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241章 搓衣板 眾人被雷劈了一樣……
再三確認賀肖還在高燒中, 沒有清醒的跡象,蔣提白胸中猶如懸空一般跳得虛弱,沉默地摸上額角, 頭上有束縛感,剛才被敲暈的傷處被簡單處理過了,手感簌簌響,像是布條墊了紙巾,他氣笑了, 這條件堪比難民。
床邊十分吵鬧, 蔣提白心境再如何,也暫時放下,往聲音傳來的地方一瞥,是林況兩手拿著老式木搓衣板, 對著褚政的頭比量道:“我管你想不想, 反正老大說了, 你得去瞧瞧!
褚政單手高舉一個枕頭,正和林況僵持不下, 他煩得想死, 對林況危險地瞇眼道:“要實在缺人,你去也一樣!
“你想得美,”林況被褚政的頑抗搞得有點火大了,“我怎么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你自己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
“好好好,你們都不相信我,那我更不用去了, 你把東西放下。”
“不放,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林況呵呵, “起碼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應該還能派上用場。”
褚政白眼快翻到天上,林況實在難纏,蔣提白對他說什么都跟圣旨一樣。
褚政現在終于有點后悔剛才自己先下手為強打暈了黃漁,如果黃漁醒著,說不定忽悠幾句還能幫他一起敲暈林況。
“也不是我一個人留在這,不是還有江遠嗎?”褚政抱著最后的期望假笑,下巴指指正給柳晨銳包扎腦袋的江遠,“有尊敬的江大哥在這里照顧,我能對蔣提白做什么?”
“他……不算。”
褚政再也忍不住了,捏著枕頭低吼:“放著好端端的江遠不用,非要我這個一只手的去摻和,林況,你用你僅有的智力思考一下,這合邏輯嗎?”
“那請問留你一只手的在這干嘛?你會包扎傷口還是會打水救人?廢物利用一下,哪里不合邏輯?”
林況可沒忘就在剛才,褚政單手偷襲,搶先敲暈黃漁的模樣,看起來實在狠辣,不僅敲了兩下還游刃有余,面帶奇怪的笑容,總之,這家伙太無恥了!
對比褚政,江遠姑父顯然還保留人性,這樣的江遠在褚政面前,大概率是白送。
當然,賀肖跟江遠還是不同的,賀肖雖然有人性,但他的戰斗力是沒人性的。
沒等想完,林況手臂上倏忽一涼,生存點被無情地扣了。
林況心臟頓時揪成一團,極為悔恨自己口不擇言,低頭一瞧,旁邊是柳晨銳毫無知覺的腿,重點是柳晨銳腳上靴子鞋帶系得死緊,林況立刻試圖挽回:“……好好好,你要留下照顧傷員也不是不行,你總得會包扎傷口吧?只要你能單手解開柳晨銳鞋帶,再單手系一個蝴蝶結,我就不打暈你。”
話音未落手臂噌噌猛烈地發涼,林況倒嘶涼氣,瞪眼舉起了搓衣板,“晚安——”
“住手!好了我不用去了!”褚政松口氣放下枕頭,“麻煩你往后看看,他們醒了。”
林況眼皮底下的確有東西晃動,是柳晨銳的腳,真醒了?林況遲疑放下搓板。
但褚政的枕頭放下了,話還沒放下,冷笑一聲,點頭做恍然狀,“原來如此,況況,你真不笨,口口聲聲說要幫你的老大,現在好了,人家都回來了。原來你就是害怕挨這一下,不想去幫忙,在這跟我倆拖延時間,裝模作樣……”
林況聞言抽空又提了一下搓衣板,褚政的話徐徐停止。
林況才懶得理褚政的挑撥離間,太幼稚!
這就是為什么,同樣被砍了手,自己的手回來了,褚政的手卻廢了,因為姓褚的就是個見利忘義的自戀狂,他懂什么叫硬漢?
老大可是最了解我的,他明白如果需要,我林況可以自己在自己腦袋上拍斷一百……十……拍斷四五個搓衣板吭不了一聲,不是,是完全不在話下!
林況轉身時不忘帶搓衣板,心里琢磨,他們醒得比之前說得早多了,應該不是自己技術有問題,而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假如老大需要,也可以給他再來一下……
還是蔣提白眼尖,率先推開靠近的搓板,啞聲對林況道:“你去陳雨依她們那看看,找朱酒貢。最好把她們都帶來。”
幸好林況就沒脫他的“防護服”,咬咬牙往門外走,柳晨銳捂著頭站起來,說了句:“我跟你去!北涣譀r硬生生推了回來。
柳晨銳沒勉強,他的腦袋陣陣發暈,緩緩在房間里轉悠,回過神彎腰查看賀群青的狀態。
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叫蔣提白心中一動,視線在賀群青和柳晨銳之間掃了一圈,蔣提白突然問:“他什么時候能醒?”
柳晨銳頭上被敲的地方還疼得厲害,一邊又思緒萬千,聞言不自覺看了眼時間,剛說兩個字:“大概……”猛地住了口,警惕看向低著頭的蔣提白,后半句遲來了:“天亮?……你應該比我清楚?”
蔣提白抬起眼瞧他,反正顯而易見,柳晨銳已經知道賀肖這毛病的真正原因。
也是,柳小警官能不知道嗎?賀肖都和他單獨待了幾個白天,兩個單純的傻瓜,在一起什么聊不到?
可自己現在偏偏不能跟他們耍手段套話,不然后果還得自負。
蔣提白不問了,沒有棘手的試探,柳晨銳倒也松口氣,剛要轉身離開,見蔣提白沉默扶額的模樣莫名可憐,不自覺站住腳步。
他開口怕被蔣提白聽出問題,猶豫片刻,選擇拍打蔣提白肩頭以示鼓勵。
不過拍到第二下的時候,蔣提白虛弱無力地躲開了,聲音從唇縫里像是口申口今地溢出來:“……請你走開!
本來就沒關嚴的門哐一下彈開,含糊的聲音由遠及近瞬間變得清晰,幾道人影相互連拖帶拽地進了門里。
柳晨銳直起腰,看清門口幾個人氣喘吁吁,還有兩個倒在地上的,是被陳雨依和金梓語合力拖進門的,被拖進來的其中就有林況,以及猶在夢中的朱酒貢。
林況很快爬了起來,只是有點發冷似的,一言不發躥回了他的床上。
柳晨銳去查看朱酒貢,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腳步一頓,本想不用管了,不經意卻看到旁邊金梓語盯著朱酒貢的目光有些呆滯,陳雨依態度也奇怪,竟然將人扔在地上好像沒看到。
這時朱酒貢劇烈咳嗽起來,一頭長發散亂得猶如女鬼,在地上掃來掃去,甚至她開始又笑又哭,儼然是個精神病。
已經轉身要走的柳晨銳鬼使神差又走了回去,蹲下仔細一看,還真不是自己眼花——朱酒貢的脖子上竟有一道明顯的手掐痕跡,而且看這雙手掐住脖子的力道,簡直是下了死手。
不過朱酒貢有自.殘的前科,柳晨銳第一個念頭甚至是她自己掐自己,但證據確鑿,下一秒就被他否定了,這明顯是別人掐的。
沒等想清楚,那邊金梓語慌了,率先在胸口畫起十字,“對……對不起,是我剛才要帶她走……不小心太用力了……對不起!”
柳晨銳:“……”荒謬!
但是……還真有那個可能……
“說說你們這邊吧,”陳雨依挨個兒打量他們,“你們這又是怎么了,剛才有東西進來了?”
一片沉默中,林況出聲了:“我們是……失眠了。”
“???”
……
……
“他要醒了!
一把刺啞的女聲從遠處飄來。
賀群青恍恍惚惚睜開眼的時候,就感到房間里十分擁擠,他驀地坐起來,身上完好無損,提前看過來的蔣提白嘆了口氣,示意他再躺回去。
“沒什么事,不舒服就多躺會兒!
所有人都在這,賀群青當然不可能再睡,有些尷尬地問:“怎么回事?”
褚政:“為什么都不說話,誰來說?我來?”
“我來吧,”坐在對面下鋪床邊的陳雨依遲疑地搓搓手,她看起來情緒著實不高。
但陳雨依講解一向體貼,來龍去脈說得很仔細,順便把蔣提白之前說的內容也加了進去。
總歸就是這個副本的真相和線索,其實是在玩家睡著后的“夢境”里才能找到。
如果玩家睡不著,睡著的是NPC,那他們就可能會被拉進錯誤的“怪誕世界”去。
這個錯誤層面的世界,在中午老板們午睡的時候產生了,也好比此時此刻的員工宿舍里,清醒的玩家們,被外頭混沌的“黑水”包圍。
此刻外面有亂跑亂吃人的黑洞、變形相互啃咬的店老板們,這一切怪異都毫無頭緒,就因為他們處于錯誤的“空間”中。
這意味著他們得再深一層。
“……怎么再深一層?”黃漁腦袋抽痛,齜牙咧嘴地捂著脖子,這點實際還沒討論到賀肖就醒了,他琢磨,“是不是下回,我們直接出那個門就可以了?門一打開,我們都聽到有人在說話了,這沒問題吧?”
眾人都沒回答,也沒人反對,等于先贊同了黃漁的說法。
賀群青默默點頭,陳雨依說的,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想——在柳晨銳的世界,他們一開始就在一個“假”的世界里,那一切都是異靈的場域,所以世界的惡念才那么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而那個副本的真相是在世界徹底翻轉后才被找到,這次副本和那個世界非常相似,不過這一次他們很“容易”就發現了真相的世界,也算有經驗了。
說到容易……
賀群青目光在蔣提白幾個人腦袋上巡視一圈,再看情緒不高的陳雨依。
的確,也沒有那么容易。
但朱酒貢是怎么第一個到那邊的?
賀群青很快也找到人——頂著一頭亂發的女人側躺在林況的上鋪,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們討論,好像還不太清醒,舉止怪怪的,竟然像是……喝醉了?
難道朱酒貢比蔣提白還要早一步發現玩家需要睡著,所以提前把自己灌醉了?
還是碰巧而已?
畢竟朱酒貢這個女孩確實有點說不出的瘋癲,很難說她是怎么想的才會這么冒險。
“既然時間還早,不然再去一次?”陳雨依問。
“我不行了!”黃漁抱住床柱,“求你們,幾位大佬,我今天再挨一下就癡呆了。天都快亮了,還折騰什么,明天中午再說可以嗎?”說到這,他哀怨道:“……還有,能喝酒為什么不早說?難道在特殊副本里自相殘殺是固定節目??”
賀群青見狀想了想,調整著位置重新躺下,說了聲:“我能睡著,那我先去看……”
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那力道急切到透著恐怖,賀群青嚇了一跳,抬眼蔣提白卻是笑瞇瞇的,胳膊上攥著的力量也瞬間松了,只是不讓他躺下。
“從現在開始,我們誰也不能單獨行動,”蔣提白咬文嚼字起來,表情也是再正經嚴肅不過,“之前是事發突然,現在我也不能再挨一下了。”
蔣提白這話說著不像騙人,他臉色十分蒼白,瞳仁看起來黑得昏沉,好像隨時會一頭栽倒。
賀群青醒來后還沒仔細看他,這一對視才意識到蔣提白真傷得不輕,也不知道他怎么能下這么大狠心?
還沒回答,走廊外一陣咕咚的響動。
眾人都是一驚,豎著耳朵聽著,房間里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開門!開門!”
賀群青渾身繃緊,還沒松手的蔣提白立刻看了他一眼。
門外聲音卻沒停,聽起來還有些耳熟,哀求道:“快開門,我們回來了!”
竟然是張沛和鄭英華,賀群青這才發現這兩名中級玩家不在宿舍里。
林況揚聲道:“你們之前不是急著出去找線索?找到了嗎?”
“我們的錯,真的,拜托快開門!”
聽聲音兩人還是生龍活虎,林況便在蔣提白授意下給他們開了門。
兩個大男人倉惶滾了進來,其中一人懷里還抱著一大團東西,他們急著喘氣,一時沒辦法細說,門一關,張沛就松開了懷里的東西,讓他們自己看。
那團衣服鼓鼓囊囊滾落在地,竟然會動!
林況臉色發綠,腳下不自覺后退,磕巴道:“你們……難道你們把那東西……”
不會把哪位店老板帶進來了吧?!
忽然,那團衣服自己松散敞開,里面伸出來一只臟兮兮、頂部五根小指頭忽然開花的……嬰兒手?
緊接著,在眾人被雷劈了一樣的目光下,一個眉毛粗重,神情憨傻,嘴巴冒泡的小孩竟然從衣服中飛快爬了出來!
林況還是跳了一下,爬上了床架,金梓語捂嘴是愕然,黃漁和褚政這樣的老玩家,則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最晦氣的事物,躲閃的同時一齊叫罵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候張沛,現場一片混亂。
朱酒貢從上鋪伸出頭,往下看了幾眼,發笑道:“恩?這不是我的打工搭檔嗎?潘福,你返老還童啦,好幸運啊!”
短暫的混亂過后,現場大部分人的臉都黑了。
褚政和黃漁怕的當然不是嬰兒,讓他們頭皮炸裂的,是他們瞬間想到的——這個嬰兒或許是玩家!
副本里突然出現一個嗯嗯叫的嬰兒,可比現實中可怕一千倍,簡直就是活著的壞消息,還是最詭異惡心的那種,褚政一見到這孩子渾身都發癢。
“你們說,他是被那個黑洞‘吞’了?”蔣提白問。
“是!我們好不容易逃掉,但之后想救潘福,又回去了,走廊里什么都沒了,他就被留……留在……”鄭英華不知想到什么場景,舌頭都要打結了,半晌才道:“那黑水里,我也沒看清,地上好像全是血,他就在地上爬。”
“等等,老大……”當“潘!痹诒娙酥g漫無目的爬來爬去的時候,林況忍不住問:“潘福變成了這樣,是不是意味著他徹底不能用審判書了?他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蔣提白沉默了,現在的潘福或許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潘福!”朱酒貢嘻嘻一笑喊了一聲,下面那幼兒不自覺抬眼看她,朱酒貢樂不可支,“他好像還知道自己叫什么,真可愛!”
聽著朱酒貢的聲音,眾人止不住地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寒意。
不知道這樣的年齡變化,和店老板們變來變去有沒有關聯。
“總之……總之我們現在知道了,如果被那個黑影吞噬會有什么下場,”林況喉頭滾動了一下,“千萬別被它追上……”
“這么說,”朱酒貢恍然大悟,“你們之前拋下我的時候,我也差一點就要變成小孩了!”
褚政聞言,幾乎忍不住要諷刺幾句,陳雨依卻忽然道:“知道了,下次會救你!
朱酒貢瞥了陳雨依一眼,露出并不放在心上的笑容,說了聲:“好啊,那謝謝嘍!
蔣提白眉頭微皺,下意識看向陳雨依——總覺得陳雨依今天說話做事都變了風格,怎么,這兩天在現實皈依佛門了?
第242章 第242章 正午 哪怕這嬰兒是玩家……
天亮以后, 東倒西歪的玩家們讓諸位店老板開了眼。
“你說這是——你的小孩?”一夜過去,一下子長成青年的劉廣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著朱酒貢懷里的潘福,“昨天把他藏在哪兒了?”
