢偷偷送走不常露面的后宅婦人與稚童,余下的人還不是一如既往照常生活,那些小姐公子詩畫茶宴仍是辦得有聲有色, ”賀子石壓低聲音, “還不是都怕日后無論天色如何, 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去。”

    白卿淮點點頭。如今京城能做的布置都已完備,卻不知暗處之人何時發難。白卿淮平日里在南境打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痛快仗,何時這般被動過。

    “近日京城里流竄的人變多了,”白卿淮倚靠著茶樓的欄桿,向下看著街面輕聲說, “你平日里出門還是帶上些防身的器具得好。”

    賀子石訝異地問:“為何不直接封閉城門?”

    白卿淮搖搖頭:“不好看。”

    京城還未有異動,卻先把城門關閉, 倒顯得皇家是在怕些什么。真正握持權柄的人,不僅僅要贏,還要贏得光彩坦蕩。

    白卿淮在皇后宮中與冷宮中均留了些擅隱匿的皇家侍衛。這已經不再是十幾年前葉瀚英是四皇子的時候了, 那時為了保住唯一的孩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葉鳶送走, 甚至換葉槿取而代之。四皇子可以,皇上不行。小皇子如今是皇家門楣的存在,即使葉瀚英未立太子,在百姓的眼中,那個襁褓中的孩子已經立于中宮了。

    皇家未來的繼承人,在這危亡之際,若是脫離了宮廷,無論是皇家顏面,還是皇家的血脈,待日后都是解釋不清的麻煩事。只得在前幾日趁著夜色,護送皇后和皇子住進了冷宮中提前打掃出的寢殿。冷宮鮮有人煙,除去先帝罰廢的兩個姬妾,平日里冷宮是宮中人不愿踏足之處,也是葉瀚英同白卿淮商議后的安全所在。

    顧忌越多,便越被動。

    “少將軍。”李泱敲門進了隔間,附在白卿淮耳邊說了幾句。

    白卿淮的神情逐漸凝重。

    白卿淮揮揮手,李泱退了下去,白卿淮壓低聲音,“太后在宮中鬧,說是頭痛癥又犯了,要我二叔進皇宮為她看診,還說皇上不孝,說昨夜做夢夢見了先皇,先皇問她,我們的孩子在哪?”

    太后在宮中又哭又鬧,搞得葉瀚英焦頭爛額。皇宮里的人皆知太后意有所指,怕是有心設置的環節,卻又偏偏只能裝做不懂,聽著太后裝瘋賣傻:“先皇問哀家,我們的的孩子在何處?哀家又如何知曉?皇帝,你雖非我親生,可哀家終究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和你皇弟之間總有著血脈親情,怎么你一定要哀家與他母子分離到我死不成?”

    賀子石聽后神色一變,向來瞧上去萬事不過心的公子哥的臉上也凝重了起來:“那晉西王……?”

    白卿淮點點頭:“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覺得,晉西王不是快要入京了,就是已經在京中了。”

    賀子石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滿目清明,似是又恢復成了浪蕩公子的樣子:“怎么樣我也都還是聽天由命地活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且行且過吧。”

    白卿淮覺得隱隱有些不安。在京城這個本該是大殷最安穩之處,他仿佛站在了旋渦中心,似乎瞬息之間京城的風云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換。即使已經做了周密的部署,仍是不敢保證萬全。

    李泱敲門進來:“將軍,南境戰事起了。”

    白卿淮心中一緊,隨即又像是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果然戰事還是來了。

    南境的大小戰事似乎永遠也斷不了。

    白卿淮點點頭示意李泱知曉了:“還是來了。”

    李泱轉身剛要退下,白卿淮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問道:“消息是我們的人傳來的,還是宮中傳來的?”

    李泱似是也意識到了什么,遲疑了一瞬:“我們的人。”

    白卿淮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掩飾著自己內心復雜的情緒,待到心跳平穩些許,感受不到胸腔驟然皺縮的緊張,才睜開眼睛說道:“先假作不知道,派人查查宮中情況,再……探聽一下東境的消息。”

    南境戰場是白家軍的天下。平日里南境若有戰事,除去遞送加急的戰報入宮之外,白明爍也會同時派自己的人往將軍府遞送家書。

    可如今宮中還沒有消息,而白家軍的消息已經入府。那必然是宮中遞送消息的路子斷了。

    白卿淮在李泱面前還能強作鎮定,李泱領命離開屋子后,他便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隨葉姐姐派往東境的兵力本就勉強,若是傳遞消息的路子斷了,京城對東境的一切一無所知,糧草藥品等軍備補給就算嚴重缺失京城也無法獲悉。

    沒有補給的戰事太艱險了。白卿淮不敢想葉鳶現在是不是面臨著巨大的困境,只能不斷地告誡自己,關己則亂。葉姐姐本就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在榆城三年,熟知東境的一切,當是能想出自己的解決之法的。

    “少將軍,門外有個姑娘找您。”將軍府上的管家通傳道。

    “姑娘?”白卿淮滿心疑惑地到廳堂門口,“云姑娘?”

