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曜靈用出了最大的力氣,斷手絲毫沒有反抗,就那么被扔到了張慌的臉上,冷肉和暖肉劇烈撞擊,發出類似扇巴掌的聲音,然后斷手掉在地上,一動不動。
張慌的臉被打歪到一邊,血紅的雙眼里迸發出怒火,高高舉起手里的消防斧。
卜曜靈后退了一步,他哭得鼻尖都紅了,說話時聲音有點哽咽,甕聲甕氣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太憤怒。”
“理智一點,憤怒是失敗的搖籃。”
附身張慌的惡鬼更生氣了,眼中幾乎忽略了所有人,只狠狠瞪著卜曜靈,嘴巴微張,如煙霧般的黑氣不停從他口中冒出。
卜曜靈再次后退一小步,“你不會想來殺我吧?”
張慌動了動嘴,完全不屬于他的陌生聲音傳了出來,模糊又詭異。
“砍——碎——你。”
話落,張慌已經高舉消防斧大步跑了過來。
這回卜曜靈沒動,他站在原地,仰頭看著視野里逐漸放大的消防斧,斧頭的刀刃在夜色里寒光閃閃。
《慌慌張張》直播間的彈幕已經炸開了鍋,直播間的觀看人數早就從最初的幾百人漲到了幾萬人。
[躲開啊!快躲開啊!嚇傻了嗎?]
[我不敢看了,我怕看到血!]
[怕啥啊,都是劇本,那人一定是演的,不然他還會真用斧頭砍人嗎?]
[都看到現在了,你還以為是劇本呢?沒看見那個飛來飛去的斷手嗎?]
[這有什么難解釋的,特效唄,道具唄,會相信這是真的才是智商低谷吧?]
彈幕吵吵鬧鬧,卜曜靈額角流下冷汗,心跳隨著斧頭逼近越來越快。
他足弓緊繃,暗中蓄力,心中默念: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如果斷手還不來,他就要躲開了。
他在賭,賭斷手會救他,賭他對斷手有用。
此時,被卜曜靈親了幾口又被扔出去砸到張慌臉的斷手,正掌心向上攤平在地上裝真正的尸體。
道士幾人以為卜曜靈嚇傻了,紛紛扯住卜曜靈的手臂,打算把卜曜靈的身體往后拽,小狗還在撕道士甩到他臉上的墊肩。
斧頭的寒光幾乎映滿卜曜靈的瞳孔,他心知再不躲開就來不及了,正要蹲下時,余光瞥見了什么,身體壓抑著席卷全身每一個細胞的恐懼,硬生生站在了原地。
鋒利的斧刃削斷了他額前垂下的幾縷微卷的發絲,張慌手臂伸直,斧頭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靠近卜曜靈一點。
一只森白的斷手緊緊掐住了張慌的脖子,張慌身體拼命往前,脖子上的手卻將他牢牢禁錮在原地。
“我說了不要太憤怒,理智一點啊!理智懂不懂?”卜曜靈不忘狐假虎威,放下狠話。
張慌的身體開始劇烈震動,卻怎么都掙脫不開斷手。
眼看著斷手五指逐漸收緊,卜曜靈立刻喊道:“手哥,別殺他!”