“藏什么, 一直在的,可能你們是大老板,太忙了沒注意!敝炀曝曨嵵鴭雰号烁5钠ü,任由潘福攥住她一縷波浪長發使勁拉扯,她大度地垂眸微笑, 臉上泛起了一抹母性的光輝, 輕輕給了嬰兒潘福一巴掌。
“這孩子長得真像他爸,”炒海鮮的中年老板袁家承,也跟著眾人看熱鬧,觀察潘福一陣, 嚴肅臉變得柔軟, 打開了話匣子:“老潘, 是姓潘吧?那個人我真沒看出來,人生地不熟的, 拋棄老婆孩子就算了, 竟然還把這么多人同時打暈了!姑娘,你老公以前就干過搶劫的勾當吧?”
袁家承身后一個人影往后縮了縮,玩家們余光看過去,是袁家承的侄子陳立安。
十三四歲的小少年神情欲言又止,恐怕在場的只有陳立安真心害怕這個“搶劫犯”的名頭了。
新晉單親母親朱酒貢聽到這樣的話,低頭掐掐孩子的小臉, 反駁道:“別在小孩面前說這話……他說過,會改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員工們聞言,或看向別處, 或更深地低下了頭。
一旁劉廣上下打量這性感漂亮火辣的委屈小媳婦,臉上的笑容莫名擴大了。
“行了,那你還上班嗎?”朱酒貢打工的那家老板不耐煩地問。
潘福在夜間搶了眾人的財物扔下老婆孩子逃跑了,這店里就少了一個人。
朱酒貢自然求著留下這份工作,還答應一個人能干兩個人的活兒,至于孩子,乖得很,一會兒就睡了,肯定不會煩到老板。
老板見這小媳婦身體嬌弱,精神恍惚,不像會干活兒的,現在竟然又多了一個嬰兒,一時頭疼,于是三言兩語,朱酒貢的工資就少了一半。
老板用這多出來的一半工資,招了褚政為正式員工。
褚政咬著后槽牙,笑瞇瞇跟著上工去了。
賀群青這邊在江遠催促下吃了一個大白饅頭當早餐,斷斷續續聽到附近店里傳來嬰兒的哭聲。
忽然間,嬰兒的哭聲消停了,周遭重歸于死氣沉沉。
賀群青手下穿肉串的動作不由一頓,看向門外空處。
嬰兒停止啼哭后,心里有種不太好猜想的賀群青放下手里的肉塊和竹簽,抓起水池邊肥皂,快速洗洗手上油膩,掀開后廚綠色防蠅簾走了出去。
不是他懷疑朱酒貢,實在是她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雖然到現在為止,朱酒貢沒有傷害過別人,她自己倒是傷痕累累。
對嬰兒潘福,朱酒貢也十分熱情,早上主動要求照顧嬰兒版搭檔。
可說到底……
走出店門,賀群青遇上了刷地的柳晨銳和金梓語。
金梓語也正往朱酒貢那邊探頭探腦,但她真有點怕褚政和朱酒貢。
恰好賀群青出來,三人干脆一起去看望了。
下一秒賀群青余光中又多出個人,是蔣提白收攏一個哈欠,慢悠悠跟了上來。
“噓,別吵到寶寶。”
眾人一進門,朱酒貢毫不意外,只讓他們安靜點。
潘福被放在后廚一個大框里,朱酒貢宛如一名真正的慈母,手臂停在框里輕拍著他。
連褚政也一臉微笑地站立在旁邊,嶄新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賀群青和柳晨銳當即加快腳步。
近處一看,嬰孩的臉色倒沒有發青,也沒有發紫,很正常地在呼吸,應該只是睡著了。
賀群青這才松口氣,自己果然小人之心了,胡思亂想,對朱酒貢太不公平。
外面小廣場上緊跟著傳來劉廣怒斥他們懶驢上磨、多管閑事的罵聲。
為了不讓劉廣再嚷嚷又吵醒潘福,賀群青轉身就要回去,臨出門前感覺某人沒跟上來,不由就回頭多看一眼。
要說這一眼就特別多余,蔣提白獨留在后廚,彎腰從朱酒貢腿邊整筐堆積如山的空啤酒瓶中,抽出了一瓶半滿的。
賀群青:“……”
蔣提白哼笑一聲,低聲問了句什么,褚政聽了不贊同地皺眉,“他遭遇這么巨大的磨難,連口酒都不能喝?”
蔣提白:“所以他哭是饞酒了?”
褚政:“你為什么這么冷血?才給了一口,不信你問問孩子媽,哭得她特別心疼。”
蔣提白:“到底給他喝了多少?”
褚政本想再攪和幾句,但只能輕輕閉上嘴,畢竟蔣提白踩住他的腳尖在碾。
“小孩輕易就會酒精中毒,你們不要亂來!笔Y提白警告,“潘?赡苓有救!
賀群青這時已經走回來,再度查看潘福。
嬰孩外表看不出有問題,但想想這兩人竟然給嬰兒喝酒,哪怕這嬰兒是玩家變的,也實在喪心病狂,有想賺生存點的嫌疑。
褚政受夠了這幾個人無理取鬧,“都什么時候了,還管得了那么多?搞不好下一個變成這副德行的就是我們。”
蔣提白將那半瓶啤酒藏回一眾空酒瓶里,說了句好吧,“那留著給你喝,說不定你變成嬰兒,這胳膊就能動了。也可能不會動。”
“……”好惡心啊這個人!
褚政飛快變得老實。
他也明白自家老板底線在哪,大概率不會欺負一個嬰兒,但還是會狠狠欺負他,于是褚政摳摳眼角干巴挽回,“是孩子媽干的,我沒碰他一根手指頭。”
“你最好沒有。”蔣提白說罷,瞧了朱酒貢一眼,后者面露難色聽完他們對話,最后悄聲道歉道:“對不起大家,我想錯了。我只是擔心他再哭會讓NPC來傷害他,要是大家都反對就算了……當然,如果能搞來安眠藥是最好的!
嬰孩最后被金梓語抱走了,她和柳晨銳先照顧一會兒,之后大家輪換。
中午,老板們往桌子上一趴,院子里變得悄無聲息之際,林況拿著一根木棒進了炒海鮮的店門,看到蔣提白的時候立刻站住腳。
“老大,你快過來。”林況摩拳擦掌。
蔣提白一挑眉,從廚房拿出藏起多時的高度白酒。
林況走近聞到蔣提白身上已經有淡淡的酒氣,松口氣的同時放下了安眠棒。
蔣提白:“你好像有點失落?”
“哪有——”
臨時灌醉顯然是行不通,睡不著的人受朱酒貢啟發,上午時都主動喝了一些,加上昨晚熬夜,現在立刻有了睡意。
“你不要去,”賀群青低聲對江遠道:“需要有人在這里看著‘現實’的情況……也別亂跑!
江遠十分為難,但他又不好反駁。
主要還是因為賀肖對他的態度,雖然比起初見有所改善,但也仍保持距離。
就比如賀肖跟其他人說話都平和穩當,只要對自己說話,就是不容置喙,偏偏還是出于保護的角度。
江遠自己很清楚,估摸大家都很清楚,賀肖對他這種保護不是一般的保護,而是處處保護,簡直反過來把他當成了小孩。
自己明明是四十好幾年富力強的成年男人,賀肖卻好像總認為他和林黛玉一樣毫無還手之力,讓江遠心情欣慰又難言的復雜。
“小肖……”
“還是下次吧,”賀群青想了想,“現在真實情況我們都不知道,我先去看看,晚上會帶上你的!
江遠哪有辦法對付大侄子,他只有順從賀肖的份兒,不然還想怎么樣?主動告訴賀肖自己也有能力,可以殺一個兩個的?這更不對勁了吧!
沒辦法,江遠只能答應留守,看著賀群青避開老板們,趴在角落的桌上。
……
眾人這次沒有碰面,反正早已經商量好了,睡著后直接去樓上那個有狗的房間。
海珠城小區總共就這么大,能睡著自然就能見面。
江遠盯著墻上黃色的廉價鐘表坐立不安,忽然視線內一空,抬眼時老板們再度消失了。
他本能看向身邊賀肖,后者還在,腦袋搭在交疊的手臂上,顯然沒有睡著。
院內更加寂靜,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人。
江遠忍不住看收銀臺后面的酒柜,指腹一下下無聲點在桌上,有心勸賀肖不然咱們喝點酒,這樣哪可能睡得著?
忽然極輕的腳步聲靠近,江遠后背一涼盯住門口,膝蓋上的菜刀也被攥緊了。
高挑修長的人影在門口閃現,正午的強光照在那人漿白的襯衣上,店門口一時亮堂堂。
單看外表,這人也是玉樹臨風,就是那只骨節分明、略顯強硬的手中散漫地提著瓶白酒,酒瓶里剩一半的透明液體在來回晃蕩。
蔣提白在門口停留了幾秒,瞇眼盯著黑漆漆的店里,看清了江遠,朝他點點頭,再看看手腕上不知哪來的一塊手表,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走了?
江遠不明所以回看身邊,這才發現,本來趴著賀肖的地方沒了人影。
江遠:“……”
臭小子,睡眠質量真不是吹的啊。
這才幾分鐘,竟然睡著了?
……
……
眼皮上光線大亮,賀群青醒來后花了兩秒鐘重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準備做什么。
條件反射看向胸前,這次身體倒毫無異樣,周圍環境也不再是那個七樓房間,他還在燒烤店里。
只是燒烤店墻面天花板都白白凈凈,像是剛粉刷過,不是他印象里的焦黃黯淡。
熾烈的日光從透亮的玻璃門外照射進來,店里角角落落寬敞分明,但悶熱無比。
大風扇的扇葉在頭頂徒勞無功地旋轉,桌椅清漆反光,干凈得能照出賀群青的臉。
那收銀箱,墻上的鐘表,后廚的門簾,一切骯臟舊物此刻都變得很新,看來燒烤店這時才開業不久,年代又提前了?
看清周圍情況,賀群青準備離開,后廚簾子一掀,出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精干男人。
賀群青一下站住了腳步,因為這人長得實在像劉廣,既然時間又提前了,這是劉順余?
自然地,賀群青視線尋找,很快在門外臺階上看到個四五歲的幼兒,背對店門在看熱鬧。
小廣場上吵吵嚷嚷的,劉順余因此被吸引出來,看也沒看就對賀群青說了句:“沒事你坐著。”
賀群青顯然被當成了客人,也沒說話,自然跟了出去。
他首先看向門口臺階上安靜坐著的幼童,長相和他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廣場上人不少,有一伙年輕身影顯得很急躁,由遠及近來得飛快。
為首的男人面色陰沉,兩眼布滿疲勞過度的血絲,不知道安排了什么工作,三言兩語后,其他拿著文件袋、記事本的同事們就紛紛鉆入居民樓的樓道,幾乎是下一秒,樓道中就響起哐哐的諸多砸門聲。
圍觀的居民們都只是好奇看著,沒人敢多說話,直到這伙人不見了,眾人才交頭接耳起來。
賀群青試圖弄清他們在聊什么,但他稍一靠近,這些居民就萬分警惕,一副不想招惹事端、更不和陌生人說話的模樣,嘀咕著散開回樓上去了。
這時,賀群青視線被樓道前的公告欄吸引了。
上面一張疊著一張,有新有舊,都是尋人啟事,以及一張重復的通緝令文書。
其實也不算重復,通緝令上的懸賞金額隨著日期在不斷地提高。
二者偏偏在一個公告欄里,讓人很難不多想。
——不過這似乎能完美解釋自己昨天聽到的那些氣勢洶洶的喊話聲。
腦海中的印象逐漸和耳邊樓道里傳出的聲音重疊,這伙人恐怕真的就是昨天在七樓門外敲門和質問的人。
賀群青趕忙仔細翻看公告欄里的內容。
失蹤的人多數是外地過來打工的,失蹤的地點,沒寫海珠城小區,但都在“海縣”范圍內。
失蹤的時間跨度有五六年,可非常明顯的,最近兩年的失蹤告示特別密集,好像“兇犯”徹底猖狂了。
海縣警方將這些看似有共同點的外鄉打工人的失蹤告示和同一個兇犯的通緝令,貼在一個居民小區的公告欄里,絲毫不怕引起民眾恐慌,這種做法很……
“不對勁!
柳晨銳來了,他盯著最新的通緝令。
“‘海珠大盜’……”
這個時代刑偵技術很不發達,偏偏本地出了這么一個不明身份,但兇名在外的連環殺手,所以只能用代稱通緝。
從這個古怪的民間稱呼上,也能看出這件事早鬧大了,而官方認定這個兇手和海珠城內某些人,或過去的標志性案件有關,不然不會這樣對海珠城小區的老百姓施壓。
再詳細的案件情況公告欄里當然沒有,柳晨銳聞聲看向樓上。
公告欄里沒有,好在樓上現在就有一群不速之客都了解內情,不如去問問……
賀群青忽然目光一頓,掀開兩張陳舊的尋人啟事,看到下面一男一女失蹤人員并排貼著。
這兩張紙已經泛黃,想來貼上去的時間最早。
“這衣服……”柳晨銳也湊上來查看,停頓片刻,他了然,“這是昨天你和朱酒貢身上穿的衣服,這么說,這兩人確定是遇害了!
而他們遇害的地點正是海珠城小區樓上,起碼尸體在這。
這么說,警方沒有判斷錯誤,這一系列案件的真兇就隱藏在這群居民里。
“只是還沒有確鑿的證據!
蔣提白忽地靠近,按下了賀群青詳看那兩張告示的手。
新的失蹤人員的臉便落下來蓋住了舊的。
蔣提白語氣輕,態度極好,吐出的每個字都好像在對誰諄諄教導,賀群青摸上脖頸后被他呼吸掃到的地方,莫名有些不自在。
蔣提白自在得很,擠進了賀群青和柳晨銳之間,“對我們來說,答案很明顯,不管這里發生了什么事,肯定和一層的這些店老板有關系!
當然,從玩家的角度,這樣的想法是開掛一樣,剛才上樓的那些人,應該就是前來調查的官方人員,可這些人員還在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小心點,那些人火氣很大,”蔣提白悠哉道,“還不怎么守規矩。也是,從這些告示來看,這連環大案已經辦了好幾年,估計這里所有居民都審問過了,但還沒抓住人,現在還有新尸體出現,能不急嗎?”
“新尸體?”柳晨銳問,“你怎么知道?”
“這個,”蔣提白揚起手里一份報紙,“在我老板店里!
柳晨銳正要接過報紙,站在中間的蔣提白主動展開,賀群青視線快速掃過頭條。
這報道的內容著實駭人聽聞。
眼下有很多失蹤者沒有找到,但也有一些已經身份確鑿的尸體暴露在荒郊野嶺。
三天前出現的一具女尸,不僅財物失蹤,還有身上某些部分被同一把作案匕首削得只剩骨骼。
這樣被以特殊手法謀害的尸體,都指向同一個兇犯——海珠大盜。
連這個蹩腳稱呼的由來都有解釋——坊間早有流傳,這些受害人有一個共同點,都在海珠城小區附近出現過。
“所以那些人不是警察,是招來幫忙的民兵?”
