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231章 石海珠井(3) 商城頭像……
賀群青聽到了他的話, 盡量當沒聽到。
蔣提白主動撒手后,賀群青不由避開了蔣提白的眼神。
他不太想知道蔣提白看他的時候究竟是什么神色,是關心還是擔憂, 還是調笑他到底來了。
但蔣提白其實早知道他會避重就輕,避而不談,所以毫不客氣地把想做的先做了,想抱直接抱了,反正賀肖這小子十分……“慢熱”, 這時候不會瞧他一眼, 他不用裝得一臉正義。
不過蔣提白還記得避開江遠,沒讓這位前姑父看出蹊蹺。
江遠經歷了前天晚上賀肖成為肖燦的那個副本,第二天對男男女女、男女等各種戀愛搭配展開了思考,蔣提白現在真不想吸引江遠的注意。
如今蔣提白已經知曉江遠和賀群青、賀織嫣, 以及賀肖的真正關系, 蔣提白著實消化了一陣子, 這也解釋了賀肖一直以來對江遠的奇怪態度。
江遠就是那個唯一能惹賀肖討厭,又被賀肖極力保護的存在, 誰讓這孩子沒什么家人。而自己, 應該只占了這兩種態度里的一種……
蔣提白面不改色,一抬眼,正看到賀肖從運動褲口袋里掏出組隊U盤遞給一旁的柳晨銳。
柳晨銳也就那么順理成章收下了,兩人應該早是商量好的,原因自己多少能猜到。
蔣提白:該怎么說,組隊六個人已經很多了, 七個就太多了。
更別提那邊還有一位無法自理的完美主義斷臂人士,以及樂觀天真亂開腦洞的偏執型施虐狂。
話說回來,今晚帶上黃漁實屬意外, 早上公司先聯系到的玩家是傅辭。
傅辭昨天表現冷靜克制又懂得變通,安然拿到了黑色審判書,而黃漁選擇讓地鐵倒車,開回隧道兩次,吃了一肚子槍子兒,腦子都被打成了豆漿,二者高下立現。
傅辭卻衷心地希望蔣提白給黃漁一個機會,表示黃漁勇猛剛正,發揮出全部潛力只需要一點行為矯正。
并稱地鐵站里賀肖、柳晨銳等玩家新星們的行事,應該是依據了蔣大佬的諄諄教導,讓傅辭“看到了玩家們通關的另外一種選擇,那條路是陽光向上,生機勃勃。”
所以傅辭堅定地、鐵了心地把和蔣提白一起進副本的絕妙機會,讓給了他的好朋友、好兄弟黃漁,黃漁家庭住址以短信發送,盼望老鐵重新做人。
蔣提白于是滿足了傅辭的愿望,轉頭將垃圾轉運車開到了黃漁家門口……
別的不論,黃漁昨天死得的確讓人印象深刻,耳目一新。
……
……
小黑屋有了變化,一行人不再多說,一齊聚向中島。
今天中島臺升起時,帶來了十幾套奇怪的衣服。
這些衣服讓賀群青感覺熟悉又陌生。
“有點年代感啊,”一把嬌柔的女聲先響了起來,稱得上主動大膽,自然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這是唯一那名中級女玩家,她最吸引旁人的地方,就是她深刻的五官和濃艷的妝容,看起來進副本前仔細打扮了一番,大波浪的黑長卷發,與紅色緊身裙勾勒出一副好身材。
賀群青本來沒多注意,但奇怪的是,這個二十五歲左右的成熟女人,不看別人,專門盯著自己。
“你是?”蔣提白笑盈盈的,不自覺雙手環胸。
那女人瞥了蔣提白一眼,又一眼,這時才道:“我姓朱,朱酒貢,喝酒的酒,貢品的貢。小帥哥,你又叫什么?”她也笑盈盈的,妝容明麗的大眼亮晶晶看向賀群青。
“請你等等,”蔣提白很客氣地道:“我怎么沒聽說過你?”
“沒聽說正常呀,”朱酒貢手撐中島,一副不想搭理其他人的孤僻模樣,她的話在大家聽來,也是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我也沒聽說過你啊,你很有名嗎?”
“有名,當然有名,”林況就不喜歡這樣的一眼狐貍精,感覺在副本里會很難纏,尤其這姑娘好像直接看上了賀肖,“我家老大認識所有玩家,他說沒聽說過你,就是你的問題,你怎么回事?”
“我沒問題啊,”朱酒貢語氣柔和,“難道呼風喚雨的蔣提白不認識我,你就要打死我呀?真是好小弟,就拜托你別打我了……我對你……也可以有別的用處啊。”
蔣提白笑容一緩,眼中偏冷,唇邊弧度反而擴大幾分,“朱小姐,你這不是認識我么?你進游戲多久了?怎么商城不見你的賬號。”
“沒多久。”朱酒貢撥拉一下長發,慢悠悠道:“三天吧。”
在場眾人都是一愣,連褚政也皺眉看向她。
“……三天?”林況仔細一想,有些悚然,試探道:“你騙人吧,三天怎么可能到中級,你哪來那么多生存點,打劫了游蕩者啊?”
朱酒貢聳聳香肩,心大地吐息,“誰讓我剛進游戲就聽說了黑色審判書的事,不是拿到黑色審判書就能得到七萬生存點嗎?我試著拿了兩張,還挺簡單的。”
黑色審判書簡單不簡單,在場的人最有發言權,眾人沉默間,剩下幾名玩家噤若寒蟬。
“至于你說的商城……”朱酒貢垂眸打量自己長長尖銳的美甲,道:“我不喜歡那種負能量的地方……”
“朱酒貢是假名吧?”蔣提白毫不在意地說,盯著朱酒貢的臉靜止數秒,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鄭帆?商城里——”
“你!”朱酒貢渾身一震,瞬間破大防了,胸前脖頸騰地紅了一片,提高聲音道:“我叫朱酒貢!我隨我媽姓,不知道主神為什么要搞身份證上的名字!”
“身份證上的名字?那朱酒貢到底是什么名字?”
“藝名!我是演員!”
蔣提白:“怪不得……那個商城頭像是你的素顏?”
鄭帆咬唇,被惡劣的蔣提白氣得泫然欲泣,但下一秒眼淚變魔術一樣消失了,她氣笑了:“你說是就是吧,但是叫我朱酒貢,我不叫鄭帆!”
蔣提白好好好地點頭,在挑揀衣服的時候,眸光才沉靜了下來。
的確,鄭帆——不,朱酒貢,蔣提白對她印象不深,是剛跳出來的玩家。
如果她真的不聲不響,自己拿到兩張黑色審判書,那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還真的不可小覷。
“美女,”忽然,中島上朝朱酒貢滑過去一套女人衣服,白色花袖襯衫,棕色鏤空花紋皮質馬甲,闊腿黑色長褲。陳雨依對朱酒貢一笑:“這套你穿。”
朱酒貢用長指甲勾起那件皮馬甲看了看,神情震驚到快窒息了,感覺受到了雙重打擊,緩緩給陳雨依推回了一些,復仇道:“大姐,你自己穿吧。”
大,大姐……
陳雨依也差點窒息:“……我看你們聊得開心沒敢打擾,這是最后一套。不然你穿男裝?”說著,她視線滑向正對自己的衣服面露嫌棄的林況。
窒息立刻傳染給了林況,林況二話不說,抄起面前有點緊身的短袖和牛仔褲,邊走就開始脫,露出精壯的后背,瘋狂往自己身上套。
其實這些衣服都很平常,只是年代風格確實有點久遠,按現實穿衣風格來看,最少得是三十年前。
賀群青對穿衣完全沒有要求,他聽著蔣提白和朱酒貢的對話,這邊隨手拿起好幾件衣服,都被蔣提白背后長眼睛一樣按下了,賀群青還以為有什么問題。
又換了一撥,某人故技重施,直到蔣提白不再理會朱酒貢,才回過頭,撿了一件白襯衣和黑長褲給他。
白襯衣是發硬板正的白,白色紐扣從喉結位置排列到衣擺,衣領窄而工整,毫不出錯。
賀群青看了一眼,往旁邊一扔,扔回蔣提白懷里,把蔣提白面前一套棕綠混合的花襯衫大褲衩拿了過來。
“……”
蔣提白充滿怨念盯著他片刻,忽然眼瞼微微張大,渾黑的眼珠發亮,有了光——賀肖毫無戒心,雙手抓住下擺往上一掀——以前也不是沒見過賀肖換衣服,但今天心悸莫名其妙地強烈,不行,心臟停了,還是別——
蔣提白控制著喉結不讓顫一下,忽然眼前出現兩條手臂高舉一片破窗簾——哦,是一條破裙子,卷發挽成的草率毛團在眼前晃晃悠悠,陳雨依:“嘿小肖我幫你擋著點誒。”
“……”蔣提白轉過身看向別處。
陳、雨、依……!你好歹還是個女人,我都沒防著你,你竟然防著我,真就離譜??
陳雨依回頭眨眼:不~用~謝~
救了渾身僵直一條狗子呢!
到了抽簽環節,頭目被那名男性高級玩家抽到,這人叫潘福,一邊大驚失色喊:“主神!”一邊踢皮球一樣把頭目決策給了——
蔣提白搖頭,潘福在他注視下汗流浹背了。
林況在拉扯身上衣服,瞪人道:“看你那個膽子……我也不要。”
眼神所到之地高級玩家都搖頭,賀群青也沉默地拒絕了,陳雨依給他支招:“這位兄弟——”
潘福:“陳姐別別,高攀了,我高攀了!”
“?”
陳雨依一頓后指了一個人,“你給他,他肯定很需要。”
眼神如刀的褚政陰暗地抬起眼,毒蛇一般盯住了潘福和陳雨依,次次次——
潘福雙手合十前后擺動,“謝謝你,褚先生,謝謝!”
褚政肩上一重:“???”
當上頭目的褚政冷哼一聲,有氣無力地發布了頭目決策書。
眾人一看:
【第一:細心體貼地時刻照顧頭目,給頭目端茶送水,滿足頭目的一切日常需求,違者扣除生存點兩千(已達上限);】
眾人:“……”
不是,褚政,你一點面子都不要嗎?
【第二:不可以說出頭目身體有殘缺之類的話,不能讓頭目因為流言蜚語心情不佳,違者扣除生存點兩千(已達上限);】
眾人:“……”
真的,知道你有多在意了。
【第三:頭目不想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組織內成員決不能強迫、要求頭目去做那些事,違者扣除生存點兩千(已達上限);】
眾人:“……”
褚政真的好卑微啊,到底是防著哪一位組織內成員啊?
褚政:累了毀滅。
就問問現場這些人,眼里從來就沒有頭目,反抗頭目決策也是家常便飯了,他能指使得動幾個?還不如讓他們做點小事,讓自己舒服點。
畢竟誰有病會為了一點小事消耗2000生存點?
蔣提白:“不就是廢了一條胳膊,你那條胳膊在的時候也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了。”
褚政:“……”
你踏馬——
不就是拿煙灰缸砸了你一下,那可是在幫你,又沒流多少血,你至于嗎?!
第232章 第232章 石海珠井(4) 她可不會……
決策書簽完名, 小黑屋內一應事務都消停了。
蔣提白指尖翻飛,不耐煩地將白襯衫剩余的紐扣一個個塞進扣眼里,當手指來到領口時, 他莫名停頓了一瞬,不自覺琢磨,這顆紐扣,是扣上還是不扣,扣上顯得太正經了, 他可不希望給別人壓迫感, 但說實在的,自己本來已經很不正經了……
汽笛聲響起的時候,蔣提白松了口氣,任由領口保持松弛, 不然他還有一個顧慮——自己雖然不正經, 可偶爾看到喜愛的人, 也很容易喘不上氣。
到時候萬一急需拉開領口,卻受到紐扣的制約, 再一個用力過猛, 可能會一下把褲腰帶往上整個扯開,那樣肯定不行,太直接。
在這沒人注意的時候,陳雨依笑盈盈環顧自己身邊這些人,一個個看過去,在看到蔣提白的時候, 笑意微頓——
老蔣這東西。
真越來越有意思。
他對外人神情總是懨懨的死樣子,不亂說話的時候,雖然也是個帥哥吧, 可他眼神跟鬼一樣,正常人別說揣摩,看著都心口涼涼的。總之他行事太自我,邪乎得很,讓人不敢走太近。
但蔣提白面對副本里任何糟糕的事情,起碼都不會失態,人本能的死亡恐懼,他好像壓根兒沒有,那些嬌弱的情緒,完全不會光臨到他那張狗……俊臉上。
這人好像只是在玩,所以她才喜歡和蔣提白一起進副本,這簡直是他唯一的好處——他永遠不會扭曲地尖叫,不小心死了也安安靜靜,尸體很養眼。
偏偏今天,喜歡深色的蔣提白竟穿上這樣白凈的一身,看到他這樣,陳雨依這眼皮就突突一直跳。
陳雨依按著眼皮搖搖頭。
錯覺,一定是錯覺。
【準備進入副本世界】
【本次副本名稱:石海珠井】
【副本地點:海珠城】
【副本內通關時限為:三日夜】
主神的聲音冷冰冰的,黃漁雙手環胸,仰面向天花板,緊閉雙眼,好像在用擁抱試圖讓自己溫暖一點。
一旁百無聊賴的褚政看他這副沒出息的德性面露嫌惡,這位在干嘛,扮豬吃虎嗎?
都殺到高級玩家了他到底在怕什么?
黃漁:老天保佑,這局好死就行,好死就行,省錢的那種。
……
石海珠井?
是指海里有像是井的東西嗎?那井會很深嗎?
珠,珍珠,珠寶?
總之這幾個字連在一起,給人的都是一些不太好的聯想。
賀群青身體逐漸消失,周圍也光影重重,大家開始被卷入深深的黑暗中。
模模糊糊的,像是朱酒貢的聲音問了一句:“你們都會游泳嗎?”