張慌只是被惡鬼上身,斷手掐住的卻不只是惡鬼。
斷手不為所動,五指繼續用力。
卜曜靈繞開張慌伸直的手臂,走上前去掰斷手的手指,聲音里還帶著驚懼后的顫抖,“手哥,求你。”
張慌被掐得眼珠微鼓,身體痙攣,喉嚨里發出風箱抽氣的聲音,可他的手臂卻行動自如,被惡鬼控制著向靠近的卜曜靈砍去。
“哐當。”
危急時刻,張慌手中的斧頭突然掉在了地上。
斷手松開了張慌的脖子,飛快拍向張慌的腦門,一道黑影被從張慌的身體中拍了出來。
黑影迅速沖向卜曜靈,斷手扔開張慌,飛到卜曜靈面前,一巴掌拍在卜曜靈的臉上,把卜曜靈拍得后退一步,臉上正中間的位置留下了一片紅痕,細看是五根手指的痕跡,卻也因此躲開了撲來的黑影。
惡臭又陰冷的風刮過卜曜靈身旁,干脆沖向了道士幾人。
卜曜靈撿起地上的消防斧,砍向黑影,斧刃卻穿過了黑影,黑影毫發無傷。
物理攻擊對惡鬼無用。
卜曜靈焦急萬分,突然冰冷的指尖輕覆上他的手背,斷手抓著他的手一起握住了斧頭柄。
纏繞在斷手周圍的黑氣順著卜曜靈的手腕爬上去,幾乎纏滿卜曜靈的半邊身子,卜曜靈的體溫急速下降,口中呼出的氣體凝結成白霧。
好冷,但右手中的斧頭卻變得格外輕巧。
卜曜靈的大腦來不及思考清楚如今的情況,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行動,猛地砍向黑影,這一下竟差點將黑影砍成兩半。
整個黑影如被強行拉扯的橡皮泥一樣延展、抽搐,卜曜靈再次聽到了黑影的哀嚎聲。
黑影放棄道士幾人,從他們身旁逃離,卜曜靈拔腿狂追。
剛追出去幾步,身后傳來詭異的笑聲。
“嘿嘿嘿——”
卜曜靈回頭,道士和耗子正分別蹦到了兩邊,小狗一點點將粘在臉上的墊肩撕開,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
另一道黑影趁著他們不注意,上身了小狗!
小狗瞪著一雙紅眼睛看向卜曜靈,張開雙手,“來啊,砍我啊!”
卜曜靈放下斧頭,他能砍黑影,卻絕對不能用斧頭直接去砍被惡鬼上身的人。
惡鬼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揚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笑得尖細又得意,“你不是很會砍嗎?來砍我啊!不敢嗎?”
卜曜靈扔掉斧頭,斷手還搭在他的手背上,他故技重施,將斷手湊到唇邊打算親吻,眼眸卻看著被惡鬼上身的小狗。
“你和剛剛那道黑影是情侶吧?怪不得你們能湊一對,智商都不高的樣子。”
卜曜靈說著低下頭,粉潤的唇即將貼上斷手蒼白的皮膚,他打算再次將斷手扔出去。
誰知不等嘴唇貼上去,斷手突然掐住了卜曜靈的臉頰,虎口緊緊壓著卜曜靈的嘴巴,不讓他親了。
“手哥!唔唔唔唔——”
卜曜靈去撕斷手,可斷手捏得很緊,擺明了不讓卜曜靈親,也不讓卜曜靈扔他。
本來上身小狗的惡鬼見卜曜靈想故技重施,已經打算跑了,結果見到這種情形,愣了一瞬,又開始放聲大笑。
“人鬼殊途!果然你們不是一伙的!”
小狗說著,突然竄到道士面前,給了道士超響亮的一巴掌,“臭男人!”
小狗轉手又給了耗子一巴掌,“賤人!”
上身小狗的惡鬼應該是那對情侶中的女生。
道士和耗子被這一巴掌打傻了,紛紛捂著臉傻愣愣地看著小狗。
小狗已經扔下了他們,飛撲向卜曜靈腳邊的消防斧。
卜曜靈正和掐著他臉的斷手撕扯,沒注意到。
道士悚然一驚,撲向了小狗,緊緊抓住了小狗的褲腰,喊道:
“惡鬼上人身,對惡鬼是增強也是削弱!耗子!快阻止他!現在我們可以打到鬼了!打他!打小狗!別讓他拿起斧子!”
耗子沒聽懂,但打人他還是很會的,他扔掉運動相機,雙膝微曲,一個蓄力,跳起來將小狗壓在了身下。
道士跟著被帶倒了,立刻爬起來就狂踢小狗的屁股,一邊踢一邊道歉:
“小狗啊,別怪哥哥我啊,誰讓你被鬼上身了呢!”
小狗瘋狂掙扎,血紅的眼睛快流出血淚了,他猙獰著大喊:
“住手!住手!你們敢打我!”
“啪!”道士一個巴掌扇過去,“打的就是你!”
“你們!臭道士!我是鬼!是惡鬼!你不怕死嗎?”
