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卜曜靈辦理出院,和耗子去把彩票兌了,然后直奔槐林市當地山里的一座寺廟。
那寺廟據說特別靈,不僅在當地有名,在周邊幾個市也很出名,來槐林市旅游的游客都愿意來這里拜一拜,吃頓齋飯,順便住上一晚。
他們出發的有點晚,上山的路上人少了許多,更多人與他們擦肩而過,下山離去。
卜曜靈步伐很快,8月下旬,正是熱夏時節,他穿著厚外套仍舊冷得臉色發白。
山道狹窄,兩側郁郁蔥蔥的樹木離得很近,在黃昏氤氳的光芒下交錯而立,仿佛有無數雙眼睛藏在樹干后面窺伺著他們。
快到山頂時,山路上除了他們已經完全沒有上山的人了,天也漸漸黑了下去。
“卜曜靈。”
突然,耗子的聲音自他身后傳來,卜曜靈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
“卜曜靈。”
耗子又叫了一聲,卜曜靈低著頭,只看著腳下的臺階,打定主意不回答。
他奶奶說過,人有三把火,分別在頭頂和雙肩,走夜路時有人叫千萬別回頭,回頭時會吹滅肩膀上的火,導致陽氣衰減,容易撞鬼。
如今玉佩碎了,卜曜靈更不會回頭了。
鬼話連篇,鬼最喜歡扮演身邊的熟人。
況且,耗子一直叫他老大,什么時候直呼過他的大名了?
“卜曜靈!”身后耗子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
卜曜靈抬手捂住耳朵,一只腳抬起,正要踩到上面的臺階時,腳邊竄出來一只青黑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腳踝。
“!!!”
卜曜靈呼吸一頓,驚叫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強迫自己無視那只鬼手,用力抬腳,踩上了臺階。
天黑得格外快,山路邊暗黃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兩側的樹木變得影影綽綽,更顯嚇人。
太安靜了。
在鬼手消失后,不停叫他名字的聲音也沒了,好像連風在這一刻都停止了。
蜿蜒山路上只有卜曜靈自己的腳步聲,走在他身后的耗子仿佛消失了。
卜曜靈很想回頭看看耗子到底在不在,他一直忍著,在看到寺廟大門時才停下腳步,輕聲問:
“耗子?你在嗎?”
“老大,我在啊,我崴腳了,走得有點慢。”耗子的聲音自卜曜靈身后傳來。
卜曜靈松了一口氣,他正要轉身,一個人卻從寺廟大門里跑了出來,沖他招手,“老大,你走快點啊!”
耗子怎么從寺廟里出來了!耗子不是一直跟在他身后嗎?
那剛剛在他身后說話的是誰?
卜曜靈微側的身體僵住,一只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陰寒鬼氣貼上他的后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耗子”說:
“老大,你背著我走吧?”
卜曜靈身體緊繃,汗毛倒豎,他眼眶一酸,眼淚奔涌而出。
“嗚……”卜曜靈哽咽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頭。
夜里站在寺廟門口的耗子身影有些模糊,卜曜靈雙手曲起,瘋狂往后肘擊,隨即沖向寺廟大門。
“滾開!”
耗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家老大突然原地攻擊空氣,但還是迎了上去,被跑過來的卜曜靈扯住手臂,又給拽回寺廟里。
一邁入寺廟的院門,卜曜靈周身的寒氣一掃而空,久違的夏日暑氣襲來,卜曜靈脫下外套,終于松了口氣。
“耗子,你不是一直走在我身后嗎?什么時候跑到我前面去了?”
“老大,一上山我就走在你前面啊,從沒有跟在你身后過啊,倒是老大,我一路上跟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我還以為你心情不好。”
卜曜靈一陣后怕,站在寺廟充滿香火味的院子里,他終于敢回頭,看向了寺廟大門外面。
外面的山路蜿蜒向下,兩側燈光昏黃,樹影婆娑,看不出半點詭異,仿佛一路上的驚險只是他的幻覺。
卜曜靈轉身,余光里半張臉從寺廟門后閃過。
耗子見卜曜靈又不動了,伸手在卜曜靈面前揮了揮,“老大?”
“沒事。”卜曜靈咬牙,“去找一間居士寮房。”
他們來得晚,位置好的居士寮房都住滿了,只有偏僻的地藏殿附近還有幾間空著的居士寮房,但裝修有些老舊。
卜曜靈卻不介意,地藏殿好啊,鬼最怕地藏了,他恨不得直接住在地藏殿里。
折騰了一天,卜曜靈累壞了,他和耗子早早躺到居士寮房的木板床上,準備睡覺休息。
睡前,卜曜靈叮囑:“耗子,你別睡太死了,知道嗎?”
