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251章 想咬 他已經是全然溫順的……
他明白了。
記憶里關于蔣提白的一切, 都充斥著懷疑、警惕和些許惱火,但現在,那樣纏人的迷霧突然透亮起來。
這一點靈犀猶如一點光, 頃刻間掃開腦海中從來昏迷不醒的費解。
啊……
原來……
是這樣……
但這清清楚楚、一片明亮的深處又有什么?
才提出這樣的疑問,他自己都沒想到答案,記憶中又出現一條走廊,深不見底的黑暗如焦油灌滿整個空間,朝他蛄蛹地撲過來——
賀群青屏住呼吸, 立刻回了神, 手下濕毛巾散發著寒意,他快速收回手。
手被蔣提白狠狠攥住。
賀群青手骨發痛,不由一愣,動作自然跟著停下。
糾纏在兩人指縫中的一截毛巾被擠得淌下透亮的水跡, 蔣提白手心的熱度傳了過來。
蔣提白的臉色卻沒有什么熱氣, 甚至蒼白得很。
賀群青視線對上蔣提白雙眼, 那常常被更深的迷霧籠罩的幽黑瞳仁,此刻也霧氣盡散了, 急縮成了兩個點, 所以手再痛,賀群青都沒說他。
蔣提白瞳仁震顫地掃視賀群青的臉,如饑似渴般打量對方淡定得實在很過分的表情。
看著看著,蔣提白那瞳仁像變戲法一樣,又漸漸擴大了一些。
“躲什么,”蔣提白先開口, 隨即低下了頭。
他松開手了,但也沒徹底松開,還拽著賀群青指節。
“我就是給你擦擦手。這衣服上也全是血, 一般人被你這么敲兩下,已經死了八次,你怎么打自己也是不要命?”
賀群青原本做夢一樣的冷靜,可蔣提白這樣好言好語、還挪開視線的時候,賀群青也像哪根筋搭錯了,竟觀察蔣提白觀察得光明正大。
他發現蔣提白的長相好像又變了,眉眼低垂著,掩蓋住了那雙渾黑冷淡的眼睛。
一開一合說話的嘴巴,看著挺柔軟,一點也不用力,可下頜與喉結緊繃著,仿佛這幾句話就讓蔣提白唇舌干燥得不斷咽口水。
是啊,他已經是全然溫順的模樣,這時候任何人,尤其是賀群青這個好像正在逼迫他的人,恐怕最不該推他揍他,掀翻水盆,甚至朝他說些難聽的話……吧?
“別看了,”蔣提白氣弱地說。
賀群青連忙放低視線,看自己的手,蔣提白還沒松手,但也停下了擦拭的動作。
“那看吧。”蔣提白又說。
賀群青看向旁邊的陳雨依。
小女孩單手環胸,正在按部就班、游刃有余地咬指甲,眼睛從拳頭上方盯著蔣提白。
“看我,別看她。”
陳雨依條件反射看向賀群青,隨即微微一笑,賀群青錯開她純潔的視線看向蔣提白,蔣提白反倒一噎。
這次賀群青看清蔣提白正臉,不由若有所思——剛才以為的低眉順眼,估計還是賀群青誤解了,蔣提白依舊長那樣,比如現在,對方幽深渾黑的目光盯著自己看的時候,正唇齒緊閉,漸漸在磨牙一樣……
是什么?
難道是下不來臺,惱羞成怒?
蔣提白本來一萬個念頭閃過,抵不住他看賀群青一眼,這一眼讓他牙關慢慢緊咬,喉嚨滾動。
好好好,他算是破功了。
蔣提白幽幽嘆了口氣,一萬句花言巧語噗地沒了。
“……我想咬死你,”蔣提白一字一頓咀嚼道:“真的很想,很想——”
“救命。”
陳雨依捂眼走到一邊,她也真的很想,很想逃命。
原來老蔣都這么餓了!
“怎么?”蔣提白語氣陰森森地,一瞥陳雨依,“你現在沒有世俗的欲望了,別人也不能有?”
“……”救——命!!!
蔣提白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成分,他最渴望的獵物離得太遠太遠,稍微靠近都好像會跑走,怎么能不讓人痛苦,不讓人想沖上去死死地咬住?
門外忽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還不止一人,賀群青剛一看過去,手腕就是一痛,他用力抽手,蔣提白磨牙的聲音變得響亮,但還是松開了他。
先進來的是柳晨銳。
“賀肖,”柳晨銳眉頭緊皺,快速瞧他們一眼,又回頭看向外面,好像同時放心不下外面的人,“出事了。”
“你們一刻都不能離開監護人,是不是?”蔣提白把毛巾放回水盆,在身上擦擦手。
陳雨依:“出什么事了?”
柳晨銳:“朱酒貢殺人了。”
室內一片安靜。
片刻后,陳雨依:“這也叫出事?”
第252章 第252章 閉眼 “你會睡不著?”……
“柳晨銳, ”三人跟隨柳晨銳和江遠去現場時,陳雨依問:“殺了誰,你倒是說呀!”
柳晨銳掃了眼她沒回答, 蔣提白將又是小跑又是跳,試圖吸引別人注意的陳雨依扒拉到一邊,“小朋友不要摻和,你確定你要過去……”沒說完悶哼一聲,陳雨依跳上了他的腳。
“到、底!殺了誰?誰被殺了!”
蔣提白:“什么小孩張口就是殺殺殺。”
陳雨依冷笑:“你還張口就是世俗的欲望呢……唔唔唔!”
蔣提白捂住陳雨依的嘴, 對看過來的柳晨銳和江遠淡定一笑, 一副不解釋就是解釋的樣子。
柳晨銳搖頭,佩服這兩個人都這時候了還能鬧,順便解釋:“是劉廣,劉廣死了。”
陳雨依猛打蔣提白, 總算逃脫了這個惡人。
聽到是劉廣死了, 她嗤笑一聲:“我不用去我都知道怎么回事, 劉廣垂涎單親媽媽已久了!”
“你真聰明,”蔣提白干脆提起了陳雨依夾在臂彎里, 彌補后者腿短的不足, 也免得她再踩他的腳,同時不經意道:“你也不擔心一下咱們單親媽媽怎么樣了?原來你小時候是反社會,毫無同理心啊?”
“都、說、了!”陳雨依噼啪錘擊蔣提白,宛如蚍蜉撼樹,“不是小時候!我什么都記得,什么都明白, 你有種的再惡心我一次?”
“那你就是單純討厭單親媽媽,你到底為什么討厭她?”
“這還用說嗎?”陳雨依翻白眼,同時為了讓大家都能看清她義憤填膺的白眼, 狠狠環視一圈,不過礙于姿勢,臉蛋漲得通紅,失去了一部分氣勢,反問蔣提白:“你敢說你不討厭?”
蔣提白深深看了眼她沒回答,他們已經上了樓,幾秒后就在二樓一個角落找到了滿手是血、臉上也濺到血的朱酒貢,以及死透了、皮膚青白躺在血泊中的劉廣。
樓梯狹窄,賀群青本來跟在最后,這時也漸漸來到大家身邊。
畢竟出了狀況,所有人都聚在這,成了燙手山芋的嬰孩就全被甩給了金梓語。
見習修女手忙腳亂,懷里抱著一個,后背還綁著一個。
賀群青路過時觀察她懷里吐泡泡的嬰孩幾秒,正是竇晴。
女嬰沒精打采地揪著金梓語的衣領,十分依賴的模樣。
金梓語除了受小孩的歡迎,也很受狗的歡迎,她腳下還蹲著那只臟兮兮的狗,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正和眾人一起圍觀尸體。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賀群青從它的毛臉上也看到了那個男孩的臉。
安撫地拍拍金梓語肩膀,賀群青總算來到前面。
朱酒貢卷發散落,垂頭站在一旁,聽到有人來的動靜,她看過來,神情平靜得不可思議,只是眼底通紅,鋪了一層淚水,給人強撐著的印象。
“我……是不是打亂了大家的計劃?現在怎么辦,會異靈爆發嗎?”說到異靈爆發,她有些慌亂,臉色蒼白地道歉:“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蔣提白本想聽聽就算了,可看她可憐的樣子,心頭微動,還是蹲下查看了尸體。
朱酒貢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很懊惱地解釋:“劉廣之前一直說些難聽的話,今天早上還想對我施暴,我只能自衛了……”
蔣提白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話。
“殺就殺了,”褚政在水泥窗欞旁邊盯著樓下,調侃道:“反正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這個劉廣,色瞇瞇的最討厭,之前一聽到單親媽媽就把持不住了,是不是朱小姐?”
