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目村?那不是《慌慌張張》下一個要去的直播地點?”
卜曜靈坐在地藏殿冰涼的水泥地上,半晌緩不過來,驚懼感仍纏繞在他的四肢百骸,夜色未褪,地藏殿大敞的殿門外恢復了正常的漆黑,殿內燭火搖曳,只照亮他所在供桌的周圍,像個蜉蝣在黑夜中的孤島。
短袖如破布般披在肩頭,卜曜靈扯了一下,勉強攏到身前,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急劇的心跳正逐漸恢復正常,斷手在他皮膚上寫下的三個字消失后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那三個字實在太復雜,卜曜靈沒記住,連想事后在網上查詢都查不了。
他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地藏殿,他已經做好了大半夜去打水悄悄把地藏菩薩像上的血字擦干凈的準備,卻不像地藏像上纖塵不染,一滴血色都沒有。
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真的是幻覺嗎?
卜曜靈顫巍巍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頭頂,細軟微卷的發絲間,一只斷手安靜地趴在那里,被卜曜靈碰到也一動不動。
那觸感冰冷、僵硬,宛如塞進冰箱里一整夜的鋼鐵,卜曜靈只碰到一下就把手收了回來,心臟又怦怦加快。
“手哥……”卜曜靈嘗試跟一只能夠自由出入地藏殿,還敢在地藏菩薩身上寫血字的惡鬼溝通。
“你一定要趴在我的頭上嗎?這也太明顯了……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斷手沒動,卜曜靈以為自己說的話被對方當成了放屁,卻不想斷手突然從他的頭頂掉下來砸到他的肩頭,指尖藏入他堪堪掛在肩頭的短袖布料底下,又不動了。
“手哥……這里也不太好吧?別人一眼就能看到啊!”其實卜曜靈壓根就不想斷手待在他身上,他希望斷手能像之前在別墅那樣直接消失,他不管斷手消失后藏在了哪里,反正只要不在他身上就行。
斷手靜默了許久,似乎覺得卜曜靈接二連三的要求很煩人,卜曜靈明顯感覺到斷手周圍繚繞的黑氣濃了幾分。
就在他打算開口說“算了”“就這樣”時,斷手又從他的肩頭掉下去了。
這回掉在了他的胸口,整只手藏在他裂開的半邊短袖里,因為胸口和肩頭、頭頂不同,完全沒有著落點,斷手五指微微用力,干脆捏住了卜曜靈胸口的皮肉。
“唔!”卜曜靈捂嘴,這感覺說疼不疼、說癢不癢,太奇怪了,他縮了下肩膀,再次開口,“手哥,我突然覺得你趴我頭頂挺好的……”
斷手這回真的不耐煩了,五指加重力道,把卜曜靈的胸口掐起了一個肉包,周圍的黑氣擴散,順著胸口往卜曜靈的肩膀蔓延,一點點環繞上卜曜靈的脖子,仿佛卜曜靈再多說一個字,斷手就會用這詭異的黑氣直接把他勒死。
卜曜靈閉嘴了,眼中卻盈滿了淚花。
斷手這回掐得他確實有些疼了,他抖著手再次攏了攏破爛的短袖,站起來,一步三晃地往外走。
折騰了這么久才半夜2點多,卜曜靈胸口抓著只斷手,連外面恢復漆黑的夜色都顧不上害怕,兔子般飛快躥進了寮房。
一進去就聽到耗子震天響的呼嚕聲,卜曜靈拽了下燈繩,這回燈正常亮起,他長出一口氣。
脫下破爛的短袖,卜曜靈從背包里翻出新的換上,全程逼自己無視抓在他胸口的斷手。
卜曜靈是偏奶白的健康白皮,那斷手貼著卜曜靈的皮膚,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冷白冷白的,看著竟比卜曜靈還要白一點。
被斷手掐了一路,卜曜靈的胸口已經從疼到麻,如今開始泛起細微又難以忽視的癢,那癢特別奇怪,仿佛像一條靈活的蟲子從他的血管鉆入四肢百骸,折磨的卜曜靈的手腳和后腰都有點麻。
他盡量忽視這些,躺回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這回他一覺睡到了天亮,沒再莫名其妙地驚醒。
醒來時,晨光順著木窗照進來,卜曜靈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光芒里漂浮的塵埃,這才坐起來。
耗子還沒醒,依舊在一旁睡得直流口水。
卜曜靈一坐起來就發現了不對勁,立刻去抓自己的胸口,這一抓把他自己抓疼了,卻沒碰到那只斷手!
“走了?”卜曜靈驚喜萬分,嘴角剛扯起弧度,頭頂“啪”一聲響,有什么東西落在了他的頭上。
“沒走。”笑容立刻變成了委屈。
卜曜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頂,斷手依舊冰冷,從他頭頂不斷往下散發著冷氣。
“行吧,免費的冷氣呢。”卜曜靈認命。
他撩起衣服看了看,胸口五個青黑的手指印,還腫起來一點,蹭著衣服有點疼,把衣服放下能明顯看出胸口這邊的衣服上拱出來一個尖。
卜曜靈只好翻出一件連帽外套穿上,帽子一戴,還能遮擋住頭頂的斷手,反正他現在自帶冷氣源,也不怕熱。
耗子是在一陣強烈的視線里被盯醒的,他一睜眼就看到卜曜靈面無表情地蹲在床上看著他,看得他打了個激靈,猛地爬了起來。
“老大?你看著我干什么?怪瘆人的。”
“醒了?睡得挺好啊。”
“也還行。”耗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呵呵,是挺行吧,睡得跟死豬一樣,怎么叫都叫不醒。”
耗子尷尬,“這不是……爬山太累了嘛。”
卜曜靈把背包扔給耗子,“把你東西收拾一下,咱們不在這里住了,下山,去見一個人。”
“見誰?”耗子一臉茫然,他們不是昨天晚上才到嗎?