耗子用力點頭,“放心吧,老大!”
卜曜靈躺下,沒有關燈。
這間居士寮房的門窗都是木制的,頗有種古時建筑的味道,頭頂的燈泡是老式的黃燈泡,一根長長的燈繩從上面墜下來。
卜曜靈筋疲力盡,躺上床卻沒有睡意,無聊地刷著手機。
半天過去,他的私信里又躺了很多其他直播團隊的邀請,里面不乏一些給價很高的邀請。
卜曜靈一一看過去,想看看有沒有非靈異類的直播團隊,他現在沒有玉佩,就算真的很需要錢,也不敢拿命去搏,到時候命都沒了,還怎么賺錢。
他正翻著,一條新的私信彈了出來。
[你好,我是《慌慌張張》直播團隊的導演,我想邀請你和我們團隊進行長期合作。]
“慌慌張張?”卜曜靈聽過這個直播團隊,這個團隊的粉絲數量比《哇哦!有鬼》還要少,他以前幾乎沒關注過。
[我知道最近邀請你的團隊很多,我們節目給你的價格不太有競爭優勢,但我還是想請你聽聽我們的其他優勢。]
[我知道你出了一些麻煩,可能還很棘手,不知道怎么解決,對嗎?]
[因為這個麻煩,你甚至無法繼續參與靈異直播。]
[如果你聯絡我,我們可以見一面,說不定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思路。]
[你正在看對嗎?我看消息全都顯示已讀了。]
[正好,我要對你說一下我們直播團隊最大的優勢。]
[我們全部相信鬼的存在。]
卜曜靈的心急速跳了一下,他第一次聽到有直播團隊會說自己相信鬼的存在,他有了點興趣。
[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我們下一次的直播地點選在遮目村,感興趣的話就回復我吧。]
“遮目村?是完全沒聽過的地方。”
但他現在沒有護身玉佩,就算再有興趣,也不敢去。
卜曜靈放下手機,側過身,閉上了眼睛。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卻沒有一覺到天亮。
卜曜靈在深夜里突然驚醒,他眨了眨眼睛,寮房里黑漆漆的,燈什么時候關上的?是耗子關的嗎?
他立刻轉過身,看向身旁的位置。
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光順著木窗照進來,他能看清耗子平躺在他身旁的模糊身影。
“耗子?”卜曜靈小聲叫了一下。
耗子睡得很死,沒醒。
卜曜靈伸手,輕輕戳了一下耗子的手,這一戳下去,卜曜靈僵住了。
指尖感受到的溫度冰冷,觸感堅硬,怎么看都不像活人的手。
他身旁躺的這個人絕對不是耗子!耗子呢?耗子什么時候不見的!
卜曜靈沒有亂動,他一點一點地收回手,悄悄起身,去夠上面垂落的燈繩。
終于摸到燈繩,卜曜靈立刻拽了一下。
“咔嗒。”開關響了一聲。
燈沒亮。
寮房里依舊一片漆黑,卜曜靈感到有冰冷的手指輕輕搭上了他的手背,然后慢慢往上,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知道是什么了,是那只斷手,那只他在地下室放出來的斷手,他跟過來了。
斷手驀地攥著卜曜靈的胳膊抬高,卜曜靈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墻壁上,手被高舉過頭頂。
他人生里第一次被壁咚,竟然是被一只惡鬼,還是個不完整的、只剩下斷手的惡鬼。
黏稠、惡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鮮紅的血液從屋頂溢出來,順著墻壁往下流淌,四個由鮮血構成的大字出現在卜曜靈對面的墻壁上。
“誑言者,死。”
卜曜靈心跳飛快,恐懼直沖頭頂,大腦變得遲鈍,該死的淚失禁體質悄悄作祟,眼中氤氳起溫熱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淚水是熱的,卜曜靈卻覺得他快涼了。
“這位兄弟……我沒有騙你,我也沒有跑,我就是突然想來寺廟里玩幾天……”
卜曜靈努力轉動快嚇傻的大腦,斷手似乎很不滿意“兄弟”這個稱呼,掐著他的力道更大了,卜曜靈疼得吸氣,立刻改口:
“鬼兄!鬼哥!手哥!手哥行不行!”
“手哥!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不是都把我自己當祭品獻給你了嗎?我只是還沒在家里準備好供桌……等準備好了我一定去別墅恭恭敬敬地把你請回家!”
“真的!你信我!”
卜曜靈說得很快,一邊說一邊哭,皎潔月光下,淚珠也顯得瑩潤,一顆顆順著臉頰滑落,像漂亮的珍珠。
斷手放開了卜曜靈。
卜曜靈得到自由,立刻從床上跳下去,鞋也不穿了,邁開腿就往外面狂奔。
他記得地藏殿的位置,他要去地藏殿!地藏菩薩主掌鬼神,萬鬼齊懼,他就不信這惡鬼敢進地藏殿!