朱酒貢搖頭不語。
“尤其這家伙跟他爸,從早到晚嚷嚷嚷,吵得我頭大,總算安靜了。”褚政幸災樂禍,很有經驗地指點:“現在別人還不知道,應該不會異靈爆發,要是被發現就說不準了,還不快點毀尸滅跡?”
賀群青一愣,才想起來這件事,剛好大家都在,趕忙說:“昨晚,我無意中聽到了劉廣和劉順余的對話。其實劉廣才是父親,劉順余是他的兒子。他們不僅牽扯在連環殺人案里,是真犯人的幫兇,而且劉廣似乎認為他做幫兇,都是為了下一代,為了劉順余才做了幫兇。”
“哦……”陳雨依恍然道:“劉順余是真的慘,就這樣被控制住了。”
大家不約而同想起第一層夢境中,劉廣變的黑蟲瘋狂啃食劉順余,而劉順余毫無反抗的模樣。
這么說,其他父女或父子組合也是一樣,不論衰老還是返老還童,這些自私陰暗的父母都在瘋狂掠奪子女的一切。
本以為是虐待老人,原來是虐待下一代,果然心黑手辣的人,做孩子和做父母沒區別,都是副本的主角。
眾人再度看向躺在墻角的主角,蔣提白也還在尸體旁邊待著。
林況挺積極:“老大,尸體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黃漁有心表現一下,于是腦中檢索自己過去研究蔣提白的種種結論,以自己對這個人的了解,他沉吟道:“是不是蔣大佬想cos劉廣,裝作劉廣還活著的樣子,下去會一會他的兒子?”
此話一出,蔣提白緩緩抬起了頭,所有人沉默地看向黃漁。
黃漁深受鼓勵,以拳擊掌,“高哇,假裝劉廣在院子里走兩圈,來偽造死亡時間?到時候跟他兒子吵起來,我們也有話說……”
蔣提白站起身,同樣沉吟道:“倒沒什么可吵的,萬一有人問了,我就說是你殺的,這不就解決了?”
黃漁:“……”
陳雨依卻沒輕易忘記尸體的事,再度問蔣提白:“看什么要看這么長時間?”
蔣提白瞧了眼神游天外的朱酒貢,表示一切正常。
死是死了,就是死得慘烈了一些,實在不像被女人殺的。
六個傷口,五處深深的捅傷,兩下從后背進去的,刺破了肺;剩下三處,一刀割裂了肝臟,兩處又捅進前胸,手臂上的裂口是防衛形成的,劉廣硬生生被血嗆死,也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了。
“怎么這么安靜?”褚政終于覺察到不對,“我們都不在店里,沒有一個老板找我們嗎?”
蔣提白嗯了一聲走到褚政身邊,一起往下看了看:“沒人找你很正常。”
“……”
“沒人找我就不對了,”蔣提白轉身往樓梯下走,嘆道:“我可是勞動模范。”
午休竟然提前開始了。
朱酒貢慌里慌張跟上大家,明顯是擔憂因為殺了劉廣的緣故導致異靈爆發。
下樓后老板們果然不在,眾人聚在同一家店里,灌酒的灌酒,撞墻的撞墻,輕車熟路準備進入夢鄉。
雖然今天實在是倉促,但效果依舊,尤其是新傷疊舊傷,哀嚎聲一片。
蔣提白親眼看著朱酒貢先暈倒消失,回頭對無措的金梓語道:“估計我們不會回來了,總不能把他們扔這,給他們也喝點。”
抱著孩子的金梓語這才連連點頭。
顯然蔣提白已經知道昨晚潘福哭鬧的事,潘福和竇晴的問題解決了,賀群青也嘗試正常入睡,身邊隱隱飄來濃重的酒氣,蔣提白似乎在他不遠處趴著睡著了。
待周圍徹底安靜下來,賀群青側過頭無奈睜開眼——蔣提白閉目的側顏近在咫尺。
這人跑來離他這么近的地方,賀群青莫名就有種被盯住的感覺,實在是睡不著。
不過等等……其他人都不見了,為什么他……
正想著,蔣提白的眼睛忽然睜開。
賀群青:“……”
蔣提白定定看著賀群青,有點奇怪地問他:“你會睡不著?”
賀群青直起身體:“你會醉不了?”
“……”
蔣提白:“你想喝酒嗎?”
“我怕來不及,”賀群青找了找,這次拿到一個玻璃煙灰缸。
“你等一下。”蔣提白一看到煙灰缸就頭疼得厲害,尤其見到賀肖手顛煙灰缸,好像在分辨重量的樣子,就更疼了。
賀群青倒會錯了意,問他:“要我幫你?”
蔣提白快被氣笑了,“你行了,拿來我幫你吧。你……回來坐下,給我,我保證輕輕的。”
賀群青等了好一會兒,身后都是靜悄悄,蔣提白悉索動了幾下,但都沒動手。
賀群青實在忍不住,回頭一看,蔣提白揉著眉心,好像站著睡著了。
賀群青:“你在等什么?”
蔣提白:“實在……”
太奇怪了。
不久前剛被迫“表白”過,現在就手拿煙灰缸,瞄著那恨不得愛惜到死的后腦勺,這難道不奇怪?
誰能下得去手?
“不然我哭幾聲,”蔣提白近乎口申口今道:“把黃漁或者褚政哭回來,讓他們來。”
“那我來吧。”賀群青善解人意地再次起身,緩緩拿過那煙灰缸,免得蔣提白跟他爭執。
蔣提白的確小小掙扎了一下,賀群青稍一用力,他就放手了。
反正他不是不愿意的。
“閉眼。”賀群青對他道。
蔣提白心頭猛跳,老老實實閉上了眼,心跳也穩定地開始加快。
接著一聲悶響,蔣提白不敢置信地睜開眼,正好看到賀肖坐在地上的身體倒下去消失了。
呆呆站在原地,徹底反應過來的蔣提白簡直氣結。
那家伙……
該死,一次又一次,他的全部行為,都是為了故意讓我心動嗎?
第253章 第253章 水泥池 你們用什么泡的?……
眼睜睜看著蔣提白在他要求下乖順安靜地閉上眼, 賀群青握著煙灰缸的手指不自覺越來越用力,手下冰涼的玻璃都發燙了。
蔣提白——蔣柏……這小子……
周遭悄無聲息,賀群青腦海中不由自主回蕩起陳雨依的話, 他呆呆盯著蔣提白依舊閉目等待的面容,煙缸忽然活了一樣在指下跳動,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脈搏竟然突突突地不安分。
或許出于心虛,賀群青眉頭發癢, 他無意識撓撓, 另一只手也緊張得關節僵硬,他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對待蔣提白,總之好像不該再打他。
時間猶如靜止了,這時蔣提白眼皮一動——賀群青無聲呼出一口氣, 左右看看, 趕忙退遠一些,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自己敲暈了!
他逃跑的速度還算快,直到找到其他人, 臉色蒼白的蔣提白才鬼一樣出現在大家視野中。
碰面時蔣提白深深瞧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賀群青的想法,總之他的眼神賀群青沒敢多看。
賀群青問靠過來的陳雨依:“有沒有看到方虎?”
陳雨依臉色也不太好,不自覺抓住了他的手:“林況說看到一個男人進了樓道,有點像方虎。”
“我也不確定,”林況趕忙補充,“乍一看是個老頭。總之不是餐館老板。”
不過大家都明白, 這最后關頭了,哪兒還會有生面孔出現。
加上每當玩家來到這深層世界,方虎都會在不遠處, 所以那老頭八成就是他。
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作為副本鑰匙的方虎……
“蔣大哥,蔣大哥——”
蔣提白聽到身后幽幽的叫喚,也跟著想起來了,一回頭,抱孩子的金梓語殷切地看著他。
蔣提白立刻走過去,陳雨依和賀群青本來就在不遠處,陳雨依撅起嘴:“你喊他干什么,我不是就在這里嗎?”
金梓語安慰陳雨依:“還是蔣大哥比較嚇人。”
蔣提白已經到了,金梓語主動捧起竇晴,蔣提白盯著女嬰無辜的大眼看了幾秒,命令嬰兒:“吐三個泡泡,一個也不能多,一個也不能少,不然就把你扔這。”
話沒說完,竇晴瘋狂吐起泡泡,雖然她很努力地想不多不少吐出三個泡泡,但這嘴巴什么都兜不住,只吐三個泡泡難度實在太高,干脆一個接一個吐泡泡,讓蔣提白看到她積極的態度,她絕不是累贅!
