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籌錢的事情有了很大進展。姚玉低息借給她一百萬,木蘭花那邊,五萬十萬地入股,總共加起來有110萬。母親之前的一個合作方給她介紹了一個很靠譜的文旅行業投資人,那個投資人看好龍灣這個地塊未來的發展潛力,同意投一百萬入股,但也提出了很多附加條件。季辭和他談了很長時間,最終敲定了合同條款并簽署。這樣她再準備不低于五百萬的流動資金,就具備了和辰沙集團競標的能力。她已經計劃把母親留給她的峽江市的房子賣掉,委托中介尋找能夠全款支付的買家。
不過省發投那邊委婉地拒絕了這個開發項目,并且向季辭說明了原因。季辭本來也沒有抱很大期望,所以也就順其自然了。
在葉希木的幫助下,各種申報材料也陸續準備完成,季辭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放松了稍許。她現在已經知道徐曉斌為什么急于拿下這塊地,如果能讓他折戟,他那些江白砂的廠子被關停的風險將再大幾分,對他將是很沉重的打擊。
在老屋住了兩天之后就是7月24號,是葉希木母親敖麗的忌日,也是父親葉成林的生日。葉成林在妻子去世之后就不再過生日,刻意避開葉希木,去到林場執勤,獨自祭奠亡妻。他取保候審回來之后待在林區的時間更多了,葉希木知道父親是珍惜工作,他很難勸動父親,只能囑咐他多注意身體。
這天上午,和家婆一起吃過早餐后,家婆上山,季辭陪葉希木回到城里,采買紙錢等的祭奠用品。季辭收到胡麗婭的信息,告知她劉社九的審訊有了新的進展。季辭和葉希木立即開車去到公安局,了解到了最新的情況:
警方開始叫來劉社九的哥嫂,調查劉社九的資金來源,因為劉社九有智力問題,打撈費一般是他哥嫂來談,容易的三百,難的三千。打撈費他最后也會交給哥嫂。結果調查后才發現,劉社九殺害季穎和敖鳳的錢并未上交,而是私藏。
劉社九的哥嫂能看懂劉社九更多的肢體動作,他們詢問劉社九藏錢做什么,劉社九說要給自己“娶老婆”。在哥嫂的逼問下,劉社九交代了錢藏在哪里,警方找到了劉社九藏下來的錢,一共一萬八千塊錢,還有敖鳳的錢包,里面只剩下十七塊錢。
警方還詢問了季穎的手機和“跟屁蟲”,劉社九交代季穎和敖鳳的手機都已經被他逃出來扔進江里,跟屁蟲會扯斷,這些都是給他錢的人教他的。
但是在問他給錢的人是誰的時候,哥嫂的“翻譯”就變得無能為力。最后警方不得不使用“笨”辦法,嘗試把局里留有案底的人的照片一一拿給劉社九看。但劉社九頗有一些臉盲,只能依靠發型、服飾、體型分辨,所以警方只能盡可能尋找視頻。
所幸江城足夠的小,警方花費了兩天時間,經過反復驗證和確認,判斷出給劉社九錢的,還有那一晚和敖鳳在江邊談話的——
就是關二憨子和何獾子。
季辭萬萬沒有想到,殺害母親的兇手,她剛一回家,就在葬禮上見過,此后又大搖大擺來到老屋,推倒墻壁,險些傷害家婆。也更沒想到,一萬八千塊錢,就找劉社九買下了母親和敖鳳兩個人的命。至于關二憨子和何獾子從中又侵吞了多少,尚不得知。想到這里,就不由得郁憤填膺。
關二憨子和何獾子前不久因為攻擊葉希木,最后因為尋釁滋事被拘留了十五天,已經出來了。胡麗婭告訴季辭,公安機關已經簽發逮捕證,對關二憨子和何獾子實施抓捕。
離開公安局之后葉希木開車,見季辭一直拿著手機在查詢閱讀著什么,就問道:“在查關二憨子和何獾子會被判什么罪?”