    云格瓊站在門口,對著白卿淮微微福了福身子,“白少將軍。”

    白卿淮知曉眼下這個節骨眼云格瓊來找自己必定是有要事,“請您屋里坐坐吧。”

    云格瓊隨著白卿淮往廳堂內走著,“我一個商女可擔不起少將軍的敬語,可別這般客氣了。”

    白卿淮引著云格瓊落座:“云姑娘同公主殿下是這般要好的關系,卿淮自當恭敬些。”

    云格瓊連忙擺手:“可當不起。”隨即笑了笑,“你同阿鳶都是這般親近的關系了,我們之間更是無需如此客套了。”

    白卿淮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這話聽在耳朵里,獲悉葉鳶最親近的至交好友已經知曉自己同葉姐姐二人之間的關系,心口細細密密地泛上些許甜蜜,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羞澀的笑來。

    云格瓊將這一幕看在眼里,會心一笑,隨即正色道:“我這次過來,確是有要事的。”此刻管家和旁的人早已經懂事地撤了下去,“阿鳶同何余升有過協議,如今何余升身邊有我們的人,今日辰時那邊傳來消息,”云格瓊的聲音很輕,只是話語中的分量卻極重,“晉西王已經入京,在丞相府出現過。”

    白卿淮眉頭皺了皺,這消息直接解釋了太后如今的異常。

    云格瓊嘆息道:“阿鳶出征前做了那般周密的部署,術七每日都嚴加探查,到底竟還是讓晉西王混了進來。”

    白卿淮搖頭道:“若是在我們有所防備之前晉西王就已經在京中了呢?”

    云格瓊一愣,不是這個可能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若是在何甘平稱病告假前晉西王就已經入京,那何甘平和晉西王一起部署了多久?

    云格瓊努力拋開這些不去想,繼續道:“那邊還說,何甘平在知府案后確實急火攻心有些小毛病,他也就借坡下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假作重疾。”

    何余升起初也不信何甘平就這般病了,何甘平倒下前禁了他的足,不讓他出府,偏偏就這般湊巧他就病了。可是子女以及后院女眷侍疾時何甘平的面色灰白,昏迷不醒是做不得假的,何余升也就信了。直到前一日,他匆匆瞥了一眼那入內室診治的醫者,那人靴子花紋低調,可靴底卻采用了極為昂貴的象牙鑲牛筋底——只有皇室才擁有的材質。

    好似一瞬間他就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父親倒在床上將近半個月,而負責采買的下人仍遵循著不知誰的命令,一直在購入何甘平終日里離不開的云香散。

    白卿淮沉默點頭。一切懷疑都已浮出水面,即使被證實,也不能輕舉妄動,一旦貿然行動卻撲了個空,不僅打草驚蛇,而且皇家在此事上會顯得理虧。皇家不信任臣子,臣子又如何為朝廷盡忠?從此無論何甘平做出什么事情來,都師出有名。

    “還有個消息。”云格瓊帶有些許鄭重的神色說道,“術七副將同我講,盛青云那日同他交代工作時,反復強調一月為期。”

    “他和我復盤那時的對話,我們兩個都認為,”云格瓊加重了語氣,“三十日后,應當是晉西王同何甘平起事的時間。”

    “盛青云?”白卿淮覺得有些疑惑。

    “說起來,盛青云雖然是何甘平的人,”云格瓊解釋道,“卻一直在隱晦地向阿鳶示好。”

    白卿淮向來平和溫柔的臉上不受克制地冷冽起來:“想來兒子離心,親信也別有目的,何甘平也不是鐵板一塊。”

    話音未落,管家便又出現在廳堂前,遠遠對著屋內示意。白卿淮招手應允,管家進到廳堂來,行禮說道:“少將軍,門外有位兄弟拿著公主殿下的信物來報信。”

    話音未落,白卿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第78章  “你負責好好吃飯。”

    在葉鳶抵達邊境的第二日, 帶兵乘勝主動出擊,說是乘勝,雖然殷軍士氣高漲,但是終究兵力有著差距, 苦戰了多半日, 壓過了金國邊境的圖河城。

    “將軍神勇, ”商議戰事的營帳里歡聲陣陣,“若不是將軍,我竟沒想到這仗還能這么打。”

    “孫將軍過譽了。”葉鳶淡淡道, “只是取了我們地形的巧用,從山頂翻過去,前后夾擊,金軍慌了陣腳才會敗給我們。”

    “這圖河城我們也是守不住的。”葉鳶指著地形圖認真道, “ 圖河城地勢平坦, 我們才容易攻進來, 而金國軍隊一直難以攻入榆東城,就是因為這里地勢復雜險峻。圖河城破,對于金國來說是巨大的危機,意味著我們今后若想攻入金國便更容易許多,若是圖河城歸大殷所有, 只怕金國人睡不好一個安穩覺了。”

    “那這城打下來還有什么意思?”孫將軍激動道。

    “要我說就應該一口氣打進去,金國多大點國家啊, ”另一位將士說,“不慣他們毛病,跟他們打!”