蔣提白的死亡視線近在咫尺,恢復意識的竇晴:死嘴,快吐啊!
蔣提白視線一轉,順著不小的動靜看向金梓語背后的潘福。
潘福又蹬又踢,努力想吸引蔣提白的視線,大家一看過去,他就立刻啵啵啵吐出了三個口水泡。
蔣提白面露嫌棄,語氣還莫名陰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也有意識?你在外面嚎什么?”
潘福顯然被震住了,張著嘴猶如石化,但很快,他想起來自己如今是個嬰兒,于是眼圈紅了,癟起嘴——
蔣提白口吐利劍:“不可愛。”
潘福只能咕咚咽下委屈,開始急切地想要說些什么,那邊蔣提白最后看了眼好似什么都聽不懂、神志不清的狗男孩小余,在咿咿呀呀的背景音下轉身走了。
“噓,噓,”金梓語提醒自己的兩位嬰兒掛件:“你們千萬要安靜,不要把那個黑洞吸引過來,因為你們已經掉進去過一次,不知道第二次掉進去會怎么樣。”
潘福瞬間安靜如雞,竇晴也不敢再嚶一聲,陳雨依對金梓語道:“……你比你蔣大哥嚇人多了。”
經蔣提白這么一試,大家或多或少松了口氣。
竇晴和潘福進入深層副本,竟恢復了一些意識,有意識就好,就能用黑色審判書,看來主神還是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
眾人循著輕微的動靜進了居民樓,開始尋找方虎。
眼下午睡時間莫名其妙地提前開始,上午的光線就不如正午時分那么熾烈,樓道里黯淡而冷清。
諸位店老板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倒時差,安靜得死了一樣,和夜晚的活躍形成強烈反差。
民兵們也徹底消失不見,過分的寂靜猶如風雨欲來,眾人腳步都不由一再放輕。
方虎并不難找,才到二樓,賀群青一抬眼皮,就看到個身材寬大的老頭扶著膝蓋彎著腰,在角落和另一個坐在地上的人說話。
方虎和別人說話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詭異了,眾人悄摸往那邊走的時候,更隱隱覺得不妙,方虎此時所在的位置,分明就是剛才劉廣被朱酒貢捅死的地方。
方虎沒注意到他們到來,因為始終沒得到回應,他一推面前的人,聲音也提高了:“你倒是說話啊,你們和袁家承到底什么關系,你們都干什么了?你們是不是連環案的幫兇?你要急死我啊?”
正說著,方虎感到后背猛升起一股涼意,好像有什么人悄悄站在自己身后。
想到夢里種種詭異,方虎先是一僵,但態度很快變得強硬,心里已經決定,出現的不管是誰,都要拼死一搏!
方虎猛地回過頭,渾身一哆嗦。
強硬的表情隨之變得呆滯——哪來這么多人!
尤其這些人盯著自己的目光,實在讓人很難受,好像這些人都餓急眼了,而他是一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你是……蔣……”
方虎竟沒忘記前一晚的事,認出了蔣提白,之后他再環視一圈,神情有些古怪,直起腰擦冷汗:“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刻也分不開。”
蔣提白臉皮很厚地一笑:“我們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不小心就被害了,哪敢分開?”
方虎立刻嚴肅點頭,還朝后面的人招手:“跟緊些,尤其是那個帶孩子的!”
金梓語無言以對,她開始討厭小孩子了。
大家都湊了上去,看到被方虎質問的人又一愣,因為那長相,分明就是剛死不久的劉廣。
“劉順余?”朱酒貢冷不丁出聲,說著,她已經從眾人后面,主動走到了前頭。
褚政見她來到身邊,豎起大拇指,表示還得是你,殺人兇手,一眼就能分辨自己的被害人。
男人被叫到名字,渾身一哆嗦,從他軟弱的神情上看,果然是劉順余。
之后朱酒貢再怎么試探,劉順余都沒了反應,好像徹底瘋了。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黃漁悄聲問林況:“難道沒了他爸,他就傻了?”
林況都沒來得及回答,黃漁對劉順余道:“誒,你爸死嘍!”
“喂!”林況真服了這個虐待狂,低聲罵他:“你賤不賤啊,萬一他真發狂了怎么辦?”
幸好劉順余沒發狂,周遭也沒有異靈爆發,只是他哆嗦得更厲害。
“他家是哪間來著,為什么他沒有在家待著?”陳雨依疑問道。
而眾人都注意到,提到“家”的時候,劉順余再也無法忍耐,受刺激一樣躲開,恨不得整個人消失在墻縫當中。
“我看看,”方虎如夢初醒,翻出了他的筆記本。
賀群青從發現劉順余的異常開始就始終沉默著,如今旁邊一道視線如有實質地盯著他的臉,賀群青回看蔣提白一眼,只是他暫時無法回應對方此刻的探究,只能又收回了目光。
賀群青心頭發沉,外面的劉廣被朱酒貢殺了,而這里的劉廣——早被自己拖進了那個水池中……
“你們去哪?”方虎等眾人走了才反應過來,這群人竟然都很清楚劉廣和劉順余的住處。
“不過方隊長,你的腦袋怎么了?”蔣提白貌似關心地詢問。
方虎:“什么怎么了?”他手一摸,這才發現后腦潮乎乎全是血,之前還以為是汗。
蔣提白:“誰把你打成這樣?”
方虎一愣:“我摔倒了……對了!”
“什么?”
“我知道袁家承和陳立安是誰了,還有烤肉店的老板——孩子,孩子!”方虎追上狗男孩,“你爸爸是不是亨順烤肉店的老板?等等……你們家和賣啤酒的也有關系?”
蔣提白心想,方虎老糊涂了,怎么問得亂七八糟?
方虎則忽然覺得周圍很安靜,再抬頭一看,這些在樓下餐館里打工的男男女女,就連那女孩身前背后的兩個嬰兒,竟然都直勾勾、專注地盯著自己看!
方虎這后心涼得更厲害了,語氣遲疑:“你們……老這么看我干什么,怪瘆人的。”
蔣提白:“您老有線索就快點兒說,別說一半留一半的。”
方虎正準備說一半留一半,但突然又想到,自己這是在做夢,而這些人估計就是夢里的苦主,都想要破案呢,相當于就是自己人,還留什么留。
方虎一旦要說,就有些等不及了,立馬就把袁家承和陳立安送啤酒的事說了。
“樓下這幾家的老板,肯定是有把柄落在袁家承叔侄身上,他們以這個為要挾,讓老板們幫忙處理或者藏匿尸體。”方虎有些激動,“而我確定,這個把柄一定和當年的情殺案有關,或許——我是這樣猜測啊,當年這些老板,買兇勒索或者殺人,指使了袁家承殺害女老板……也有可能是想抓住女老板偷情的把柄,總之不管是不是意外,老板娘和情人一起死了。”
賀群青回憶起前一晚聽到的父子間的對話,隱隱感到方虎說的就是真相。
“那男老板呢?”陳雨依問,“不是情殺案嗎,老板娘的丈夫應該被抓了吧?不然店鋪怎么空下來。”
方虎一噎,本想讓小孩別插嘴,可仔細看看陳雨依,想到昨晚的事,一時分不清她是大人還是真的小孩,只能干咳道:“的確,她丈夫承認了,殺人的就是他。”
“哦……”陳雨依緩緩停住腳步,“這么說,余老板可能陷入冤獄,或者已經被槍斃了——是不是,小余?”
狗男孩仍呆呆地站著,但他聽他們說話已經有一會兒了。
方虎見小女孩的目光直白地打量那渾身臭烘烘的余姓男孩,她轉頭對其他人道:“雖然可能不需要了,但幸運文件或許在他狗窩里,我們還取不取了?”
“什么文件?”方虎實在摸不著頭腦,那邊蔣提白隨意道:“誰想取就去,取完下來匯合,張沛,你們?”
“不去不去,”張沛和鄭英華立刻求饒,這最后關頭離開大佬們,他們又不是嫌命長。
蔣提白和賀肖這幾個高級玩家,分明只會要黑色審判書,而自己甚至還沒見過真正的黑色審判書長什么樣。
方虎:“還有一個問題——我覺得連環案的手法,兇手非常成熟縝密,就算情殺案是第一案,和后面的案子,也像兩個人干的,所以我這么想——”
“你想,或許情殺案是陳立安干的,”蔣提白點頭,“但之后,這件事被他叔叔發現了,他叔叔就是連環案的真兇。”
“你,”方虎你了半天,佩服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鬼,找我傾訴冤情來的?”