周圍一熱,強烈的光線撲在眼皮上,賀群青眼睛微瞇,眼前暈開的景象快速聚焦,亂糟糟一片臨街飯館,都處于住宅樓的一層。
沉重的電線在空中各自搭橋,亂麻一樣,住宅樓雖然不高,六七層的樣子,但很破舊,人站在飯館前頭,就仿佛處于這一圈樓房的腳底,看得眼花繚亂又壓抑,一時理不清頭緒。
這里跟海有什么關系?
他目光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在,左邊是林況,右邊是柳晨銳,前面是蔣提白——大家這次竟然出現在同一個地點。
小腿才一動,碰到了什么東西,一個深藍色的行李箱貼著他的腿,把手帶著黃銅色的釘扣,也像以前的東西,只是外觀比較新。
想到這有可能是自己扮演角色的行李,賀群青看向其他人,而大家身邊,也多少有一些行李。
褚政拽著他身上唯一一個雙肩包,不過單肩背著,他臉色更陰沉地滴水,幽幽對一旁黃漁說:“幫我拿東西!”
黃漁相當服從地接過褚政的包,很照顧頭目的心情,不過實在心癢癢,大嘆一聲替褚政擔憂道:“不知道如果兩只胳膊都沒了,咱們還怎么下副本?”
褚政:“你想不想知道你的頭沒了你怎么下副本?”
金梓語有點緊張,悄悄靠近了她陳姐。
陳雨依快速觀察眼前景象,不由挑眉——別說這里是三十年前,眼前這些建筑本身就得有四十年了,如果在現實,這樓得七八十歲了。
這里不像海邊城市,陽光很烈,氣候比清港要干燥得多,周遭空氣不太流通,聞到的都是重口味的餐館街巷的味道。
這也難怪,因為這是個半封閉的梯形居民樓,三面擋著風,一樓又全是小飯館,空氣當然不會好。
眼前的小區樓還不是建造成梯形,而是三棟寬扁的居民樓被橫著連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區,還有了“中央廣場”。
一樓飯館的桌椅就有一些擺在外面的廣場里,整個住宅樓如同敞開的手掌,攏向玩家們。
至于樓面,每層間距小,只比鴿籠樓寬點,幾棟樓內部似乎是相連的,左右都有兩條看得見的樓梯間,被涂著綠油漆的水泥條封著,外頭看半遮半露。
不知道是不是樓下做飯煙熏火燎的原因,居民樓下半部分更陳舊發黃得厲害。
很多窗戶上掛著各類大字廣告牌,有“織毛衣,聯系xxx”,有“24小時住宿”,“二樓按摩”等,其中數量最多的就是“住宿”相關的廣告。
看來這棟居民樓,一樓全是餐館,而樓上大多是民宿。
陳雨依凝神瞇眼,終于看到兩家餐館的中間,有一個門樓牌子,上面寫著“海珠城”。
她這心里就是一定——她可不會游泳。
有了閑情,再看海珠城小區周邊環境,一條臟兮兮的小路,前后都拐彎通到了看不見的地方,除了他們一行人,路上不見一個人,別說人影,連樹影、鳥影,蟲子,一切綠色和自然的都看不見。
這小區雖然亂糟糟好像人口不少,但此刻看起來冷冷清清,只有餐館門里隱約有幾個影子在走動。
她都懷疑這些餐館會不會很久都沒開火了。
“呦,看到我的幸運數字了,”朱酒貢手搭涼棚給自己擋太陽,望著一塊廣告牌上的號碼,再瞧周圍,“這里風水好差啊……不知道二樓的按摩店開著沒有,我都站累了。”
“你們呢,打算看三天?”褚政繞開其他人,晃悠悠走向樓梯口的方向。
看他行動,是想先到樓上的“住宿”去。
黃漁很自覺提著行李跟在褚政后面,手里顛著那個雙肩包的肩帶,測量測量肩帶的長度,再看看褚政的脖子,黃漁默默點頭——這個頭目對他這樣的窮苦玩家尤其危險啊。
蔣提白腳步也動了,大家自然都跟上,誰知他們剛進入小區廣場,一樓的各家餐館里,竟每一間都走出了人,站在門邊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異樣的是,有的店里出來的是佝腰駝背的老人,有的店里出來是十來歲半大小孩,總之都是老人小孩的組合,中年人只有一個。
林況還琢磨他們是要拉客,小聲對賀群青:“……這誰敢吃?”
右邊一家“辣炒海鮮”店門前,站著那名神情嚴厲的中年男子,見他們所有人停下腳步,對衣著最是順民的蔣提白說:“找活兒干的?昨天聯系我的是你們嗎?”
眾人都一愣。
褚政扭過頭,無聲長嘆一口氣。
朱酒貢皺眉好似想哭,低頭看看自己的美甲。
蔣提白稱沒錯以后,這神情令人退避三舍的男人忽然咧嘴笑了。
這一笑友善多了,甚至稱得上憨厚,對他們道:“那你們自己看吧,哪一家都行,都差不多,我們一家店就需要兩個人。”
這下連賀群青都有些猶豫,感覺自己不是來干活兒的,是被老板進貨的新鮮食材。
但既然“角色”是這樣,他們也不再多說,自動分成兩人一組,剛好七家店,十四名玩家。
分人的時候,蔣提白剛靠近賀群青就被柳晨銳推開了,柳晨銳疑惑地瞧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你干什么,挺礙事兒的。
蔣提白磨磨后槽牙,微笑道:“我看江大哥更需要你的保護,我跟他不太熟。”
此話一出,賀群青主動回頭找人,選擇和江遠一組。
柳晨銳:“?”什么發展?
蔣提白:“呵。”來啊兩敗俱傷。
江遠點頭:“我剛好照顧小肖。”他暗下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培養和侄子的感情!
剩下陳雨依和林況,柳晨銳和金梓語,褚政和黃漁,朱酒貢和潘福,蔣提白則和那名唯一的初級玩家,叫做竇晴的女玩家一組,看到這個結果,竇晴臉色煞白,真差點哭出來。
最后兩名中級玩家叫張沛和鄭英華的,他們自發一組。
玩家們分好組,互相對視一眼,提著行李走進了黑黑的店門。
沒兩分鐘,賀群青算是傻眼了,眼前竟然真的堆著一袋一袋的食材,有肉有菜,都新鮮得很,急等著他們處理。
江遠硬著頭皮推推他,“沒事沒事,我來干我來干。”
原來他們到的時候其實還是上午,而這些餐館,都是下午臨近傍晚才營業。
這么說,他們還真是來干活兒的……
賀群青和江遠打工的是一對祖孫店里,老頭子板著臉說先試用三天。
這是家燒烤店,賣的東西更雜,食材得有幾十種,賀群青清洗切肉,江遠負責穿串,起初笨手笨腳,熟練后神情逐漸麻木,過了兩個小時,腰酸背痛的江遠忍不住問賀群青:“他們真的要營業啊?”
這時候他們對這臟亂差的后廚環境也適應了,在老人的注視下開始打掃衛生,泔水桶旁邊還有一個桶,里面臟兮兮的竹簽插成了一座山,仿佛是昨晚客人的狼藉還沒收拾利索。
老人的孫子八九歲,對店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將他們指揮得團團轉。
賀群青借口倒垃圾,去和后廚相連的后院看了一下,后院是封閉的,只有一些大垃圾桶,還有一個鐵鏈鎖著的大鐵門,往外面看去,是一個消防通道出口,可能正常的時候,垃圾車泔水車也是從這開進來。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連后院的垃圾桶,泔水桶看起來也正常,只有發餿的殘渣,沒有腐爛的其他東西,沒有血腥氣,也沒有咻咻聲。
賀群青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本以為要一直這樣干到下午,周圍突然安靜得嚇人。
他和江遠不明所以地走出去,一下遇到了其他玩家,所有人都出來了。
蔣提白穿著圍裙,拿著一把刀,刀尖點點身后店里,微微一笑,“可能這是午睡大省,所有人都睡了。”
第233章 第233章 石海珠井(5) 蔣提白……
陳雨依探頭望向蔣提白身后的那家辣炒海鮮店昏暗的門內, 果然看到里面也有趴在桌上的兩道身影,一個大一個小,明白不大可能, 但出于確認,還是忍不住問一句:“你是找著蒙.汗.藥了,還是發現毒.鼠強了,難道這些人全都是你在不知不覺中……”
蔣提白語重心長地瞬間接上話頭:“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個打工仔,又不是忍者, 為什么——我要不知不覺中放倒所有老板, 嗯?”
黃漁:“不過那樣確實方便……”
陳雨依撫下巴。
蔣提白:“你們有沒有素質?”
“大佬們,別想這些了,可能這里就是這樣,一到中午npc就要午睡吧, 再說老人和小孩本來就沒精力, 我們還是抓緊時間找線索?”
那名叫竇晴的女玩家顯然從和蔣提白一組的精神恐嚇中緩了過來, 或許她發現蔣提白也不是傳聞中那么可怕,因此可以大膽發言了。
蔣提白立刻表示這位女戰友說得很正確, 竇晴訕笑, 振作精神回店里拿刀去了。
再一次集合后,所有人包括賀群青也拿了一把菜刀,他們沉默不語地分頭行動,還是兩人一組,都先在別人打工的店里輕手輕腳轉了兩圈。
事實證明,這些老板是真睡死了過去, 他們游覽參觀幾個來回,都沒有一個醒來的。
眾人在七家飯館里穿梭,在廣場上擦肩而過, 都一無所獲。第三次匯合后,無話可說地開始打賭哪一家的豬肉是隔夜的。
此時午睡時間已經開始十五分鐘,賀群青聽著大家溝通,忽然,他身形微凝,隨著時間一秒一秒推移,后脊跟著一點點挺直。
他仿佛冥冥中受到牽引,抬起下巴望向樓上,臉色也逐漸不太好了。
“小肖?”蔣提白插科打諢的笑容慢慢收斂,靠近了賀群青,觀察他周身戒備,開始看向他看著的方向,重新笑了,只是笑容未達眼底,“怎么了,那邊有什么?”
不對勁。
賀群青的確又聽到了異靈來臨的警示聲。
每次在新的副本中,異靈都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
但今天哨音一開始的感覺,他就毫不陌生,甚至熟悉到令他渾身寒毛直豎。
——漫天的哨音。
安分過頭、平常過頭的時間結束了,到達某個臨界點,它們開始紛紛揚揚,無所顧忌地震蕩——尖嘯起來。
那是空氣中的每一粒微塵,一齊對他耳語。
它們細細密密,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無人可以躲避,畢竟誰也不能不呼吸。從賀群青“聽到”怪聲開始,那些尖叫的微塵直到進入賀群青身體深處,才逐漸消弭,猶如被體溫融化的雪花。
如果漫天的微塵是噩兆的影子,那它的實體,已經蟄伏在樓上某一處,召喚著他,也等待他們所有人自投羅網。
一只手出于提醒搭在了他肩上,賀群青終于回過神,待收回視線,他本能瞧了眼柳晨銳。
——是的,上一次聽到這樣漫天細碎的哨音,還是在柳晨銳的世界,那時天上落下的每一片雪花都在發出同樣的聲音。
從當時的結果來看……
蔣提白一愣,他是最看不得賀群青眼下這樣皺眉,手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抬起來,將要摁上賀群青眉心時,他立時驚醒,不聽話的手也落回了賀群青肩上,掩飾地捏捏賀群青肩膀,這骨頭可真硬,“想什么呢?”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賀群青直說。
柳晨銳注意到賀群青之前對自己欲言又止的視線,莫名猜測和自己有聯系,已經走了過來。
陳雨依驚訝道:“你說啊,在咱們幾個面前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怎么預感不好了?”
賀群青覺得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心屏蔽那嘈雜的咻咻聲,額角隱約見汗,張口道:“環境好像——”
“好像變了?”一把低柔的女聲橫插.進來,若無其事道:“是啊,我也突然覺得周圍好憋悶,空氣含氧量好像都變了。之前,這里風水看著還能入眼,只是窮山惡水,現在少了幾個睡覺的,都變得窮兇極惡了,到處冒黑氣啊!”
眾人都是一驚,顧不上說話的人,先看向餐廳里,結果竟然發現,店里不知何時變得更加昏暗,而本來在其中睡午覺的老板們,都離奇不見了!
再看說話的朱酒貢,仿佛真的缺氧暈眩,按著額頭搖晃了一下,她身邊潘福趕忙扶了一下女人無力的腰肢,“酒貢,你,你沒事吧?”
朱酒貢笑了笑:“謝謝,你真是個好搭檔,好大哥。”
潘福:“別,別這么夸,我高攀了!”
“你的手怎么了?”蔣提白突然皺眉,盯著朱酒貢的手。
眾人被他一提醒,才突然注意到,朱酒貢扶額那只手的五根指尖,竟然血肉模糊,往下一看,另外一只手也是一樣——朱酒貢原來那些長長尖尖的美甲,竟然一個不剩,連帶她本來的指甲都被生生拔掉了?!
“誰干的?”林況都有些愕然,“難道是你那家店里的老板?”
黃漁:“對女孩子怎么可以下手這么狠。”
感覺到周圍人眼神不對,潘福一下慌了,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是酒貢讓我……”
“沒關系,是我讓他幫我拔的,”朱酒貢有點后悔地說:“我的新美甲,的確不符合這個年代,拔了更方便洗盤子啊。唉,今天做美甲花了我好幾千呢。”
黃漁:“多少??”
林況:“不是你有病啊?”
褚政:“有點意思。”
陳雨依:“朱小姐到底何方神圣啊,一會兒幸運數字,一會兒看風水,一會兒又感應含氧量的,你到底是演員,還是女巫啊?”