季辭看著手機念道:“……應以故意殺人罪從犯定罪,刑期通常在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范圍內裁量,具體需結合案件細節及悔罪表現綜合判定!彼谋砬榭吹贸鰜砗芟氚咽謾C扔出去。
她悶著聲音不說話。葉希木說:“不一定的,他們還有前科,而且兩條人命——還有李圣強,你記得嗎?到時候很可能會判得更重!
葉希木把車開去一處空曠無人的江邊,焚了紙錢祭奠母親敖麗。輕風起,灰燼被片片吹向江面,落在水上,順流而逝。季辭站在葉希木身邊,葉希木伸手抓住她的手,五指相扣。季辭抬頭望向他,他說:“見過家長了!奔巨o笑起來,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兩個人本來打算回老屋,誰知道葉希木這邊意外聽說了一個消息,說敖小女太太去世了。龍王廟村有新生兒,今天中午請了太太過去吃紅蛋。太太因為有新生兒誕生非常高興,吃了紅蛋之后,她的曾孫女又送她回家,她回去之后在躺椅上坐了一會兒,就面帶笑意地走了。
季辭雖然早已經聽敖小女太太說過大限將至,聽聞噩耗,依然悲從中來。她和葉希木一同去到敖小女太太的靈堂吊唁,見太太的最后一面。敖小女太太對她幫助甚多,而分文未取,季辭一直為她守靈到子時才離開。
大雨停歇了三天,半夜又開始下。季辭和葉希木在外面奔波一整天,心情跌宕起伏,頂著大雨開車回到老屋,趕緊雙雙去沖了熱水澡。臨睡前季辭和葉希木特地去檢查了一遍院子,前后院都門窗緊閉,完好無損。房間的燈都已經關了,只有院內外的照明路燈亮著,看來家婆已經睡下了。
季辭在去吊唁之前就給家婆打過電話,說晚上可能晚一點回來。家婆說沒事,還特地提醒她天氣預報今晚有雨,讓她就住江都風華,雨停了再回老屋。
季辭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全屋監控,確認一切正常無誤,才回房和葉希木一起睡下。
季辭窩在葉希木的臂彎里,不停地翻身。葉希木問她:“你怎么了?”
季辭煩躁不安地說:“不知道,好奇怪,怎樣都不舒服,我好像睡不著!
葉希木把手臂抽出來,說:“這樣呢,這樣好點嗎?”
季辭抱住他道:“不,不是你的關系!彼念^抵在葉希木的胸膛上,道:“我腦子里好亂,一時想我們剛認識那天,你在老屋里,關二憨子和何獾子過來鬧事,一時想那天夜里在醫院,家婆丟了,我追出去碰到你,我們一起上山找家婆。一時又想你高考那天,你和關二憨子何獾子打架,金背被他們摔死的事!
葉希木安慰她道:“肯定是白天關二憨子和何獾子的事影響到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季辭閉上眼睛試圖入睡,然而沒過多久,她又突然坐起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面。
葉希木也坐起來,問道:“怎么了?”
季辭翻身下床,脫掉睡衣穿衣服,“不行,我還是要去看一眼家婆!
雨夜微涼,兩個人都換了長衣長袖,穿過洞門去到后院。家婆的房門關著,季辭輕輕敲了敲,“家婆?家婆?”她喊。房間里沒有聲音,季辭推了推房門,門竟然沒鎖。季辭心里一沉,推開房門打開燈,床上果然沒人,被子還整整齊齊地疊放著。
葉希木已經從旁邊房間取來了兩個手電筒和兩把雨傘,遞給她。兩個人不需要多交談,飛快往云峰山而去。
季辭還存著一線希望——家婆住在云峰山上她搭建的棚屋里。以往天氣熱的時候,或者家婆和她置氣的時候,家婆就會住到山上的棚屋去。
他們直奔棚屋。大雨的夜晚,山路特別難走。風大雨斜,密密匝匝的雨簾讓電筒的光只能照到腳下。兩人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樹林旁邊的棚屋,渾身已經完全濕透了。
但他們已經完全顧不上自己。
棚屋里沒有人。
季辭懸在嗓子眼的心臟重重下墜,墜到了一個冰窟窿里!凹移趴隙ǔ鍪铝!彼乖瓴话驳卣f,“我的感覺是準的!