蔣提白聞言認真盯著方虎一陣:“你是閻王?”
“……”
劉廣父子家的大門根本沒關,眾人走進去,賀群青有些排斥,但為了不被看出異樣,還是跟上了大家。
方虎被拒之門外的次數實在太多,進門后腳步左突右突,激動之下迅速找到了傳出腥氣的房間。
這里竟然蓋著一個蓄滿污水的水泥池,里面有不少空啤酒瓶,旁邊還放著清潔劑、鋼絲刷,顯然這個水泥池,正常情況下是浸泡回收酒瓶用的。
方虎不解:“劉廣還撿破爛,賣酒瓶?”
這個舉動實際上很多余,因為他們開餐飲店的,空酒瓶自然是還給啤酒商,哪兒用得著自己清洗。
空氣中氣味也很奇怪,不止惡臭,還有化學品沒有散去的味道。
眼前這個水泥池,斑斑點點都透著不祥,眾人想象力正在發散,門口腳步聲忽然響起,劉順余面如死灰,顫巍巍站在門口,驚恐萬狀地看著那池水。
“尸體……尸體活了!”劉順余終于喊出了聲,“尸體活了啊!它殺人了!報應……是,是報應……”
這邊賀群青喉頭滾動,蔣提白忽然問:“活了?你說這池子里,本來有尸體,但是活過來了?殺了誰?你爸?”
大家面面相覷,好像懂了,只有玩家會讓尸體活過來,但……
昨晚好像只有一個人在這。
大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不久前自曝過的賀群青臉上。
那不可思議的神情仿佛都在問:你,你說你“無意中聽到”?在這里頭聽到的?
賀群青被盯得沒辦法,轉身先出去了。
“你們……”陳雨依突然想到了什么,問劉順余:“你們用什么泡的尸體?”
第254章 第254章 豈有此理 你真的很注重……
“你們用什么泡的尸體?”
眼前的池水雖然叫人產生不妙的聯想, 可水就是水,這點分辨能力陳雨依還是有的,尤其按身高來說, 她現在可是離水面最近的人。
劉順余瘋瘋癲癲無法回答她,而且從劉順余的神情來看,他看到的水池,好像和眾人看到的完全不同,說不定他覺得他爸還在池子里。
“那還用說!”方虎怒目圓睜, 摩拳擦掌, 一副所有猜想在眼下都成真的激動,那臭氣的源頭,他終于親眼看到了!
方虎原地找尋,一無所獲, 最后拿起了那瓶清潔劑, “我知道, 這水換過了,風聲緊的時候, 他們一定是在這用燒堿融化了受害人的尸體, 連骨頭渣都不剩,這樣就不用拋尸了!”
蔣提白稍作停頓后,心下恍然,忍不住磨牙,拽走了方虎手里的清潔劑,“燒堿會腐蝕水泥。”
方虎一怔:“那怎么辦?”
蔣提白淡淡道:“或許在水池里包上鋁板?雖然也不經用, 但好獲得。而且,連環殺手也不是每天都殺人,每次都要幫兇處理尸體吧?”
很有道理!
方虎連連點頭, 尤其這兩個材料他都認識。
方虎一點頭,蔣提白就將手伸進了水池中,結果真的在水泥池內壁上摸到了光滑的隔層。
他很確定,這一層就是剛剛方虎點頭時才多出來的。
蔣提白收回手,指尖在滴水,恰好金梓語在旁邊,這就很方便,他在潘福的小身板上擦了四次手,不過收回手時,他手里多了一個啤酒瓶。
趁其不備,他一酒瓶砸在了方虎的頭上,正在激動破案的方虎一聲不吭倒了下去,中途被蔣提白拽住了,免得老大爺在水泥池上磕死。
陳雨依首先嚇了一跳,玻璃碴差點崩她一臉。
看看蔣提白,再看看昏迷不醒的方虎,她也已經猜到方虎或許和這里玩家變成受害人尸體詐尸的情況有關,可難道——難道老蔣沖冠一怒為藍顏?
真是欺負完小的打老的,蔣提白竟然已經戀愛腦到這個份兒上!
嘖嘖嘖!
陳雨依按捺興奮之情,正色對蔣提白:“這我得說說你……”
“大姐,等會兒再說。”蔣提白拖著方虎,讓林況過來背著,準備帶眾人先出去。
黃漁則有自己的想法,叫上張沛和鄭英華三人合力把哇哇大叫的劉順余打暈,拿電線綁了起來,讓他端坐在水池邊,安頓好了才出門。
陳雨依這邊進而琢磨方虎的事,有點認同蔣提白的做法了。
之前小肖和朱酒貢,兩個人進入深層副本,都從正在被“處理”的尸體上醒來,還有昨晚,小肖不知道在這水池里經歷了什么樣的地獄磨難,他那樣的性格,竟當場殺了劉廣,還沒有告訴他們。
其實這兩次詐尸,即便發生在副本里,也有違和感,就是即便兇手就在居民間,受害人的尸體怎么會大張旗鼓地停留在這棟樓里?
除非這正是方虎的懷疑,只是他一直苦于沒有證據,所以迫切地希望能找到最直接的證據,最好是尸體就在這棟樓的某個房間里陳列著,只要被他沖進門就能找到。
恐怕也因此,他總嚷嚷這樓里到處都是惡臭,可苦于被住戶們驅趕,不能挨家挨戶搜查抄家,不然一定能找到尸體。
或者尸體會說話,又能走路,這樣就可以自己走到他的面前,向他傾訴案情了。
可見方虎想要破案已經魔怔。
就是不知道他這副蒼老的模樣,是不是他的真實年齡?
假如一輩子耗在一件事上,難怪他會產生這些“錯亂”的夢境。
而蔣提白發現這點后,第一時間打暈方虎,恐怕也是為了先控制方虎無意識的想法,穩定玩家的處境,同時他應該也在懷疑——
“你懷疑黑洞后面的人是方虎?”
陳雨依一噎,有人竟然搶先說出了她想說的話,她驚訝看向柳晨銳,感覺他好像更帥了。
小女孩眸光锃亮,柳晨銳不由飛快瞥她一眼。
視線一對上,陳雨依立刻貼過去,試圖抓住柳晨銳的手以示友好,下一秒整個人都被帶著繭子的修長手掌格擋開了。
陳雨依也不介意,反正蔣提白一說話,柳晨銳就忘了反抗,陳雨依拉著他硬邦邦的小臂蕩秋千。
不得不說,在小柳警官身邊也很有安全感,哥哥陽氣很足,好像什么鬼鬼祟祟的危險都不會發生。
蔣提白真沒眼看她七歲兒童的模樣,回答柳晨銳:“可能性不小,既然這‘夢’里,所有真相都在為了方虎一個人整合,那黑洞里頭,不是他,也是他認識的人,受他的潛意識影響。
要是那東西再出現,我們可以大膽試試,看那后面到底是誰?”
可那要怎么試?
還不是玩命?
好在蔣提白話音落下,周遭明亮的光線一暗,賀群青腦中聽到短暫的哨音,循聲望去,第一個看到停在走廊盡頭的怨靈病床,四周溫度唰唰降。
大家陸陸續續也看到了,張沛幾人先打了個寒戰。
這鬼病床各個方面都讓人難受,但想到它昨晚生猛的表現,他們還是感到多了一層保障。
褚政望著怨靈病床,揶揄地收回視線,“現在每個副本的異靈,都和你的單人床打過交道了——你是真的很注重儀式感啊。”
“也沒什么,我還可以和它結婚。”蔣提白面無表情,“但我感覺你和它會更有共同語言。”
褚政:“……”
遠處怨靈病床懸空的壞轱轆無風搖擺一圈:吱——
褚政:“!!!”
忽然,賀群青抬手阻止了他們對話,走廊瞬間悄無聲息。
賀群青看向陽光照不到的深處,所有人腳步輕輕動了起來,倒退向怨靈病床的方向,而那詭異的病床,則滑動向前,從他們之間穿過,悄無聲息鉆進昏暗里。
時光凝固了,安靜得落針可聞。
砰,嘭!
嘩啦——!
劉廣父子家里驟然傳出劇烈的撲騰水聲與咕嚕嚕的含糊哀鳴。
下一秒,劉順余就不能再發出明確的聲音,只有抽搐般的嘩嘩水聲。
里頭的人生命跡象迅速地消失,眾人喉嚨都是一緊,就在此刻,一道吞光的黑影猛然從一個點迅疾地擴大,變成一個深深的洞朝向他們吞來!