    葉鳶瞧著場面逐漸躁動, 也有些無奈,輕輕敲了敲桌子:“諸位, 打仗從來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兵力打金國只能巧取,事實上今日這一仗我們打了金國一個出其不意,卻仍然打得艱難,若是硬碰硬,我們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

    葉鳶環顧一周,知曉這些將士是聽進去了:“更何況目前我們的物資還在途中,若是要大干一場,我們的物資儲備怕是也難以支撐。”

    “所以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葉鳶解釋道,“我們要用這座城,為我們掙得最大的利益。”

    “您打算怎么做?”

    “通商。”

    葉鳶返回到營帳中,夜色降臨,剛好軍伙房開始發放今日的晚膳。葉鳶在這場戰事結束時便吩咐軍伙房多加些肉食,犒勞諸位將士。

    葉鳶把特勒爾關在營帳中,卻也沒再加上那些束縛。她把膳食帶到了關著特勒爾的營帳里,“來用膳了。”

    特勒爾搖頭晃腦地沖向了長桌,坐得板板正正。

    葉鳶不禁莞爾,看著特勒爾道:“這么開心?今日中午沒人給你送膳食嗎?”

    “你們的草好吃。”特勒爾滿是期待地道。

    葉鳶笑出聲來,手上動作不停,為特勒爾盛好了飯菜,把一雙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好吃那就多吃些,只是這筷子得學著用。”

    一旁的王衛看得微微皺眉:“將軍,您還……真打算留著這小孩啊?”

    葉鳶搖搖頭,“我還沒想好。”

    這兩句話沒有翻譯到特勒爾的耳朵里,那個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對此一無所知。

    葉鳶用膳用到一半,就見到特勒爾放下手中的餐具,心滿意足地放大聲音:“我吃好啦!”

    這次連王衛都笑了。脫離了戰事,這也只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

    “好吃嗎?”葉鳶問。

    “好吃!”特勒爾煞有介事地重重點頭。“要是美格也能吃到就好了。”

    葉鳶心頭一跳。雖說這小孩是自己一時心軟在戰場上救了回來的,但是這兩天她也在閑時認真考慮過這孩子的去留。

    “以后金國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能吃到菜的。”葉鳶認真道,“以后一旦通商,金國人可以用牛羊肉和雞蛋牛奶這些同我們換些菜來食用,能吃到肉食的金國人就有機會吃到這些甜甜的菜。”

    “真的嗎?”特勒爾驚喜道,“那葛云爾大叔和扎婭姨姆也能吃到菜了。”

    葉鳶點頭,“都能。”

    特勒爾笑著笑著,逐漸神情落寞下去,小聲喃喃道:“真好。”

    特勒爾沒再說什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等待著葉鳶和王衛他們用完晚膳。而葉鳶也沒注意到他的反應,近來積壓在葉鳶身上的事情太多,一旦留出些空閑來,葉鳶的思緒就會不受控制地思考京城與戰場。

    葉鳶用過餐食,招呼著王衛他們收拾妥當,和特勒爾打過招呼轉身要離開營帳,突然聽見特勒爾用生澀的殷話說:“等一等。”

    葉鳶疑惑地回過頭去,只見特勒爾對著她的方向行著赤鷹軍常見的軍禮,微彎的脊梁輕輕晃動,透露著那孩子的緊張,“將軍。”這兩個字說得地道。隨即金國話響起,“您什么時候要我上戰場?”

    葉鳶愣了一瞬。隨即把手中食盒遞給王衛,示意他把東西帶去軍伙房,隨即和翻譯的士兵轉身又回到餐盒邊坐好,瞧著特勒爾有些無措的樣子,示意他也坐下。

    “你想上戰場?”葉鳶溫聲問道。

    特勒爾有些迷茫:“我沒有……但是您留下我,難道不是要我上戰場嗎?”

    葉鳶搖頭道:“赤鷹軍從來不讓孩子上戰場。”

    “可是我幾乎和您一樣高。”特勒爾看上去有些迷茫。

    “無論你多高,你才八歲,到底也只是個孩子而已。”葉鳶解釋道,“若是我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將你送上戰場,你出了什么意外,在剛剛開始成長的年紀就要為你的一生負責,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那您為什么還留下我?”特勒爾仿佛有些沮喪,雙眼直視著葉鳶的眼睛道。

    葉鳶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想明白特勒爾話里的意思。這孩子是覺得,若不是留他有用,葉鳶是不會留下他的。

    “留下你不好嗎?”葉鳶輕聲問。

    “好是好,可是……”特勒爾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些什么,他只知道,這樣讓他不安。

    “我留下你,是因為我見不得一個小孩子死在戰場上,更下不去手殺你。”葉鳶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反倒是你,你想做些什么?”

    “我可以做什么?”特勒爾不知所措。

    “這段時間我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一直也沒能夠顧得上你。”葉鳶認真道,“你若是一直這般聽話,等我殷軍班師回朝那天你就自由了。”

    特勒爾眼睛亮了一瞬,隨即又黯淡下來:“我不能一直跟著軍隊嗎?”