葉希木抓住她的手:“去洄龍廟!”
*
季宗萍剛上山不久,就聽到了路邊竊竊的笑。
這個笑聲很熟悉,而且令人厭惡。
季宗萍想起季穎的葬禮上,那兩個人看著穿一身白麻孝衣的季辭的色瞇瞇的眼神。
想起院墻倒塌之后,那兩個人大搖大擺、小人得志的丑態。
想起監控視頻里,那兩個人對葉希木毫無來由、無恥毒辣的攻擊。他們殺死了狗,還險些讓葉希木耳聾、高考失利。
季宗萍握緊了手里的剪刀,加快了腳步。
“你看哪,老婆婆子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兩個腳搗那么快。”何獾子對關二憨子獰笑著說。
關二憨子說:“其實老婆婆子條子蠻順溜的!
何獾子說:“老婆婆子年輕的時候,也是村里頭的村花兒,哈哈哈哈哈哈……”
關二憨子說:“我們先不著急搞她,先陪她玩會兒。”
何獾子說:“玩唄,山上又沒得別人,兩個年輕的又開出走了,你玩到下午都可以!
兩個人跟在季宗萍后頭走,季宗萍越走越快。
關二憨子笑呵呵地說:“老婆婆子慌得很,跑這么快!
何獾子說:“要不是那個‘狀元’,老子上回就搞死她嘍。讓老子兩個做了半個月牢,又讓她多活了個把月!
關二憨子提高聲音喊道:“婆婆子誒,慢點兒跑,小心掉到坎下頭去咯!”
他們兩個就像貓攆老鼠逗著玩一樣,一直追著季宗萍走到半山上的茶園子。他們有時候故意跟緊幾步,如愿以償地看到季宗萍顫顫巍巍踉踉蹌蹌地小跑起來,像是被他們嚇得六神無主。這時候他們就會哈哈大笑,撿起地上的枯枝爛葉扔到她身上,發出“嗚嚯!”的聲音。
茶園子旁邊就是懸崖,季宗萍一直跑到茶園另一頭的懸崖邊上,才發現無路可逃。
“沒地方躲了吧?老婆婆子!”關二憨子猙獰地笑著,“真好玩,老婆婆子……”
他一步步逼近上去。
季宗萍沿著懸崖邊一步步往旁邊挪,亮出了手里的剪刀。
這把剪刀是上個世紀裁縫用的刀,很大一把,在個頭偏小的季宗萍手里并不相稱。這把剪刀通體漆黑,有著長長的刀刃,刃口被磨得鋒利雪亮。
何獾子笑著說:“老婆婆子,怎么還拿刀嚇人?沒得用的……你看看你,手都在抖,莫掉在地上,把腳扎穿咯。”
兩個人一步一步靠近季宗萍,關二憨子突然伸手向季宗萍手里握著的剪刀抓去。
季宗萍雖然年紀大了,反應還很敏捷,立即收起剪刀,又向旁邊跑出幾步,和他們拉開距離。
旁邊有一個更小的棚屋,是她在茶園勞作時,臨時遮陰休憩的地方。
“婆婆子要躲屋里去。”何獾子說,對著關二憨子,“你爽了,里頭還有個床!
季宗萍舉著剪刀,一雙刀尖亮閃閃地對著他們,她慢慢挪到棚屋邊上。
關二憨子對這個游戲已經玩得有點膩了,嘴里說著:“太陽都大了,曬死了!焙秃吴底訉σ曇谎,兩人一左一右向季宗萍大步走去,關二憨子伸著手,一是防御,一是想要奪取剪刀。
眼看走到季宗萍跟前,兩人突然雙雙覺得一腳踏空,一左一右歪倒著向下墜去!
噗噗!噗噗!