“啪!”耗子有樣學樣,也一巴掌扇了過去,這讓他想起之前在別墅狂扇策劃的時候,有點小興奮。
“不許打了!我警告你們不許打了!我一定會殺了你們!我……”
“啪啪啪啪啪——”耗子和道士配合默契,一人一巴掌,打得惡鬼沒時間說話。
“嗚嗚嗚——”小狗身上的惡鬼不再放狠話,兩行血淚流了下來,惡鬼竟然被打哭了。
一道黑影主動自小狗的身上竄出來,竟放棄了上身,轉身就跑。
卜曜靈見此,沒時間撕扯斷手了,撿起斧頭追了上去。
斷手仍掐著他的臉頰,卜曜靈跑動時柔軟的唇一下下蹭著斷手的皮膚。
每蹭一下,斷手的力道就松開一些。
黑影飄得很快,卜曜靈追得很辛苦,唇微微張開用力呼吸著,下意識伸舌想舔舔嘴唇,卻先舔到了冰冷僵硬的皮膚,像舔了一塊冰。
卜曜靈愣了一下,卻沒時間在意這些,舌尖反而下意識地又舔了好幾下。
斷手突然松開卜曜靈的臉頰,重新覆上卜曜靈的手背,幫卜曜靈握著斧子,只是那握姿怎么看怎么別扭,最后干脆放開卜曜靈的手,單獨握在了卜曜靈手上方的斧頭柄,奶白和冷白兩只手隔著不到一厘米的距離。
卜曜靈全程沒有注意到斷手的不自在,他追著兩道黑影沖到了一樓靠近小旅館大門的房門前。
兩道黑影一前一后穿過門板鉆了進去。
卜曜靈停在緊閉的房門前,道士和耗子趕了過來,道士見到房門,說:“那是老板的房間!”
“兩道黑影鉆進去了。”
小旅館里黑漆漆的,走廊里連盞聲控燈都沒有。
道士走上去敲門,“老板?”
門內很安靜,沒有任何回應。
“把門踹開!”卜曜靈說。
這兩個惡鬼有強烈的殺人企圖,他怕惡鬼對里面的旅館老板做什么。
耗子抬腳,剛要踹門,房門就被打開了。
昏黃的燈光從門縫里鉆出來,在走廊映出一道三角光,旅館老板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們,“大半夜的,你們折騰什么呢?”
卜曜靈將斧頭藏在身后,從半開的門往老板身后看。
旅店老板的這間房也只是個單人間,但里面的生活用品很多很雜,能看出他在這里生活了好多年的痕跡。
“老板,你房間里沒什么問題吧?”道士問。
老板皺了皺眉,他是個30多歲的男人,頭發有些稀疏,眼袋又黑又大,眼神無光,他道:“什么問題?你這道士咋奇奇怪怪的。”
老板說著干脆將房門徹底打開,探頭看了眼黑漆漆的走廊,道:
“咦,走廊咋這么黑呢,我忘開聲控燈了?”
老板將他房間內靠門位置的開關打開,走廊瞬間亮了起來。
“難道已經逃了?”卜曜靈和道士對視。
“先把張慌和小狗抬回房里吧。”道士道。
他們打發了老板,打算離開。
這一夜的直播開始時驚悚嚇人,結束卻莫名其妙。
老板抱怨著關上房門,打算重新回去睡覺。
走廊里沒人說話,幾秒鐘后聲控燈滅了。
“咳!”道士咳了一嗓子,燈又亮了起來。
三人往樓梯走,卜曜靈看著兩邊的房門。
小旅館只有兩層,走廊狹窄,兩邊是對稱的房門。
他們回到二樓,把昏迷中的張慌和鼻青臉腫的小狗搬回房內。
“要不先把直播停了吧?”道士說。
卜曜靈這才想起直播還在繼續,他走向電腦,打算將直播信號源關了。
“行,先停了吧。”
他握住鼠標,順便看了下直播間的彈幕,動作突然頓住了。
觀眾們討論激烈,有幾條關于旅館老板的彈幕飛快飄了過去。
[這老板是耳聾嗎?他們上上下下跑了這么多圈,還睡那么死,完全沒聽到?]