朱酒貢一副你們真是見識短的表情,“嗯,祖上的確有點能力,到我這已經淡了,感知不了太多東西了,但在游戲里保命還是可以的。”
“所以你才連續找到黑色審判書?”黃漁十分驚訝,開始羨慕地打量朱酒貢,心跳隱隱加快:“朱小姐,我想研究研究你,你不介意吧?”
金梓語原本正恐懼佩服地看著朱酒貢血淋淋的纖纖十指,忽然感覺到火辣視線,奇怪回看過去,立刻收獲自家陳姐一記恨鐵不成鋼的白眼。
金梓語:“……”咦,不是,誒??
陳雨依表示你看看人家:“丫頭,這本來是你該做的事好嗎?”
金梓語:“???”qaq
林況實在看不下去了:“姐,你怎么總是這樣得隴望蜀,難道你還期待金梓語是什么‘圣潔12修女驅魔預備役’嗎?你還不知道她,她就算有點能力,也是獻祭的祭品。”
陳雨依對林況:“你少玩點游戲多看書,”接著對金梓語:“姐送你去梵蒂岡進修一下,學學驅魔?”
金梓語:“嗚嗚嗚陳姐你對我太好了!”
林況:“???”不是這個傻子?
“咳!”朱酒貢用力咳嗽兩聲,吸引注意力被帶跑的眾人,幽怨道:“總之,我感到現在周圍變得非常危險,尤其是樓上,老板們好像在上面。你們都看到了,一樓什么都沒有,我們別無選擇,只有到樓上去看看,你們敢不敢跟我來?”
朱酒貢本來只是有點奇怪的玩家,可現在大家看她只是為了符合副本角色,就面不改色拔了自己十片指甲,表現也好像全無痛覺,真是個狠人,現在她問起敢不敢,眾人就不由得需要認真考慮了。
賀群青也不由看向朱酒貢。
的確,她的判斷和自己驚人地相似,但自己實在沒有她樂觀。
本來只想一個人上去看看,讓大家留在下面,可如今店老板們如果都在上面……玩家們不上去,副本似乎無法進行下去。
柳晨銳還等著他給個答案,賀群青只能搖頭,表示暫時沒什么說的了。
和柳晨銳世界相似也只是他自己的“直覺”,沒有任何證據,他還是靜觀其變,確認了再告訴其他人。
“走吧。”賀群青道,又對江遠說:“你往后一些。”
眾人默契地決定從“海珠城”門牌下的樓梯上去。
一路安安靜靜,所有人踩在水泥臺階上腳步都很輕。
老式住宅樓的樓梯間狹窄,導致蔣提白始終皺著眉頭。
他就想擠開別人到賀群青前面去,但幾次被勁瘦修長的手臂擋了回來,如果他抓住那胳膊,還會收獲一個有點嚴肅的眼神。
蔣提白表面安生了,心里還是跳得厲害。
奇怪的事跟著發生了,走在前面的賀群青無法明說:那聚集的哨音,好像在樓里游走,不知道是不是知道玩家上來了,在躲著他們。
這導致他們上到頂樓又下來,在樓梯口觀望每一層長長的走廊,都看不出什么異樣。
正午的陽光昏熱刺眼,從步梯間和樓道里幾扇窄窄的通風窗戶擠進來,雖然每層樓道都有昏暗之處,但也不至于看不清楚——樓道里那些鐵柵欄防盜門前,除了堆積的紙殼廢品有火災的隱患外,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
而朱酒貢口中已經在樓上的老板們,則不見影子。
第二次上到頂樓,朱酒貢咦了一聲,從水泥窗條里看出去,竟然能看到外部的城鎮,都是差不多的風格建筑,街上還有人行走,他們真像是來到了幾十年前。
“好神奇,陳姐,有個游樂場,”金梓語驚訝地指著幾棟樓外,有一座簡單的游樂場,看得到配色古早的過山車軌道,周圍零星的經典游玩項目,種類都是全國普及的那些,海盜船,旋轉木馬之類的。
這時候朱酒貢笑瞇瞇的,忽然不說話了,之后閉眼感受一番,啞聲道:“我們分頭行動吧?剛好七層樓,七組玩家,我們每組探查一層樓。”
大家互相看看,但蔣提白不會把主動權交給一個新認識的女巫,于是道:“想一起走的舉手?”
朱酒貢很快覺得自己被排擠了,所有人都決定一層樓一層樓一起看,只有潘福短暫地支持了她一下,下一秒也變節了。
朱酒貢委屈對潘福:“你可是拔了我的指甲啊。”
潘福討饒:“……對不住對不住,”接著他對其他人解釋:“我真的不是為了玩才拔的!”
他們緩緩走上七樓的樓道,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那是什么?”蔣提白瞇起眼。
有什么黑色的東西,一種液體,一種黏結在一起的黑水,像是一個人那么高,竟然從樓道的另一個樓梯口擠了上來——不對,是空氣在現形,猶如黑色的巨大蛆蟲——
一個個橢圓的水泡,爭先恐后、汩汩地瘋狂拍打向他們!
“后退!”賀群青早有準備地拽回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蔣提白,因為無需他去看,一張凄厲尖叫的人臉,從“黑水”中沖出了一瞬,無聲地朝他吶喊吼叫——下一秒又被身后的黑暗吞噬了。
一行人根本躲不開,也來不及,黑色的海浪沖過來——吼叫著一股腦淹沒了他們!
第234章 第234章 石海珠井(6) 蔣提白快……
徹骨的寒意, 宛如真正的海水,拍打過來的一剎那完全包裹了他們,冰冷得令身體自動停止了呼吸。
在這一刻, 他們連喊叫都不能,不僅渾身肌肉緊張到極致,皮膚外也仿佛繃上一層緊箍的膜,所有人都被死死地束縛住了!
本以為這一下不死也得半殘,可緩過數秒, 慘遭沒頂的大家都發現自己不僅沒死, 拼一把還能抬起腳走動,更膽大一些的,嘗試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還能看到眼前景物——整個視野灌滿了黑灰色的空氣, 真如在水下一般, 一切都在波動, 那一摞摞報紙、紙箱上的字模糊成一塊塊,連住戶門都不甚清晰。
尤其讓人感到詭異的是, 視野中有數不清的方位, 仿佛存在某種透明的生物,與周遭環境完全剝離一般自顧自扭動,產生一圈圈違和的動態紋路。
他們嘗試下樓,但這東西已經收網,將玩家們吞噬進了張開的大嘴里,深深地咽了下去, 前后都成了黑色如淵的“水域”,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好在這到底不是真正的海水, 實在憋不住,第一個張大嘴呼吸的就是黃漁,旁人只看到他雖然沒有憋氣,但一下捂住了耳朵,是連喘氣都顧不上了,臉上驚懼得比之前還要厲害,兩眼無神,仿佛突然通靈到了什么極致詭異的場景。
沒有兩秒,黃漁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褚政抬起一腳,將黃漁從樓梯上踹了下去,黃漁在“水下”飄來蕩去地,直到腦袋撞上樓道墻壁,他才忽然醒過來了。
回過神,黃漁面容扭曲地往上爬,要去抓褚政,褚政一皺眉,黃漁不知想到什么,咬牙切齒地放棄了。
褚政抬起一腳,又把黃漁踹了下去。
黃漁這次好懸抓緊了欄桿,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罵娘,褚政若無其事地走了。
其他人也早憋不住呼吸了,這時,朱酒貢在黑白默片一樣的死寂中一馬當先走在前面,血色未褪的手指向前方,是樓道盡頭的一扇門,那門縫底下好像在發光。
大家陸陸續續都重新呼吸起來,賀群青也不能避免,黑色濃密的“塵埃”滾滾進入肺中,緩解了窒息的同時,一股墳墓般陰森濕冷的泥土氣味直沖舌根,耳邊霎時間打開了全部靈異的聲音開關,無數幻象并著聲音、氣味,都涌進腦中,海浪般泛起在眼前——慘呼,尖叫,悲鳴,奇怪的敲打聲、劈砍聲、鐵鍬一下又一下狠掘著泥土,甚至還有遙遠處傳來的鼓號隊樂聲,像稚童在練習小提琴,小號布布布布響。
刺耳又詭異的群聲夾雜著那尖利的“咻咻”聲,真是忙里添亂,賀群青頭痛欲裂,覺得自己光耳朵就長了一百個,不自覺地舉起了菜刀——
一只手緊緊抓著他,先是推動了他僵硬的身體,又貼了過來,肩膀頂著他往前走,賀群青清醒了一些,明白是誰在身后攬著他。蔣提白判斷他已經回神,便收回一只手替他捂住了右邊耳朵。
邁腿走動時,他們無意中會碰到那些無形的“生物”,幾次接觸下來,它們和玩家,真是在各自活動各自的,相互并沒有太多打擾。
此時賀群青等人更加能分辨出,周遭不是真正的海,也絕不是真正的空氣,時不時有悲哀喊叫的人臉冒出來,有的臉好像在逃離什么東西,有的則在地上爬,這些臉一張緊貼著一張,五官倒錯模糊,看不出有身體,只是拖著長長的管道在賀群青等人身邊流竄。
這是其一,其二給人的感覺更古怪。
那是種油滑膩手的東西,無形也無面孔,在他們身邊擠來擠去,浪潮般將他們碰得東倒西歪,眾人腦海中紛紛產生關于軟體動物的聯想——賀群青心里咯噔一聲,憑著直覺去找林況,蔣提白可真是通靈了,示意他看看柳晨銳。
柳晨銳背上背著一個人,金梓語和陳雨依一左一右護著,正是林況。此刻林況的臉色應該不止是光線的原因,灰白灰白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好像半條命都沒了。
眾人終于到了門前,圍成了一個圈,朱酒貢撞了幾下門就被蔣提白推開了,他拿著菜刀靠近一看,臉色微變——這門,門縫和左右墻壁,根本就是相連的!
不信邪地彎腰靠近,蔣提白借著微光一看,差點被氣笑了,什么門,連個鎖眼兒都沒有!
但他們看到的門縫下邊透出的光是真的,只有下面有光,而且在賀群青和蔣提白凝神看去的時候,那門縫的光竟突然斷開了一截,左右移動了一下——蔣提白快速起身,后退了一步——里面有東西!
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賀群青脖頸一僵——他耳邊哨音突然響亮到可以壓下所有詭異,這讓他緩緩看向前方的樓梯間——一個黑洞般幽深的暗影,從樓下一點點攀爬上來,吞噬過的所有地方,所有悲苦的臉都露出驚愕恐懼的神情,最后一聲慘叫就銷聲匿跡了,層層融進了那黑暗中。
快跑!
嚴陣以待的賀群青身體一歪,再次被人拽走,但那黑洞仿佛有自己的意識,猛然加快了速度,快速沖刷過樓道,一道道光線徹底消失了,這一刻仿佛午夜降臨——
所有人大驚失色,一路狂奔,忽然就在這時,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后面的朱酒貢狠狠摔倒在地,臉色大變朝他們伸出了手,神情仿佛在乞求誰——能拉她一把!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摔倒得太突然,哪怕賀群青和陳雨依看見這一幕同時停下腳步,那黑影還是開始吞入地面的朱酒貢,她整個人如同進入真空懸浮起來,狂亂的長發女鬼一樣漂浮——突然,朱酒貢的頭發落了下來,她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發出“呃——”的一聲。
正午的光線從所有能鉆入的縫隙猛烈地灑在走廊里,四周一下子亮起來,所有黑色、灰、詭異的臉,拖長的影子,滑膩的觸感,都同時消失了。
樓下忽然傳出罵罵咧咧的聲音——小孩子的腳步聲開始咚咚上樓,嘴里喊:“一群懶貨,喂!人呢,都跑到哪兒去了!”
眾人幾乎是癱倒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浸濕,冷汗快速成了熱汗。
柳晨銳放開手,任憑臉色發綠的林況從他背上滑下去。
此刻他們回頭才發現,短短一截走廊,被他們硬生生走出了一千米征途的感覺。
蔣提白二話不說走回去看那扇門,路過朱酒貢時全然忽視了她遞來的手,朱酒貢再次被很有眼力見的好搭檔潘福拉了起來,朱酒貢不甚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土。
那扇門果然恢復了正常,有門縫,也有門鎖,只是他現在手頭沒有合適的撬鎖工具,只是象征性拿刀尖捅了捅。
“午睡時間結束了,”陳雨依擦擦額頭汗水,砸吧砸吧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真的有股土腥味,當即呸呸兩下,之后才斟酌道:“你們覺不覺得——剛才那些人臉……好像大多——長得挺像的?”
第235章 第235章 石海珠井(7) 的確不像……
“真怪……嘶, 這種東西……”陳雨依將凌亂的頭發向后抹了抹,撓撓被汗水蹭得癢癢的地方,不由出神起來, “我總覺得好像從哪里聽說過,什么類似的東西……在副本里也沒遇到過啊?不會是看電影看過吧?”
周遭光線愈發明亮,剛才的記憶徹底不真實起來,那種似是而非的疑惑也變得平淡,應該是她想多了。
蔣提白已經回來, 陳雨依便問他:“老蔣你覺得呢?是鬼還是什么東西啊?”
蔣提白跟她有同樣的困惑, 只是沒撓頭。既然陳雨依問他了,慘痛的教訓讓他決定先來兩句:“稍有意識的東西目的都很明確,比如剛才那漆黑一團的東西,它對我們攻擊的意圖就很明顯, 可其他東西……比如那些臉, 它們好像根本看不到我們。
我們和那些奇怪的東西, 說不清誰才是背景。所以綜合來講,我覺得那不是鬼, 可能是這個副本的特產, 某種光裸而柔軟的涼粉樣變臉蠕蟲。”
這時林況悠悠轉醒,聞言眼睛一翻開始干嘔。
陳雨依感到不可思議:“你神經啊,你干嘛非要當他的面這么說?”