怪不得手段這么強硬。
三人看向樓上,此時樓面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廣告。
賀群青記得很清楚,“現實”里的海珠城,居民樓墻面上掛滿了“民宿”和“招待所”的舊招牌。
既然是常年不破、全民關注的大案,報紙上的新聞總該隱瞞一些重要信息,這么直白地說出來和海珠城小區有關,實在離奇,稱得上昏招了。
“應該不止出現過。這些受害人估計都在海珠城樓上住過!绷夸J皺眉,“那我們這次要找的兇手,究竟是一個,還是一群?還是一群包庇一個?”
蔣提白微笑:“我怎么都可以。”
賀群青看他收起報紙,跟另一頭的陳雨依和林況打了個手勢,陳雨依就帶著林況和其他人先進樓道里了。
“我們走,”蔣提白說完,賀群青這邊目光還沒回收來。
蔣提白:“你在找誰?”
賀群青遲疑:“怎么沒見到朱酒貢!
蔣提白聞言嘆息,“管天管地,管不了朱小姐掐指算命,她現在在哪兒都有可能!
循聲向樓上走,路過挨家挨戶敲門的民兵時,蔣提白忽然咦一聲,仔細盯著那吃了閉門羹的男人。
這人正是為首的民兵小領導,賀群青忍不住問蔣提白:“怎么了?”
突然在這停留,搞不好也得被請去調查。
“你看他,”蔣提白瞇眼,“有點像……黑水里的某張臉!
第243章 第243章 傳出狗叫的房間 眼下景象……
賀群青聞言心中一驚。
他雖然記憶超群, 但也沒有第一時間將眼前鮮活的男人和黑水聯系起來。
仔細一看那人五官,臉上輪廓,果然和黑水中一張始終痛苦怒號的臉極其相似!
黑水中的人臉和陳雨依說的一樣, 是高度重復的,所以那張臉無論在幾樓,只要黑水涌來,總會出現在其中,如同一個旁觀者, 也像被困在水里的怨靈。
這么一來, 賀群青上了心,將其他跟隨的民兵面孔都一一看過,心驚的感覺更重。
“難道這些人,之后全部遇害了?”賀群青壓低聲音問。
最糟糕的一些副本里, 不就是和玩家相遇的人其實全部死了嗎, 那整個副本世界都是毫無希望的, 特殊副本就喜歡這么玩。
蔣提白緩緩倒嘶口氣,像是感到棘手, 也像是釋然了, 還開玩笑道:“我突然有個靈感,那黑水會不會是……”
“那邊的!”為首的男人忽然手指他們大喝一聲,像是閉門羹受的氣要朝他們撒了,“你們做什么,來參觀的?沒聽說過這里死過人,還敢跑過來?好好, 你們都過來!先登記再說!喂!”
不等他繼續吼,蔣提白已經拉著賀群青一溜煙兒上了樓。
那些人公務繁忙,倒沒有第一時間追上來, 賀群青回頭一看,柳晨銳在樓梯拐角處停下了,聽著下面的對話。
賀群青一拽蔣提白,三人一起聽了起來,下面一層傳來對話聲:
“隊長,隊長算了,不然敲下一家吧?”
“下什么一家!今天就要一家一家問,所有人都得開門!”
下屬不說話了,隊長停頓片刻,又開始深深地埋怨,他的情緒早都失控了,越說越生氣:“……他們到底在搞什么?你聞不到嗎?這味道,尸體的臭氣!好像這里面每家每戶都死了人、停了尸一樣!真見鬼了,這些老年癡呆,從來就不配合,他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這事情有多大嗎?”
味道?
民兵再度提到,整棟樓都臭。
賀群青不由再度聞起來,自己身上也聞了聞,沒有任何異樣的氣味。
不過昨天他和朱酒貢的身體呈現那種詭異的狀態,他同樣沒聞到氣味,可見是他的問題。
賀群青不由看向蔣提白,后者卻抬手點點太陽穴的位置,意思是那人壓力太大已經瘋了。
他們在樓中做賊一般穿梭,賀群青幾次碰上了林況幾人,大家都是再度分頭行動。
走廊里各種紙盒報紙的廢品仍然堆積如山,各家各戶房門緊閉,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躲避民兵的問話,連老板們都不見蹤影。
最終一無所獲的眾人趕在民兵前,在那有狗叫的門前會合。
鐵門緊閉,門里安靜極了,蔣提白打個手勢,林況就去樓梯口監視去了。
這邊蔣提白熟練掏出撬鎖工具,陳雨依壓低聲音:“你們誰見到朱酒貢了?”
大家都搖頭,陳雨依目光便落在心煩意亂的褚政臉上,“你又怎么來了?”
話沒說話,已經被褚政打斷,“是我自愿來的,可以了嗎,我完全自愿的!
陳雨依嗤笑一聲,正想再說什么,房間里的狗聽到門外動靜,再度傳出汪汪的瘋狂叫聲,只是這一次,所有人都聽得一愣。
——昨晚,在這扇門外,那狗叫聲清晰無比,十分兇悍,只是有點蹊蹺,一會兒叫一會兒不叫。
可此刻,正常人都能聽出差別,門里傳出的壓根兒不是狗叫。
非要解釋,那這汪汪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嗓門粗啞的小孩在模仿狗叫而已。
蔣提白手下一停,再一拉,老式防盜門吱呀開了,里面的小孩又叫兩聲,猛地發覺不對停了下來,屋內一陣慌張的窸窣碰撞聲,之后便徹底寂靜了。
鐵門里還有一扇木門,蔣提白這一次推門的力道大了許多,門哐一下大敞。
強烈的餿臭瞬間撲面而來,那腐敗難聞的氣味眾人躲也躲不掉,捂著口鼻跟隨蔣提白進了屋子。
整間屋子囤積著垃圾,眾人勉強走進去,也是滿地的糞尿和裝著奇怪東西的塑料袋,臟污的環境令人本能地汗毛倒豎。
更有一個巨大的鐵籠,被壓在數不清的破衣爛衫下面,周邊被遮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扇小門,正是一個污黑的狗窩。
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緊緊地抱著腿,試圖縮小身體藏在狗窩深處。
不速之客已經進了門,他現在可不敢再亂叫了。
蔣提白在籠子前轉了一圈,彎腰看了一眼里頭,將位置讓給了下一個人,但大家都輪轉看過,最后這個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了外表可親的金梓語。
“小朋友……”金梓語蹲在狗窩前,在大家灼灼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哄勸,里面的男孩變得愈發膽怯,“我們是來救你的,你……你叫什么名字?”
問了一陣,男孩始終不回答,但也沒有攻擊的表現,黃漁和褚政開始心不在焉,深一腳淺一腳轉到別的地方去了,這兩位大爺可沒有耐心應對這種棘手的事情。
尤其褚政,單對付屋里的環境已經頭冒青筋了。
金梓語小心朝對方伸手:“小朋友,你能出來嗎,我帶你去找警察叔叔?”
誰也沒想到,最騙人的這句找警察倒立刻起了作用,男孩又盯著金梓語一陣,緩緩點了頭。
金梓語回頭看向其他人,蔣提白對她豎了一下大拇指,讓她繼續努力。
“老蔣,你過來!标愑暌赖馈
賀群青見她好像發現了什么線索,也跟了過去。
蔣提白接過陳雨依從狗窩附近的垃圾堆里找出的一個相框,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隨即失笑,“原來是這件事把店老板們聯系起來!
陳雨依撫著下巴琢磨,“就算是這樣,他們也不應該和連環殺手有關系啊,內情到底是什么,這個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看看就知道了,”褚政的手伸過來客客氣氣搶走了相框,定睛一看,立刻哦了一聲。
他們表現得如同瞬間了然一切,賀群青可沒了然,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看漏了什么,于是他目光從陳雨依手里看到蔣提白手里,又看褚政手里。
褚政則只是隨口吹牛,他也沒看出這狗叫的孩子和照片有什么關系,于是他火速把照片塞進賀群青手里,擦擦手重新捂住口鼻,嫌惡地走了。
賀群青拿起照片仔細端詳。
照片里頭是一副熱鬧而和諧的場面。
背景正是樓下的小廣場,傍晚時分,橙色日光十分柔和,白色燈泡也點亮了,沒到吃夜宵的時候,但小廣場已經塞滿了人,不僅外頭所有臨時桌椅坐滿了,店門內也是人影綽綽,還有坐在兩旁排隊嗑瓜子的。
鏡頭的主角兩只手提著五瓶啤酒,穿梭在食客中間,竟然還抬起胳膊指揮遠處端盤子的店員。
她腰間緊扎的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記賬本,本子上細繩連著一支筆,筆吊在口袋外頭,隨著步伐那支筆好像在飛,這年輕老板娘忙得無暇顧及。
照片里的夜攤顯然比現在要熱鬧上許多倍。
當賀群青視線從那意氣風發的女人臉上移開時,也看到了后面入鏡的餐館招牌,結果左左右右,整整臨街一層,所有的店鋪竟然相連,都是同一家,叫亨順烤肉。
賀群青這才明白陳雨依和蔣提白說的,老板們之間的聯系可能是什么。
假設很久之前,下面一樓的所有餐館,都是同一個老板開的,生意非;鸨,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這亨順烤肉不干了,就被現在的老板們接手瓜分了。
而既然這是在副本里,賀群青也開始有了一個合理的猜測:是現在的店老板們一起做了什么,導致了亨順烤肉倒閉。
那邊小孩已經爬出了籠子,柳晨銳看著他,也是腦筋搭錯,問了一句:“你不會就叫亨順吧?”
那孩子渾身一震,呆呆看向柳晨銳,似乎真的開始思考什么。
但半晌,他低下了頭,金梓語轉而安慰他,開始問他叫什么,姓什么。
可那孩子除了狗叫似乎已經不會說話,嗚嗚了幾聲,金梓語半晌才明白:“你是說,魚?余?你叫宇宇?還是你……姓余?”
蔣提白觀察一陣終于開口:“他姓余!
眾人繞了一圈,再翻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擔心午休時間快結束,陳雨依只能催促大家先走。
忽然走廊有了動靜,林況在外面大叫一聲老大。
林況這一聲真有些驚慌,很少聽到他發出這種急切至極的聲音。
賀群青不知道為什么,這次聽到林況的喊聲,心中本能升起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以至于他第一個就沖了出去。
沒想到第一眼,真看到了一副讓他腦袋嗡一陣響的畫面——
林況臉色漲紅地死死拽住了一個人的手臂,而被他拽住的人,竟然整個身體,已經深深沒入了一團黑漆漆的未知空間中——正是那個黑洞!
或許因為林況另一只手抓住了鐵門,以至于那黑洞竟然跟他拔河起來。
但一股極強的吸力,讓林況的雙腳也跟著開始離地。
賀群青顧不得渾身汗毛倒豎,臉色發沉,猛地抓住了被林況拉住的那人的手。
腰上一緊,一只手臂已經用力勒住他,蔣提白皺眉朝身后:“過來幫忙!”
不用他說,柳晨銳也趕過來,很快大家七手八腳,竟然一點點將已經被吞進黑洞里的人影拽了出來——
賀群青太陽穴突突跳,心中跳得更厲害,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里拽著的手腕,竟然一點點地變得細瘦!
而隨著這人影縮水,黑洞的表現也詭異起來,那黑色竟然有些稀薄,深處隱隱約約露出另一個人類的影子!
【多管閑事——】
前一晚最后聽到的詭異聲音,這次用更加陰森的聲音威脅道:【我要殺你們全家!】
賀群青臉色更加難看,猛地一用力,干脆將那手腕連人,整個從黑洞中拽了出來!
這一刻,他只來得及看到那從黑洞中跌出的人極度驚恐的臉,下一秒,眼前光線一亮,黑洞和其中的人影一同消失了,午睡時間,結束了。
賀群青不自覺喘著氣,不是拔河過于勞累,而是眼下景象讓他十分缺氧。
林況也呆呆站在他身前,賀群青扶著林況的肩,林況向旁邊走了一步,露出一名臉色慘白的少年來。
身上套著過于不合身的衣物,瘦得像剛被吸干的衣架,下巴尖尖淌著汗珠,一雙桃花眼透著驚恐,十五六歲的少年嘴唇哆嗦看著其他人半天,對賀群青說了句:“小,小肖?”
賀群青眼前有點發黑,但還是強自鎮定,不提別的,只道:“不是說了,不讓你來?”
“江遠?”褚政差點沒咬到舌頭,不自覺露出了笑容,“大哥,還得是你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江遠驚魂未定,來回摸摸身上,再低頭一看,喉頭重重滾動。
他也明白,自己剛才差點變成了屎尿不知的嬰兒,多虧被救了回來,不然之后也是等死。
這時候聽到褚政的挖苦,江遠慚愧又無奈,尤其看賀群青臉色不好,急忙解釋:“不是,小肖,我的確不想給你們添亂的,只是我……我被人打暈了,醒來已經在樓里,沒辦法才來找你們!”
聽到被人打暈,笑容緩緩從褚政臉上消失了。
陳雨依可看得清楚明白,眼下江遠有驚無險,笑容就從褚政臉上,來到了陳雨依臉上。
陳雨依:“啊,所以你們都是被打暈了來的,被誰打暈,不會是單親媽媽吧?”
第244章 第244章 熔合① 我懂我懂,你敞……
見江遠臉色蒼白, 連連搓臉的恍惚模樣,賀群青問:“還有哪里不舒服?”
江遠整個人如同踩在棉花上,他頻繁低頭查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兒, 那種驟然損失了大量脂肪和肌肉,渾身輕飄飄又極度無力的慘狀,讓他一時適應不了自己的身體。
不過聽到問話,他趕忙搖頭,慶幸的是自己本人的意識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陳姐!蔣大哥, 小肖!你們, 你們看!”金梓語臉色說不出的古怪,眾人往她懷里一看,那里露出一團臟拖布模樣的東西,正在抖如篩糠。
竟然是一只狗!
那姓余的小孩, 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只狗!
正在眾人抓耳撓腮之際, 樓梯處再度傳來氣勢洶洶的腳步聲, 高個子的男人神色不滿地沖了上來。
劉廣穿著圍裙,一手提著棍棒, 一看所有人都在。
想到這些打工仔, 竟然再次偷懶躲閑,干脆替其他老板們一起罵,木棒高指,對著他們唾沫星子一通飛濺。
少年江遠一攥拳挺身而出:“你胡說什么!我們——唔唔唔——”
還沒說完,他就被賀群青捂住嘴拖到大家后面去了。
江遠在賀群青手下眨眨眼,再抬頭看看大侄子下巴, 那神情十分嚴肅,看他的眼神隱隱帶制止,沖動消退的江遠逐漸有點反應過來了。
沖動了……看來自己變成小孩, 好像還是受了一點影響……吧?
劉廣眉頭緊皺,伸長脖子想看清江遠的模樣,木棒也落了下來,杵在地上陰森道:“一中午沒見,又哪里冒出個崽子。好嘛,你們一群人,就沒有一個說實話!這拖家帶口的哪個老板要?來,你們跟老子下來!”
“我們正要說!”陳雨依笑臉追了上去,“老家的小孩想我們了找上門,這也不能攆回去,先在員工宿舍住一下,大不了給老板們交租金嘛!他,反正這孩子已經大了,也能干活!”