    葉鳶愣了一下,開始懷疑自己帶這孩子回來是不是正確:“你喜歡打仗?”

    “不喜歡。”特勒爾毫不猶豫地說,“可是我只有跟著軍隊才吃到過飽飯。”

    葉鳶一時語塞。

    “我可不可以去軍伙房做事!”特勒爾突然想到了好辦法,興奮道,“我保證不偷吃!”

    葉鳶有些好笑,又為這孩子所求所愿只為了吃食而心酸,無奈道:“不行的,軍伙房屬于軍事重地,你是金國的兵,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答應你。”

    特勒爾懊惱地垂下了頭。葉鳶又道:“日后我可能需要一個人幫我做事。”

    特勒爾抬起頭來,用期待的目光等著葉鳶接下來的話。

    “我需要日后若是同金國通商,這個人能全心全意的管理這個邊境的市集。我需要這個人了解金國和大殷,知曉兩國的百姓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希望金國人能能吃到蔬菜,希望大殷的百姓能吃到金國的肉。”

    葉鳶看著特勒爾的神色變化,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自己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

    特勒爾的神情迷茫,雙唇囁嚅著問道:“可是我……什么都不會啊。”

    葉鳶搖頭道:“你現在還小,你該學的東西我都會安排你學,只要你想做。”

    “我想做!”葉鳶話音還未落,特勒爾就大聲接話道,“您教我,我什么都學,只要您給我飯吃,我都會好好做!我也想讓美格吃到甜甜的菜!”

    葉鳶笑了笑,“等我帶你回京城,你跟著我,我會給你安排師父的。”

    特勒爾隱隱有些不安:“那打仗期間我什么都不做嗎?”

    葉鳶笑著想要伸手摸摸特勒爾的頭,卻因為這相似的身高心中覺得有些怪異,最終手在空中頓了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負責好好吃飯。”

    “給胡將軍傳信,”葉鳶吩咐王衛,“讓赤鷹軍的大部隊一定要守好赤鷹軍的主戰場,我怕金國那邊狗急跳墻,對后方戰場發起進攻。”大殷兵力不足也源于此。金國沒有選擇平日里同大殷作戰的主戰場,反而是從東面的巖壁峽谷處進攻,而榆城分割了這兩處戰場,主戰場不能不守,新戰場兵力不足。

    王衛點頭應是。隨即小聲問道:“將軍,您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嗎?”

    葉鳶看了王衛一眼,“我看著像騙小孩的嗎?”

    王衛輕輕抽了口氣,沒合上嘴巴,“這小孩一點書都沒讀過,等您能指望上他了那得什么時候?”

    葉鳶想了想道:“其實這個孩子很聰明,沒有母親,父親除去使喚他,也沒照顧過他什么。就算是這種情況下,他還這般年幼,卻能像野草一樣長大活下來,在草原上放羊,自己找了出路去報名參軍,怎么算不得有悟性呢?”

    葉鳶看王衛狀似還在糾結,安慰道:“通商一事若能推進,最先收益的就是榆城的百姓。我留下這孩子,說是培養他也不過是多一重保障,此事推行下去,要靠的還是榆城的舉措。”

    王衛點頭。他心中明白,是將軍心軟了,不忍心讓這樣一個孩子繼續四處流浪,或許將軍也是惜才之人,看見璞玉就想細細雕琢一番。

    將軍在給榆城這樣一個邊境小城鋪路,何嘗不是在給這個孩子的未來鋪路?

    王衛在進入自己的營帳前,看了看西北方向的夜空。滿天繁星在夜空中鋪開,若是向西北策馬,不到一個時辰便能到自己家中。老媽在家務農,因著自己在軍中的一官半職,日子好起來了,家里還雇了個長工。小妹找了贅婿,如今和妹夫一起陪在老媽身邊。一切都在變好。

    跟在這樣一位主子身邊,是自己一生之幸。

    第79章  真羨慕能夠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感情啊。

    殷軍同金軍在圖河城僵持了三日, 其中有些許小打小鬧,卻都影響不了局面。

    第四日清晨,守城的殷軍便瞧著金國營地里,一位身披白色長幡的使者策馬飛奔而來。

    “放行嗎?”王衛問葉鳶。

    葉鳶抬起手, 示意王衛等一等。她透過角樓的木窗看著使者接近營門, 在營門前搖起了來自草原的風鈴。無人應門, 那使者笑笑把風鈴掛在了營門的木板連接處,風依舊緩緩拂過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連帶著風鈴靠近木板發出一聲聲敲擊木頭的悶響。使者拿出一支蘇爾,雙唇微抿,蘇爾的笛聲清越嘹亮,直沖云霄。

    葉鳶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擺擺手, “你去接一下, 我去主營帳等你們。”