蔣提白也感到不可思議:“我說是涼粉了。”
林況閉眼抱頭:“……”
金梓語連忙蹲在林況身邊拍打他的后背。
林況躲閃起來:“嘔……你走開——”鐵砂掌,鐵砂掌在沙我!
金梓語:“……況況,Are you ok?”
“……”林況懵懵地回頭,“你叫我什么?”
“況況, ”金梓語笑容溫柔可人,充滿了治愈的力量,“你之前不是說家里長輩會這么叫你嗎?feel better now?”
“……”所以你現在是我長輩??
林況停止了干嘔, 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又惹了這個天然黑,干笑兩聲,艱難道:“你為什么說英語,不會是為了去梵蒂岡提前練習吧?”
還有不知道為什么聽起來濃濃的嘲諷感!
金梓語:“你是怎么知道的。”
陳雨依:“……”好,好莫名其妙,我就不該說送她去梵蒂岡……
林況善意滿滿地提醒:“聽說梵蒂岡說的是拉丁語和意大利語。”
金梓語:“Sei okay?”
林況:“……”
陳雨依:“……”真的莫名其妙!
這時急匆匆的腳步聲終于快到七樓,眾人很有默契,紛紛把短刀長刀菜刀藏到身后,那邊樓梯出現了一個半大少年。
……少年?
所有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賀群青,目力與記性都絕佳的他,一眼看出這十三四歲的少年人長相非常眼熟,很像自己剛才干活兒那家燒烤店里的八歲的男孩,只是……長大了?
這顯然非常不對,眾人不由地互相對視,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凝重。
就在大約二三十分鐘之前,樓下還只有老人和小孩,除此之外只有辣炒海鮮家的男老板,哪來的少年人?難道樓下又多出了一些人?
賀群青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在那少年咋咋呼呼、故作兇惡地指責他們這些新來的打工仔“偷奸耍滑,活兒沒干完就躲清閑”的時候,賀群青主動走向樓梯口,迎向對方,從近處觀察這小少年,真是越看越像之前那個男孩,連瞪眼指揮他們下樓的神態也是一模一樣。
所有人下了樓,果然樓下老板們都已經開始活動。
離奇的是,不知道這些人午睡期間吃了什么補藥,小孩都長成了少年,老人也至少年輕了十歲,念叨起玩家們的不對來,更是道理十足。
偏偏賀群青他們連給自己找借口都找不了,因為下樓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而不是他們以為的二三十分鐘,樓下飯館里的鐘表都指到下午兩點多了。
在這種小餐館打工,中午還無故消失兩小時,的確不像話,所以下午他們被老板們盯著干了更多雜活兒,連油膩膩的老桌椅都全部刷洗了一遍。
一切勉強稱得上干凈了,還想要更干凈一些的,最好全扔了換新的,或者把這樓炸了重建——蔣提白提著水管,站在咕嚕嚕響的下水道旁邊,慢騰騰給裝小海鮮的大塑料盆換水,不遠處還有一個方正的、表面布滿孔洞的機器,暫時關閉了,他剛才就用那玩意兒給螺螄剪屁股。
蔣提白瞇著眼睛曬太陽,如是想到,創業可真是害了我啊,給老板洗小海鮮,分明也是個好工作,自己當年怎么可以那么虛榮,竟然為了大龍蝦,不認小龍蝦,反正都是龍蝦。瞅瞅現在,不算返回原點,而是倒欠三十年地洗螺螄。
他的打工搭檔竇晴這時候做賊一樣端著一盆洋蔥來了,將一張紙塞進了蔣提白手里,說:“是褚先生給的,他好厲害。”
“一下午了,”蔣提白長嘆,“再不給我,他的屁股也該剪了。”
竇晴:“……”我明白,這句,這句應該也是玩笑!
那是一份名單,正是樓下餐飲店所有大小老板的名字,包括炒海鮮家的中年男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男人叫袁家承,是目前唯一看不出年齡變化的老板,包括他十三歲、不知為何寄養在他這干活的遠房親戚陳練——
“不是晨練,是陳立安。”蔣提白眼睛危險地瞇了一下,將這張從賬本上撕下來的紙從上看到下,之后還給了竇晴:“改一下再讓所有人都看看,萬一找到黑色審判書,盡量把他們全寫上。”
竇晴領命點頭。
就是最后一句總覺得帶點情緒,不會是想報復吧?大佬不可能這么幼稚吧?
“不,”蔣提白臨時變卦,將水管往竇晴手里一放,淡定說了句:“賀肖那邊我去說。”
“蔣……蔣哥,你這個沒拿!”竇晴要再度拿出那張紙,但蔣提白已經走了,想必是不需要了。
他這點就跟褚政、黃漁,甚至剛才路過瞄了一眼的陳姐一樣,高級玩家怎么都這么聰明?看一遍竟然就記住了,實在硬核。
……
至于褚政,其實他下午剛開始上班就被煎餃店的老板開除了。
這也沒辦法,誰讓他一只手動不了,另一只手不想動。
他給煎餃店的小老板提建議,說可以收銀,老板說不然你收銀我滾?
于是褚政成了其他打工仔的親戚,吊著手臂在各個店流竄,靠新編的斷臂故事來賣慘,順便打探這些指揮家老板都叫什么。
他盡心盡力拐彎抹角地打聽,想法和蔣提白是有點像的,他認為這里叫得上名字的最好都上審判書。
此時褚政就坐在煎餃店門前,黃漁一整天陀螺一樣地干活,讓老板充分看到了黃漁一個頂倆的潛力,于是大發慈悲,施舍給了一下午找不到工作的褚政兩牙西瓜。
褚政沾了堂弟黃漁的光,邊吃西瓜,邊冷笑地看著蔣提白圍在賀肖身邊打轉。
賀群青已經知道了名單,不過蔣提白說完沒走,也回頭遠遠看起了他們店里的熱鬧。
賀群青做工這家燒烤店的小老板叫劉廣,那年紀很大的老人——現在看起來年輕了一些,但也得七十歲了,叫劉順余——不是劉廣的爺爺,而是他爸。
早上賀群青和江遠都以為是爺爺過于寵溺孫子,才導致孩子唯我獨尊的強勢,現在情況詭異,他們也說不好了,但劉廣依舊十足地霸道,動輒對老人呼來喝去。
劉順余年紀大了,腦子笨,手腳更笨,整理一下燒烤的木炭或竹簽,都會讓當家的小少年看不順眼,如果搞砸了更要命,劉廣提起拖把就抽在他爹背上,嘴里罵得更是難聽。
劉順余被打了也不敢吭聲,回嘴都不敢,只是陰沉埋怨地看著兒子。
劉廣打完了倒可以繼續干自己的事,可見這樣的來往就是他們的日常。
真不知道父子倆究竟有什么仇怨,賀群青阻止了兩次,劉廣當時作罷了,可下回老人做錯事,劉廣照打不誤,直罵這點小事做不好,干脆早點死了干凈。
觀察時間長了,賀群青也不攔了,因為這樣的情況原來每一家都差不多。
再聯想他們都是老人和少年的組合,估計這就是副本正告訴玩家的規律和信息。
發覺這點之后,當年輕人和老人沖突再產生的時候,賀群青便只默默回憶一下名字而已。
到了傍晚,餐館果然開張,大量的食客幽靈一樣從道路盡頭冒出來,嘻嘻哈哈地走進餐館,或者就在廣場的桌椅上坐下點菜。
賀群青他們誰也沒想到這幾家餐館會這么火爆,最后連一只手的人也沒放過,強行上崗了,錢的事經過商量,褚政算三分之一個黃漁,所以拿三分之一的工資。
賀群青在店門外烤串兒,江遠端盤子上菜,而賀群青遠遠就聽到后廚傳來打罵的聲音。
劉廣氣焰囂張,抽打得他爸號哭不止,含糊低喊對不起,可劉廣不依不饒,直罵老東西真是個廢物,連油壺都端不住,算盤珠子也不會撥。
劉廣是個會算賬的,竟然把白天一整天老人犯下的糊涂賬又清算了一回。
廣場上吃夜宵的人太多,到處吵吵嚷嚷,后廚這些聲響都被壓了過去,根本無人理會。
賀群青現在只是打工的,不該多管老板的閑事,他觀察手下烤肉在碳火上烤得吱吱冒油,心中突然升起壓抑了一天的邪火,一轉身被江遠堵在了烤爐旁。
“別,別小肖,”江遠壓低聲音,“唉,肯定是主神覺得玩家們平時都不顧家,所以找一個副本來身臨其境地教育一下,沒事,肯定沒事,我覺得那小畜生這么過分,老頭子肯定會反殺,你信我。蔣提白不是也說,這才第一天,不能沖動,我們都再觀察觀察。”
這時有客人高喊結賬,后廚的聲響立刻停了,瘦高的劉廣忙出來算賬,而老頭兒過了一會兒也擦著臉出來了,出來后默默開始擦擦桌子收拾垃圾。
賀群青看著老人的模樣忍不住皺眉,他停頓時間太長,手下烤串忽然冒出焦味,他飛快撤下那烤糊的一串,換上了一串新的。
直到月上中天,海珠城小區前的廣場才安靜了下來,玩家們收拾好店鋪的狼藉,才被滿意的老板們安排到了三樓的幾間“員工宿舍”里,大半夜的他們還要收拾屋子和高低床鋪。
不過所有人都沒想著睡覺。
經歷過中午那一遭,誰還敢睡?
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覺,對玩家來說也是常事。
何況像蔣提白、褚政,甚至林況,都表示今天失眠睡不著,尤其是蔣提白,炒了一晚上的辣醬,現在眼睛一閉上都能聽到“歘歘”的鍋鏟聲,他頭痛地揉起眉心,誰料眼睛突然一陣火辣,蔣提白唔一聲捂住了眼。
蔣提白:“……救命。”
林況在黑暗中抬起頭:“……什么聲音,我聽錯了?”
蔣提白又悶哼一聲。
蔣提白上鋪的賀群青也抬起了頭:“……?”
第236章 第236章 石海珠井(8) 不可告人……
林況:“老大, 你怎么了?”
蔣提白沉默不語,但嘆息了一聲。
林況小心翼翼:“老大……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是說老大就算有心理問題,進游戲就會恢復正常么?
難道是之前牛心言的事太嚴重, 對老大心態影響極大,所以才進游戲也沒能緩解嗎?
林況在黑暗中想破頭,突然福至心靈,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我去叫陳姐。”
蔣提白:“別動,不許去。”
林況遲疑地又躺下了。
蔣提白又嘆一聲。
賀群青:“你到底怎么了?”
蔣提白:“眼睛好辣。”
“……”林況從沉默中掙扎起身:“不是老大, 我問你你怎么不說?”
賀群青:“……眼睛為什么好辣?”
下鋪沉默片刻, 傳來輕輕的金屬敲擊聲,蔣提白的聲音聽起來煩躁又消沉:“這刀柄好像沒洗干凈……”說著難受地再次長嘆一聲。
林況將信將疑,黑暗中也看看自己的手,頗為吸取教訓地在衣服上擦擦, 聽到那邊蔣提白已經起身下床, 走了半步就撞上了什么東西。
賀群青心中跟著嘆氣, 從床梯下去,蔣提白聽到動靜, 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等著, 一手掩著眼,一手虛抬在空中。
賀群青走過去時,蔣提白抬著的手在昏暗中動了動,賀群青便抓住了這沒耐心的手腕,帶他去洗手池。
才走了兩步,賀群青正覺得指尖之下有什么在突突猛跳, 尋思蔣提白該不是有心臟病,蔣提白就不經意地一翻手,脫離了賀群青的牽引, 改為扒著賀群青花襯衫,擠擠挨挨往前走。
水流嘩嘩響,埋頭沖了好一會兒,蔣提白終于能睜開眼了,兩只眼睛果然紅得厲害,衛生間燈已經打開,賀群青抬起手想扒他眼皮看得清楚一點,結果蔣提白睜眼撐不住兩秒又回去繼續沖了。
賀群青自覺任務已經完成,轉身便要回去,忽然袖子一緊,濕漉漉的手悄然抓住了他。
“你干嘛?”賀群青無奈。
“你等我一下,”蔣提白聲音發悶,“行不行?”
倒也沒什么不行。
難得蔣提白這么老實,感覺有點乖。賀群青站著等了等,無聊地觀察周圍,蔣提白又低聲說:“好了,你再幫我看看。”
賀群青聞聲心不在焉地回頭,忽然涼意靠近,蔣提白帶著水汽的臉倏忽現在眼前。他身量向來比賀群青高一些,此時微微低著頭,發梢上的水珠險些落在了賀群青臉上。
賀群青不由一愣,或許是距離太近,竟然覺得蔣提白變得陌生。
這小子……眼睛好黑,嘴唇好紅。
蔣提白的長相自然是很好的,但這一瞬,賀群青猝不及防地發現,他長相好得簡直過頭,讓人有些心驚肉跳。
賀群青一時看不懂蔣提白此時的眼神,忍不住后退半步,蔣提白像是不明白,又跟了上來,“怎么樣?”蔣提白啞聲詢問。
賀群青視線反復在變得陌生的蔣提白臉上逡巡,他也想搞明白這是怎么回事,這人怎么讓自己有點不認識了?他有點兒困惑地問:“……什么怎么樣?”
蔣提白唇邊勾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眼睛……”
“……眼睛?”賀群青注意到蔣提白這時候盯著自己更緊,視線好像反過來在自己臉上來回看……難道自己臉上有什么東西?