兩人發出慘叫。
灰土和霉氣蓬起來,一時間迷了季宗萍的眼。
兩個男人依然在呻吟,甚至開始嚎哭。
季宗萍揉了一下眼睛,塵土降沉。
是一個兩米見方的深坑,坑深大約三米,是江城這邊農村常見的貯藏紅薯的地窖大小。
只是坑里沒有紅薯,坑底插著削得溜尖的竹子。竹子露出地面大約30到60公分不等,足以扎穿一個成年人的身體。
這些竹子很新鮮,是季宗萍采集的今年春天新生長出來的竹子。女兒季穎死去的時候,春竹已經生長得很好很好了。
季宗萍在坑邊蹲下來,望著這些竹尖,削得很漂亮,染上血之后更有一種詭異妖艷的美,竹尖上掛著男人的血肉,甚至還有內臟的某些部分,代表著骯臟的、可憎的生命。
何獾子站得靠邊一些,掉下去的時候也只被扎中了半邊身體,他掙扎把上半身從竹尖中拔了出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發出吼叫,甚至開始抽搐、嘔吐,他看到關二憨子也試圖從趴著的狀態爬起來,顫抖著叫道:“你別動!別動!竹子上有倒刺!”
關二憨子掉得很正,整個胸部和腹部都被扎透了,他還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只知道非常的疼,撕心裂肺的疼。竹尖扎透了他的肺,血泡不停地從他嘴巴和鼻子里冒出來。他哭了,“哥,救救我!”
鮮血不停地從身體的孔洞里涌出來,根本止不住,恐懼甚至讓何獾子感受不到那么強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的肝臟和脾臟都被扎得稀爛,立即去醫院是他唯一的一線生機。一根竹尖正穿過他的大腿,他狠狠一拔,把整個竹尖從泥土里帶了出來。他痛得狂叫。
“季宗萍!季奶奶!救救我!救救我!”何獾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喊叫,他向季宗萍道歉,說自己從今天開始就是她的孫子,是她的牛馬,他愿意為她做一切事情,甚至愿意去殺了徐曉斌,殺了陳保江,殺了所有想賣掉這塊地的龍灣的人。
但是坑上的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何獾子忍痛抬頭,夏日毒辣的日頭已經移到大地的正上方,直直地射進陷坑,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他顫抖著用手遮住眼睛上方,驀地看到季宗萍雙手撐著坑沿,伏在坑邊看著他們。她的表情很可怖,十殿閻羅大略不過如此。
季宗萍說:“你們該死!
“殺了我你也得坐牢!”何獾子的聲音痛得發抖,但他想盡一切辦法試圖說服季宗萍,“以后別人都曉得季辭的家婆是個殺人犯!她以后做不了人!”
季宗萍冷漠地說:“沒有人會知道我殺了人。”
她坐回棚屋,不再盯著這兩個人。她已經看清了他們的傷勢,關二憨子一個小時內會死,何獾子三小時內會死,她只需要等待。
兩個男人在撕心裂肺地喊叫,先是喊救命,然后是懇求,再然后是辱罵,季宗萍無動于衷。
人都是這樣的。關何二人如此,季辭的生父也是如此。
無論他們之前多么蠻橫無理,多么的無法無天,最后也只是一個害怕到叫媽媽的、脆弱而可恥的小孩。
這些人總是錯誤地判斷自己的力量,肆意地欺凌比他們弱小的人。
那他們就該死。
云峰山很大,也很安靜。困獸垂死掙扎的嘶吼聲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甚至經不起崖邊樹上打盹的鳥雀。
季宗萍一下一下地剪著農膜,剪出幾片兩米多長的膜布。她感到有一些饑餓,就從隨身帶的布兜里摸出她炕好的小土豆來吃。她帶了一整天的量,但她決定現在全都吃下去,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消耗她大量體力。
午后一直到兩三點都是最熱的時候,她選擇在棚屋里午休。陷坑中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不再讓她感到吵鬧。