怨靈病床吱扭扭的輪子聲隱隱從黑洞中傳出,同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陳雨依的卷發更漂浮了起來,她被柳晨銳一把提起來抱著向后退——
這東西難道還是無敵的了?
蔣提白眉頭緊皺,終于對那個黑影道:“方虎?方虎!”
黑洞一滯,但下一秒,猛地擴大,氣球一樣膨脹了兩倍!
蔣提白身后傳來答應的聲音:“什么?誰喊我……嘶——誰打我了?”
背著方虎的林況尷尬問蔣提白:“老大?”
現在這個情況,是不是需要再把方虎打暈啊?
蔣提白倒沒有氣餒的意思,不是方虎,那就是袁家承?
“袁家承!”
竟然不是。
“陳立安?”
也不是!
豈有此理!
蔣提白深吸口氣,眉頭快擰成毛線。
方虎是副本鑰匙,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袁家承和陳立安的重要,為什么這兩個人還不出現?
蔣提白簡直要和這黑洞理論一番,忽然胸口一緊,一只手以極大力將他拖向后。
蔣提白心氣兒一下就沒了,抱緊那只手臂任人拉扯。
哪怕之后被追得狗一樣,他渾身發麻,腳下輕快,耳邊聽著忽近忽遠的“吱扭扭”聲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蔣提白!”陳雨依尖叫,“你要死啊!”
憑什么就你這么開心啊!
蔣提白笑容一頓,等等,狗?
他目光唰地落在了小余身上。
是啊,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不僅方虎認識,他們也都認識!
蔣提白一下有了骨頭,他快速抓住尖叫掙扎的男孩,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將驚恐的男孩扔進了那無解的黑洞,賀群青是攔了一下,可男孩早已消失在了其中。
這下換蔣提白將人往后拖,免得賀肖看似呆呆的,回神了馬上給他一下,他哪兒受得了。
好在奇跡一般,男孩一扔進去,就像鑰匙匹配了大鎖,那肥碩的黑洞竟猛然懸空靜止。
“還不跑?”褚政擦汗。
這么狹窄的空間,這樣的你追我跑,這黑洞簡直是個癡漢,他真的被玩累了!
蔣提白也氣喘吁吁,但總歸松了口氣,一切都要結束了。
伴隨吱扭扭的聲響,怨靈病床被從黑洞中吐了出來,它滿身烏黑的痕跡,黏稠得宛如焦油、泥漿,一路留下痕跡,而它上面,還躺了一個青灰膨脹的人體,浮腫得像在福爾馬林里泡了五十年一樣。
是個少年人,正是一直沒在這里出現過的陳立安。
看來他早已經成了尸體,和這里最強的副本怨靈綁定在一起。
“那難道是……陳立安?”方虎推開林況。
林況眼冒金星,扶著腰長長翻白眼。
他在心里謝天謝地,這大爺重得要命,再跑兩分鐘,他就是一匹馬也倒沫子了!
忽然嘩啦聲響,黑洞一下坍成了一灘水,黏稠的黑色液體灑落一走廊,露出其中兩個怪異的人影。
那狗男孩竟然長成了男人,而他懷里抱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勉強能看出是個女人。
眾人這才恍然,原來是她!
眼前重逢的正是那對倒霉的亨順烤肉店老板夫妻。
也是,當所有人被連環案吸引了注意的時候,這夫妻二人的遭遇卻早已無人問津,難怪老板娘會在這發瘋!
不過看他們感情這么好,老板娘出軌情人應該也是假的?
“大叔,她叫什么啊?”金梓語悄悄問方虎。
方虎也記不清了,這時那邊狗男孩——余老板看向他們,總算大著舌頭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春利……我老婆叫……馬春利。”
方虎一愣,不自覺拿出他的小本,這時他恍然想起,不由問:
“可袁家承,他在哪啊?”
此話一出,這些奇怪的餐館員工都紛紛看向他,方虎摸不著頭腦,還是蔣提白反過來問他:“您覺得呢?”
方虎站在原地好半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他……他不在這,他在外面。”
“連環案的兇手……一直都好端端地……像正常人一樣活著!”
逍遙法外的人,他怎么能接近呢,哪怕是在夢里?!
方虎眼睛越瞪越大,摸上了自己黏糊糊的后腦勺,終于失聲喊道:
“我被他殺了!”
“……他真的再也——逃不掉了!”
第255章 第255章 19 事情大條了。
以現在的刑偵手段, 四面八方的攝像頭,方虎就不相信,那混蛋襲擊自己后還能逃脫!
另外……
兒子從電話里, 應該能猜出自己在哪兒,這就又……多了一層保障。
唉,弓義,這個活兒交給你,是爸對不起你了, 你可得爭點氣, 為了你媽在天之靈,還有咱們爺倆的……恩?
方虎眼底傷感的淚水收了一收,從他喊聲落下開始,就不斷有人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那些手理應是在安慰他, 但有沒有誠意方虎還是知道的, 總體來說就, 就不太通人性。
打工人們快速來到他身邊,裝模作樣拍拍他肩頭, 又匆忙離開, 把位置讓給下一個人,速度快得像他死前的走馬燈。
倒是有那么一兩個大男人感動地緊緊抱住他,方虎用力掙扎,推開對方一瞧,這人笑得合不攏嘴!
方虎:“???”
大人就算了,他們本來看著也不正常, 方虎勉強能理解這些可憐的人是在激動真相大白。
但連那兩個包袱里的嬰孩,也被抓住濕乎乎的小手,在他身上又抓又摳, 這又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你們想讓我帶著一頭霧水死嗎?
回過神,方虎發現還有更奇怪的,四周光線不知道從何時起,竟忽明忽暗,明的時候發白,暗的時候猶如黃昏,漸漸他都分不清這是什么時辰,好像樓外面緊緊照著一個太陽,在胡亂地升,胡亂地落。
砰砰砰的聲響,遠遠從樓上與樓下的走廊中傳來,又是砰砰砰相續,方虎一個激靈,發現身前與身后那些本來緊閉的鐵門,竟一個接一個彈開!
寒意驟升,這不是錯覺,方虎呼氣見到白色氣團,走廊里變得又陰又冷,毫無生機,現在這夢里聞起來和那廢棄的游泳館一樣。
明暗閃爍間,不遠處站立在黑色臟污液體中的馬春利和小余夫妻二人,已經松開了扯黏絲的懷抱,他們臉色都又青又白,身形猶如凝固的照片剪影,面無表情盯著他們,宛如隨時會朝眾人撲上來。
方虎心驚肉跳,按住了不爭氣的心臟——這夢怎么還沒結束?
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才沒?
想法尚未落下,方虎用力眨眨眼,竟老眼昏花,看到自己的手在面前隨著光線消失了一瞬。
周遭一切開始變得擁擠,樓道打了個彎,紙箱垃圾差點堆成山,那些幽幽洞開的家門,竟四面八方都有,樓梯口也從遠處搬近了,橫在他們不遠處,好像有什么東西隨時會從樓梯上來。
蔣提白提醒其他人:“登上名字,我們現在就走。”
——方虎撐不住了,副本自然結束,黑色審判書通過接觸方虎,已經被他們拿到,現在不走還等什么?