    王衛領命離開,葉鳶也起身,卻在余光中瞥見那使者額前的黑紗被風掀開一角,伴隨著風鈴聲露出女郎光潔的側顏。

    葉鳶動作一頓,下意識地挑了挑眉, 笑了笑。

    “金國使者格婭見過公主殿下。”葉鳶坐在營帳的桌前,格婭右手握拳輕錘左肩兩下, 微微俯身的同時拳頭向上抬起在肩頭張開。

    葉鳶瞧著金國的禮節,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要同阿歲看一場煙花。

    葉鳶搖搖頭,甩開莫名其妙的念頭。

    “使者不必多禮。”葉鳶抬抬手, 示意格婭起身,“坐。此處是軍營, 我是此役的主將,倒是不必喚我公主。”

    也是此刻葉鳶才得以看清格婭的樣貌。

    是個好俊俏的姑娘。一眼便能看出同大殷的子民不同的風情,膚色近似成熟的小麥,琥珀色的雙瞳即使在營帳幽暗的光里也顯得熠熠生輝。

    “格婭要商討之事,”格婭微微晃了一下,額頭上的銀飾隨之搖動,在葉鳶眼前忽閃忽閃地泛著光,“只怕葉將軍做不得主,有的事還得同沁姝殿下商議才合適。”

    “使者慎言!”王衛聞言緊張道。

    葉鳶擺了擺手,示意王衛無妨。隨即笑了笑,“做不做得主,由誰來做主,這可就要看格婭姑娘帶來的誠意了。”

    格婭環視了一下四周,狀似無意地瞥了王衛一眼:“殿下,有話格婭便直說了。我金國想拿回圖河城,不如您開個條件吧。”

    “你說想拿回圖河城我們就要答應?”旁側的將領聽完翻譯急道。葉鳶伸手向下憑空壓了壓,那將士氣憤地坐了回去,只是脖子仍僵硬地梗著,昭示著自己的不滿。

    格婭沒說話,她聽不懂那個將士的話語,卻能聽出那字句中的情緒。格婭只是注視著葉鳶,等著葉鳶的答復。葉鳶了然地笑了笑,“都下去吧,我同使者單獨談談。”

    眾位將士即使不愿,也知軍令如山。更何況,此刻有外人在,為了殷軍的形象,更是不敢漏出一絲一毫的不滿來。

    人都散去,王衛在營帳外守著,葉鳶微笑著看著格婭,“二皇子殿下,想必就在軍營內吧。”

    格婭下意識警惕起來,隨即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又將面容上的緊張情緒放松下來,似是滿不在乎地說道:“沁姝殿下聰慧,您早就與二王子達成了協議,二王子自然也盼著事情妥當,許多事都親力親為。”

    葉鳶挑挑眉:“那圖河城?”

    格婭看著葉鳶也笑了笑:“圖河城我們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葉鳶沒看格婭,一只手提起手中的杯子飲上一大口,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描繪著輿圖,“那怎么不打回來?”

    “殿下這是什么意思?”格婭皺眉問道,“您同二王子早就在私下達成了協議,如今二王子殿下說服了多摩王,正是同您談合作之時,怎么?您如今是想要毀約嗎?”

    葉鳶輕笑了一聲,“格婭小姐別激動,我可從沒想過要毀約。”

    “只是這約定里,可從沒包括過圖河城吧。”

    格婭聞言頓時有些激動,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是徒勞地吸進了一口冷氣。

    葉鳶早在知曉何甘平同金國三皇子坦伯特有所勾結時便秘密聯系了金國二皇子。既然金國有人想要插手管大殷的事,葉鳶不介意也替金國把水攪渾。

    葉鳶在榆城時便知曉,在邊境線上,有時金國人同榆城的子民會找機會私下交易。雖說都是些瓜果蔬菜常見之物,可跨越國界的交易終究是不被國家所承認的,一旦被發現,至少牢獄之苦是不免的。

    只是就算是條件所不允許,還是有著大把的百姓想盡辦法同金國人做著交易。如今接觸了特勒爾,葉鳶更是對金國人對蔬菜的需求有了新的認識。

    做什么偏要打打殺殺。

    坦伯特想和何甘平攪弄風云,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

    “圖河城不是二皇子丟的,”葉鳶看著格婭認真道,“是金國在侵略大殷,而我們殷軍只是合理反擊才拿下了圖河城,這可不在我同二皇子殿下的協議里。若是想要拿回圖河城,金國也必然要付出些代價。”

    格婭沉默了一瞬:“這就是您的誠意嗎?”

    葉鳶聞言笑了出來:“既是談判,也要手里有底牌才行。格婭小姐想想看,圖河城是三皇子丟的,事情是二皇子解決的,在您金國王上那里,若是這圖河城丟得不聲不響,那通商之事是誰的貢獻?”