劉廣臉色陰沉,看起來更不好說話,只有那喜歡指使算計的笑容倒和他八九歲的時候一樣。
看著劉廣愈發成熟的臉,賀群青卻本能感到哪里不對。
江遠的事到底沒鬧起來,老板們巴不得扣光他們的工資,也最好是白做工。
所以商量來去,有炒海鮮店的袁老板說話,中午多出個被親爹拋棄的小孩,這事又以交房租為結果不了了之,總算糊弄過去。
一件事處理完,還有另一件。
眾人埋頭做工,到老板們放松之際,江遠被賀群青帶著去指認朱酒貢。
“你為什么打暈他?”賀群青皺眉看著眼前的女人。
朱酒貢的妝有點花了,頭發也扎了起來,零星碎發落在臉頰旁。
打扮雖然變得狼狽,但笑容依舊從容。
“你們關系真好啊,一波一波地來找我?賀肖,真對不起,我給你倆真誠地道歉,好么?唉……我只是不忍心看江大哥被排除在外。他這么聽你的話,你不讓他睡,他當然也拿不到什么線索,每次都被你拋下,太可憐了。”朱酒貢幽幽嘆息,“小肖,你不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他只能一直這樣束手束腳,萬一哪天離開了你呢?我只是想幫幫大家……”
一旁的褚政:“那我呢?你不會是也想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褚政摸著后腦勺腫起來的大包,心中懷疑,這個女人,她這下手的力道根本不像個女人——對吧,怎么想都不對勁。
褚政實則到現在還沒接受,自己竟然被一個女人一擊敲暈,狠狠陰了一把的事實。
朱酒貢:“褚大哥,我剛才不是給你道過歉了嗎,你怎么還在生氣?”
褚政考量得很認真:“不然下次我敲暈你,如果你不同意,我之后也給你道歉?”
“我只是來提醒你,”賀群青阻止兩人吵架,對朱酒貢道:“現在江遠年齡倒退,你別再對他下手,任何理由都不行。”
朱酒貢直直看著賀群青,兩人對視數秒,她點了頭:“當然,我不可能傷害你們任何人,我也不會再打江遠強行讓他去那邊,不過賀肖,你不覺得你控制欲太強了嗎?”
“哪怕你的心是好的,但意外總會發生,人總會失去一些,如果什么都不想失去,最后只會丟失更大的東西,你也不想那樣吧?”朱酒貢慚愧笑了一下,愈發靠近他,紅唇幽幽吐字道:“不過我做事的確有我自己的原因,在副本里,你也知道的,我總有很多預感,麻煩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為大家好……大家只需要相信最終結果是好的,就足夠了。如果嚇到你們了,我可以說一千遍一萬遍對不起,這都沒什么……”
賀群青隨著她的逼近不自覺后退,感覺很頭疼。
——朱酒貢一直說的所謂的“預感”,也是叫他一直捉摸不透又不敢輕視的。
他也明白天底下奇人異事很多,朱酒貢又的確說對了一些事……
“你讓開一些!”江遠擠了過來,硬生生推開朱酒貢,少年老成地皺眉道:“你這樣表面無辜但很有心機的女人我見過很多,我也預感你居心不良,現在我們跟你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你不要隨便替別人著想!”
賀群青拉住單純的江遠時,外面傳來嬰兒的哭聲,警告也只能終止,賀群青出去察看,在小廣場邊緣的煎餃店門口,黃漁碎碎念著:“拉了拉了!卑蜒b嬰兒潘福的籃子提進了煎餃店里。
沒有半分鐘,又是一陣喧鬧,黃漁被煎餃店老板打了出來。
老板歇斯底里地喊黃漁是這龜兒子的龜老子,竟然在廚房里洗屎尿布。
這之后嬰兒潘福就被勒令滾回了單親媽媽這。
好在傍晚已經降臨,老板們都忙碌起來,對那些幽靈般的食客翹首以盼,顧不上一個小嬰兒了。
褚政這邊也得了教訓,不會再站在朱酒貢這邊,甚至可以說處處和朱酒貢唱反調,主動看顧起了潘福,起碼讓潘福不丟小命。
經過昨晚和中午,老人劉順余的身體越發挺拔,只是神情還是畏畏縮縮。
再者,劉順余對劉廣的順從已經刻進了骨子里,無論劉廣怎么呵斥打罵,劉順余都不敢回嘴一句,也不敢朝劉廣伸手還擊,更別提什么反殺,江遠都提了好幾次想替劉順余反殺,賀群青搖頭表示不同意。
江遠也只能作罷,畢竟他現在聽賀群青的話,就像劉順余聽劉廣的話一樣。
晚上十一點多,食客們漸漸稀少,劉廣如同喂狗一樣,端來一盤剩菜,還有些沒吃完的烤肉,盛了高高一碗米飯,給劉順余當晚飯。
劉順余看了一眼,說了一句:“我不餓……”
劉廣:“兩分鐘內吃干凈!”
劉順余端起碗埋頭苦吃起來。
終于,月上中天,食客們再一次全部離開,打工仔們也收拾好了桌椅板凳,今天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員工宿舍,就在某一瞬間,四周變得寂靜,虛弱的月光定格了。
眾人匆忙回到店里,找好姿勢準備入睡,灌酒的噸噸灌酒,也隱約聽到“梆梆”兩聲悶響,之后傳來呼痛聲。
金梓語帶哭腔道:“再來一下,你能不能干脆點?”
林況也低聲埋怨:“又不讓使勁,又要干脆點,你怎么不說你的頭很硬?”
骯臟的樓道墻角,一塊拖布模樣的東西動了兩下,又僵硬地凝住了身體,像在聽別處的動靜。
正是男孩變的小狗,整個下午沒有叫一聲,聽話地縮在角落,就像不存在一樣安靜,實在太乖,所以它面前也散落著幾塊食客扔給它的肉屑殘渣。
可此時,哪怕它以為沒有人在看,包括賀群青在內的所有玩家也第一時間鎖定了它的位置。
當樓道中爆發第一聲打罵時,那團拖布驚顫一下,飛快抽長了身體,一下撲進了去抱他的金梓語懷里。
蔣提白言簡意賅:“上樓。”
這孩子早都不是人了,查明這狗小孩的身份顯然是第一位的。
萬萬沒想到,這次他們竟然再次遇上了白天那些民兵。
這些人真是兢兢業業,相當負責,竟然從白天尋訪到晚上,半夜三更了還在這昏暗的樓道里游蕩。
他們正站在一對老板父女的門前,毫無熱氣的黃色燈光,從防盜門的鐵窗里照射出來。
那民兵小領導精神狀態已經錯亂一樣,竟然扒著鐵窗對里面吼道:“你爹不吃,不吃就不吃,你干嘛要扇他嘴巴?說到底是你做飯太難吃了,聞著都惡心,你端出來我看看,到底什么肉,你老爹看一眼就哭了?開門!”
門里傳來刻薄的尖叫:“開門開門,一天到晚喊開門,門開一千遍一萬遍有個錘子用!你們這些陰魂不散的,借口鬼混這么好幾年了,都要把我們逼瘋,還抓不住一個殺人犯,假裝什么天王老子,給我滾!”
哐一聲,門摔上了,走廊里光線一暗,賀群青只看到蔣提白手勢,眾人又躲開民兵,輕手輕腳往樓上走。
離開兩層,蔣提白在昏暗光線中站定,回頭低聲道:“有件事情還想跟你確認一下!
陳雨依:“什么?”
“那些黑水。”
“大哥你別賣關子了快說!
大家都安靜聚攏過來,蔣提白哦了一聲,“我認為黑水,其實是這棟樓‘過去’幾年和案件有關的那些事件重疊在一起形成的‘影像’!
陳雨依:“……不是,你慢點說。”
蔣提白:“在第一次黑水出現之后,你還記得你說過什么嗎?”
陳雨依遲疑:“我說……有鬼?”
“……你說好像從電影里看到過,”蔣提白表示自己現在是正義善良的答疑機器,絕對不會挖苦陳雨依記憶力像金魚之類侮辱金魚的話,他大喘氣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印象,網絡上很多年來,一直流傳這樣一個說法:從高維看三維,動態的三維世界里的某些人事物看起來就會像長條蠕蟲,也就是三維生物的生長和行動軌跡留下了時空的印記。”
“老大,你是說……”林況撓下巴,“這事兒是真的?這個我們睡著的夢里世界是高維時空……不對,是這邊低維,那邊高維?”
“我可沒說,”蔣提白眼皮無力地眨眼,“我是說,黑水就像是一口氣疊加了樓里數年的時光,那里藏著一切秘密。就比如我們看到的人臉,現在想來,有民兵的,有受害人的,有老板的,當然,也會有那個連環殺手的,只是他們相互糾纏,不停地回到同一個地點,影像都重疊在一起,所以我們無法分辨他們的身份,更沒有前因后果!
“那跟我說電影有什么關系?”陳雨依納悶。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蔣提白狠狠謙虛了一把,“我其實也還不確定!
“不確定你為什么要說?”
“……”蔣提白深深地注視著陳雨依,在這樣深深地注視下,陳雨依瞬間投降:“我懂我懂,你能敞開心扉就好。”
“……總之這個維度蠕蟲的說法,實在太典型,”蔣提白道,“是非常抽象的比喻,人類肉眼觀察到的可能性為零,只存在于副本中,也就等同于,它是我們的副本幻覺。還有一個跟幻覺一樣不可能被所有人同時觀察到的事情——我竟然每天都在剪螺螄屁股!
“……”
“……”
“……”
“嗤!瘪艺瘸靶榫。
林況立馬擺出比最正經的時候還要正經的嚴肅神情,“老大,咳,這兩件事有關系嗎?”
蔣提白:“關系就是,我之前發現,那個剪螺螄屁股的機器,越看越眼熟,我以前好像見過,也就是我的記憶中,有這樣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或者說,它們就是同一個!
“你是說……這個副本里的有些事情的因素,和玩家的記憶有關?”陳雨依終于明白。
旁邊賀群青上一秒還不太明白,但下一秒,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瞬間讓他僵立原地。
這么說,這個古怪的副本里,的確有一件不可忽視的大事,似乎也和他的記憶有關——
返老還童。
第245章 第245章 熔合② 好好先生的面具快……
賀群青渾身血液發涼, 這種感覺又不像恐懼,而是一種赤身衤果體的狼狽,或者說身懷秘密的人就像一個賊, 成天做賊心虛。
如今自己想深藏的秘密潑出去的水一樣散落在一切處,成了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憑蔣提白的腦子,他多久會將這些事物聯系在一起?
“啊,這么說, ”蔣提白的打工搭檔竇晴也想起了什么, 神秘地出聲:“我這兩天看到好幾個吃飯的客人都特別眼熟,就像我小時候的鄰居叔叔阿姨,只是他們完全不認識我,我還以為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原來如此!哇——”
高級玩家不愧是高級玩家!
林況則還張著嘴, 聽到這終于忍不住問陳雨依:“姐, 你看的哪部電影那么惡心?”
陳雨依摸摸林況的頭, “現在的情況比我記憶里可要惡心多了,我覺得這應該是你出的力!
“所以?”陳雨依重又看蔣提白, “……需要玩家的記憶來建構一個世界, 這就像之前的靈神副本,那一層層世界都是完全不存在的,只是基于一個女人的幻想……我覺得這個還好,比那個真實。那些靈神冒出來才叫亂,我到現在還沒分清誰是誰!
“哇——”竇晴連連點頭,有點害怕又很激動, “對對,我好像也聽說過那個副本,哇——”
林況:“?”
林況自打進副本以來, 還是第一次認真打量竇晴這個“外人”,忍不住說:“我發現,你還挺可愛的——嘶!”
陳雨依五根指尖摳住了林況的頭皮,請他不要選擇這個時候調情,“這么說,這個世界也可能是完全不存在的,難道這里就是那個殺人犯的腦中世界?一個大幻想?”
“還是那個問題,這個連環殺手‘海珠大盜’是誰?”蔣提白快速分析了線索:“我們每晚都能聽到老板們的聲音,他們不管是在夢境外,還是夢境內,都是存在的,但我們來數一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
在蔣提白引導下,大家統計了一番在“夢中”見過的老板和他們的子女們,結果發現,還有兩對老板,他們所有人都一直沒有碰到過。
“現在我們分頭行動,褚政,你和黃漁,還有張沛你們,去找一找這兩家老板在哪,尤其是袁家承,他一直不出現,這就很奇怪!
蔣提白拿出了最和藹最體貼的態度,甚至沖其他人笑了笑,讓他們別這么緊張:“剩下的人和我……我們一起去找民兵,民兵其實是這個副本里知道最多案件信息的人,他們或許也知道這孩子的身份。一旦得到了線索或者發生什么意外,我們所有人都要盡量脫身,在七樓那個垃圾堆房間會合。最關鍵的是,我們誰都不能單獨行動,最好時刻保持兩個人以上!
褚政瞥一眼黃漁,再看張沛和鄭英華,感覺這幾人其實都和蔣提白不熟,立刻拒絕:“不,讓我跟這些廢柴在一起,你是不是把我當棄子?”
“我把你當兒子,”蔣提白保持微笑,又點了一個人,“柳晨銳,你跟他們去,保護好褚先生。他不是廢柴,只是有點不方便。”
褚政和柳晨銳目光一接觸,褚政眼眶就莫名地隱隱作痛,他現在非常清楚曾經和自己一起上閣樓的“新人A”是哪位神仙,冷笑一聲拉過賀群青,“我和賀肖一組。”
蔣提白:“不行。”
“為什么?”褚政面無表情,“賀肖是你爹?”
“……”一旁被無視個徹底的棄子·牛馬·黃漁按摩了幾下自己疲憊的肩頸部位。
啊,對了對啊,他們有錢的秘密應該就是這個,不積口德勾起了別人虐沙他們的欲望,然后趁對方被怒火沖昏頭腦再一擊反殺,負負得正……
不然到底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主神的小丑,你們這些富豪玩家卻要把當小丑這件事表現得這么明顯?
讓賀群青跟褚政走,蔣提白一千一萬個不同意。
“賀肖,”蔣提白好好先生的面具快裂了。
但他還能怎么辦,只能勸:“有柳晨銳就夠了,你在這幫我?”
賀群青還是說:“這邊人太多了也不好,等會兒見!
賀群青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游離在眾人之外,這時候更直接同意褚政的要求,推著褚政就要離開這個隨時會讓他露餡的地方。
褚政沖蔣提白得意一笑,看著身后沉默不語的賀群青,眼前閃過賀群青從黑洞中生生拽出江遠的壯舉——有這樣的怪物在身邊,那真是安全感爆棚。
“賀肖,我發現,”褚政摸起下巴,口氣完全是在掂量賀群青的利用價值,“你也挺可愛……恩!”
褚政被賀群青踩住腳后跟,差點摔個狗吃屎,半途又被賀群青扶住了。
“小心,”賀肖面無表情對褚政:“既然不方便,就消停會兒吧。”
“……”
走出五六級臺階,褚政才有些驚訝地打量賀群青。
“賀肖,我這次真的發現了,你和之前不一樣了!
“哦,”賀群青心事重重,隨口回答:“你也和我見到你的時候不一樣了!
“……”
褚政:好,好討厭,賀肖學壞了!
他們仔細找了一圈,各個老板家依舊在上演極端的家庭鬧劇,長大了的兒子女兒,明明都這么晚了,竟然統一急著給老板們又加了痛苦的一頓夜宵。
肉腥味一齊飄出走廊,讓那些不肯睡覺、來來往往的民兵們站立難安。
這忙碌的夜晚乍一看事出有因,但細細想來,卻透著強烈的異樣。
終于,褚政笑了,忽然說:“玩家、民兵和老板這些人,我們三方的視角中,相互看到的對方,恐怕是完全不同的場景!