蔣提白環視周遭,特意瞄賀肖身上,沒有傷口,自然也沒有血色。
他才有了被特赦的感覺,心中隱隱放松,這一次總算……
方虎模糊的視線中,感到一人來到身邊,也和自己握了握手又走了,那人應該沒說什么,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倒有小女孩輕快的聲音響起,仿佛替握手的那人說了:“方隊長,你破了大案了,好好休息,再見。”
喔,再,再見。
陳雨依注視方虎原地消失,在最后一刻,方虎閉上了眼,神情似乎終于有了一絲平和的認命。
跟隨方虎同時消失的,還有亨順烤肉夫妻二人。
陳雨依便笑嘻嘻看柳晨銳,本意是邀功再順便逗逗他,看柳晨銳會不會因為被自己看穿了情緒而不好意思。
柳晨銳先知先覺地轉過視線,反正當她不存在。
陳雨依心下一樂,正要去找林況葛格玩,忽而一只手臂伸過來,攬住了她。
后背一酸,有什么鉆進了肉里。
熱辣辣的緊縮感自后心傳來,她一怔,那異樣的痛已經消失,對方收回了手。
一切亂套了,真像是割到了水管一樣,鐵銹味的濕意立刻由內而外得到解放,自喉嚨底出現了。
攬著她那條手臂還沒松開,第二次被推時,劇烈的痛終于像煙花爆炸一樣涌現,陳雨依咳嗽了一下。
她翻開帶有強烈涼意的袖子,看了一眼,這才吐出一口血。
柳晨銳轉頭看到她了,眼睛都震驚得睜大了,真可愛。
他朝她伸手時,陳雨依身前的手臂猛然用力,她被卡住鎖骨倒退,那人帶著她飛快遠離了大家。
陳雨依感到腳下地面黏黏的,她的視線同時被扳正,身體轉向了行兇者。
對方行動飛快,毫無猶豫,當數到第五下時,陳雨依明白了,她的死法和之前的劉廣是一模一樣,好像眼前的女人邊捅她邊用尺子量的。
被柳晨銳撞倒的金梓語應該將這幾下看得清清楚楚了,真是傻丫頭,指甲那么用力,別把臉摳破了。
金梓語捂著嘴——都說了不要摳臉!你這樣誰能聽清你在說什么,但應該是在叫她陳姐。
林況懵了一下,但也不算太笨,他沖過來的時候,神情實在可怕,嘴里明顯在大罵臟話。
蔣提白臉色不好,難得反應不過來,像覺得眼前一幕極其莫名其妙。
陳雨依不由笑了,單純是嘲笑他。
……不管怎么說,老蔣,你真得感謝我,不是我替你表白,今天一過,你可再也沒有機會嘍。
她這一笑叫蔣提白臉色極其難看,他開始死盯著她的臉,仿佛指望她馬上說出眼前這離奇一幕的標準答案。
她才不說,她不僅不能說,也沒資格說,她的一切如今都掌握在別人手里。
賀肖——小肖……
陳雨依出神了。
兩人對視的時間最短,賀肖奔著那瘋女人來了,但最后也沒輪到他,柳晨銳攥住了朱酒貢持刀的手。
陳雨依被朱酒貢隨手扔出去的時候,恰好賀肖伸出了手臂,她就倒進他懷里了。
真是正合她意,這么想,朱酒貢也算干了件人事。
……
賀群青抱著陳雨依,現在的她相當輕,單薄至極,瘦弱的身體完全不該有這么多傷口,更不應該發生在他眼前。
太快了,他根本沒想明白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上一秒他們不是已經準備離開這個副本了嗎?
陳雨依顫抖著抬起手,賀群青感到臉上被抹到溫熱的血,那濕意很快變涼,因為陳雨依發現自己把血抹到他臉上后收回了手。
賀群青倒吸冷氣,本能在中途抓住了她的手。
只因陳雨依此時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讓他胡思亂想,內心深處產生了極度不妙的預感。
賀群青勉強歸結于,應該是陳雨依在副本里年齡變小的緣故,所以她才那么害怕。
金梓語撲了過來,賀群青詫異地看她,金梓語臉色竟然這么慘白,她完全沒有賀群青“樂觀”,好像她有什么致命的猜測一樣,顫巍巍地擼起了陳雨依的衣袖。
看清那數字的瞬間,金梓語渾身綿軟地癱坐在地。
賀群青也看到了,血液瞬間結冰,隱藏著的不妙預感猛然出水,他緩緩收緊抱著陳雨依的手臂。
“又怎么了?”蔣提白腳步猛然停頓,死死盯著陳雨依的手臂。
事情大條了。
明白這點,蔣提白渾身過電一樣,是驚懼也是懷疑,他頭皮發麻,神色發僵。
這……不可能!
就在他眼皮底下?
這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發生了——
陳雨依手臂上的生存點,赫然顯示為“19”。
19?!!
“陳姐!”金梓語放聲大哭,陳雨依淺淺掐了她一下。
接下來,一息之間,又仿佛無比漫長,陳雨依再沒了任何動靜。
金梓語的手覆在陳雨依眼睛上忘了拿開,如今其他人還沒看到陳雨依手臂上的數字,賀群青喉嚨極為干澀,緩緩將陳雨依的衣袖重新放了下來,不管怎么樣,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
這種時候,卻偏有不合時宜的笑聲響起來。
一旁是金梓語崩潰的哭聲,賀群青被發笑的聲音吸引,看向罪魁禍首。
兩手沾血的朱酒貢觀察他們一個個的狼狽相,用眼神挑剔他們,又笑得樂不可支。
尤其是賀群青,和他對上視線,讓朱酒貢連連搖頭。
“什么女巫,靈媒……什么感應……這你們也信?”
“真沒想到,你——”明明是對賀群青說話,朱酒貢嫵媚的視線卻落在了蔣提白臉上,定定地看著他,“這么笨。”
“!”林況聽得額冒青筋。
平白無故讓陳雨依死在眼前,哪怕陳雨依死了千八百回,林況還是不可能適應,尤其他最恨這種表面“自己人”卻在背后捅刀的陰險玩家,無論男女。
他見柳晨銳只是制住了朱酒貢,認為柳晨銳下不了手,干脆抽出自己的菜刀,一言不發就朝朱酒貢猛砍過去!
柳晨銳一驚放開朱酒貢。
朱酒貢才不怕林況,論瘋,在場的誰配給她提鞋?
她干脆讓林況這一刀結實砍在身上,咔一聲帶寒意的悶響,女人臉上更添血跡,她深吸氣地緩了一緩,回過頭時還朝林況意味深長地一瞥。
林況也是一愣,朱酒貢朝他輕“呸”了一口。
“跟你們玩得很開心,”朱酒貢朝眾人笑笑,“下次見。”
林況冷臉拔出刀,抓緊要砍第二下,朱酒貢悠然閉上眼,身形倏忽消失。
她通關了。
林況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恨自己先前反應太慢,這下肯定要被陳姐嘲諷好久。
“好,”蔣提白心跳并不平穩,腦中無數事情閃過,他目光中薄薄的寒意一點點滲出來,好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
下次見?
那就下次見!
蔣提白:“你們也走。”
朱酒貢通關后,他心中浮起難以言說的緊迫感,尤其賀肖仍抱著陳雨依,看到他身上手上大片血跡,蔣提白一顆心像火燒一樣。
他沒忘記賀肖和柳晨銳在現實被監視,現在古怪的事情一樁接一樁,他要快點回去處理,還有陳雨依……
“賀肖,”蔣提白視線一一掃過陳雨依身上傷口位置,仔仔細細看清楚,同時對賀群青道:“你現在就回去,離開你們住的地方,甩開跟蹤的人,我馬上叫人去接你們。”
賀群青被蔣提白搖晃回了神,見蔣提白臉上出于安撫給了他一個笑容,偏這笑容不經意流露出騰騰殺意。
——蔣提白眼睫下那一點精神百倍的銳利薄光,每次出現都是糟糕景象,似乎象征這個人馬上就要發瘋地報復。
“……好,”賀肖語氣竟極為平靜,平靜得近乎蹊蹺,“你去安排,等我的電話。”
蔣提白內心咯噔一聲,反復掃視對方面容和神情,不想錯漏這人一絲一毫反應,停頓后問:“約好了?賀肖……別騙我。”
賀肖點頭,蔣提白心跳得更不安,沒臉沒皮也忍不住再確認一遍:“真的約好了?我……我們大家都需要你,你千萬不能出事。”
“知道了,”賀群青抱著陳雨依尸體的手指動了動,“現實見。”
蔣提白別無他法,只能選擇相信。
此時他們已經耽誤了太長時間,到處開始響起拖沓的腳步聲,光線愈發昏暗,耽擱下去誰也沒有好果子吃,必須先離開這。
蔣提白回頭安排,褚政和黃漁同步消失,其他人包括兩名嬰兒也早安全脫離副本。
“賀肖?”林況跟著提醒出聲,他實在不想走過去看到陳雨依,多看一眼都煩躁得厲害,跟朱酒貢的梁子總之是結大了。
“沒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陳姐自己不會在意的,她很強的,”林況道:“你快回去吧,”又說金梓語:“別哭了,你哭得我頭都大了!”
誰知金梓語簡直聽不進去好話,哭得更厲害了,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要說什么,又強行忍住了。
最終賀肖低聲說了什么,金梓語才點頭,但金梓語臨走前,對他們說:“陳姐不讓我——說,之前她——突然很生氣,掐住朱酒貢的脖子,好像,好像要殺了她,但最后陳姐沒有……嗚嗚嗚——對不起……我不知道——陳姐……”
哭聲漸漸低了,金梓語抽泣著消失了。
蔣提白聽了什么也沒說,陳雨依的生死還不能論斷,因為這太不可思議,她好歹是富豪榜玩家,怎么可能這么快花光生存點被殺?