賀群青莫名地緊張,沒注意到自己其實又過了幾個呼吸才反應過來蔣提白在問什么,趕忙回答:“已經好了,不紅了。”
賀群青同時發覺,蔣提白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抓著自己腰上的襯衫,兩人距離實在太近,賀群青終于有點危機感了,不知道蔣提白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但他應該是想多了,因為他這邊才對蔣提白升起警惕,那人就若無其事地放開了他,同時主動繞開賀群青,回放置高低床的臥室去了。
也許之前只是因為臉上有水暫時看不清……
蔣提白肩上一緊,伸來一只手緊緊按住了他。
蔣提白微微偏過頭,看到的自然是那只他熟悉到了極點的手,每根手指他都喜歡得要命。那手白皙如玉,指節分明,指甲是圓潤干凈,形狀完美,筋骨柔韌修長,此時抓著自己的整只手用力地泛著白——
蔣提白還以為自己不可告人的陰暗企圖可終于被對方覺察到了,這就要挨揍。
蔣提白抬手,覆住了那只手,來啊,干脆大白天下——
“噓……”他的賀肖輕手輕腳靠近了他,“好像又開始了。”
“……”蔣提白閉了閉眼,憋著的呼吸慢慢呼出,真是大失所望,不過這樣也好。不是什么陰暗糟污的東西都能拿得上臺面,時機不好,或許也永遠不會有那個機會。
他們回到臥室,其他人也拖著疲憊的身體戒備起來了。
走廊外面很安靜,那股黑色的潮水還沒出現,但賀群青耳中咻咻聲已經開場,而且很快,又另一種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
這聲音賀群青白天聽了一天,已經很是熟悉,那就是劉廣欺負打罵劉順余的聲音,還有其他父子、父女的拳腳組合,此時都在不同的樓層哭喊尖叫鬧了起來。
偏偏在這時候家暴,聽起來便不只是沒人性,還多了一些詭異。
老人的聲音極為凄慘,黑暗中很難相信,一些說話都沒什么力氣的老人能發出這么凄慘的喊叫。
蔣提白回頭瞧了眼賀群青,就非常主動地掏出刀來,一馬當先往外走,并淡淡地說明:“太過分了,我已經忍他們一天,竟然三更半夜還搞這些,讓我去問問他們怎么一回事兒?”
正義的使者蔣提白帶領大家前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結果他們誰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走廊里那些紙殼垃圾都散亂一地,沾著斑駁的血跡。遠遠聽著的劉順余凄厲的叫喊聲,在這里更毫無阻隔,清晰無比。
偏偏發出聲音的,是一團渾身抽動的黑色肥蟲,它的小嘴對著眾人一張一合,喊著:“不要,救命——好疼啊,好疼啊!”
另一只小一些的黑蟲,壓在它身上又啃又吸,又嚼又扯,一塊塊肥嫩的黑皮被掀起來,里面汁漿一片,那副吃相就和毛蟲一模一樣,只是劉廣在不停地發出辱罵的聲音,同時尾部滿意地抽打地面,好像它爸爸喊得越凄慘,他就覺得越美味。
林況被柳晨銳一下架住轉過身,林況被那副景象沖擊得兩腿肌肉緊繃,險些失去平衡,要是晚一步,林況又要暈倒了。
林況也是真不曉得,自己,自己是上了主神的“欠虐黑名單”嗎?世界上還有誰比自己更慘?!
因為他才渾渾噩噩地轉過身,那邊樓梯上,黏稠漿糊的“黑水”不斷升高,帶著它的無數張扭曲詭異的面孔,又咕嘟咕嘟地撲來了!
第237章 第237章 石海珠井(9) 手同樣伸……
林況的眼睛瞬間瞪大!
即便那黑水離他有段距離, 也足以讓他渾身汗毛倒豎,過于豐富的想象力令他提前感到了身體各處被軟體生物擠壓的幻覺,大腦險些宕機。
慶幸最后的清明告訴他, 他要是再暈倒一次,這樣的廢人,老大肯定不要他了!
林況真情實感地慘叫一聲,強行閉上眼轉身,大力揪住了柳晨銳的衣服, 試圖提醒對方:那東西又來了!
柳晨銳注意力很難離開那兩只詭異撕扯的肥蟲, 身上忽然一緊,衣服被林況的手攥著一齊瘋狂顫抖,可見對方的驚恐,柳晨銳只能回頭, 余光一掃, 看到那冒泡鼓動的黑色液體, 立馬先拽林況,再推前人, 低喝一聲:“快走!”
蔣提白前去開路, 嘆著氣掏出菜刀快步走向那兩條人不人蟲不蟲的怪蛆,賀群青則退回兩步幫柳晨銳架起林況。
“別睜眼!”賀群青提醒。
有他們兩人幫忙,林況被拖著走,哪怕腳軟,前進的速度也飛一樣,離那種“吧唧吧唧”的進食聲, 以及老人的慘叫聲越來越近——慘叫聲越清晰,進食聲越可怖……林況眼睛閉得越來越緊,眉心都快抽筋了。
可那些聲音專往耳朵深處鉆, 往他腦子里鉆,林況實在忍不住,試圖捂住耳朵。
他下意識地掙動,賀群青險些脫了手,只能加大拽林況的力道,不過還是有分寸的,免得林況手又被他拽脫臼。
賀群青提醒柳晨銳:“別太用力,上次他的手就是被我——”
林況不捂耳朵了:“什么上次,哪有上次?”
賀群青:“你好了?”
林況攥拳:“我本來就沒問題。”
柳晨銳:“你睜開眼再說這種話。”
三人組超過蔣提白,蔣提白聞聲搖搖頭,一菜刀砍在肥碩的黑蟲咬向他的流涎口器上。
“哎呀!”劉廣吃痛,口器扭動,帶動渾身都扭動起來。
蔣提白發現這玩意兒還真挺脆弱的,趕忙掐住它的脖子,看情況又給它幾下,把圓筒狀的口器砍成了花瓣一樣,一眼過去六個瓣,一片明明就是粗大一些,叫聲仔細聽——也是分布不勻,蔣提白皺眉又劃開一刀。
直到那黑水快要蔓延過來,蔣提白囑咐劉廣:“什么都吃只會害了你。”他嫌棄地松開委屈痛叫的劉廣,劉廣哼唧地倒下去,卻好像它爹的肉能止痛一樣,嘴都并不攏了還繼續吃起來,吃了兩口就徹底忘卻了煩惱,真不知道現在這父子倆算是什么東西。
蔣提白快步跟上眾人,大家奔向上一層。
此時整棟樓除了他們宛如沒有別人,而慘叫聲自然也叫醒了其他打工人,陳雨依和金梓語早早從另一邊的樓梯上了樓,眾人又在白天所在的七樓匯合了。
還沒站穩,渾身濕淋淋的張沛和鄭英華也齊刷刷出現了,黃漁背后拖著死狗一樣的褚政,黃漁是個開朗的,一見面就問:“你們回頭看了嗎?那是什么東西?”
眾人頭頂的感應燈滅了,這也是常事,朱酒貢咳嗽一聲,燈光不情不愿地亮了。
“不管是什么……感覺挺好吃的。”朱酒貢氣喘吁吁地扎頭發,期間指尖被頭發絲劃過又流血起來,她也僅是唆了一下手指頭。
朱酒貢舉動實在太吸引人,金梓語看得頭發都炸起來了,緊張地問:“朱小姐,你,你真的不疼嗎?你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殘忍?難道只是為了特立獨行?”
朱酒貢“哈”了一聲,倒挺認真地回答金梓語:“反正這地方也是假的。”
“可是……”可一不小心,是真的會死啊?
“可是?”朱酒貢對著金梓語挑眉,漸漸一臉玩味地看著她:“修女,難不成你怕死嗎?你不相信有天堂?如果你死了,天使不會來接引你,神跡不會出現在你眼前嗎?為什么,難道你做過壞事,所以不會上天堂,而是會下地獄吧?”
金梓語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原地。
蔣提白:“她說她不疼。”
林況有氣無力:“她不是修女,是見習修女。”所以道心不穩也正常。
陳雨依拍拍金梓語消瘦的肩頭:“……你說你惹她干嘛?”
“你們還看到什么了?”柳晨銳深深感到朱酒貢的確奇怪,要么她沒有痛覺,要么就是精神不正常,這沒什么可探討的,于是他打斷了大家的“聊天”。憑經驗,這幾個人聊起來不僅會破壞緊張的氣氛,還會讓聽者思維破碎,想不起來接下來該做什么。
黃漁這時候說:“我回頭看了,看到——”
“請你說話嚴謹一些,你并不是回頭看了,”褚政微笑道:“你是把我扔下發現老板不愛吃,又回去把我帶走了。”
黃漁:“你誤會了,我就是試試你腿怎么了,怎么連路都不能走了。”
蔣提白:“你為什么不砍他的腿試一下?”
柳晨銳:“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哦——”黃漁:“我看到它們好像有‘融化’的跡象,沾上水后,蟲子渾身開始流淌黏液,我沒有細看,但視覺上感覺它們變小了,所以應該會融化吧,就像加熱的果凍,可能黑水都是蟲子變成的。”
林況干噦起來。
蔣提白開始重新打量黃漁:“沒想到我們還挺有共同語言。”
黃漁受寵若驚:“我也覺得我倆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面。”
林況:“yue——”
“除了老板們都在樓道里吃夜宵之外,這棟樓和白天好像沒有區別,”陳雨依看著周圍走廊里堆積的雜物,不由思考:“會不會這棟樓其實有住人,只是我們所在的‘副本’里不需要有這些住戶,所以碰不到他們?就像那些食客,吃完飯交完錢,和我們的交集沒了,就立刻消失了?”
江遠此時在摳中午那扇沒有門縫的門,現在門還是正常的。
起初他不敢發出聲音,但不小心還是碰響了門,門當啷一聲脆響后,門里窸窸窣窣有東西靠近,江遠嚇得倒退,蔣提白立刻看向他,想到的確還有件事沒辦,蔣提白帶著眾人來到門前。
既然里面有聲音,他當當當先敲了三下門,確認這門鎖得好好的,便從口袋里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鐵絲。
那窸窸窣窣聲隨著他敲門自然躁動地靠近了門,周圍人都安靜地聽著動靜,蔣提白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好,有人在家嗎?我是樓下餐館新來的服務員,迷路了不知道宿舍是哪間,請問你知道么?”
門里動靜一下沒了,仿佛那東西感覺到危機而停止了行動。
蔣提白才不管有沒有動靜,隨意將鐵絲捅進門鎖里,指尖靈活地轉動鐵絲,忽然門被一股大力撞響,里面傳出了兇猛不友好的吠叫聲。
“汪汪!!汪汪汪!!”
蔣提白手下一頓,回頭一看其他人,大家都有些遲疑,陳雨依道:“不然……還是放出來看看,咬人的話你一個人能頂住吧?”
黃漁:“狂犬病三天內發病嗎?”
褚政:“怎么還不開,撬鎖不是你的興趣愛好?”
蔣提白對面前的鐵門瞇起了眼,突然收回了手,連帶鐵絲也重新裝進了口袋。
朱酒貢:“原來你怕狗啊?”
林況:“真……真的?”
蔣提白似笑非笑看向朱酒貢,“我怕的東西可多了。”
朱酒貢表示理解,并出神起來:“難怪,我也從你身上感應到,雖然你表面強硬,但內心是有數不清的恐懼。”
陳雨依:“誰,他?他?!”
朱酒貢:“你不相信蔣提白內心其實很脆弱?”
陳雨依:“他表面強硬?”
朱酒貢:“?”
“你能不能再仔細感應一下,你這樣我會忍不住懷疑你啊?”陳雨依嘶了一聲,“因為據我的感覺,這個人好像是一根草啊草?妖風一起,他就會跟著搖擺,沒見到他的強硬啊?”
不過這種草是毒性很大,且會隨風擴散毒倒方圓十里的那種。想到這里,陳雨依忍不住自憐:
“總之你再重來一下吧,他可不只是內心很脆弱,他整個人都很脆弱,擺爛的次數真——的很多。”
蔣提白一旦擺爛,所有人跟著倒霉,前天賀肖不在的那個副本,他真的整個人都爛掉了。可見這人實打實是一朵現代文明的嬌花,一旦失去了法律或情感的制約,它真的無法再文明了。
朱酒貢:“???”
蔣提白:“我覺得朱小姐說得更好聽。”
“嗚汪——!!”狗在門內連聲叫喚。
江遠靠近了賀群青:“小肖,我怎么感覺……這狗好像在聽我們說話啊?”
賀群青點點頭。
的確,陳雨依她們說話的時候,這狗沒了聲音,他們聲音一停,這狗就立刻叫起來,這么一說,狗難道不應該在門外有人的第一時間就叫起來嗎?
“來了——”蔣提白看向走廊盡頭,“記得深呼吸——”
賀群青湊近了蔣提白,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推向門:“不然你打開門,我會擋住狗的。”
蔣提白果真像一根草,輕易受力地挪動了腳步,只是身體不知怎么轉了過來,賀群青看到他的笑眼,蔣提白再度提醒:“深呼吸——”
蔣提白深吸氣,賀群青也在越來越響亮的噪音中深吸口氣。
看來蔣提白決定不打開這扇門,是時機不對,還是別有蹊蹺,還是……他不會真的怕狗?
賀群青不由琢磨,總覺得蔣提白怕什么都正常,就是不應該怕狗啊,咳……自己為什么這么想?
蔣提白笑意加深,破功地把剛吸進去的空氣都放了,“別惦記狗了,我可不希望……”
不希望,不希望什么?