    格婭皺眉反駁:“殿下當我是什么人?我身為金國子民自當以金國利益為重,圖河城是金國的土地,我作為使者自是要討回來。”

    “格婭小姐,”葉鳶敲了敲桌子,“這就是您和三皇子的區別。三皇子愿意勾結別國的大臣,在這個時候攻打我大殷,圖謀一個趁虛而入,卻從未考慮過金國百姓目前最緊要的是瓜果蔬菜的物產。”

    “二皇子本就根基不穩,可通商的合作是二皇子同我談的,三皇子根基穩固,若不是我拿下了圖河城,只怕他從我大殷隨便搶些物資也就都算作是他的功績了。”

    “這圖河城你要了回去,甚至這一趟戰爭還促成了金殷兩國之間的通商,說到底三皇子沒有任何過失,甚至沒功勞還有苦勞。而你的二皇子,”葉鳶直視著格婭的雙眼,“只會在朝臣對三皇子的恭維中重歸邊緣。”

    格婭緊鎖著雙眉,卻無從反駁。

    “自然,我也不可能白白就將圖河城讓給你們。”葉鳶手上描摹著輿圖,神情中帶著些嘲弄,“我只是看不上你們三皇子,想讓你們能好好給他添點堵。”

    格婭看了看葉鳶,光線昏暗,面前那個美麗的大殷公主神情嘲諷,讓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只低聲嗆道,“平日里聽聞殷人素來講究高風亮節,光明磊落,格婭沒想到沁姝殿下也會使這些不入流的把戲。”

    格婭的語氣沒有什么攻擊性,葉鳶也毫不在意,知曉格婭這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只是笑瞇瞇地說道,“我和他們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不一樣,我是山里長大的,我只做自己想做的,沒有那么多講究。”

    格婭有些復雜地看了看葉鳶,“公主殿下同我想得倒是不同。”

    葉鳶搖搖頭,“是格婭小姐把我想得太好了。”

    格婭心中也知曉葉鳶話里真真假假,也懶得糾纏,只正色道:“沁姝殿下直接講您的條件便是。”

    “牛百頭,羊五百,給我大殷貢十年。”

    葉鳶似是輕描淡寫般說出這句話,引得格婭驚呼:“你怎么不直接來搶!”

    “這過分嗎?”葉鳶毫不心虛地直視著格婭,“金國牧民大的部落人家每年養殖羊的數量約為每戶八百頭,金國地廣人稀,幅員遼闊,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部落你們金國幾十個總是有的。每戶出十頭,剩下的其他的散戶牧民出一出,算得上什么?算起來還不到一個部落的羊群,難道你金國用這點東西換邊陲重鎮不劃算嗎?”

    “殿下,您搞清楚,現在朝局動蕩山河危亡的是您的殷朝,不是我們金國。”格婭皺眉道,“您可別太過分了。若是逼得急了,我金國仍有一戰之力,這圖河城也不是不能再打回來。十年,累計下來上千頭的牛,您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哦?那你說幾年?”葉鳶毫不示弱地問。

    格婭一時語塞,卻也沒有被葉鳶的話繞住,“我可沒有答應每年要給你們送牛羊。”

    葉鳶笑了:“格婭小姐,您信不信我立時綁了您等著二皇子過來贖人?那時候可就不是每年一百頭牛的問題了。”

    格婭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使者,若是能因我一己之身左右朝局,我如今豈能還在這坐著?我沒想到沁姝殿下竟是這般天真之人。”

    葉鳶微微偏頭,面無表情道:“格婭·巴桑娜,金南第十八部落首領之女,十四年前在金南遇見近乎流放的被自生自滅的二皇子,在草原上把二皇子帶回了部落……”

    “哈,”格婭略帶嘲諷地發出嗤聲,“沁姝殿下人脈廣,我的事情知道的人多,您知曉些我的故事也不奇怪。不過就憑這個,您就想用我要挾二皇子,”話語間有著些許落寞之意,自嘲般輕聲說著,“身為皇室中人,血脈親情尚且微弱,更何況是些露水情緣。”說到此處,格婭目光中像是有些難以置信,“您身為殷朝公主還如此天真,我倒是不知這對您是福是禍了。”

    “格婭小姐別這么悲觀,于微時扶持的感情,自是深厚。”葉鳶嘴上安慰著,心里卻是對格婭的話半點沒信,“您也別想用這一兩句話唬住我。我對您同二皇子的感情,恐怕比您以為的要了解得多。您有心思同我爭辯這個,不如好好想想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議。”

    “沁姝殿下這是詐我?”格婭偏了偏頭。

    葉鳶搖了搖頭,溫和地反駁道:“信不信我是您的事。您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

    格婭沒再說話,只是目光遠遠地注視著葉鳶手中那份看不清的輿圖。葉鳶等了片刻,起身道:“我該說的想說的都說了,條件也與您提了,沁姝言盡于此,格婭小姐您好好考慮考慮。我還有些事情要辦,您若是什么時候想好了,叫您身邊的這位翻譯到我的營帳喚我便是。”說罷,便轉身對著格婭拱手一禮,隨即向營帳門口走去。

    “五年!”葉鳶的手將將要碰到營帳門時,身后傳來格婭起身的聲音,“牛百頭,羊五百,貢五年,圖河城還給金國。”

    葉鳶沒回頭,只停住了腳步,低聲而沉穩道:“八年。”

    “八年就八年!”格婭認真道,“那就這么說準了,牛百頭,羊五百,貢八年,金國同大殷開辟市場,從今往后通商。”