最終,他按下想法,將同樣的囑咐告訴了柳晨銳,只是對柳晨銳說的時候,難免帶上警告,恨不能威逼利誘得再明顯一些。
蔣提白終于下線。
而賀群青這邊,無論誰叫他離開,他都順從答應,不會叫人過于不安乃至猜疑。
最終,沒人再說話,大家都走了,唯獨賀群青還留在這守著陳雨依的尸體。
他是有自己打算的,想著陳雨依萬一真的……那他們都離開后,賀群青擔心她的身體在這里還會不得安寧。
賀群青摸到口袋里一樣東西,正是陳雨依之前藏在他這兒的香煙。
哨音咻咻回蕩,他視野里出現搖搖擺擺的人影,店老板們茫然尋覓著玩家的身影。
咔嗒一聲,圓潤的火苗彈出來,賀群青點上香煙,本想放在陳雨依身邊,可她不是說過平時在現實也不抽煙嗎?不如就按平常的來。
稍一停頓,指間夾著的香煙被賀群青叼進了自己嘴里。
他放開陳雨依,讓她躺好,這才起身,從一旁抽出一沓廢紙,打火機點燃了,更大的火焰立刻升起來印在他眼里。
“小肖?”
賀群青差點燒了手,慢一拍將點燃的火苗投進了那些堆積如山的廢品堆里。
“恩?”他回過頭,江遠正呆呆看著他。
江遠堅持到最后,就是隱隱覺察到賀肖情緒有點不對,他那樣假裝一切正常的表情,江遠以前似乎在哪見過——所以他就想親眼看著賀肖下線再走,沒想到此時會看到賀肖獨自抽起煙。
他還……
還放了一把火?
賀肖從唇間取下煙夾在手里,但江遠還是沒走,他就提醒:“它們過來了。”
說著,讓江遠驚恐萬狀的是,渾身濕淋淋的劉廣父子,竟也從門里晃了出來,兩人根本不似人形。
賀群青:“還等什么?”
隨著他話音落下,周圍異靈仿佛一瞬間行動加快了!
江遠嚇得心肝兒顫,沖過來拉住賀群青手臂,緊張道:“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走!”
異靈猛沖過來,江遠差點跳起來。
賀群青點頭答應:“一。”
江遠火急火燎下線后,所有異靈漸漸原地不動,任憑火燒。
賀群青立在越來越旺的火光前,靜靜抽完了陳雨依這支小氣藏起來的香煙。
如果她生氣,就早該把一切說清楚,而不是只顧著替蔣提白說話。
皮膚被高溫烤到發痛時,他才撿起了地上一把刀,認真聆聽起遠處的諸多聲音來。
雖然副本時間還沒完全結束……但,早點開工也不是壞事。
……
……
蔣提白覺察到自己“醒來”時,第一時間自床上坐了起來。
臥室里光線很昏暗,只有一盞壁燈亮著。
或許是他太著急,諸事不順,床上竟到處找不到手機。
他一把掀了床上所有東西,就在這時,一陣戰栗,他平白無故感到強烈的異樣,近乎恐懼。
“不,”蔣提白扶額,“現在不行。”
還有極其重要的事,他絕對不能在這時候發病。
賀肖……
賀肖……
站在原地片刻,他動了動,一切好像恢復了平靜。
但蔣提白沒有貿然放松,他了解自己,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沒有,他怎么會突然……
蔣提白一怔,緩緩抬起頭,看向正對著大床的這面墻。
那墻上永遠掛著同一個巨幅畫,是一張舊照片,照片里面所有人,代表了神圣的物理學力量,29張只有這個現實才有的面孔。
蔣提白光著腳,一步步靠近了那副畫,但好像在靠近一個巨大的漩渦。
最終,他腳步不得不停止,因為兩腿不再聽他的使喚了。
他眼不眨地盯著那巨幅照片,連畫框上一條劃痕都是原來的模樣,照片中29人穿著他們每天穿著的衣服,一切都沒變。
但問題是,這29張人臉,他竟然一張也不認識。
第256章 第256章 寶石 他要跟我們回局里。……
這張源自1927年的舊照片, 上面所有人——竟全部成了生面孔!
真正確認了這點,哪怕蔣提白再努力控制自己,前所未有的驚疑, 還是冷槍一般擊中了他,他的所有理智幾乎在一剎那崩盤。
如果照片無法再成為回到現實的依據,那他究竟……回去了沒有?
無法回到現實,與現實同樣的虛假,這樣的想法, 無疑是他頭腦深處長久以來最大的恐懼。
他所有自作聰明的打算, 所有一廂情愿的計劃,整個殘余的人生,其實全部系在這一線上。
一時間,種種念頭在腦海中沸騰翻滾, 偏偏他一個也抓不住。
沖擊之下, 他對外界的感知不斷減弱, 體內血流瘋狂沖刷血管,心跳劇烈得仿佛身體下一秒就會徹底停擺, 皮膚極度麻木, 缺氧將他拉入了精神與身體雙重的瀕死。
不信……
我不信!
蔣提白拉緊最后一絲理智,或者最后一絲幻想——拼命讓思緒回到剛才的副本里。
他反復確認,跟連環兇手有關的真相都已經解決,關鍵人物方虎得到了副本真相,他們拿到了黑色審判書……副本沒有理由不結束!
唯一異常的突發狀況,就是最后朱酒貢對陳雨依的所作所為, 但那一切,也不該讓他無法回到現實——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手機……
對,還有手機……
進副本前, 他的手機分明在床上,為什么現在消失不見?
這里真的不是現實?
什么不是現實!
蠢貨,不能這么想!
蔣提白本能按住胸口,腳軟伴隨頭皮發麻,渾身冷汗不停往外冒。
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只要不小心想到這里不是現實,那種難以言喻的窒息便會再度襲來,逼得他簡直要發瘋——
對,他不能呆在臥室,他要出去,馬上找到手機或者電腦,他要上網,這樣才能真正確認一切。
頂著一口氣,他狼狽摸到臥室門,氣沖沖走出去,這里果然和他家一模一樣——
除了灰暗冰冷的客廳中央,靜置著一個大箱子。
蔣提白口干舌燥地呆站在原地,頭腦吃力地緩慢啟動,分析這個外表平平無奇的箱子。
頗為頭暈眼花地走上前,這箱子高到他的腹部,長則不足他的臂展。
紙箱表面光滑沒有任何字樣,以橫豎六條白色捆扎帶粗暴打包。
他兩手用力抓住箱子上端,沒好氣地亂搖兩下——有泡沫,重心較低——一個沉重柔軟的東西被包裹在泡沫下端。
蔣提白捂住眼,手搭在紙箱上暫時沒動,好半天,他放開紙箱,轉身摸索家里的報警器,結果所有隱蔽的報警裝置雖然都在原位置,卻廢物一樣毫無作用,成了裝飾品。
蔣提白手攥拳到抽筋,想要一了百了的心簡直到了頂峰。
所以都這個時候了,還報什么警?
瘋子還需要邏輯,需要警察嗎?
他直起身,從廚房抽屜拿出兩把刀,左手右手比對一番,留下了看起來最尖銳,最鋒利的那一把。
這刀雖然一眼不俗,但摸起來并不熟悉,他這金貴的手,從來沒摸過家里的菜刀。
持刀光腳站在箱子前,這短暫的一刻,蔣提白找回了自己,或者維持了副本中的自己——啪啪數聲,他切割的動作暴躁干脆,紙箱捆扎帶接連斷開。
強忍著將刀捅進紙箱的沖動,他割開箱子頂端,掀開的一瞬間,一股溫暖、淡淡的腥臭撲面而來。
這股格外熟悉的氣味叫蔣提白心寒到底——又是一種,他在現實從來接觸不到的東西出現了——人類尸體的臭氣。
難言的暴躁幾乎讓他發狂,他當即抬起一腳,毫不猶豫將這紙箱踢得翻倒。
一個纖細單薄、僵硬蜷縮的女人身體從箱子里滾了出來,頭臉被紙箱遮擋住了,只能看到尸體亂糟糟的頭發。
蔣提白拎著他的刀一步步繞過紙箱,光潔地面借由腳底向他傳遞了堅硬與無情的涼意,從他的影子再到臉龐,都映出毫無人味兒、幾近瘋狂的冰冷。
他在女尸旁蹲下來,刀尖撥開遮擋著它臉部的卷發。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看到的一瞬間,他還是僵硬了身形,呼吸完全靜止了。
他看得仔仔細細,可實在眼花得厲害,漸漸整個身體搖動,手中的刀險些脫手,直到被他用力地攥住。
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一次湊近了看那青白的女人臉——這張臉,他分明不久前還見過。
門禁忽然發出滴滴的響聲,蔣提白仍沒從新一輪的頭腦風暴中清醒,或者說,他很難擺脫眼下的狀態,連松開手里的刀這一明智的動作,都難以完成,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將刀握得更緊了。
大門粗暴地敞開,一群人烏泱泱地沖了進來。
眼下客廳里的場面自然不算好看,空氣瞬間繃緊,充滿了火藥味兒。
“不許動!”