眾人站立在原地,被黑色液體淹沒過了頭頂,周圍陷入漆黑一片,本來就昏暗的感應燈下一秒徹底熄滅,眾人發不出聲音,同一時間清楚地看到,那門縫里再度透出光,竟然給他們照亮了一截走廊。
可此時有光不如無光,那些臉在隱隱約約的光線下看起來更詭異。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很長,他們警惕的那黑洞一樣的東西在他們下樓時始終沒有出現。
整棟樓都如同浸泡在水下一般,他們原路返回,從樓梯間能透過“水面”看到遙遠在天際的月亮,像一個灰色的硬幣。到最后實在憋不住呼吸,賀群青也只能將林況徹底交給了柳晨銳,他自己也有些自顧不暇了。
沒人知道,在這種水中對他的影響是最大的,他一邊快被吵死,一邊憋得生氣,胸中仿佛有股上天無路的憤怒,根本無法判斷這些感受是不是來自他自己,畢竟這些噪音對他來說明明毫無意義,卻統一地影響著他,提醒著他。
就在賀群青手中刀顫顫巍巍,快壓抑不住負面情緒的時候,眼前一扇門忽然敞開,他被塞了進去。
身體一下接觸到了正常空氣,他在回歸的重力中踉蹌扶住墻壁,耳邊雖然還有咻咻聲,但安靜了無數倍,身上黑灰的污跡不見蹤影,整個人果真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不過都是冷汗。
賀群青努力平息著喘氣,走幾步抬手將刀扔在了自己的上鋪——他們回到宿舍了。
“賀肖?”柳晨銳將林況拖回床上,回頭就看到他埋頭站在床邊的模樣。
賀群青半回頭地應了一聲,柳晨銳正要走過來,蔣提白已經扶著人坐下了,隨著蔣提白低聲問些什么,賀群青搖搖頭,試圖推開人——蔣提白輕輕抓住那只手,道:“還洗什么,你就睡下邊。”
雖然蔣提白說的話很正常,柳晨銳還是莫名覺得眼前場景怪怪的,蔣提白對賀肖是不是太好了——即便自己也會這么做?
想到這里,柳晨銳低頭瞧瞧臉色青灰的林況——這位好像都是半個死人了,他的老大怎么也不過來看兩眼?
最終賀群青還是去了趟浴室,萬幸他們是干餐飲,老板還配了淋浴,不然一身詭異的黏膩,不沖洗總覺得心情正在無限下滑。到沖完澡一切正常,賀群青重新穿上衣服,門一打開,外面一個人影安靜等著,賀群青以為蔣提白有事要說,便問:“怎么了?”
蔣提白像是在觀察他的臉色,隨即道:“沒什么,擔心你一個人會出事。”
這……也是情有可原。見他站在這等著,賀群青突然覺得自己一意孤行要洗澡的決定也挺不正常的,算是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賀肖,”蔣提白好似被噎了一下叫停,半晌無聲嘆氣,輕描淡寫勸道:“你任何時候不用跟我道歉……你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也不用解釋,其實我知道。”
賀群青心頭猛地一跳,直直看向蔣提白,“……你?”
蔣提白:“我又沒有失憶癥,你之前所有表現,都證明你容易受副本異靈的影響。在每個副本都是這樣,尤其是……”蔣提白腦海中閃過薩克森之家的瑰麗客房,賀肖似乎能聽到自己聽不到的聲音,而且那恐怕不是什么天籟之音。
“尤其是薩克森之家那會兒,你或許就像……”蔣提白試圖跟他半真半假地開個玩笑,“就像朱酒貢,是個巫師?”
賀群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
蔣提白:“……我又猜錯了?”
賀群青不由笑了,正要推開蔣提白,手下一頓,回頭看向他,想起來還有重要的事沒跟他談。
蔣提白手搭上他肩頭,一副好兄長準備認真聆聽的模樣:“……什么事?”沒說完,他就像多動癥似的忍不住抬起手指,指尖對接了一滴從賀群青發梢上滴下來的水珠。水珠一下融進了他的指甲縫里,冰涼襲人,蔣提白搓搓濕潤的指尖,頭一次覺得水是這么干凈的。
賀群青根本沒注意到這點細節,回看臥室的方向兩眼,轉過頭來低聲問他:“你在電話里說的原因——牛心言的事,到底有什么原因?”
蔣提白沉默了數秒。
賀群青:“你準備現編一個?”這家伙難道無緣無故,就非要和自己一個副本嗎?
趁著賀群青眼神還沒冷淡起來,蔣提白只能說:“其實也不是大事——當然也不是小事,不然會把我困在盛北嗎?我怕說了讓你操心……你真的不能來盛北找我?你可以不帶柳晨銳,我對拿他做實驗沒興趣。”
賀群青眉頭一皺:“你派人監視就算了,還監聽我們?”
蔣提白干笑:“柳晨銳想什么還用得著監聽……”忽然,蔣提白笑意收斂了些,盯著賀群青問:“什么監視?”
賀群青不明所以,蔣提白又道:“我之前分明已經告訴柳晨銳,我沒派人監視你們——好吧,我最多賄賂了一下門衛,但遠遠不到監視的程度,什么監視,誰在監視?在哪里,離你們多遠?”
賀群青語塞了,蔣提白抓著他肩膀不自覺地用力,賀群青意識到了情況不妙。
終于,賀群青問:“不是你,那是誰?”
蔣提白臉色驟變,神情有一瞬間極度的陰沉,他看起來想對誰發火,但那個人肯定不是賀群青,因為一看他,蔣提白就更努力地壓抑起來,最終強行鎮定下來,蔣提白道:“我告訴你,你別害怕,但你回去第一時間,一定要小心,能離開最好離開,我會派人去接你。”
“到底……”
“賀肖,求你,真求你了,相信我一次,我沒有給你現編一個理由,”蔣提白不知道什么是低三下四,但現在讓他低五下六他也可以,只要眼前的人肯聽自己的。
“……這次牛心言出事,我才發現還有一伙人。這些玩家,是游戲進行時間中,自然形成的一個現實團體。是我動作太大,先暴露在他們面前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滲透到什么地步,他們對主神的了解又有多少。
——被我接過去的那些玩家,都是經過游戲里的表現篩選的,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窮兇極惡,可其中就是有人跳出來做了這件事,完全是亡命徒——”
蔣提白之前說起這件事,是輕描淡寫還能開玩笑,可此刻,他真怕自己說得不夠多,讓賀肖輕視自己現在的處境,本來,如果賀肖不說出有人監視他們的話,蔣提白說不說這件事還得繼續考慮,可現在……
蔣提白記得自己早上走進“培訓”大樓的餐廳,親眼看到滿地血跡狼藉的感覺。
玩家們自然是冷靜平淡地圍觀,有的還可以盡情分析,談笑風生,可那一剎那的蔣提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生病神經的影響,他竟然覺得現實和副本的界限猛然變得模糊不清,現實中微薄的希望在那些沒來得及擦拭的血跡中灰飛煙滅,正如他一直猜測的,整個所謂的現實世界,難道不就是一個副本嗎?
最終還是李助理將牛心言那幾具尸體強行送進ICU的荒誕行徑喚醒了他一些神志。
可此刻,他的神志幾乎又要消失了。
那是種在副本里,手同樣伸不到現實的濃濃無力感。
“我真的沒監視你們,現在你明白了嗎?”蔣提白品嘗著心頭的苦澀,努力讓自己表現出沒什么大不了的淡然,拍拍賀群青的肩,他停頓片刻,還是捏起眉心,“我應該監視你們的,應該……”就應該把人綁起來再說別的,如果他想找柳晨銳,那就把柳晨銳綁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這樣就行了吧?
哪怕蔣提白偽裝到位,賀群青還是明顯感覺到眼前的蔣提白在為什么嚴重動搖,似乎變得毫無生氣,賀群青不由抓著他手臂,打破了沉默,“如果這樣,監視我們的人是玩家的可能性更大,既然是玩家,他晚上也要進副本……我早點出去就好。”
賀群青這么說也不算違心,就算他出不去,柳晨銳總該能出去,有一個人回到現實,就不會過于被動。
“而且那個人只是監視,沒別的動靜,估計我們對他來說沒什么用。”唯一有這個監視動機的蔣提白倒否認了,賀群青實在也想不出自己對別人還有什么用,他難道能幫助別的玩家殺人放火嗎?
蔣提白只是搖頭。
如果賀肖被監視是他想的原因……那自己身邊這些玩家,已經沒有一個安全的。
還有這個手眼通天的行動力……可別是最糟糕的情況,自己身邊有內鬼。
兩人談話終止,賀群青表現得比蔣提白淡定許多,甚至他很快放下了這件事,拿出剛才沖澡的時候想到的辦法試圖幫幫林況。一通翻箱倒柜,真叫他找到了一些舊衣服。
“……你覺得怎么樣?”賀群青頗有些期待地看著林況。
林況氣息奄奄地注視著眼前一堆破爛棉衣,最終撿起面前洗碗用的橡皮手套往手上套,套了兩層橡皮手套,又烈士般穿上一身過膝大衣,走了幾步低罵一聲,直接推門就往外走。
“我去試試!”
柳晨銳持刀跟在后面,一分鐘后兩人回來了,林況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柳晨銳用腳撥開林況的腿關上門,回頭評價:“我覺得可以。”
癱瘓在地的林況也緩緩豎起了大拇指,聲音悶悶地傳出床單包裹成的面罩:“你說行就行——”
柳晨銳點頭,再次肯定:“好多了。”
第238章 第238章 石海珠井(10) 柳晨銳……
員工宿舍的門如同一個結界, 稠密的黑水并不會主動攻擊他們,甚至非常禮貌地不會隨便溢進屋子里來,只要他們決定關著門, 黏稠質地的東西都會原路返回。
關上門,門外始終有沉悶的嘶喊聲隱隱傳來,有怒罵的男聲,也有尖利哭泣的女聲,所有聲音如同透過一層厚厚的膜, 聽不真切, 但森然不絕,給人外面所有東西異常繁忙的認識,叫人十分想出去看看發生了什么——
可見外頭走廊的情形不容他們樂觀,即便出去, 在外面也停留不了多久……沉思的賀群青一回頭, 發現除了自己, 其他人竟然都十分“樂觀”。
賀群青:“?”
褚政和黃漁打起了撲克,褚政面前的撲克牌全都插在一個枕巾卷里。
不知道黃漁和他賭了什么, 黃漁正搓手抖腳一副很激動的樣子。
林況穿著棉襖靠著床梯, 滿腦門兒大汗也不愿意脫下衣服,干脆圍觀褚政和黃漁打牌。
只有柳晨銳安安靜靜枕著手臂閉目養神,可看他皺眉頭的樣子,應該是被褚政他們打牌煩得不輕。
江遠這時候也是想睡睡不著,和賀群青一起看向蔣提白。
蔣提白十指交叉在腹部,看似和柳晨銳一樣在休息, 但他睜著眼看著頭頂斑駁發霉的床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賀群青是疑惑最大的——剛才才和蔣提白達成共識,他們要早點離開副本, 這邊蔣提白看起來好像今晚不打算再挪窩了。
賀群青嘆口氣,自己要是蔣提白肚子里的蛔蟲就好了,這樣根本不用次次去請教——
賀群青臉色忽地一變,手不由抓住了床桿。
眼前景物搖晃起來。
不健康的熱量自身體深處惡意滿滿地向上攀爬,熏得他頭昏腦漲,皮膚也跟著轉為滾燙,周遭變冷,這股熱量仿佛要從內部烤干他。
他緊抓欄桿垂下頭,背過身去試圖掩飾自己的狼狽。
反正這時候就別想著去問蔣提白今晚什么安排了,每次身體修復時間都挑好時機出來搗亂。
睜眼是重影,閉眼整個世界仿佛在旋轉,賀群青扶額的手逐漸下滑,按著眼眶直想加大力道——他緩緩鎮定下來,將剩余不多的力量轉移到了攥著床桿的手上。
經過殺高真炯那件事,賀群青其實頗為期待身體修復時間,總想著要再驗證驗證,自己是否還能像當時那樣排除身體修復時間的影響。
昨天地鐵站副本,他顯然已經失敗了一次,今天可以再試一下。
賀群青一點點收緊手指。
我……一定能——
后背驀地撞上了帶著微微涼意的身體,賀群青已經顧不上,自然沒有回頭。
耳鳴嗡嗡聲混合了門外傳來的種種古怪凄涼的喊叫,他發現自己實在高估了自身的耐性,竟眨眼間就受不住了。
偏偏身后那人還得寸進尺地扒拉自己抓著床桿的手,賀群青哪斗得過對方,最終手臂一沉,無處可抓,只能慌亂抓住空中另一只手。好在那手也不是太缺德,比床桿要用力多了,反過來抓著他,直到他腳步不穩,被帶著轉過身來,膝蓋一軟身體才要下墜,胸口一緊,那人結實有力的手臂攔著他下滑的身體,將他架了起來。
賀群青就感到自己大半重量落在了某人身上,腦袋以一種略熟悉的角度落在一個硬邦邦的肩膀上。
啊……果然是他。
奇怪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賀群青渾渾噩噩間聽到熱心人蔣提白在他耳邊輕聲問:“難道這種時候不說出來,會讓你心情好點么?”
或許是眼下自己體溫太高,讓蔣提白聲音產生了涼意,賀群青雖然靠著蔣提白,但總覺得兩人距離變得很遠,他努力壓抑著呼吸,試圖分辨蔣提白是什么意思。
可這樣一來又不對,蔣提白攙扶自己的手臂始終那么用力,他的意思恐怕恰恰相反。
賀群青擰眉低下頭,不自覺去頂蔣提白的肩頭,是讓他離遠點——自己真該好好反思一下,怎么自己在蔣提白面前總是這么窘態畢露。
而且,雖說“總是”,自己卻無法心安理得地習慣,甚至聽到此刻蔣提白多余的問話,還感到了異常地不自在。
這人……這人到底為什么這么關心我?
常人遇到深深誤會過自己的人,難道不應該躲得遠遠地嗎?