沖出寮房,卜曜靈發現今晚月亮白得格外詭異,照著四周亮堂堂的,不像白日也不像黑夜,倒像電影里充滿特效的異世界。
他身后沒有半點動靜,卜曜靈不敢回頭,他拿出初中考100米的速度沖進了地藏殿。
地藏殿里燃著燭火,巨大的地藏菩薩靠墻而坐,眉眼低垂,悲憫又嚴厲。
地藏殿的門又高又大,完全不是一個人能關上的,卜曜靈也顧不上了,徑直沖到地藏菩薩面前的供桌邊,這才轉過身,后背抵著供桌,死死盯著大敞的殿門。
“沒追上來?”
卜曜靈抹了把臉上的淚水,不等松口氣,一陣狂風刮得殿門嘎吱作響,濃重黑氣呼嘯而至。
一只斷手沖散黑氣,一把掐住了卜曜靈的脖子。
巨大的沖擊力讓卜曜靈的后背重重撞到了供桌上,供桌上堆成寶塔形的供品轟然倒塌,滾了滿地,燭火也搖曳起來,仿佛隨時會熄滅。
地藏殿居然都攔不住這只斷手!
斷手被接連欺騙,手下力道不斷收緊,卜曜靈費力地哀求:
“手……手哥,我發誓我不會再騙你了,真的……求你放了我,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生死存亡之際,卜曜靈什么都顧不上了,哭得可憐巴巴的。
“手哥,或者……你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我可以幫你完成,哪怕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行!”
“求你了……”
“手哥……”
卜曜靈雙手扣撓著斷手,斷手紋絲不動。
完了,這回真的會死。
卜曜靈呼吸越來越輕,抓撓的力氣越來越小,就在他以為下一秒就要見閻王時,斷手放開了他。
“咳咳咳——”
卜曜靈狼狽地坐在地上,瘋狂地咳嗽著。
他這次可不敢再騙這只鬼手了,緩了口氣立刻說:“手哥,你說你讓我做什么,我一定做!”
斷手突然掐住了卜曜靈的下巴,逼迫卜曜靈抬頭。
明明在他面前除了一只斷手什么都沒有,可卜曜靈卻覺得他在被這只斷手打量。
他被嚇狠了,淚水一時停不下來,熱淚順著臉頰滾落,沾到了斷手冰冷的指尖,斷手像被燙到般松了手。
下一刻,斷手又掐住了卜曜靈的脖子,好在這次沒有用力,只是將卜曜靈拎了起來。
等卜曜靈站直身體,斷手的指尖壓著卜曜靈小巧的喉結一路向下,劃過卜曜靈單薄的短袖,短袖的布料竟直接裂成兩半,像破布一樣掛在了卜曜靈的肩頭。
斷手此時離卜曜靈很近,卜曜靈突然裸露的胸膛被寒氣拂過,刺激得他抖了抖肩膀。
森冷的指尖撫上了卜曜靈的胸口。
卜曜靈不敢亂動,只能慌張地看著。
其實那斷手很好看,拋開過于蒼白的膚色和過低的溫度不說,這只手的手指修長,指骨清雋,是任何手控見了都會尖叫的好看程度。
可惜卜曜靈不是手控,就算他是,他也不會對一只數次差點要了他命的手有什么感覺。
斷手指尖輕輕撩過卜曜靈細膩白軟的皮膚,在他的胸口飛快寫了三個黑漆漆的字。
那字筆畫繁多,像繁體字,可比繁體字還復雜,似乎是一種古字,反正卜曜靈不認識。
寫完字后,斷手離開,那三個字竟一點點地在卜曜靈的皮膚上消失了。
卜曜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沒什么感覺,但他忍不住猜測斷手是不是給他下了什么詛咒?
“手哥……你消氣了?”卜曜靈問得小心翼翼。
他靠著地藏菩薩的供桌,和一只惡鬼的斷手在地藏菩薩的眼皮底下對峙。
斷手自然不會說話,但也沒像之前那樣消失。
他飛向卜曜靈……然后停在了卜曜靈的頭上。
卜曜靈左右轉轉頭,又想哭了。
“手哥……你不會想就這樣一直待在我的頭上吧?”
回應他的是那種怪異又黏膩的液體流動聲。
卜曜靈猛地回頭,看到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威嚴莊重的巨大地藏菩薩像低著頭,依舊悲憫又嚴厲地看著下方,卻有兩行血淚自他眼中流出,而在地藏菩薩的身前,一塵不染的彩繪釉面上,出現了一行蔓延暗紅的血字。
“遮目村,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