“你繼續說!
柳晨銳在樓梯上站定腳步。
他有點受夠了,這些“NPC”極為不正常的表現,讓他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心情難言地煩躁。
褚政便說,只有這種可能,不然民兵為什么看不到老板家桌上吃的什么,為什么總能聞到惡臭,民兵好像永遠在問詢和案件有關的事,但又毫無線索,如同無頭蒼蠅在這棟樓里亂轉,從白天崩潰到夜晚。
而老板和他們的子女,又在密集的沖突中相互折磨,為了這種折磨,他們甚至逐漸兩耳不聞窗外事,到處回蕩著他們尖聲吼叫和撕打的聲音,民兵卻管都不管。
至于他們玩家,就從這些人附近走來走去,但很少會被發現。
“這就像,這個世界,對我們玩家來說是敞開的,但對其他所有NPC,只是一個更深的夢而已!
褚政忽然期待起另外一邊試圖去接觸民兵們的蔣提白會有什么收獲了,不會已經被一群不能以常理理解的瘋子鯊了吧。
第246章 第246章 熔合③ 看誰都想抓起來……
“這就像, 這個世界,對我們玩家來說是敞開的,但對其他所有NPC, 只是一個更深的夢而已。”
賀群青邊聽褚政分析,邊豎耳朵聽著其他動靜。
他也站在樓梯旁,視線隨著褚政的聲音落在一側走廊中。
眼前這一條走廊難得的安靜,只是光線極度昏暗,深處一絲光亮也不剩。
黑暗形成了一面屏幕, 盯得久了, 空氣中閃出雪花樣的麻點,分不清是灰塵還是幻象,直到一瞬間,賀群青分清了, 那站著個人。
賀群青渾身一凝, 小心如褚政立刻息了聲, 看向賀群青盯著的方向。
大家都不說話,那無聲無息的人影和他們相望數秒, 認出了他們, 抬起鼓鼓囊囊的衣袖朝他們招手,轉身又跑回黑暗中,這下賀群青也聽到走廊另一邊還有更多放輕的腳步聲。
“我信了,”黃漁松開拳頭,“林況比鬼還邪門的說法。”
黃漁轉頭看看賀群青,又看看柳晨銳, 最終選了柳晨銳,悄聲詢問,“你們和林況是朋友吧?他到底有什么隱疾?”
黃漁眉頭緊皺, 神情憂慮中透著嚴肅,“難道他被什么人狠狠傷害過,才得了恐懼癥?”
“什么?”柳晨銳突感牙痛。
“哦?”褚政聽到立刻便在意起來,“多厲害的傷害讓人非得穿很多衣服不可?不然就沒有安全感,還會暈倒?”
柳晨銳覺得這兩個人都很做作,尤其是褚政,他對林況比自己對林況更了解,什么都知道卻在這里演,一定沒憋好屁,于是干脆推開黃漁上樓,“別急,我幫你們去問問林況!
“誒別別,晨銳,不是,柳哥,”黃漁投降地追上來,“我其實也沒有那么好奇,但是,遇到過什么都不稀奇,沒關系啊,你有沒有聽過,挫折是強者的墊腳凳,PTSD是玩家的最佳標簽,我聽了只會更佩服林況!
墊腳凳?
ptsd?
什么跟什么?
褚政笑瞇瞇:“他都把玩家當玩具!
柳晨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褚政一步跨過三個臺階,以便追上柳晨銳,這樣就可以在后面討人嫌:“我是好不到哪兒去,但你不是也要找林況告狀?打小報告可不是真紀律!
柳晨銳猛停下腳步,一個帶寒意的眼刀朝褚政剮了過去,“……你什么意思?”
褚政這才暴露出真實目的:“怎么,你不是當兵的?”
“……”
“那你真實身份到底是什么?柳晨銳,大家都這么熟了,你沒必要這么神神秘秘吧?”
賀群青越過褚政一推柳晨銳,“走吧別在意!
褚政挑眉:“賀肖——我早都說了,我是你的崇拜者,你不對我好一些就算了,還砍了我的手,難道不是‘狠狠地傷害’了我?而且這兩天,我從早到晚,滿腦袋都是你砍我的樣子,我應該是不正常了,請問你覺得斯德哥爾摩和ptsd哪個更嚴重?”
賀群青聽了,極為認真地回頭注視褚政,“我不清楚哪個更嚴重,也不懂你為什么滿腦袋都是我,你想再來一次?”
“……” 褚政默默抱緊了自己。
嘶——這家伙。
這么一打岔,柳晨銳長呼口氣,轉身上樓了,同時他心想,褚政欠揍的時刻雖然已經過去了,但以防萬一,還是希望老天能降下一道善解人意的旨意,讓有需要的人可以隨時隨地隨意地毆打名字叫褚政的可惡的殘疾人士而不受良心的譴責。
柳晨銳搖頭,站在樓梯口的腳步停頓,七樓又臟又長的走廊已經在眼前展開。
估計是那垃圾屋實在太擁擠,他們這么多人進去也是受罪,蔣提白一行人就等在走廊上。
蔣提白身后有鐵籠狗窩的房門大敞著,門里虛弱的黃色燈光勉強填充了一截走廊,門里門外都是一幅夢魘時才有的景象,柳晨銳經過時往里瞥了一眼,就問:“民兵那邊怎么說?”
賀群青也覺得奇怪,蔣提白他們竟然這么快就來匯合了。
蔣提白目光主動迎向賀群青,像專門在這等他一個人似的,聽到問話雖然不太想回答,但他現在老實得很,“不管我說什么,人家都讓我先別說,我只能說了房號,那隊長說一會兒上來找我們所有人問話!
柳晨銳皺眉:“你不是說那些人已經瘋了嗎,還會上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蔣提白懶洋洋的,“但我也沒想到那人會這么說,這點倒挺有意思。你們呢,賀肖,找到……?”話沒說完,想問的人已經走了。
柳晨銳攔住蔣提白:“只剩袁家承叔侄,還是沒見到他們。”
賀群青壓根兒沒注意蔣提白準備問他話,他看著陳雨依方向,不自覺走了過去。
陳雨依幾乎隱身在走廊邊緣,讓人不放心。
靠近了才發現,她身后還有人,林況正百無聊賴地盯著樓梯口。
陳雨依自然也看見了他,或者說打從賀群青出現,她的目光就沒從他臉上移開過,幸好這里很暗。
這時賀群青也發現,隨著陳雨依抬起手,她唇邊很快亮起一點紅光,發臭的空氣迅速被香煙氣味覆蓋。
“哪來的?”賀群青有些驚奇,因為這棟樓再荒涼不過,要說樓下餐館里有酒還好說,香煙始終沒見到,短短幾分鐘,陳雨依又從哪兒變出來的?
“從隊長那偷的!标愑暌酪粯罚统鲆粋皺巴巴軟煙盒,里面塞著個塑料打火機,煙只剩一兩根兒,“看他們焦頭爛額的樣子,我就碰碰運氣。”
賀群青觀察她高興的神情,終于問:“陳姐,你之前打電話,說要告訴我——”
“小肖,”陳雨依左右看看打斷他,蔣提白已經聞著味兒走過來,她馬上把煙盒塞進了賀群青口袋里,才對他道:“那個,其實,我是騙你的!
陳雨依叼著煙大力拍了拍賀群青肩膀,鳳眼笑彎了,“我不那么說你怎么可能來?不過說好一天就一天,以后你有你自己的判斷,我也不指望每次大家都能整整齊齊一起進副本,但哪怕偶爾,偶爾能有你在,這就好,小肖,這就夠……”
“夠?”蔣提白在一旁狠狠皺眉,“偶爾?怎么夠的?”
陳雨依:“請你轉過去謝謝,我們大人在單獨談話!
“怎么,我難道不是你那個‘整整齊齊大家’的一員?”蔣提白面無表情,“你不要擅自以退為進,還不如激將法!
陳雨依:“怎么激將?”
蔣提白:“比如朱小姐把江遠大哥誤殺了!
賀群青:“喂。”
蔣提白:“把我殺了,比如誰把我殺了!
陳雨依:“這是激將法?你有那么重要?”
金梓語聽到吵嘴,走過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搖頭又點頭,蔣提白倒吸口氣,扶額悶哼:“我自己殺,行嗎,”他揪住賀群青衣領,給他順順花襯衫,“你要是不來,我自己殺自己,我錄下來,我以后跟你陳姐擠一個賽道,這樣可以嗎?”
“好好,以后笑話就更多了,”陳雨依看到金梓語,目光一搜尋就問,“你怎么也在這傻樂,那小孩呢?還有朱大小姐,她又跑哪兒去了?”
幾人想到剛才說朱酒貢誤殺江遠的話,都是一激靈,不過找人的時候蔣提白沒忘問陳雨依要煙,后者一邊搖頭一邊猛吸唇縫里這根,煙屁股都差點進了真空機,她抽不動取下來一瞧沒了,直接一扔了事。
蔣提白垂眸看看可憐的煙屁股,鞋底默默碾滅那紅點,“下次我也不給你!
陳雨依遠遠呵一聲,“都下次了誰稀罕。”
朱酒貢倒也沒有跑遠,就在垃圾堆成山的房間里,眾人找進去的時候她正哄著叫小余的狗孩子玩。
見小余直勾勾望著窗外的游樂場,她就說:“以后姐姐帶你去那邊玩,那里有海盜船,摩天輪,碰碰車,阿拉伯飛毯,還有旋轉木馬,都是好玩的,好吃的,我們從早玩到晚!
小余沒回應,不知道能不能聽懂,蔣提白冷不丁出聲:“跟他說這些干什么?”
小余不是一個正常孩子,外邊也不是一個真正的游樂場。
不過仔細想想,朱酒貢在這個副本里的很多行為都挺多余的。
朱酒貢笑了,回頭盯著蔣提白認真觀察一番,見他不是真的生氣,才說:“騙騙他也挺好,起碼被騙一刻,就有一刻的開心!
蔣提白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不知道為什么,這話聽著逆耳得厲害。
于是他笑了:“可你總是好心辦壞事啊朱小姐,你為什么不大膽試一試,干脆捅個大婁子!
別總是這樣試探別人的底線,又讓人沒法徹底翻臉。
朱酒貢再次面露歉意,“江大哥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的確是我的錯,讓我向你們道歉一萬次都可以。”
“他來了!
林況就是在這時快步走進來,一時所有人聚齊了,大家便都不再說話。
門原樣敞開著,很快,伴隨急匆匆的沉重腳步聲,一個男人自門外探頭,看到里面的人和垃圾,他面露震驚,正是那個民兵小隊的領頭人。
“方隊長,”蔣提白已經走出去迎接,“你怎么一個人來了?”
民兵隊長在樓下展示過他破破爛爛的臨時工作證,全名叫方虎。
方虎眼大鼻梁高,如果不大吼大叫,也是個端正的模樣,不過他就喜歡大吼大叫,黑水中的他更面容扭曲,賀群青幾次見到他,現在才完全看清這人究竟長什么樣。
方虎進門神情變得極為嚴肅,更別提他黑黑的眼袋,油膩的頭發,累得兩眼發直,整個人烏云罩頂,好似看誰都想抓起來,一開口更咄咄逼人。
“怎么這么多人?這是誰的房子?……你們本身都相當可疑,還提供什么線索?”
“是這樣,”蔣提白示意朱酒貢把小余帶過來,“我們是樓下餐館打工的,無意中發現這個屋子里有個小孩。”
“小孩?”
“對,他被關在這個狗籠里,有人虐待他!
“狗籠?”
方隊長緊繃的神情漸漸變得困惑,他本以為蔣提白會提供關于殺人案的線索,“你們……你們怎么不報警。”
蔣提白比他還困惑,“你不就是警察?”
大門緩緩關上了,方隊長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被這些蹊蹺的人隱隱堵在房間里,顯得更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但這一聲顯得有氣無力,問蔣提白:“這就是你要提供的線索?”
蔣提白被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瞪著,不疾不徐從口袋抽出了那張亨順烤肉的夜宵攤照片,相框早被他扔了。
蔣提白主動道:“這張照片就是在這個房子里找到的,我們就想,這會不會是以前這家店老板的房子,這個孩子跟他們會不會有什么關系,還有這照片上的老板,她去哪兒了?”
“亨順烤肉?”方虎困得兩眼發花,定睛看了照片一陣,“這家店早沒了!
蔣提白:“為什么沒了?什么時候沒的?誰給方隊長找個椅子?”
坐下的方虎整個人神智更迷糊了,要說他下一秒就猝死變成異靈賀群青也信。
“方隊長?”
“幾年前沒的,”這件事和連環殺人案沒關系,這里人人都知道,“本來開了七八年,生意一直好得很,有一天晚上收了攤,老板娘——就是照片里這個女的,說是關門數錢,其實和情人在店里亂搞,被老板從外地回來發現,把兩個人都殺了!
“老板呢?”
“當然抓了!
這件事有頭有尾,方虎說著都覺得很舒服,不像現在這場連環案,搞了這么長時間,連真兇的毛都沒有摸到。
“那男的以為自己很聰明,明明是殺人,還偽裝成搶劫,抓起來了都在狡辯,不承認!
“不承認?”蔣提白理解地點頭,干脆問:“這家店老板姓什么,他們有孩子?”
這么說,小余可能是這亨順烤肉家老板的孩子,只是現在成了孤兒。
“孩子?”方虎頭痛得要命,語氣也不好了,“沒聽說過那個殺人犯有孩子!
“老板到底姓什么?”
“我怎么知道!關老子什么事?你在審問老子?”
“怎么可能——方隊長,拜托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姓余?”
“姓余……好像……是姓余!狈交⒒剡^味兒來,盯著那小余仔細看,“你們說……這小孩姓余?”
方虎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神情越發迷惑,怪他太累了,腦子都不夠用了,“哪兒冒出來的小孩,還嫌亂子不夠多?”
“方隊長,那你再想想,”蔣提白話音一轉,“那袁家承袁老板,和他侄子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時候到樓下開店的?”
“袁老板?”方虎神情一震,清醒過來,環視屋子里所有人一圈,終于拍拍屁股起身,神情陰沉中透著憤怒,“什么袁老板,開什么店?你們這些人,是不是在消遣老子?!”
房間里安靜得落針可聞,賀群青抬起眼,看到林況激動得搓手。
到現在,賀群青也突然明白了,這個方隊長,好像是這個副本里,有些特殊的存在,仔細想想,他們每次睡著到這邊來,這個方隊長都在不遠處。
第247章 第247章 熔合④ 猛一下拍在了自己……
“袁老板是一樓‘辣炒海鮮’的店老板, 生意是樓下所有店里最好的,”蔣提白好似有點驚訝,更干脆無視了方虎的暴躁, “他侄子陳立安一直寄養在他家,你不是對海珠城了如指掌嗎,怎么不知道袁老板和他侄子?”