    “說準了。”葉鳶帶著淺淺的笑意回頭,“我一會兒派人護送格婭小姐回去,明日便簽訂通商協議。相信從今以后,金殷兩國的百姓一定會感激這一刻。”

    格婭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希望這是個對兩國百姓都好的決定。”

    “那我,順便也祝福格婭小姐同二皇子長長久久。”

    葉鳶面上帶著真誠的笑意,眸中的認真讓格婭有些失神。

    格婭怔了片刻后道:“沁姝殿下當真與我想得不同。”

    葉鳶搖了搖頭,低聲道:“是我羨慕格婭小姐。”

    格婭聞言有些莫名。

    葉鳶卻知自己能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在無限地放大。

    真羨慕能夠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感情啊。

    第80章  白卿淮也聽懂了,懸著的心就此也終于死了。

    平地起高樓總不是一件易事。

    兩個從未有過交易的國家間要通商, 建立貿易市場,便更加不是一件能夠一蹴而就的工事。葉鳶只知京城早已有了問題,卻不知如今京城適何種情態,可人又被綁在通商一事上脫不開身, 只得強壓著心中的不安, 一心撲在通商的事項上, 夜里同王衛等將士商討,旁人去休息了也仍留在營帳中挑燈研究著細則。白日里同二皇子等人商討,談判, 連餐食都是草草了事,每餐都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沁姝殿下急著回去的心情小王也能理解,”二皇子悠悠地嘆著氣,“可是您再急, 這一時半刻地市場也不能立馬就開市啊。”

    葉鳶半晌才從案頭的長卷里抽出身來, 看著面前的二皇子和格婭, 禮貌地笑了笑,避重就輕道:“自然是急的,您二位成日里成雙成對在我眼前,我孤身在這,多少是有些受了刺激, 當然也急著歸家。”

    二皇子有些詫異:“聽這話的意思,這是有人在等沁姝殿下回家啊。”

    葉鳶聞言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沒見到那個等她回家的人了?若是仔細算著天數,似乎也就一個月都不到,可是這日子里的事情太多太充實, 甚至讓人覺得過去了半年有余。

    葉鳶笑而不語,只伸了個懶腰又埋頭研究起了通商的事項。

    只是她沒想到, 即使緊趕慢趕,回到京城也是二十日后的事了。

    京城。

    越是臨近盛青云所提示的日子,禁軍處便越是焦灼。如今的禁軍處仿佛是絕世武林高手受困于無人之地,空有一身的本事卻不知該往何處去施展。

    白卿淮在心中安慰自己,如今的皇宮已是銅墻鐵壁,任憑什么人來都撼動不了分毫。只是他心中隱隱擔心,不知道東境戰場那邊如今是何光景。他派去戰場的人毫無音訊,也不知有沒有將京城的情況帶給葉姐姐。

    他從不擔心葉鳶的行軍打仗的能力,只怕她憂心京城的狀況,心急亂了方寸。

    如今上朝時人人自危,似乎諸位大臣也失去了往日對于朝政的激情。或者說,京城外的消息進不來,京城內的消息出不去。放眼望去,山河一片太平。

    人群中一片騷動。白卿淮像是意識到什么了一般,突然回過身去看,隨即剎那間瞳孔皺縮,雙眉微斂又及時收住。只是

    心中驟然掀起一片驚濤駭浪,他怎么來了?

    人群中心的何甘平似是心有感應一般,偏過頭對上白卿淮的目光,神情堪稱平靜,甚至極為有禮地對白卿淮點了點頭。

    白卿淮下意識地頷首回禮,心中惴惴不安。何甘平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朝堂之上,相比今日必不安穩。

    可是今日距離一月之期還有三日。

    白卿淮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希望葉鳶能夠趕回來還是她能夠在遠方平安就好,只是他心中知曉,葉鳶定是想要在此刻能夠留在京城的。

    白卿淮冷眼看著何甘平在朝堂中跪地,聲淚俱下地辯駁此前的一項項指控,認下那些無關痛癢的小罪,卻又自持是朝中老臣,為朝中鞠躬盡瘁,絕無半分觸及朝中底線的可能。

    何甘平說到激動處,身子都隨著話語中的激烈點打著擺子。若不是白卿淮知曉內情,真要以為這是個無故蒙冤,身子孱弱的無辜老臣了。

    何甘平垂下頭,似是在整理自己臉上的淚水,再抬頭時神色已經趨于平靜,語氣里仍是情真意切:“臣愿罰俸三年,自省其過,只是這貪墨賑災款,收受賄賂一事,臣是萬萬不敢做也不會做的。”

    氣氛推到此刻,無論在場眾臣有幾分相信又有幾分懷疑,只要無法當場按照何甘平所述查證,皇上都已經無法再問責下去了。

    葉瀚英只是長久地沉默,冷眼旁觀著何甘平的擁護者與反對者進行辯論,似是許久才想起還有個老臣跪在地上沒有起身,連同著何甘平的擁護者一道,“諸位愛卿起吧,此事朕后續會命人查清,現下便按照何相所述的辦吧。”