太陽向西邊斜去的時候,她起來,到陷坑邊上探望她的兩個獵物。她用一根削尖的長竹竿,探下去,刺穿何獾子的喉嚨,何獾子一動不動。同樣刺穿關二憨子的喉嚨,他死得更透。她把沾了血的尖端削斷,丟入坑中。
季宗萍把一根繩子系在樹上,戴上一雙勞保手套,自己順著繩子下坑。她的動作緩慢,但很熟練。她確認兩個人的身體已經冰涼,把繩子捆在關二憨子身上,她又爬了上去。
在坑邊,她把關二憨子的尸體拉了出來,放在鋪展開來的塑料農膜上。用農膜將整個人包裹嚴實,上下用繩索捆扎整齊,就像一個巨大的粽子。然后對何獾子如法炮制。
隨后把兩個人粽子從懸崖上推下去,讓他們掉進懸崖下的溪流,就像她以前處理大包的茶葉一樣。前兩天剛下了接連數日的暴雨,溪流的水充沛而湍急,足夠將被塑料農膜包裹的尸體向下帶去,一直沖進百丈潭。
她發現處理兩個成年男人的尸體的確很累,而且她的體力也遠遠不如二十多年之前。
好在她的時間很充裕。她很平靜地、緩慢地處理一切事情。
在坑底將所有染血的竹尖收集到一堆,和之前的陷坑蓋子一起燒成灰燼。
坑壁染血的泥土全都鏟下來。
用前些天新翻出來的泥土厚厚填埋陷坑底部。
鋪上農膜防水。
把棚屋里的草墊丟下去,鋪展開。
從旁邊的苕坑里運出幾板車苕,倒進陷坑里,把陷坑恢復成苕坑的樣子。
蓋上原本的苕坑蓋子。
覆蓋上農膜防水。
仔細檢查有無遺漏未處理的痕跡和物品。
做完這些,已經接近七點,夜幕正在降臨。
季宗萍已經感到筋疲力竭,渾身被汗水濕透。心臟跳得奇快,她知道她應該休息。
但是不行,事情還沒有完成。
她坐下來簡單休息了半個小時,把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勞保手套脫下來,焚燒,然后換上之前放在棚屋里的替換衣服。
這時候她接到了季辭的電話,告訴她今晚可能要晚點回來。
季宗萍感到幸運,因為她需要比她之前估計的更多的時間。
她于是對季辭說,今晚要下大雨,你就在城里住在江都風華,明早再回。
打完電話后她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于是提著一捆繩子,慢慢地走下山去。
來到百丈潭邊,她看到了因為足夠大而卡在出水口處的兩個人粽子。
百丈潭邊有她用來勾茶葉包的長鉤竹竿,她把人粽子鉤了過來。在水里要輕松很多。
她對百丈潭極為熟悉,知道潭中間奇深無比,深到發黑。發黑的深處距離有一處潭邊特別近,她把兩個人粽子一直鉤到了那個地方,從繩索固定在岸邊。
她從洄龍廟殘破的遺跡中搬來了兩塊大石頭。搬運這兩塊石頭消耗了她最后僅剩的體力。她知道自己的骨頭已經很脆,所以萬分小心,因為她決不能功虧一簣。
石頭搬過來后她又坐著休息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沒有喘了,但雙臂依然顫抖不止,十指軟弱無力。
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極限,但是事情也只差最后一步。
她用顫抖不止的手指把石頭和綁在人粽子上的繩索捆在一起。這些繩子都是塑料繩,可以保證在泡水中長期不朽壞,但是處理起來也格外吃力。
她又花了半個小時。
最后,她站起身,奮力把兩塊石頭推進潭水。
石頭下沉,浮在表面的人粽子在水面上晃了一晃,隨即被拽入水下,一直下沉、下沉。
這一天是陰歷六月十七,月亮很大、很圓,也很亮,周圍長著模糊不清的絮毛。季宗萍清楚地看到白色的農膜漸漸消失在漆黑的潭水里。
沒有人知道百丈潭到底有多深。
百丈潭的水面重又恢復平靜。白月,黑潭,靜謐的云峰山。季宗萍慢慢地笑起來。她感到輕松,但身體也輕飄飄的。
她搖搖晃晃地向石頭人走去,越走越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越走越覺得飄忽?粗律峦岬乖陔s草和碎磚之中的石頭人,她感覺靈魂在旋轉、盤旋、向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