“好好好,”強烈的疲憊和困意,讓方虎喝醉了一樣站沒站相。
他盯著蔣提白半晌, 明白眼前這個人是不會被自己輕易嚇住的, 干脆掏出身上夾克內袋里的小筆記本。
方虎抽出永遠夾在本子上面的一支筆,飛快翻開本子——這本子僅剩的一頁也是皺巴巴,不知道夠不夠用。
蔣提白在旁邊盯著方虎的小本本,明白這方虎雖然不是真正的警察, 但他想破案都想瘋了。
或許現代破案不需要方虎這樣的身份, 但以前也有刑偵技術跟不上的時候, 那些涉及了大量人員的案子,還必須挨個兒排查訪問, 那時多少警員都不夠用, 只能招一些民兵,這個副本里的連環大案就是這樣。
忽然,方虎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接連拍打好幾下,褲兜里的紅布都翻出來了,愣是沒找著香煙, 只能罵了一句放棄,對蔣提白道:“你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你——你們幾個,是不是知道連環案的事?別兜圈子, 抓緊時間說吧!還有,你叫什么?身份證帶了嗎?”
“在樓下,不然我去?”
“算了,明天給我,我先登記一下身份證號,你們所有人的都要!
蔣提白才胡謅一通,方虎就問:“你說的那個袁老板是怎么回事?你們都是在一樓打工的?”
“是啊,”蔣提白眼不眨,直入主題:“樓下七家店……”
“行了你等一下,”方虎心里那個煩躁勁兒就又起來了,還是這樣,這人看著人模人樣,說話卻顛三倒四,基本情況都弄不明白,搞得他也想殺人了!
方虎厲聲對蔣提白道:“樓下總共才六個攤子!你們來打什么工?幾個老板都搞不明白,張口渾日鬼——現在全縣都知道這里老死人,幾家破店,能有幾個鬼生意,招這么多人?”
蔣提白倒只聽見了自己想聽的,順從點頭。
之前只是猜測,現在才是確認:“怪不得這樓里見不到袁老板和他侄子,原來是你不認識!
之前蔣提白在樓道里跟民兵們主動搭訕說要提供線索的時候,方虎的反應就有些奇怪,現在看來,這個NPC果然沒叫他失望。
“什么見不到是我不認識,除了你們,這里所有人我都認識!”方虎突然一聲吼,音量再度掀翻屋頂,“你們跟老子裝神弄鬼——”
就在方虎這樣怒吼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方虎的身形和臉竟瞬間起了變化。
在場所有人都看見,方虎發怒的同時,他臉皮松垮了,脖頸彎了,身上突然胖了許多,連皮夾克都變得緊繃。
這一切變化就仿佛方虎在這一刻,年齡猛長了二十歲!
就連方虎的聲音也變了,變得粗啞。
聽到他的聲音,賀群青渾身寒毛倒豎,因為這嗓音,完全和前一天那在門外砸門,狂喊“開門!”的中年男人聲音重疊。
但昨晚的最后,那個說著“我要殺你們全家”的陰森聲音又是誰?和方虎有沒有關系?
看方虎這樣輕易就失控的暴脾氣,會不會他也精神失常,最后殺人了?
或者正因為他精神失常,所以賊喊捉賊,其實他就是真兇,混跡在民兵當中自然抓不到兇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們既然說要提供線索,說好了配合,就不要搞這些!你們是不是來擾亂我的視線?我看你們也不清白!!什么虐待兒童,你是不是聽見我說這里臭氣熏天,故意弄這些垃圾來演戲,包庇兇犯?什么小孩,什么余老板,袁老板,你們都在胡說八道!到底有完沒完?難道要老子跟你們耗一輩子?!”
賀群青眼看方虎果然失控,蔣提白被暴躁的中年方虎一把揪住衣領,他腳步不由上前,本想去攔方虎,偏偏正在這時,異變又生!
賀群青兩腳突然動不了,宛如被釘子釘在地上,同時后腦發沉,眼前發昏,下一秒,他眼前就由灰轉黑,陷入黑暗!
賀群青心頭急跳,本以為是發病時間提前了,直到他眼前漆黑又快速褪去,由灰變亮,再次有了一些事物的輪廓,他瞪著眼坐起來,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發病,而是……醒了?!
“嗚哇——”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回蕩在寂靜的深夜里。
賀群青心底的狂跳沒有停止,他即刻起身走出店門,正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少年江遠正焦頭爛額地抱著嬰兒潘福來回踱步。
潘福宛如受到驚嚇,一聲接一聲的哭嚎,刺耳的哭聲響徹整個小區。
賀群青走到近前時,江遠早已急得滿頭大汗,看到他出現,整個人一驚,神情更比哭還難看,哆嗦道:“對,對不起小肖,還是把你吵醒了!
“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江遠十足狼狽,“你們消失沒多久,他就忽然哭起來,我給他找了吃的喝的,尿布也換了,但怎么哄都沒用——不過我,我會處理好的,小肖,你快回去睡吧,大家應該都需要你!
賀群青心底嘆了口氣,江遠年齡變小以后愛沖動,也容易逞強。
他觀察江遠懷里的潘福,嬰孩像條不聽話的大魚,用全身力氣掙扎撲騰,紫紅的牙床不時裸露在外,僅有的幾顆乳牙咬得咔咔響,更詭異的是,還有一塊布緊緊蓋住嬰孩的上半張臉。
賀群青自然不認為江遠這是準備捂死潘福,正要揭開這塊布看看,江遠趕忙躲了一下。
“別,你揭開他哭得更厲害!”江遠也快哭了,回憶帶孩子這一會兒,真是叫人頭皮發麻,他擦汗道:“他……潘福好像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見的東西,那些東西把他嚇著了。”
賀群青也頭疼起來,眼下這情況著實無解,哪怕潘福真的死了,變成了鬼,他們也有一絲的希望能和潘福溝通溝通,可偏偏潘福成了嬰兒,這下就是他倆變成鬼都不可能知道潘福在想什么。
賀群青萬分無奈,這時江遠的懷抱猛然收緊,少年喉結滾動,示意賀群青往頭頂看:“小肖——”
海珠城小區整棟樓都被蛄蛹的黑水糾纏覆蓋,建筑宛如被浸泡在水下五十年一般破舊。
只有頂層的一截走廊上透出扭曲的昏黃光線,沖淡了黑水。
除此之外,大部分樓層仍是一片黑暗朦朧,水泥窗欞內部影影綽綽,似乎有無數人在其中穿行。
正在賀群青仰頭的時候,一兩聲店老板的含糊驚叫驟然沖破黑水,那傳出詭異叫聲的某一段走廊,便會突然亮起燈,下一刻又熄滅。
閃閃爍爍間,賀群青這肉眼足以分辨出,黑水中一個偌大的黑影,像一個照黑光的探照燈,堂而皇之地游蕩在破舊的樓里,挨個兒尋訪那些亮起來的地方,并迅速過境,眼看登上了三樓的走廊。
賀群青視線一掃七樓亮起來的部分,轉身就走。
“好,小肖,你快去,我就在這看著潘福,你放心吧!”江遠顫巍巍地催促。
他不說還好,一說賀群青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反而不放心,忍不住回頭看江遠。
江遠在他記憶中,一直是文弱的派頭,還喜歡擺姐夫的架子,此時變成了十五歲,那小身板就更細瘦了。
總之真想讓賀織嫣好好看看江遠現在的單薄模樣,看一眼絕對下輩子都絕了跟他發展的心思……
“小肖?”江遠也眼巴巴盯著他,那目光應該是不希望他走,但還是嘴硬,“怎么了?你快去啊!”
“如果有什么事,你實在搞不定的,”賀群青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說這種話,但他必須得說,反正他現在應該也不算好人,惡到底也可以,總比想說卻不說的虛偽要強一些。
“唔,好,噓噓別哭了——然后呢?”
“……如果實在搞不定,就別管潘福了!
江遠神情一震,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哦,嗯!好。那當然了,你不用擔心,遇到危險我肯定會先保護好自己的,我又不傻,好了你快去,不用操心我!
可說來簡單,賀群青回到店里,卻根本睡不著。
門外有潘福在啼哭不止,心里還有那不斷向七樓去的詭異黑洞,他拳頭攥得越緊,人自然越清醒。
賀群青松開拳頭站起身,鉆進后廚,抓起那長條的磨刀石在手里顛了顛,深吸口氣,猛一下拍在了自己腦袋上!
劇痛伴隨黑暈飛快襲來,溫熱的液體順著腦袋一側傷口流淌下來,賀群青緊緊閉上眼,借著短暫的眩暈倒了下去——
“小肖?!”
遠處飄來江遠驚疑的聲音,而賀群青自己宛如墜入水底,江遠的喊聲戛然而止,賀群青指間一空,磨刀石消失了。
他本想立刻睜眼,可突然感覺不對。
幾乎同時,“咻————”的警告聲響起,尖銳哨聲在腦海中炸雷一樣,賀群青也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
他的眼睛——
睜不開!
他渾身的觸感極度異樣,好似要融化一般,身上與兩條腿,半個身體都極輕,一動就會失衡,偏偏那極輕的地方,又沉重得難以動彈,他好像缺失了很多部分。
賀群青心中涌出強烈的寒意,幾乎讓他想要發抖。
他恍惚地抬起手想要觸摸四周,又后知后覺,“自己”竟然被浸泡在水里!周遭不是浴缸,表面材質十分粗糙,像是一個水泥做的水池——
賀群青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難道他……還在后廚?
不,不不不……
他要快點離開這,蔣提白他們有危險,快點……
絕望悄然滋生,他摸不到雙眼,眼前始終是空洞的黑暗。
哪怕此時他完全不需要呼吸或者心跳——他死得不能再死,但還是有什么東西開始拽他的頭腦,把他往下拽,用徹底的黑暗浸泡他。
萬幸還有一聲接一聲的警示音試圖拉回他,在腦海這樣不祥陰森的聲響里,賀群青眼前仿佛閃過公告欄上那所有受害人的臉,他和他們所有人一起,沉向更深的死亡。
冷不防,賀群青還看到了別人——曾海箐漂亮的頭顱從天而降——
柳晨銳橫七豎八的同學們,地窖里的女人,歐文沒有手的小孩,崔利娜……石道賢姐弟,金妮……
不止他們,賀群青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已經見過了這么多、這么凄慘的死相,那么多的血,夠灌滿一個深深的井……一個深深的水池,夠灌滿一個游泳池了。
不……不對!
為什么你們都得死?
為什么就非得是你們不可?
憑什么……就不是他們?!
賀群青幾乎融化的手指緩緩伸出水面,抓住水泥池邊的時候,他感到骨頭和水泥的摩擦生硬,但抓得很牢固。
接著是他的頭,隨著力量浮出了水面,他在冒熱氣,而空氣涼得冰窖一般。
“……我開店還不是為了你?”呵斥聲模模糊糊響起。
賀群青一愣,本能地分辨,竟是劉廣。
“你是我兒子,我的錢以后都是留給你的!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你做的,不然我圖什么?”
“我不想幫忙了,爸,我們別幫他了,我們去自首吧!反正人又不是我們……”
“好了好了,你就是個廢物,一輩子廢物!你要不是我兒子,劉順余,老子把你也放到池子里!你別忘了,他們早都說,同罪同罪,只要扯進去都是死刑!我們怎么走到今天這地步的?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家?”
“我……”
啪!
賀群青手一挪,沒料到手邊的水池沿上,竟放著一個東西,被他一碰,摔得稀碎,更發出一聲巨響!
外面驟然一片死寂,但很快,腳步聲傳來。
賀群青躲都沒躲,都這副模樣了,還躲什么?
可忽然,除了腳步聲,他耳邊還隱約再次響起了嬰兒的號哭聲,這倒叫賀群青心頭一動。
第248章 第248章 熔合⑤ 眼前整條走廊變得……
自己還能聽到潘福的哭聲, 或許……還能再醒來一次?
可怎么才能醒?
之前蔣提白好像做過類似的事情,他是怎么辦到的?
“還等什么——走。。
“啊啊啊——!”
驚恐的女聲比潘福的聲音清晰許多,就從頭頂某處傳來, 那聲音像是竇晴。
這想法讓賀群青清醒了不少。
是,“自己”眼下這副身體已經殘缺不全,何必還想著報復?
當務之急是脫離這副身體,回到外層世界,再重新進來去救人。
他看不到外頭的情形, 一切想法只在電光石火間結束, 他松開手,緩緩沉入液體中。
劉廣腳步由小心到大膽,接連咒罵起來:“啤酒瓶放在這里!我看你真要去看大夫了!光耀門楣的沒生出來,生出來一頭傻豬!”
“爸……不是我, 我沒進來這里, 是……是你放的!
“你滾蛋!”劉廣氣得扔掃帚, “什么都不是你,比驢還犟!我放沒放我不清楚?就你這個腦子, 能干成什么事?你給我進來掃!”
“我……我不敢……爸……”
“你什么不敢?吃的時候吃不夠, 干活的時候急撇清,我看你也是個畜生不孝子,哪天被洗洗上案板,你看我會救你一下?不聽話的,你老爹也拿你配啤酒啊————”
一只血淋淋的鬼手猛然從水池中沖出,一把揪住劉廣的衣領, 將驚恐萬狀的劉廣生生拖進了水池。
“啊————!”
嘩嘩的水聲伴隨歇斯底里的驚叫,劉廣先一步被自己的恐懼淹沒——
這水……這水。
可最先到來的劇痛來自臉上,劉廣兩眼的位置猶如被兩把細長的刀緩緩地、堅定不移捅了進去, 那東西竟然還會攪動!
他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眼窩里發出爆裂般的啪啪聲,仿佛腦袋里有什么斷裂開來!這一瞬,他再顧不得別的,于詭異的液體中失聲慘叫,可惜只能發出咕咕的聲響。
失去了眼球,一切成了黑色,他只能感知到陣陣加劇的痛楚和溫熱,溫熱的正是他自己,他的體溫,他的血,他正融化在無邊無際的黑水中!
……
……
“求你別哭了,別哭了!我在這呢,小潘,我這么陪你還不行?”
江遠蹲在后廚的地上,發際早已被汗水打濕,他一邊拍打潘福,哄著嬰兒轉移注意力,一邊焦急地摩挲撿來的那塊帶血跡的磨刀石。
期間他幾次想往頭上拍,打算先斬后奏,都被潘福的號哭拉了回來。
這潘福還不能不管,他在這使勁哭,難保不會影響到所有人,剛才小肖不就被他哭回來了?
可自己就算在這,他還是哭,自己總不能也給潘福灌酒吧,搞不好這次就把他殺了!
潘福啊潘福,我們明明不熟,你卻輕易成了我的祖宗。
“你還哭!你,你真的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潘?迋不停的身體突然痙攣了一下,好像一只翻殼的蟲子,四肢一齊抽動。
“別別別——你別又來!”江遠臉色發白,“你別嚇我!”
他話音未落,潘福沒有布遮擋的下半張臉,就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布料異常地波動,布下方的笑容完全不是嬰兒能做出的,就像一個大人,在嬰兒的身體里勾起嘴角假笑,都這樣了,那該死的哭聲也沒停下,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笑還是哭,潘福忙得抽噎起來,漸漸江遠聽到童稚的囈語,正是對他說的話:
“是……我高攀,是我……高攀了……”
“去你的高攀了!”江遠徹底破防,一個翻身逼近鬧鬼好幾次的潘福,“灌酒起效太慢了,我直接掐死你算了!”
少年青筋暴起的雙手一點點靠近潘福,猙獰地接近他那肥肥的下巴,因為潘福作為嬰兒胖得實在沒有脖子——
江遠兩眼布滿血絲,汗水從發梢滴落下來,怨念極其深重地用雙手捂住了——潘福的耳朵!