    白卿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間的佩劍。

    下了朝,何甘平在盛青云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葉瀚英的內官追上去:“何相留步。”

    何甘平回過身來,目光穿過內官的肩膀看到身后一直注視著他的白卿淮。白卿淮的目光不躲不閃,何甘平也靜靜地直視著他,過了幾個呼吸才收回目光。

    “圣上留您議事,還請您移步勤政殿。”內官引著何甘平到了殿后,葉瀚英早已換了朝服,端坐在殿后等待。

    何甘平由內官攙扶著,邁著有些蹣跚的步子,仍是疾行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了葉瀚英面前:“臣,何甘平叩見皇上……”

    白卿淮一直守在大殿門口。何甘平稱病已久,此時現身,必然有其目的。

    白卿淮抬手做了兩個手勢,微微抬起頭,被斜前方的日光晃得瞇了瞇眼。天氣已經漸漸暖起來了,空氣里都多了些獨屬于春日的溫潤。只是白卿淮心中的冷意陣陣,怕是今日……一切都將要塵埃落地了。

    宮內宮外無論今日是否當值的護衛都將傾巢出動,而今日的白卿淮不會離開葉瀚英半步。

    遠處的大宮女急匆匆地跑過來,在殿前被白卿淮攔住。

    “見過白少將軍,奴婢有急事要稟報皇上。”那宮女滿眼的焦急,瞧上去就是要立時闖入殿內去了。

    “菡萏姑姑莫急,”白卿淮側過身去,沒受下面前姑姑的禮節,“今日何相上朝,皇上正同他在殿內議事,臣也候著呢。可是太后那邊……”

    菡萏沒等白卿淮說完便急著打斷道:“太后突發重疾,耽誤了太后娘娘的病情,白少將軍您也承擔不起的。”

    白卿淮頓了一下,面上也隨即擺出了一副擔憂的神色來:“事關重大,還請菡萏姑姑稍候片刻,我進殿內通傳一聲。”說罷,便轉身向殿內走去。

    菡萏緊跟在白卿淮身后,妄圖跟著他一起進入大殿,卻在白卿淮身后被殿前侍衛攔了下來。

    “耽誤了太后的病情你擔待得起嗎!”

    殿前侍衛冷著臉根本沒有理會,菡萏悻悻地在嘴里嘀咕著難聽的話,卻又無可奈何。

    一下午的時間飛逝,太醫院的兵荒馬亂引得宮中人心惶惶。白明酌在太醫院已經蹲守了一月有余,就是防著不知是否會有什么意外發生,卻也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派上了用場。

    白明酌看診用了只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隨即有些淡漠道:“太后之癥同何相之癥相同,太醫院無診治之法,倒不如請何相來詳細詢問,何相是如何康復的。”

    “白明酌你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你面前躺著的可是當朝太后!”太醫院的陳太醫伸出哆嗦的手指指向白明酌。

    白明酌心中有數,也沒理會陳太醫的話,對著葉瀚英微微點頭,借著整理藥箱的契機湊近葉瀚英身側,“不治也無礙。”

    葉瀚英微微頷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扶手椅的扶手,敲擊聲極淡,卻又落在屋內每個人的心上。

    白卿淮也聽懂了,懸著的心就此也終于死了。

    一切皆如猜測一般,太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復刻了何甘平的病癥,明明白白的將一個本就不高明的局擺在了他們眼前。

    可是偏偏,明知是局他們也必須要往里跳。只因面前這個女人是大殷朝身份最尊貴的女人,于是白明酌必須守在這里為她看診,于是皇上必須要在這明知有詐的時候趕來侍疾。這侍疾的時間短了還不成,出了這個殿門就會被言官狠狠地記上一筆不孝。

    “陳太醫,你暫且在母后宮中侍候著。既然明酌說母后的病情同何相類似,那便也不算急迫,只需找何相要來這診治之法便是。”葉瀚英心中千回百轉,既然太后假作有疾,那與之關聯最大的便是白明酌。無論太后因為什么想要把白明酌留在自己的宮中,既然意圖已經露了出來,那便更不能隨了她心意了。

    葉瀚英說罷便要帶著白明酌回大殿去。“何相如今就在朕的殿內,明酌你隨我同去,診治之法一問便知。”

    “皇上!”菡萏撲倒在葉瀚英面前,以頭觸地痛哭出聲,“您同伯爺若是這般離開,娘娘若是突發了些什么情況,您叫奴婢可怎么辦啊!”

    白卿淮感受到心頭猛然皺縮,菡萏在拖延時間!

    “菡萏姑姑言重了,”葉瀚英伸手將菡萏扶起,“陳太醫醫術高明,將母后交給他朕放心。”

    菡萏還想說些什么,被白卿淮伸手擋了一下,“現下當務之急是找到何相要來醫治之法,菡萏姑姑攔著皇上和伯爺,可是不愿太后醫治?”

    菡萏瞪圓了眼睛:“少將軍莫要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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