“《慌慌張張》的導演,我約了他見面,跟他談我們之后的直播合作。”
“這么快?老大,你的玉佩不是碎了嗎?”
提到這個卜曜靈就生氣,他走到耗子面前,微微低頭,“來,摸我的頭。”
耗子瞪大眼睛,“啊?這不好吧?怪不好意思的……”
卜曜靈抬腿踹了一腳耗子的屁股,“讓你摸你就摸,你不好意思什么?”
耗子一蹦三跳地躲著,在卜曜靈的瞪視下,這才將手伸進卜曜靈的帽子里面,剛伸進去就尖叫一聲把手抽出去了。
“啊!有東西!冷冰冰的!老大你頭上有東西!!”
卜曜靈摘下帽子,耗子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安靜趴在卜曜靈腦袋上的斷手。
“是那只斷手!他怎么來這里了?這里不是寺廟嗎?他怎么進來的?”
卜曜靈戴上帽子,心想還寺廟呢,地藏殿都隨意進出,這斷手他怕是甩不掉了,但他嘴上十分狗腿。
“叫什么斷手,叫手哥!手哥昨晚給了我一個指示,讓我去遮目村。”
“遮目村?這是哪里?”
“《慌慌張張》下次直播的地方。”卜曜靈簡單說了下昨晚的事情,和耗子收拾好東西后下了山。
下山前,兩人還不忘把寺廟里所有種類的護身符都買了一個,身上掛滿了,叮叮當當的。
卜曜靈約了車,上車后,他用手機搜索遮目村,發現根本找不到消息,這個村莊明明臨近槐林市,卻偏僻渺小到無人在意。
和《慌慌張張》的導演約的地方在槐林市郊區,與寺廟南轅北轍,車上無聊,加上卜曜靈被嚇了一晚上,不一會兒竟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司機為了省錢不愿意開冷氣,卜曜靈卻因為斷手在頭頂的原因沒有被熱到,最后還是耗子叫醒他的。
目的地到了,車窗外肉眼可見的荒涼,很難想象這樣偏僻、荒涼的地方也屬于槐林市。
卜曜靈和耗子下車,按照私信里的地址找過去。
地址是一處小旅館,《慌慌張張》的導演說他們團隊目前全都住在這里。
這附近連水泥路都沒有,腳下是干黃的泥土。
兩人剛走到小旅館門前,一個戴著墨鏡、胡子拉碴的男人便從旅館狹小的大門里走了出來。
他叼著一根煙,揮著手迎了上來,墨鏡擋著讓人看不清他的視線。
“卜曜靈是吧?這位就是你要帶的私人攝像嘍?你好,我叫張慌,是《慌慌張張》的導演。”
“你好。”卜曜靈點點頭,“我們去哪里談?”
“先不急,我先帶你們去見見我們團隊里的其他人。”張慌轉身就要帶他們往一旁走。
“我還沒答應要和你們合作,只是先談談,不急著見其他人吧?”卜曜靈微微皺眉。
“誒,話不能這么說,大家都見見,人多好說話嘛。”張慌不為所動,依舊往一旁走。
卜曜靈頓了頓,還是帶耗子跟了上去。
小旅館是一棟獨立的2層小樓,看著老舊斑駁,3人繞到小樓后面,看到一片開闊的黃土地。
黃土地上停著兩輛銀色的面包車,車門開著,周圍堆著很多直播設備,有兩個男人正靠在車邊聊天。
張慌離很遠就高聲招呼起來:“喂!兄弟們!咱們的新主播來了!”
那幾個人紛紛沖這邊揮手歡呼,卜曜靈卻沒看那幾個人,而是看向那兩輛面包車。
面包車是很老舊的款式,看著破破爛爛的,很難想象這樣的車還能跑起來,但比起破舊,更吸引人注意力的是車上貼滿了黃符,只有車玻璃空著。
而在車外的黃土地上,打了一圈木樁,木樁上掛著好幾圈五顏六色的佛家經旗。
卜曜靈想起張慌在私信里跟他說過,他們團隊和其他所有探靈直播團隊都不一樣,他們團隊里的每一個人,都相信有鬼的存在。
張慌撩起經旗鉆進去,卜曜靈和耗子也學著撩起經旗鉆進去。
只是卜曜靈剛站在經旗的包圍圈內,不知從何而來的狂風大作,吹得車上的黃符獵獵作響,五顏六色的經旗在風中繃直。
卜曜靈壓住頭頂的帽子,風越來越大,天色也突然陰了下來。
車身上的黃符開始一張接著一張斷裂脫離,被狂風卷著越飄越遠。
張慌冷著臉轉身看向卜曜靈,摘下了墨鏡。
卜曜靈微微瞪大眼睛,在張慌的墨鏡下,只有一只眼睛完好無缺,他的另一只眼睛只剩一個由猙獰疤痕圍繞的空洞。
張慌用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著卜曜靈,問道:
“你到底,帶了什么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