潘福一頓。
嗯?
江遠觀察一陣子,登時大喜過望,潘福真安靜了許多!
光捂住眼睛還不夠,連耳朵都得捂上!等等,我剛才就應該把他的嘴也堵上!
不是他沒試過,可潘福那幾顆小牙才叫詭異,稍微捂住就長出滿口。
現在理智地想想,拿布堵住嬰兒的嘴可能有危險,可總比他開口說話強多了。
好在捂住雙耳加雙眼后,潘福已經安靜許多,可以不捂嘴了。
江遠劫后余生地呼口氣,可惜這手還不能松開,現在小肖應該安全了……
“嗚哇——————!”本來安靜下來的潘福,忽然以最高的音量哭了一嗓門,江遠兩眼正對著那紫紅的牙床,甚至感到有熱烘烘的聲波從那奮力張開的小嗓子眼兒里撲在自己臉上,尖利的哭聲簡直震耳欲聾!
原來潘福不是安靜了,是蓄力了!
不哄了!
江遠徹底崩潰,也朝嬰兒潘福大聲吼回去:“我還是把你丫的掐死算了——!”
不遠處突然憑空冒出一個人影,嚇了江遠一跳,仔細一看又嚇了一跳,這時江遠也沒注意到,地面潘福咔咔咳嗽兩聲,終于安靜了片刻。
“小肖?”
回來的人頭上血流沒停,傷口很新鮮,賀肖不僅半邊衣領濕了,還影響視線,右眼被血染紅了恐怕很難睜開,不然他也不會坐在地上不動了。
江遠看到那磨刀石的時候就已經有所預料,可真見了還是愕然:“你自己敲自己還下這么狠的手?你想干脆打死自己?等,等一下別動!我找東西給你包扎一下……”江遠才找到一包紙巾,余光看到賀肖動了,他關注地回頭,賀肖朝他伸手要紙。
江遠見賀肖沉默的模樣有些奇怪,具體又說不出,反正總覺得眼前的賀肖,一來一回,就跟自己疏遠了一些似的?
他在想什么事情?
江遠立馬把紙巾先扔給了賀肖,正要繼續尋找,看到賀肖拿紙巾擦擦眼睛,左手摸索著按住頭上傷口,按了幾秒鐘,扔掉了紙,又一次拿起磨刀石——
誒?!
“小肖!”江遠根本來不及阻止,那邊人已經毫不手軟、公事公辦地又朝自己腦袋拍了下去!
江遠跟著痛叫:“!”
賀群青快速睜開眼,定睛眼前景物,看自己,看周邊,一切正常,他回到了垃圾屋!
腦海里還回蕩著江遠的喊聲,江遠怎么了?
剛才好像沒看到什么危險,他應該沒事吧?
不過暫時也顧不上了。
這間屋子已經關了燈,不知道是不是蔣提白發現開燈會引來黑洞,可他們人已經遇險,賀群青豎起耳朵能聽到隱約的凌亂腳步聲,他才摸到門框已經分清方向,快速沖出去!
循著聲音,他幾乎是在樓梯上往下跳,三兩步就跨過一層,終于還是被他趕上!
“拉緊——”這是氣急敗壞的蔣提白。
“姐——!”金梓語邊用力邊尖叫。
“抓住我,我不會松手的!”朱酒貢也急道。
林況:“我——褚牲,你抱著竇晴!”
褚政懷里瞬間被扔進一個軟綿綿的包袱,他感到巨惡心和不可思議:“我……你他媽叫我什么?!”
賀群青過去的時候,與黑洞拉扯的人已經太多,就這樣竟然還沒有將人拉出來,賀群青心里一陣陣寒意,好像不久之前感受到的絕望仍沒離開。
黑洞的力量似乎變強了,而且他不瞎,竇晴消失了,褚政抱著的又是一個幼兒。
回想他不久前聽到的那聲恐懼至極的驚叫,顯然大家之前已經失敗了一次。
賀群青突然消失又出現,眾人自然驚喜萬分。
蔣提白眼底震動,嘴巴張了張,又緊緊抿了起來,看著眼前黑洞,眼中透出狠意。
賀群青摸到了一只纖細的手臂,真的害怕太用力會導致她嚴重受傷。
這下所有人一起用力,終于七手八腳將一名套著大人衣服的卷發小女孩拉了出來。
她看著就剩七八歲!
“小肖……”小女孩呢喃。
賀群青二話不說抱起她就跑,所有人都試圖遠離那黑洞,最后只剩蔣提白。
賀群青就感覺到有人留在后面,回頭看這一眼,瞬間渾身緊繃。
“蔣提白!”
蔣提白明明聽到,還是沒跟著大家跑,甚至他朝那永恒黑洞一般摸不清、看不透的詭異存在冷笑了一聲。
黑洞向前籠罩!
“蔣提白!!”賀群青怒急,如果陳雨依不在他懷里,他無疑會沖回去。
那家伙又發什么神經!
而下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蔣提白手心朝上,雙手向前一推——空氣中憑空出現一張……床!
廢棄破舊的醫療病床順著蔣提白的力量被硬生生塞進了那黑洞中。
蔣提白對著黑洞中隱隱約約露出的壯碩身影低語:“愛吃,你就多吃!”
接著,他又一推怨靈病床,提示他的寵物:“去吧,里頭有你的新朋友……它也喜歡割人。”
怨靈病床先是堅固地停頓,走廊中一片寂靜。
就在林況懷疑自家老大在犯精神分裂的時候,病床動了。
它的三個好轱轆猛地向前躥,剩下一個壞轱轆在吱扭扭飛快旋轉,好像在加油蹬空氣——它一頭撞進了那黑洞里,徹底消失了。
黑洞被迫停下腳步。
可短暫的寧靜并不代表一切已經結束,蔣提白抬起腳跟,終于愿意退回來。
眾人度秒如年,頭一次見到這操作的張沛和鄭英華更是眼睛快要瞪脫窗。
總算,煙花的引信燒到了位置,所有人都聽見凝固的黑洞里傳出什么聲音,像是呢喃的低語,只是那些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變得非?膳拢腥嗽诩饨小
不止一個人。
所有的喊叫都宛如遭受當頭厄運的人們在死亡前發出的最后一聲求救,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輕,有衰老!
下一刻,黑洞的剪影里出現了黑以外的顏色,是青灰的皮膚,沾血的手指、被縛帶緊綁到發黑的手腕,穿著藍色手術服的赤裸后背,數不清的、不斷掙扎的——像是已經下葬三天的胳膊在拼命伸向它們的主人蔣提白,好像很抱怨現在這個情況——
蔣提白挑眉,倒退的腳步一停,在賀群青身邊站定了,安全感滿滿。
呼——
蔣提白緩緩松開了心口那根弦。
現在這個距離才好,他不能離賀肖三米……兩……半米開外,不然哪兒哪兒都疼,特別缺氧。
“這……這到底是什么?”
聽到方虎顫抖的聲音,賀群青才注意到他竟然還在。
蔣提白也終于想起這個人,想到之前為了保護他,疏忽了陳雨依,看方虎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方隊長……”蔣提白沒了笑模樣,看起來也有點恐怖,方虎就因此退了一步,被林況按住了肩頭。
“別再跳腳否認了,”蔣提白相當認真地警告他,“你必須要想起來,袁家承,陳立安,這兩個人到底是誰?還有,不要只顧著連環殺人案,亨順烤肉的情殺,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好好地——仔細地——想想!而且……”
方虎聽得發愣,“而……而且?”
蔣提白聲音徹底冷了,“而且要快!
走廊里越來越吵,那凄厲的尖叫和呼喊讓金梓語哭著捂住了耳朵。
不止是人受不了,那黑洞估計也不好受,實在忍無可忍,竟倏忽原地消失了!
被黑洞放出來的走廊燈,沒了遮擋,昏暗的光照著下面一張布滿黏稠暗紅的舊病床,眾人每看它一眼,都覺得那上頭血泊變得更多,最后多到順著整張床往地面淌!
蔣提白就在這時莫名看向了賀群青。
“?”
賀群青本來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很快,他知道了,眼前整條走廊變得搖晃,他趕忙松開陳雨依,蔣提白架住了他。
賀群青頭疼得像是要裂開,終于有點后悔自己剛才敲自己太用力。
這時,蔣提白在他耳邊輕聲道——
“晚安!
……
……
方虎整個身體彈了一下,自己驚醒了自己。
今早有些不同尋常,他愣是瞪著天花板十分鐘,才恍恍惚惚地坐起來。
老年人身體哪兒都不好,他行動也不比從前,一切動作都有些緩慢吃力。
但他還是故意唰地拉開窗簾,像是在和誰生氣一樣,外面天都沒亮,他戴上老年眼鏡,死死盯著距離五條街的一個摩天輪,只能看清它的輪廓。
他等啊,等啊,等到七點半,立刻抓起了電話,這才活過來一樣,他開始一邊打電話,一邊穿衣服。
嘟聲一響又一響,一響又一響,終于,那祖宗接了。
“喂?”
“喂,……今天上班,你幫我查兩個人,是和當年的案子有關,你一定給我……”
“爸!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算了你別說了,我掛了。”
“不!不是兒子,兒子!別掛,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我已經把一切聯系起來了,”方虎沙啞的聲音隱隱地激動,他強行壓制著,“只差證明,我只需要證明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兒子,這么多年了……我只要知道真相,只要知道!”
“爸……我不能……”
“是情殺案!”方虎按住胸口,心臟在里面嗵嗵跳,他要注意,不能過于激動,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不,那不是情殺!我終于明白了,我真笨,我太蠢了!我早該明白的——”
“什么情殺,爸,你到底怎么了?都這么多年了,你是徹底瘋了嗎?你不是答應我們——”
“幫我查兩個人,兒子,幫我查一下!我保證,如果今天沒有結果,我就真的,永遠,入土也不提這件事!而且,萬一呢,萬一這案子就這么破了?”
半晌,電話那頭傳來當警察的兒子萬分無奈的聲音。
“……什么人?”
“陳立安,袁家承!”
清醒的方虎,比在夢里能記起更多的東西。
他認為,他的內心深處,快被他強行忘記的那些事,那些人,其實每天都在搖旗吶喊,就為了讓他想起來!
他根本什么都沒忘,一切案件的細節歷歷在目。
現在他明白了,一個有序的犯罪者,之所以能原地消失,之所以無法破案,這一定是因為,他是在被一群,無序的犯罪者包庇!
而這些無序的犯罪者,都已經被他馴化!
用威脅馴化!
……一定是這樣,只能是這樣!
第249章 第249章 父子 不敢提這兩天他做的……
兒子方弓義從事的職業正是他夢想的警察。
現在孩子還沒回復前, 他還想去那個地方看一看。
戴上帽子,撇下手杖,走出家門并摔上門。十秒后, 門鎖響動,他又回來了,老老實實吃了一把五顏六色的藥,再次摔門而出。
路上,買了個煎餅提在手里的方虎凝視著清晨無處不在的青藍色霧靄, 健步如飛來到幾條街外那因為一些意外, 沒開業幾天就已經被廢棄的兒童游樂園。
一座藍白相間的簡陋阿拉伯城堡,根本無人關照,近處看,表面油漆已經脫落斑駁, 這是游樂場的大門兼售票處。
方虎輕車熟路找到空隙鉆進去, 游樂場內部滿地的枯葉和紙屑垃圾, 以及當初說要封園維護時剩下的石磚木板鐵絲水泥袋。
遠處幾座新場館甚至沒建完,現在這里是縣里標準的爛尾項目。
不過再有半個月, 這里就會被另一波投資人接手, 這衰敗的游樂場,也會被徹底拆除。
他踩著枯枝敗葉,終于放慢了腳步,并有點后悔自己扔了手杖,怎么跟小孩一樣。
四周荒無人煙,粗劣的兒童雕塑一臉丑相, 所有游樂設施沒有人為養護,全部生了鐵銹,這里的景象看著叫人心涼, 早拆早了事,他每天都看那摩天輪不順眼。
走著走著,他自己的腳步聲變得更清脆響亮。
低頭一看,踩中了一個包裝紙,粘在鞋底跟著他走。
撕下來拿到眼前盯著看,可樂味“蟲橡皮糖”,哪家好孩子吃這種東西?
總算,他到了地方,這里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不包括這邊海獅一家三口,它們放過他就行,這游樂園開了也是影響市容市貌。
這里正是游樂園的游泳場館。
剛開業的時候正是夏天最熱的日子,水上樂園非常受歡迎,他第一天就進來瞧過了。
走到門口,一個立牌擋住了去路,他檢查完立牌,滿意地點頭,這兩天沒人來,不然早都撕毀了。
這立牌正是他放在這的。
上面重疊地貼著幾張紙,復印的是報紙。
第一張報紙說的是游樂園剛開業兩天,里面水上樂園的游泳池就淹死了孩子;第二張報紙說的是,和受害者家屬庭下和解,游樂園恢復營業沒一個月,又淹死了兩個大人;第三張說的是,因為第三次淹死人,游樂園再次停業了。
總之這第三次上報之后,停業的游樂園再也沒有開張過。
倒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一屁股官司不說,開業也虧本,他們讓本地所有將信將疑的老百姓,都信服了世界上真有鬼。
當然,還是有那一兩個不信的,他們也不敢帶小孩來。
在游泳池荒廢了,但還沒把水放掉的時候,那一兩個不信的來了。
下面還有第四張報紙。
方虎繞開立牌進了游泳館,里面比外面干凈,也干凈不到哪兒去,場館內光線很不好,繞來繞去的水滑梯像被索命的腸子,下面巨大的游泳池就像那閻王家的下水道。
就算這樣,他經常來也沒見著鬼,倒很想見一見。
至于為什么大家都非說鬧鬼?
也難怪老百姓這么機靈,當時海珠城小區那幾棟樓推平了,上面正好建了這座游泳館。
他一直是反對的,也證明沒錯。小孩子的歡聲笑語,哪里鎮得住那些沒家沒命,沒著落的冤鬼?
方虎找到自己上次來留下的屁股印,在泳池邊坐下,一口口吃著煎餅,整個游泳館回蕩著咔嚓咔嚓的聲響。
吃到最后,他留了一塊煎餅放在旁邊一個臟兮兮的塑料盒里,又過了好久,電話終于響了,鈴聲嚇得他差點摔下去。
不過兒子來電話了,他摔下去也得接,摔死也要接。
“喂!”
“爸,你在家呢?”
“嗯是啊!
“真的?”
“我騙你干什么?”
“……總之,你不能再去那地方了,要不是知道你是我爸,他們早都報警不知道多少次了!
“嘖,報警你過來就行了,提前說,我給你包餃子裝飯盒里拿上。”
“爸!”
“別啰哩啰嗦的,你到底查了沒有?袁家承是誰?其實吧,我對這兩個名字有印象,就是有點想不起來具體了!
“這些年你有印象的人名太多了,”方弓義抱怨。
“你到底查了沒有?”
“……陳立安是袁家承的侄子,袁家承是賣啤酒的,你有印象,可能因為當年他們給那幾家店送貨的!
方虎這邊聽著,聽到賣啤酒已經激動起來,他攥緊了手機。
“對!這就對了!”方虎兩腿一震,“就是他們,他們肯定就是兇手,不是袁家承就是他侄子!我現在去找你!”