“賀肖?”柳晨銳起身的動靜不小,打牌的人一下就安靜了。
賀群青正在用所剩不多的理智猜測蔣提白,忽然身體一歪,是蔣提白順從了自己的抵抗,扶著他將他放倒在床上。
賀群青不穩當的視線中出現了蔣提白的臉,在皺眉看著自己,賀群青也跟著困惑地皺眉,反手想抓住準備離開的對方,結果只是勉強勾動了蔣提白襯衣的衣角。
蔣提白反應倒快,動作一頓朝他彎下腰來。
“什么?”蔣提白用氣音問。
他緩緩靠近,賀群青眼前倏忽閃過先前讓自己看看眼睛的蔣提白,奇怪的陌生感乍然再次浮現,賀群青選擇閉上眼不看他。
另一只溫度更高的手急忙拍打他手臂,柳晨銳聲音在近處響起,“賀肖?”一觸手下滾燙,柳晨銳先是微微放下心,隨即心又懸了起來,轉而問蔣提白:“他是不是……”
蔣提白淡淡嗯了一聲,賀群青微微睜開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才定睛方向,還沒徹底聚焦,就被一只大手擋住了眼睛。
賀群青:“……?”這又是什么意思,讓自己好好休息?不讓我看他?蔣提白心思實在難猜。
賀群青幽幽嘆氣,蔣提白手指微動,像是恨不得把他的嘴巴也堵上。
很快江遠也來看過他,強自鎮定道:“我去打點水,小蔣,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小肖。”
四周似乎越來越安靜,賀群青意識徹底恍惚起來,有點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隱約聽到黃漁刻意壓低的聲音:“賀肖怎么了?”這一問卻沒得到回答,褚政說風涼話的聲音跟著飄遠了:“……沒錯,是小孩就該早早上床睡覺……開門!!”
賀群青一驚,指尖微顫,想睜開眼看看褚政又發什么瘋,為什么要大喊開門?
是出了什么事?
可眼皮有千斤重,整個身體更是零散得拼湊不起來一樣,賀群青渾身又痛又冷,仿佛成了一些毫無體溫的東西。
耳邊本來變小的聲音,敲鑼打鼓一樣叫囂起來,聽著聽著,根本不是褚政的聲音。
那是一把低沉不耐的粗重男聲,在門外低罵,罵幾句重重敲門,朝門里喊:“開門,把門打開,我就問你家幾個問題!……你們都不配合是吧?不配合就是有嫌疑,你們是不是心里都有鬼?喂——老子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操!你娘開門——開門——”
聲音越來越巨大,聲勢驚人,那門像是下一秒就會被撞開——賀群青猛然坐起身,直感到胸腹空蕩蕩地難受,好像身體里多出了許多空檔一般,低頭一看,他瞳仁緊縮,險些喊叫出來——
自己上身竟骨肉分離,半邊身體遍布可怖的新鮮割痕,另外半邊,胸口往下儼然只剩凌亂支棱的肋骨,紅肉全然冰涼,白骨觸目驚心!
“誒?怎么是你先來了?”
身后突然響起女人的聲音。
賀群青渾身冷得發抖,抬起震動的視線看過去——朱酒貢手中玩著一把斧頭,坐在椅子上歪著頭看他。
……
……
床上昏睡過去的賀肖忽然動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蔣提白立刻有所感應地低頭看去,發病時本該安安靜靜的賀肖神態竟透著不安,落在床單上的指尖也在不住地嘗試收攏,每每握拳沒有成功,手指就中途泄了力。
停頓數秒,蔣提白忽地將人推向里側,自己在旁邊擠著躺下了。
只是他躺能躺下,但渾身根本無法放松,甚至越來越緊繃——直到他猛然睜開眼瞪著床頂,起身對褚政兩人陰森道:“你們倆給我睡。”
褚政見他那副燥性,又看看眼前的牌,緩緩推倒了包裹紙牌的枕巾卷,黃漁伸頭一看,發覺自己玩下去分明會贏一把,不由瞪眼低吼:“你干什么,你是蔣提白的狗嗎這么怕他?”
褚政瞥了眼黃漁:“呵。”
黃漁捂著手臂倒吸一口涼氣,掀開一看想死的心都有,生生少了兩千點!
褚政:“你是外觀雌激素很高的超雄吧?”
“是是,”黃漁努力撫平自己的心痛,按著胸口虛弱道:“我是超雄,您是英雄,我亂說話,您怎么可能是別人的狗。”
“……”
蔣提白:“再說一句都滾出去,黃漁,你不能回你自己的床上去?”
林況見自家老大神色不對,主動去關了燈,柳晨銳在黑暗中問:“你發現什么了?”
“快點兒睡,”蔣提白:“誰先睡著,我有獎勵。”
褚政:“這個大餅有點幼稚。”
蔣提白:“我們比賽,誰先睡著我給他一千萬點。”
褚政沒聲兒了,開始努力地調整呼吸。
蔣提白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雙手環胸——雙手交叉在腹部——側躺,面朝賀肖,沒有一絲睡意——翻轉到另一側。
柳晨銳:“蔣提白,你的大餅是現烙的?”
蔣提白煩躁捂眼:“……誰來敲暈我算了。”
褚政幽靈一般緩緩坐了起來。
蔣提白:“除了你瑪德。”
第239章 第239章 朱酒貢 感應到普通人覺……
朱酒貢斜坐在一把破舊發黃的塑料折疊椅上, 椅子緊緊靠著窗下的墻壁,正直勾勾盯著賀群青。
每當她動一下,她身下那椅子就四條腿一齊晃動, 仿佛椅子上某些關節,早已只剩下螺絲的最后一環還未脫落,隨時一切會崩壞倒塌,把渾身是血、坐姿奇怪的朱酒貢摔扔在血跡臟污的地上。
她神情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反過來仔細打量賀群青的表情, 將他醒來后的一切愕然盡收眼底。
更進一步, 她傾身靠近他,眼珠緊跟他的一舉一動而動,毫不掩飾對賀群青的好奇。
她這邊毫不掩飾,賀群青也沒法裝作看不到, 她分明像在觀察一個離奇的物件, 或一個奇怪生物那樣。
在朱酒貢的視線下, 賀群青比沒穿衣服還難受,也是, 眼下半邊身體連皮都沒穿, 坦胸露骨能讓人直接看到深處。
他抬手象征性遮掩了一下,突然又是砰砰響,門外叫罵的人戾氣很重,門板震得波動,賀群青閉閉眼,再看向朱酒貢時, 她似乎對他抬了抬眉毛?
“別怕,我等半天了,它們進不來。”
她垂視賀群青, 那眼中的含義賀群青完全搞不懂。
可應該不止是賀群青一個人難受,朱酒貢不見得好到哪去。
她渾身汗濕,尤其那讓賀群青從一開始就感到異樣的坐姿——朱酒貢身上穿著一條陌生的裙子,身后椅背上、她周圍的墻壁,四處是難以忽視的血漿手印。
順著一行行血跡看過去,賀群青有些心驚膽戰地猜到:朱酒貢應該也是從對面床上醒來,只是她從另一邊的床鋪上爬了起來,一路爬過去,讓自己坐在了窗戶下這把椅子上。
不等他再分辨,一切聲音突兀地消失,門外再無絲毫動靜。
也因此,屋里的絲毫動靜更讓人難以忍受。
賀群青沒想到自己還有試圖屏蔽自己心跳聲的一天,那虛弱的心臟在胸腔往里一點的位置撲騰,發出輕微的“啪啪”的粘膩聲。
空蕩蕩松弛的喉嚨里像隨時有東西會順著喉管攀上來,賀群青臉色一時更差。
“終于消停啦,”朱酒貢打斷了死寂的氛圍,她疲憊地挺直腰,老老實實坐回凳子上,這時她潮濕凌亂的長發貼在肩上,似乎拽得她脖子很難受。
朱酒貢抬手撥開那一側的長發,不想有一片東西立刻順著力道從她后腦勺掉落了下來。
賀群青壓根兒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但朱酒貢手腕微轉,團起跟那塊爛頭皮連接的大把長發,不在意地甩甩手,就把那團東西扔到了身后的墻角,賀群青不由自主跟過去的視線恰好被她身形擋住了。
“別想了,這不是做夢,”說這話的時候,朱酒貢的目光慢悠悠從窗戶看了出去。
當然不是夢,周遭如此逼真,朱酒貢還能跟他對話,怎么可能是夢?
只是賀群青著實佩服這奇怪的女人,這種時候竟然還能無事發生一樣欣賞風景。
賀群青眼前則隱隱發黑,不知道這身體還能“詐尸”多久。
他試著發聲,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門外的人……他們要干什么?什么……配合?”
不配合就是有嫌疑?
那種口吻像是……
他本想朱酒貢既然醒得早,說不定已經搞清楚來龍去脈,結果不知是他的聲音太無力讓朱酒貢沒聽清,還是斷斷續續讓對方沒明白,換來朱酒貢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問:“人?什么人?”
賀群青一下語塞,茫然回視間,朱酒貢恍然一笑,“啊……我明白了,在你聽來,外面那是人的聲音嗎?”
她真把賀群青搞糊涂了,難道剛才他聽到的門外的質問聲,是他沒清醒時聽到的幻覺?
賀群青喉嚨滯澀:“……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朱酒貢笑容變得神秘,血跡斑斑的手指輕柔撫過手中像剛被使用過的利斧,不經意地說:“門外都是怪物啊,就算是人,也是曾經了,你可不要隨便聽到什么聲音就開門。”
賀群青兩耳嗡嗡作響不甚清醒,心中充滿疑惑,就聽朱酒貢接著道:“之前我就想問了,賀肖……你是不是也能感應到一些普通人覺察不到的東西?”
普通人覺察不到的?
賀群青認真看她,讓朱酒貢笑了起來:“中午在外面的時候,你不是很‘敏銳’嗎?那時候我就發覺,你好像和我很像……說實話,太敏銳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酒貢話中的某些字眼觸動了賀群青的神經,叫他深吸口氣,吃力問:“敏銳……那是什么感覺?”
“很辛苦吧,”朱酒貢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指甲,語氣頗為飄忽,“對好事沒什么感覺,但壞事……總是那么靈,壞東西又來得那么快,那么迅疾,一眨眼……”
賀群青本來靜靜聽著她的描述,內心起的那一絲波瀾隨著她的聲音漸漸平息。
忽然,朱酒貢朝他抬起眼,“……擴散的漫天都是,洋洋灑灑,無孔不入,就好像,世界上那些最惡心的人們的念頭,一個個變成了雨點……變成了雪花……”
賀群青呼吸漸漸停了,反過來盯著她看。
“在你覺得那些臟東西可能會砸下來,把你砸個頭破血流,壓垮你,敲碎你的時候,它們就這么穿過去了——輕飄飄的,沒任何重量,只是留下點臟兮兮的感覺……”
賀群青內心開始隨著她的聲音起伏,難道朱酒貢真的和自己一樣,能感覺到副本的惡意?
“……不過嘛,人們的想法,本身就無足輕重,他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每天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所有人都是渾渾噩噩,前后矛盾,一旦事情做不好,就起了很壞的念頭,想要搞砸一切,或干脆放棄——可見,世上多得是又蠢又壞的傻瓜……”
聽到這,賀群青發現朱酒貢說的像是副本里,又好像不是副本,賀群青不由皺眉:“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發揮過頭了,我的缺點就是太容易感性,畢竟是演員嘛,”朱酒貢飄忽的神色一斂,挑眉道:“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的人,很容易讀懂別人的心,也輕易就知道別人在想什么,真是太辛苦了。不過在游戲里,這樣的直覺還是挺好用的,像開掛一樣,對不對?”
賀群青沉默了,那邊朱酒貢對他的興趣卻愈發濃厚,或者說鋪墊足夠,她鬼魅般靠了過來,輕聲道:“反正我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一樣的人,賀肖——跟我一起玩吧,我們應該會很有共同語言……拿著。”
賀群青大腿一沉,那把粘膩的斧子幾乎是被扔了過來,落在他大腿上。
“先幫我一下,”這么說著,朱酒貢一把掀開了她的裙子,直掀到裙底。
距離實在太近,她這一舉動又十分突然,賀群青根本來不及閉眼,已經看到了她裙底風光,以及——那僅剩幾絲血肉的光禿禿大腿骨頭。
賀群青呆愣當場,再往下看,朱酒貢小腿分明是完整的,還穿著襪子和鞋,偏偏裙子下大腿肉被某種利器割了個干凈,怪不得她坐姿如此奇怪。
“你……”賀群青看著她的慘狀,再看看自己,沒等說出什么,朱酒貢已經抱怨:“哎呀,這小腿部分實在太沉了——你能不能幫我把它砍掉?”
賀群青喉嚨艱難滾動,而朱酒貢在椅子上坐不安穩,那帶著血肉的小腿似乎真的讓她很難受,她滿臉汗水,頗為期待地看著他。
偏偏就是對著她這么一張神態鮮活的臉,哪怕兩人現在都算不上完整的活人,賀群青也下不去這個手。
朱酒貢卻不依不饒,稱這半截腿讓她辛苦死了,剛才他沒來的時候,她才挪了幾步,就花了大把時間,還摔了兩跤,搞得渾身臟兮兮。
“反正也不疼,你猶豫什么,還怕砍偏了砍不斷?你不是身手挺好嗎?”
賀群青就是死人也快冒汗了,只能先打岔:“既然難受,你,你先別動,我們等等其他人……”
“這么長時間都沒人來,估計是大家都睡不著,或者他們不敢睡,”朱酒貢視線微微向下,直看進賀群青裸露的胸膛中,那心臟竟然還在撲騰,她便沖他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笑容,一路看下去,直看到他腰間,還往下看——
“反正這里只有我倆……賀肖,想不想玩點不一樣的?”