[其他住客也是啊,這旅館晚上就沒人出來看看。]
[可能害怕吧?畢竟是在旅館里,誰知道外面發生什么了?萬一開門看熱鬧卻遇到壞人呢?]
[要我說整個旅館里住的都是他們直播團隊里的人,全是劇本,事先排練好的。]
[只有我覺得這旅館很奇怪嗎?走廊聲控燈的開關安在了老板自己的房間里,還一個開關控制了整個一樓和二樓所有的聲控燈,有沒有懂電力的來說說這合理嗎?]
[這小旅館本身就看著挺嚇人的,一個個房間又小又暗,每扇門挨得那么近。]
“道士,一樓右側……是不是少了一扇門?”卜曜靈放開鼠標,站了起來。
“啊?我沒數啊。”道士道。
卜曜靈正了正胸口的運動相機,“直播先不停了,我們去一樓。”
道士一頭霧水,“去一樓做什么?張慌和小狗都暈了,直播先停了吧。”
卜曜靈已經走了出去,“你在這里守著他們,我自己去。”
耗子重新拿起一個運動相機,“老大,我和你去!”
道士想了想,翻出幾張符貼到張慌和小狗身上,又拿出一沓符塞進懷里,跟了上去。
三人重新回到了旅館老板的房門外。
小旅館里的聲控燈每次亮起的時間特別短暫,大概只有3秒,道士要不停制作出一點動靜才能保證有燈光。
卜曜靈看著旅館老板的房門,又看向這扇門對面的房門,兩扇門在走廊的兩邊相對。
卜曜靈往前走了幾步,在這里,走廊另一邊的墻上有一扇門,而旅店老板房間的這邊墻壁上卻空空蕩蕩,沒有房門。
他摸了摸這里的墻壁,入手潮濕、陰冷,像浸過水,又像剛粉刷不久,其他地方的墻壁卻沒這種感覺。
卜曜靈摸著墻壁往前走,停在下一扇房門前,一把推開。
這間房是空的,他打開里面的燈,房間很小,和其他房間沒什么區別。
之前旅店老板的房間卜曜靈也看過了,同樣很小。
道士看到卜曜靈打開的空房間,也皺起了眉,想到了什么。
“老板的房間和這間房中間……應該還有一個房間才對,可卻沒有門。”
卜曜靈回到墻壁潮濕的地方,看著眼前的墻壁,說:“這墻壁后面,是什么?”
“那兩個惡鬼應該就是之前在旅館一起割腕自殺的情侶,可在筆仙游戲里,兩個惡鬼親口說了他們不是死于自殺,他們怨氣滔天,顯然也不是自然死亡。”
卜曜靈說完,一時沒人說話,3秒后,聲控燈熄滅,走廊恢復漆黑。
“讓我們看看,這墻壁后面藏著什么秘密吧。”
卜曜靈輕聲呢喃,舉起斧頭,用力砍向墻壁,一時塵土、碎石掉落,巨響下聲控燈重新亮起。
被砍出缺口的墻壁后面,露出了一片青白。
道士和耗子紛紛瞪大了眼睛。
聲控燈熄滅,他們震驚的神情消失在黑暗中。
卜曜靈舉起斧頭,再次砍了下去。
聲控燈重新亮起,墻壁上的破洞更大,一塊磚粉碎脫落,那片青白徹底露出本來面目。
那是一張瞪大雙眼的死人臉。
卜曜靈呼吸輕了幾分,他是怕的,但他仍舊舉起斧頭,又砍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燈光也跟著明明滅滅。
一張張死人臉露了出來,他們的身體也漸漸顯露,一個個青白的軀體像積木一樣堆疊在一起,扭曲、契合,不留一絲空隙。
“咔。”
旅館老板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大門口,他將大門鎖上,站在門前,微笑著問:
“漂亮嗎?”
“這是我找到的最好的建筑材料,飽含怨念而死的人類,他們的靈魂被禁錮在僵硬冰冷的軀體里,滔天的怨氣讓他們的尸體永遠都不會腐爛。”
“這難道,不環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