“是什么,爸——人家做點小生意,跟連環案一點關系都沒有,當年也是查過的,這里都有記錄,不在場證明什么都有,干干凈凈。而且我算了,第一起案件發生時,陳立安當年只有十四歲,他身體條件都做不了案。”
“十四歲怎么了,十四歲不能殺人?”
方弓義真有點生氣了,這老爹簡直是胡攪蠻纏。
這案子他受方虎的影響,也是爛熟于心,當即反駁:“那你說說,哪個受害人能被十四歲的小孩殺了?這個案子里的受害人們常年勞動,身體健康,掙扎起來,十四歲的小孩綁人都綁不起!兇手一直是單獨作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他就是袁家承……”方虎話頭一頓,門口跑進來一只臟兮兮的流浪狗,小眼睛盯著他。
這狗他很熟,有時候在外面馬路上也能見到,不過估計因為膽小,喜歡在這荒園子里跑。
今天它更臟得厲害,竟然一下子讓方虎想到了昨晚夢到的狗籠,他對狗示意:“過來,給你留了一塊煎餅,就在這吃,出去別被搶了!
方弓義:“……你是不是又跑游樂園去了?”
“兒子,那亨順烤肉的老板姓什么?我記得好像姓……”
“你早上說的就是情殺案的店老板?”
“對,就是一樓之前開的那家烤肉店,老板娘和情人偷情,被老板殺了?”
“這個我也看了,姓余,但這個案子早結束了,兇手就是老板,和連環案沒有關系……”
“不,有關系,”方虎態度堅定,“姓余對吧?”
這兩天他做夢有多詭異,方虎不敢提,怕兒子知道以為自己發神經,夢都拿出來說,更不重視自己的想法。
但他反復想了一早上,想到了一件事。
“那個案子,一開始說的不是情殺,說的是搶劫,”方虎承認自己年輕的時候好事還有英雄夢,家附近發生什么都要摻一腳,尤其是警察的事,他最愛摻和。
“那太扯了,是有這種說法,但搶劫的證據不充分,而且姓余的后來承認了。”
“什么承認——”方虎有心詆毀肯定是冤案,但想到兒子會生氣,就沒說下去,轉而說起重點:“那搶劫有什么痕跡?有沒有那種,當時沒辦法確認的,但現在技術可以……”
“爸——那個案子已經結案了——”
“不是,你想,有沒有這種可能,”方虎站了起來,準備直接去見方弓義,“我就說啊,假設,一樓六家店的老板,其中有幾個,或者他們全部,看亨順烤肉的生意好,就合伙買兇殺人——”
忽然,方虎不知是不是起身太猛,眼前竟一黑,反應過來的時候,腳下就空了。
噗通一聲,他摔進了干燥的泳池。
“汪汪——汪汪汪——”
“爸?爸?你怎么了?!爸!”
第250章 第250章 超級遲鈍 誰不喜歡賀肖?……
【如果他們都參與了犯罪, 他們相互包庇,相互掩護,那這些不在場證明……哪還有什么不在場證明!】
【行了, 方虎,我理解你壓力大,大家都一樣!可也沒誰跟你一樣,看誰都是犯人,現在可好, 所有人全成犯人了!簡直神志不清了你!
要是隨便抓個人就能了事, 我也想干!總之,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回家睡覺去——站。∥覜]跟你開玩笑,方虎, 別出去亂說, 多說半個字, 干脆你以后也別來了!】
【不來就不來!我盡心盡力,問心無愧!我有錯嗎?!】
【……耍橫是不是?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你看看他們, 現在過的什么日子?你嚇都快把他們嚇死了!你是地痞流氓?】
【我?我是流氓?當時不是你們開會說的,說,說要讓他自亂陣腳,你們一抓一個準兒?沒兩天又成了我一個人的問題是吧?】
【誰說一抓一個準兒……你喊什么喊?我要說的是這個嗎,我說的是你萬一哪天說錯一句話,風言風語傳出去, 害的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你每天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一會兒兇手吃人肉, 一會兒賣人肉包子,怎么著,兇手不是靠證據抓的,是靠你幻想,靠你蒙出來的?!】
……
這……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我怎么忘了?
難道是真的,那時候我累得神志不清了,成天在亂說話嗎?
方虎恍恍惚惚,如墜夢中。
泳池的地面竟然沒有想象的堅硬,劇痛沒有傳來,就是翻身有點困難,方虎試圖挪動后背,渾身被綁住一樣動彈不得。
忽然,他整個身子向下躥了一截,驚動他眼皮睜開了一條縫。
結果他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竟然抱住他的兩條腿在拖拽。
方虎回過神,沒有害怕,甚至有點興奮。
難道這沒有被抓捕的真兇,一直在暗中觀察他?
現在發現他真的要查出真相了,就來殺人滅口?
方虎含糊說:“你……你轉過來,能不能轉過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哪個?”
那人動作沒停,更沒有轉過來,這是已經把他當作了死人。
方虎費力地咽口水,嗓子眼兒全是鐵銹味,“……你是袁家承,還是陳立安,到底是……誰?”
這個陰魂不散的背影,無論如何不肯轉過身,在夢里也是這樣,出現得太頻繁,早比他老婆跟他還要熟。
像他的連體嬰一樣,每天就在眼角的余光處。
漸漸方虎看所有人,就都開始有點像這個人,身形像,長得也可能像。
可兇手的真容到底太神秘,有時候看穿了,突然成了一張白紙糊的臉,怎么分辨也沒見過,不認識,完全不是他拿篩子篩過的任何人,這怎么能不讓人發狂?!
“你到底是誰?!!”方虎垂死掙扎地朝對方喊道。
喊完他就卸了力,再度昏昏欲睡。
“殺吧,快點殺,殺了我……這次你就逃不掉嘍,”方虎微微一笑。
這時耳邊幻覺一般,方虎聽到一個嗓音稚嫩的小孩在說話。
【爸爸,爸爸!】根本聽不出男孩還是女孩,不知道從哪里靠近了他,那嘀咕的聲音聽起來暖烘烘的。
【爸爸,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你怎么還不醒,你不餓嗎?】
方虎眼皮動了動,心里直嘆氣……到底我的腦袋怎么了,早上藥吃多了?怎么這么多亂七八糟的!
那這個抱我腿拖我走的,又是真的還是假的?
聽孩子叫爸爸,還是蠻舒坦的,尤其這聲音,聽著的確耳熟,像是方弓義小時候,應該是回光返照。
【說了沒有?你說吧,】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比孩子的聲音響亮十倍,顯得漫不經心,【沒事,他肯定愛聽,說不定太高興了,立馬就醒了。】
方虎聽出這是他老婆的聲音,不過語氣很不對味兒,太溫柔了。
【……爸爸,我長大了要當警察。】
方虎心里哦了一聲,怪不得不對味兒,他以前雖然很想當警察,但專門給老婆說過,兒子不能當警察,成天抓殺人犯,太危險了,老婆應該是想氣死他,這就對味兒了。
當吧,反正長大了還是警察,那小子就是當警察的料。
【媽媽,可是我真的想當警察!
【那不行!】
耳邊所有聲音沉寂下去,方虎昏昏沉沉,似乎將要陷入最深的睡眠。
他還在掙扎,忍不住想,要是我在兒子還小的時候,做這幾場連環夢就好了,在年輕的時候,而不是窩窩囊囊虛耗一輩子,到這么老了才反應過來。
在兒子還小的時候……
等等。
方弓義今年多大來著?
我又是怎么走到今天這地步的?
人怎么只為了追究一件事情,一輩子就沒了?
具體怎么變老的,還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原來老年癡呆,就是這種感覺啊……
……
……
賀群青緩緩睜開眼,記憶里還是那一句“晚安”。
他扶著腦袋坐起來,沒看到其他人。
眼下頭重腳輕的厲害——是真的頭重腳輕。
他的腦袋被包扎的有平時兩個大,不扶著點脖子簡直要折了。
賀群青手摸索著一圈圈拽下頭上的布,傷口已經不流血了,最后剩一張沾血的紙巾,被旁邊伸出來一只小手小心揭了下來。
賀群青愣在原地,哪怕心里做了準備,可再次看到陳雨依這個樣子,還是有點受沖擊。
“陳……”他話頭戛然而止。
“我明白,”小女孩神情十分鎮定,“都這樣了,就不能叫姐姐了。”
賀群青恍惚點頭。
的確不能叫了,再叫他的輩分就回到娘胎了。
“但我也特別不能接受大家叫我妹妹,所以還是什么都別叫,最好當我完全不存在!毙∨⒁荒樕鸁o可戀地說。
陳雨依變小了,頭發卷得更厲害,烏黑的卷發蓬松地垂在窄窄的肩背上,還比平時長一些。
尤其人小了,眼睛就大得驚人,皮膚更是毫無瑕疵的白嫩。
這一切搭配起來,賀群青的審美終于猛增,覺得眼前的小女孩漂亮得過分——洋娃娃的說法在她身上十分貼切。
“你感覺怎么樣?”賀群青把問過江遠的話又問了出來,“有沒有哪難受?”
“唉,”小女孩垂頭喪氣地在他身邊坐下了,“我心里難受!
“怎么了?”
“還能怎么,你沒醒的時候,我都被嘲笑無數回了!尤其是褚政,你能不能替我揍他一頓?”
賀群青明明異常贊同地點頭,陳雨依卻氣得仰倒,“你是不是也以為我是小孩,敷衍我?”
“哪有?”
“還說沒有,那你眼神這么慈祥干什么,你要當我家長!”
“你……你好好說話。”
“賀肖!”陳雨依簡直想尖叫,“我只是變小了,但是我沒有失憶,我什么都記得,我還是我!你們能不能別把我當小孩?”
賀群青靜靜盯著她看了一陣,安撫地點頭:“好的!
“那把你的手從我頭上拿下來!
不管陳雨依如今表現得多成熟,連說話風格也好像沒變,但賀群青有江遠的前車之鑒,看得明明白白。
陳雨依對自己變成小孩的事無疑有些恐懼,所以她每句話都好像在努力地模仿她自己。
但情緒騙不了人,這孩子眼睛又這么大……
“我說……把手拿下來!”
陳雨依真心要崩潰了,她試過證明自己,可非要證明自己,不正是小孩子的舉動嗎?
但她假如不證明自己精神尚在,一只只沒洗的手或者狗爪就會不自覺撫過她頭頂的呆毛,而絲毫不懼!
毫無尊嚴,實在是毫無尊嚴!
看她現在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就知道了,蔣提白有多討厭小孩!
“咳,”賀群青看看手里的破布,從邊緣撕下一條沒沾血的來,建議道:“用不用我幫你把頭發扎起來?”
“給我,我自己會扎!”
扎了兩下,但怎么都打不成結,陳雨依手臂酸得抬不起來,即將暴走之際,賀群青趕忙接手過來。
好在他手大,兩下就攏起一頭亂發,還在上面努力地打了個蝴蝶結。
陳雨依渾身凝滯不動,扎完頭發轉過來的時候,她眼神躲閃地對賀群青道:“我的確有話對你說,昨天還是騙你的!
賀群青一愣,內心掙扎數秒,他還是決定了乘人之危,不然他覺得正常情況下的陳姐,會“為他好”地隱瞞所有事情,她什么都不會說。
于是他盡可能讓自己語氣放松,不再引起她的警惕:“那你原本想說什么,不管你說什么,我都聽著!
“我想說的是,不管以后發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怕,也不要再逃避,別一個人躲起來,別和大家分開。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訴我們——告訴蔣提白吧,不管什么事,他會無條件幫你!鼻懊娴脑挾颊f過,但她真正想強調的,其實一直只有最后這一句。
賀群青這下是真的愣了,不明白眼前的陳雨依,她怎么會露出這種表情。
“陳……雨依,怎么了,你哭什么?”
雖然能光明正大叫她陳雨依,賀群青還是有點慌張,拿手指頭抹掉她臉上一道眼淚,不過多留下了一道血印,他簡直不敢置信,趕忙又抹了兩下。
陳雨依一下看出來他的窘況,干脆拍掉了他血跡干涸的手。
陳雨依抬起衣袖自己擦了擦臉,悶聲道:“因為你……太可憐了。”
“什么?”賀群青失笑。
陳雨依放下手臂,她這次看向賀群青,賀群青精神一震,有些笑不出來了。
小女孩的眼神很憂郁,她深深看著他,這一眼好像看穿了他所有秘密。
賀群青心頭狂跳,竟然有種想逃避話題的沖動。
可憐?
我?
她難道……
賀群青:“陳……”好險,差一點又叫姐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清楚點……”
“不懂沒關系,”陳雨依報復地摸了摸他的頭,“總之如果你需要幫助,別忘了蔣提白,他無論如何不會害你,你要信任他!
“……為什么?”賀群青有些意外,陳雨依原來真心的這么信任和推崇蔣提白。
小女孩干笑:“因為他早都不是他自己了,這種事情就是理智無法控制的,起碼據我觀察,他就控制不了一點……反正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消失了,蔣提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會敗得一塌糊涂,會死得很慘的。”
賀群青點點頭,但心里其實沒有理解小一號的陳雨依。
她突然這樣在他面前大力夸贊蔣提白,看她的神色,背后似乎還有深意,只是她不明說,他根本猜不到。
“……你真的沒事吧?”只引來了他的擔心。
“行吧……”陳雨依捂住臉,簡直要把自己的臉撓破,悶聲道:“仔細想想,老蔣才是可憐的那個,如果你用現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他絕對一輩子說不出口!
“到底說什么?”
“哇……怎么辦!好煩人!小肖,”陳雨依按住了蹲在她面前的賀群青雙肩,神秘兮兮地湊近了,對他語速極快、偷雞摸狗一般說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你知道以后,要好好地、大膽地利用蔣提白,他會幫你的,他絕對不會傷害你,唯獨你!”
不知道為什么,愣神的賀群青喉嚨滾動了一下,好像有些發緊。
到底是什么呢?
蔣提白為什么絕對不會傷害他?
唯獨他?
“小肖,蔣提白——”陳雨依捏著他的手越來越緊,恨不得他也像她一樣心照不宣地重視這件事,最好是她不說賀肖也明白,這樣當賀肖的真實身份暴露,或許還能……
她能賭蔣提白這個瘋子的感情嗎?
還是賭賀肖的超級遲鈍?!
陳雨依唾棄自己,她也知道這話不該自己說,但——
“你真的笨蛋,他……他喜歡你!”
“恩?什么?”門口傳來聲音。
“啊!”陳雨依一聲尖叫,原地跳了起來。
突然出現的蔣提白逆著光端著水盆走進來,他聲音有些僵硬,仔細看表情似乎也很扭曲,但應該是賀群青眼花了,他笑得就和平時一樣,不過手里的水盆好像在顫。
“我以為你要說什么,”蔣提白干巴巴笑兩聲,一提陳雨依的細脖子,將她“請”到了一邊。
陳雨依忍不住縮肩膀,只因蔣提白的手涼得驚人,應該是嚇死他了。
蔣提白:“我當然喜歡,誰敢不喜歡賀肖?”
陳雨依也干笑,“你這身襯衣我也喜歡,看起來挺賢惠的!
蔣提白卻沒第一時間回擊,他放下水盆洗毛巾。
而賀群青,實則才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本想接過蔣提白手里的濕毛巾,結果一觸之下,那人的手隱隱地顫個不停。
兩人都是一頓,蔣提白終于正眼看他。
啊……
賀群青忽然有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