賀群青本來只是有點緊張,突然聽到朱酒貢這么說,愣了一陣后,到底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不敢置信之下,他頭皮發緊,忍不住退了退,手也終于摸到那把斧子,擋在腿上,頗為徒勞地遮擋朱酒貢火熱的視線。
“恩?”朱酒貢瞇眼,手指慢條斯理整理起她的裙子,時不時扇動一下,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掀起來,嘴里道:“真是唐突了,弟弟,你是不是其實還沒見過女人的……”
“你,”賀群青哪還敢看她,逼得他聲音愈發虛弱,“你別這樣,其他人……大家馬上就來了。”
“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
他越躲,朱酒貢興趣盎然的聲音就好像離他越近,“你還怕被我弄臟啊?賀肖?我可聽說,你是最喜歡這種的?”
這種是哪種?!
賀群青真的沒想到眼下這個發展,好在朱酒貢也不是完全滅絕人性,返回去讓他選。
“你砍不砍?”
賀群青頭痛欲裂地提起斧頭,“我砍……你把裙子放下來。”
朱酒貢一挑眉,手指給賀群青比劃了一下位置,“就從這里砍,先把我的腿抬上來。”
賀群青:“你抓好。”
朱酒貢扶住椅子和床沿,賀群青對著她血跡斑斑、光禿禿的大腿骨舉起斧頭,朱酒貢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的手,呼吸隨著斧子升高而變得急促——
“賀肖?”
愕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賀群青舉起的手臂一頓,也是愕然的抬眼,瞬間和對面床鋪憑空冒出來的柳晨銳對上了視線。
“你——”
賀群青:“不是……”
正在賀群青混亂之際,身側跟著出現一片陰影,來人一陣沉默后,賀群青耳邊響起更加陰暗的聲音。
“好好好……這么玩是吧?”
第240章 第240章 人聲 饒是蔣提白,見此……
聽到聲音賀群青手臂已然放下, 前刃錯開朱酒貢的大腿骨輕輕落在一旁,總之別再發出一絲聲響。
這時的賀群青兩耳也跟著失聰,聽力上產生了微妙的延遲, 會拖延那么幾秒才能聽到人說話的樣子,后知后覺地看向身邊出現的蔣提白。
蔣提白倒沒盯著他攥著的兇器看,而是看著朱酒貢。
于是賀群青再順著蔣提白目光看回去,女人艷麗的妝容壓不住她半死不活的臉色,眼底青黑中一抹晶瑩, 分不清是汗還是眼淚, 她痛苦萬分,渾身都濕透了,正在氣息奄奄地喘息……賀群青飛快瞄了眼手下斧頭,斧頭刃上帶血絲也帶肉絲, 反正不好解釋。
單人床一下變得擁擠, 賀群青本來就側著身背對蔣提白, 蔣提白回過神來拉他,原本還想說些什么的蔣提白視線跟過去一瞬, 喉嚨立刻被卡住一樣, 嘴唇嚅動愣是沒發出任何聲音。
賀群青這邊一時也是語塞,因為蔣提白的頭上明顯有一個傷口,正自他額發間往下滴血,而蔣提白渾然不覺。
血跡襯得蔣提白一張臉慘白,好像新死不久,倒比他和朱酒貢新鮮一些。
不過蔣提白正眼冒兇光地瞪著他, 震動的瞳仁從上往下,又從下向上,反反復復一寸一寸打量眼前的賀群青。
賀群青再度用手擋住身上空缺, 蔣提白才忽然清醒過來似的一捂眼,臉色發青地自言自語:“這不是真的。”
忽聽一聲無力綿軟的冷笑,賀群青和蔣提白都看過去,朱酒貢昏昏欲睡地回看他們,好像之前的冷笑是大家聽錯了,她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又塌下去一些,無奈地說:“怎么,你們見面還得敘敘舊?”
蔣提白回頭朝賀群青伸手,示意他把斧頭拿過來,賀群青提起斧頭往背后收收。
他警惕地看著蔣提白的手:“你干什么?”
蔣提白只是伸手,都沒敢回頭看賀群青,這時候朱酒貢腿動了,看樣子要收回自己的腿了,蔣提白抬手按在原位。
對朱酒貢,蔣提白還笑得出來,不過他話是對著賀群青說的:“我當然是來幫忙的。朱小姐,你這腿看起來的確有一點累贅,是不是準備砍了,不瞞你說,這個工作我熟悉。”
朱酒貢:“我又不想砍了。”
蔣提白:“你要是喜歡打擊樂,我還給你留著。”
房間里一時安靜得很,賀群青看到那邊柳晨銳捂著頭重新躺下了。
朱酒貢視線自蔣提白按著她骨頭的大手上抬起來,顯然是不高興了,氣得手指微顫:“我不信任你,我只想讓賀肖碰我。”
她的用詞叫蔣提白眉頭一跳,若有所思地搖頭:“我也不信任你,萬一你這根骨頭被你下了詛咒呢?另外你看賀肖現在,三分之一的林妹妹,也干不了什么臟活累活。”
朱酒貢:“你真討厭。”
蔣提白:“你客氣了。”
柳晨銳對賀群青:“還能走嗎,到我這邊來。”
蔣提白對柳晨銳:“大哥,你又干什么啊?”
柳晨銳還摸著后腦勺,收回見一手血,問蔣提白:“你現在可以說到底怎么回事了吧?我們……”
正說著,幾人眼前再度憑空冒出人影,那人站立不穩,一下撲倒撞上了朱酒貢的椅子,朱酒貢連人帶椅翻在地上,所有人聽到咔一聲響,朱酒貢的裙子下擺從高處落了下來,覆蓋在膝蓋的部分,往下再沒有什么牽連和累贅了。
除了不明情況的黃漁扒著柳晨銳床邊,暈頭轉向試圖站起來,其他人都看向蔣提白手底下。
蔣提白自己也是愣愣的,他原本只想稍回敬一下朱酒貢這個瘋女人,并不是真的要對她做什么,可現在——他舉起手里孤零零涼冰冰一根女人的大腿骨頭,手中不好掌握平衡——畢竟還有一只小腿、以及穿鞋襪的腳連在上面。
饒是蔣提白,見此情此景也陷入了沉默。
賀群青明白蔣提白是不小心,明白歸明白……
柳晨銳長出口氣,默默看向別的地方,嘴里無聲自言自語:“……還是不太想認識他這種人。”
蔣提白從善如流,下床將腿輕輕放在朱酒貢懷里。
賀群青擔心蔣提白再說什么刺激朱酒貢,低聲阻攔:“真的,別鬧了。”
蔣提白磨牙,真是有冤無處申,只能賠笑,“這個……對不起朱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別誤會。”
“等等,”朱酒貢反過來拽住他手,“拉我起來。”
蔣提白老實照做,在朱酒貢指示下將她和椅子重新扶起來,靠近了窗邊。
蔣提白順著朱酒貢輕瞟的視線看向窗外,兩個人都頓了頓,賀群青順便問:“外面有什么?”
窗外有什么,讓朱酒貢總往外看?現在蔣提白看到了,自己就不用去看了。
“沒什么,就是有點蹊蹺,”蔣提白皺眉,“這里應該是七樓,能看到游樂場,但這個房間我們都沒進來過。”
柳晨銳聽了也眉頭緊蹙,這里看起來就像三樓的員工宿舍,卻是一個大家根本沒進來過的房間,他們又怎么會一起出現在這?
還有賀肖和朱酒貢的慘狀……為什么自己和蔣提白不是那樣?
黃漁這時候早站起來了,兩手攥著上鋪的扶手猶如面壁思過,不知道在反省什么。
柳晨銳終于也抬眼看黃漁,“你不是說你不來了嗎?”
黃漁:“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是褚政?”蔣提白一本正經問:“你會不會已經死了?”
黃漁點頭:“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你們到底怎么來的?”賀群青看向蔣提白頭上漸漸止住的血痕,“難道是受傷才能出現?可你們是怎么受的傷……”
柳晨銳:“不要重復第三遍。”
黃漁仰天長嘯:“老子也在想這個問題啊!!”
柳晨銳:“……”
不知道是不是黃漁聲音太大,那單薄又堅固的門猛然震顫起來,再度發出硄硄巨響,徹底打破了房間里的寧靜。
那門總是眼看要被砸開,又堅.挺異常,門外人怎么都進不來,怒吼的聲音氣急敗壞,聽得賀群青氣更短,心跳不由加快。
黃漁無語地瞪著門,左右找趁手的武器,垂涎兩秒賀肖手邊斧頭,他選擇撿起朱酒貢落在地上的骨棒。
閑不住地搖晃兩下朱酒貢的腳,窗邊朱酒貢見這一幕狠狠皺眉,黃漁可沒注意,長吁短嘆地抱怨:“要沙就進來沙嘛。活人花樣多我理解,做鬼的花樣還要這么多,真是太監喝春.藥,多此一舉。”
蔣提白:“……”這個人分明比我更神經?誰推薦的他來著?
蔣提白嘶一聲,終于對黃漁認真了:“我們下副本,可不能沒你。”自己真的急需黃漁人品的襯托啊。
黃漁聽了決定好好表現,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打了個寒顫道:“叫聲怪恐怖的,不會是什么怪物吧?”
“會不會是充斥走廊的那些‘生物’,”朱酒貢不堪忍受地捂住耳朵揚聲道:“在‘外面’,它們沒有聲音,但在這里,它們就可以發出聲音了?這里一定和副本真相有關!”
柳晨銳:“這樣也毫無規律,到底意味著什么?”
賀群青在一旁聽著他們對話,一種奇怪的感覺叫他插不進話,大家在說什么?
……恐怖的叫聲?
原本發不出聲音的怪物,在這個“夢里”能發出聲音?
他們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肖,”在門外安靜的間隙,蔣提白忽然問他:“你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很難受,你這樣……會痛嗎?”
賀群青搖頭,外面的聲音還沒結束,他不由自主去聽。
蔣提白本來也是鼓起勇氣才再次看他,但一看就心跳加快,血流上涌,一種駭然的感覺,簡直讓他的頭重新流血起來,他只能再度避開視線,轉而問:“你是不是想問什么?”
賀群青終于問:“你們沒聽到外面的人說話嗎?”
蔣提白驟然看向賀群青的眼睛,一時沒出聲。
朱酒貢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之前已經說……”忽然,她明白了,沉默地看著賀群青。
“人,什么人?”黃漁有些遲疑地打量賀群青,保守地詢問:“不是幻聽吧?賀肖,你……你在現實沒有住什么護士單間,吃什么藥吧?沒事,你老實說,有也沒事,反正大家都知道,哎大家都一樣……”
“我們聽到的不是人的聲音,”柳晨銳說著瞥黃漁一眼,請這位閉上嘴,“沒人在說話,我聽到的是一種怪聲,低沉但是很吵,像是某種野獸在外面……”
黃漁:“我聽就是鬼在叫,陰森森的,我聽著渾身發冷。”
賀群青看向蔣提白,蔣提白下頜微點表示他也一樣,只是他神情有些復雜,為了避免盯著人看,他垂下了視線。
很快大家目光落在了朱酒貢身上,朱酒貢笑了一下,“對不起賀肖,我之前誤會你的意思了,我以為……算了,但你應該是聽到了我們大家都聽不到的線索,他們……這些‘人’在說什么?”
朱酒貢篤定的話叫賀群青心臟劇烈一跳,他往后躲藏在了下鋪陰影中,心情跟著不斷下沉。
朱酒貢先前話里被自己感到的違和感終于浮出水面,原來她聽到的聲響和自己聽到的完全不一樣。
賀群青之所以沒料到,就因為在他聽來,外面的人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清晰無比,就如同隔著一道門板在對屋里說話。這個過程哪怕費力一些,朦朧一些,他都不會想到其他人聽到的和自己完全不同。
自己的身體難道徹底變異了?
“賀肖,他們到底在說什么?”朱酒貢急躁地問。
“是幾個中年男人,”賀群青的聲音自陰影里傳出。
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想讓我們開門,讓我們‘配合調查’,不配合就是有嫌疑,”賀群青平鋪直敘,顯得格外鎮靜,他實則不敢摻雜進自己任何情緒,免得眼下雜亂的想法暴露在蔣提白面前,“有一個男人說‘他們’已經幾天沒有休息,這些人口氣像是警察,但態度非常強硬,警察做事應該不會這么粗暴……”
砰!!
門再度震顫起來。
賀群青話音停頓,轉而看向門。
“什么事情都和你們沒關系是吧?!開門!里面到底為什么這么臭?什么東西爛了?!”
賀群青本能看向自己,那邊朱酒貢著急道:“他們又在說什么,你聽到什么了?你快說啊!”
門外的人徹底失去理智,怒吼的聲音跟著變調了。
“明明整棟樓都這么臭,到底什么這么臭?!尸體在哪?!我知道是你們藏起來了,你們所有人都有問題!你們商量好了分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什么都知道!回答啊,有膽子做,沒膽子承認?你們這些殺人犯,你們這些——”
辱罵聲不堪入耳,賀群青挑著重點轉述給其他人,最后遲疑了:“他們可能……要進來了。”
砰——
話音落下,門幾乎是被轟炸開,門外涌進夜色一般的黑暗,一個頗為眼熟的深深的黑洞,從門外吞噬進來,頂著腐朽崩落的天花板撲向他們。
這時一把森然古怪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在他們所有人耳邊,這次所有人都聽懂了:“你們為什么這么蠢,蠢人就應該通通去死!”
賀群青心下一突——這個聲音,不是門外那些人中任何一個。
……
蔣提白驟然睜開眼,眼前是上鋪的木條,第一時間,他看向身邊擠著睡的另外一人。
可那人渾身還是滾燙,根本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蔣提白遲疑地坐起身,盯著身體完好的賀群青,臉色漸漸比夢里還要白三分。
自己終于是個正常玩家了。
蔣提白神色非常難看。
我……竟然每個副本……都會害怕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