“放下刀!手舉起來!”
“后退!離她遠點!”
眼看蔣提白拒不配合,甚至毫無動靜地將刀懸在“受害人”臉上。
“等一下,別動手!”一把極度冷靜的男聲插話:“請你們冷靜,讓我來說——他被嚇到了,現在不在正常的狀況,具體我之前已經提醒你們了,不能對他太粗暴,他只可能是受害人。”
現場似乎安靜了一下,有人道:“受害人這點有待商榷。”
但到底,空氣凝結了,沒人再朝蔣提白吼叫。
“……老板,”男人對蔣提白以說公事的口吻淡淡道:“昨晚安保癱瘓,有人闖進來了,你的畫被調換了。”
蔣提白緩慢抬起頭,毫無焦距的瞳仁,仿佛此刻才聽到有人在說話。
“所以……”面容冷峻的助理,哪怕一個生死不知的女人就被綁在眼前,也依舊面不改色,“你的確回來了,抱歉,放下刀,拿著它對你很危險,我現在就給你證明。”
蔣提白聽了也沒動靜,一雙毫無人氣兒的眼睛冷冰冰注視著周遭這一眾特警,終于,他對提議的男人道:“哪怕你在這,也不代表我回來了。”
李助理點頭,在眾人注視下,緩緩將手伸進外套內袋,取出了……厚厚一沓照片。
他緩步來到蔣提白面前,抬手一搓,至少二十張蔣提白熟悉的會議照片呈扇形懟臉展開。
蔣提白:“……”
蔣提白抽出一張照片細看,趁著周圍極致的安靜,他毫無情緒道:“我拿刀只是為了打開箱子。”
說完當啷一聲,刀被他扔下,蔣提白拿著照片轉身遠離了箱子和尸體。
特警就要沖上來將他先按在地上時,萬能的李助立即再度擋在“病人”前方,提醒警察同志們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大家面面相覷,別無他法。
蔣提白在外界傳言里是天才沒錯,但眼前的真人,卻是個瘋子、還是病人,他們的確沒有虐待精神病的愛好。
為首的劉警官走過來,“無論如何,他都要先跟我們回局里。”
李助理:“我明白,我跟他解釋。”
蔣提白不管自己的家已經成了犯罪現場,他一遍又一遍打量眼前的照片,心臟終于勉強恢復了正常的功能。
這一秒,他徹底確認,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只是被人耍了。
想到這,他緩緩回頭,看向地上的女尸。
……
……
柳晨銳焦躁得原地打轉的時候,賀群青才終于醒了過來。
看到他坐起身,柳晨銳總算松了口氣,遞上一杯水,“你怎么又晚了?”
賀群青沒回答,實在口渴得厲害,尤其眼前仿佛還蒙著一層紅紗,看什么都發紅。
他閉目喝完了水,柳晨銳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眼前景物也一點點恢復了人類正常的視野。
“準備走吧,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
賀群青甩甩頭,試圖擺脫腦海中幻覺般的尖叫,這時記憶也回籠,他對柳晨銳道:“聯系蔣提白之前,我們要先去一個地方。”
柳晨銳一愣,因為賀肖看他的眼神,總覺得和平時不一樣,讓他后背莫名其妙地一涼。
但柳晨銳將這歸結于賀肖還沒睡醒,頓了一下問:“去哪?”
賀群青:“陳雨依家。”
之前陳雨依有將家里的地址和門鎖密碼發給他,現在他無論如何要去看一眼。
尤其不知道是命運還是巧合,柳晨銳恰好就出現在清港,現在賀群青也來了,打車到陳雨依那不需要多久。
很快,他們就到了這豪宅社區的大門外,甚至保安在聽到“賀肖”這個名字后,像是早收到過通知,親自將他們送到了陳雨依家電梯前,告訴他們直接上頂層。
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沒有任何事情攔著他們去見陳雨依。
哪怕賀群青根本不知道,這一趟能不能見到人,不知道陳雨依在不在家,但先看一眼總是保險一些。
同樣看過一眼的密碼早已經深深印在賀群青記憶中,他毫無停頓打開陳雨依的家門,迎面撲來一陣淡淡的馨香氣味。
溫暖而華貴的頂層豪宅,屋內處處是體面的生活氣息,似乎還透著陳雨依個人慵懶與享樂的風格。
這是一套平層別墅,單獨的房間并不多,一眼望過去,賀群青和柳晨銳都徑直走向了看起來像臥室的房間。
柳晨銳看著周遭,眉頭越皺越緊,他們都闖進家門了,陳雨依怎么還是毫無反應?
她還沒醒?
這就讓來的路上、賀肖一路的沉默更顯得奇怪。
柳晨銳實在忍不住猜測,難道他們不是在擔心陳雨依也被跟蹤,而是陳雨依……已經出事了?
這個想法讓柳晨銳脊背寒意加重,可轉念又覺得不太可能,陳雨依的生存點很豐厚,是出名富有的玩家,不太可能……
臥室柔軟的大床上沒人,不僅沒人,甚至像是昨晚床上根本沒睡過人,床單枕頭都鋪得整整齊齊。
最終,整個房子只剩下最后一個地方沒看過——主臥的洗手間。
外面是洗手間,浴室還在深處,一路走過去,賀群青和柳晨銳腳步都很靜,甚至越走越慢。
漸漸地,浴室敞開在面前,馨香甜美的氣息加重了,變成難以言喻的、有些熟悉的香氣充斥在空氣中。
幽綠沁人的綠色墻壁高高擋在眼前,隔開了他們和隱隱約約露出輪廓的大浴缸,浴缸里好像有人,纖瘦的手臂搭在外頭,也是模模糊糊。
柳晨銳臉色徹底變了,他不由抬手觸摸那艷綠華貴的墻壁,頃刻間,宛如搖搖欲墜的多米諾骨牌倒塌,搭成整面墻壁的綠色方塊,嘩啦啦傾瀉一地,露出了墻壁后面同樣盛滿了綠色寶石的浴缸。
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這樣的盛景,連浴缸里也不例外,盛滿得將要溢出來。
現實里的陳雨依靜靜躺在這樣散發著甜香的浴缸中,躺在一堆寶石般的糖果間,細碎的光亮印在她面容上,她神態平靜得像是睡著了。
賀群青緩慢抓起了一把綠色的“寶石”,完全認出了這就是他的商品,薩克森之家的名產——玫瑰金桔硬糖,它們淹沒了她。
第257章 第257章 拼字游戲 給我……一支筆……
柳晨銳手指從陳雨依脈搏上移開, 她的腦袋無力地偏過去,柳晨銳愣住半晌,掏出手機打開審判者商城。
來的時候, 他完全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如今再察看,陳雨依的商品頁,連帶她的頭像,竟一夜之間成了灰色, 怎么翻看都是灰的。
所以她……真的死了?
柳晨銳盯著手機, 竟一時無措,再看周遭滿地綠瑩瑩凌亂的糖果,思緒跟著陷入混亂。
空氣雖然清甜——猶如某種無聲的安慰——在這里卻很難正常呼吸。
柳晨銳把手機遞給賀群青,偏偏兩人都不善言辭, 賀群青仍舊沉默, 柳晨銳頭腦發脹地踱步, 等賀群青把手機還給他,柳晨銳終于道:“……先報警?還是先……聯系蔣提白……”
賀群青注視著陳雨依死去不久的面容, 心中有一萬個疑問得不到解答。
“賀肖?”
賀群青回過神, 準備先聯系蔣提白。
畢竟柳晨銳是黑戶,今天保安已經見過他,他們毫無準備就報警反而會……
“叮咚——”
大廳里短促的門鈴聲響起,竟然有人摁響了陳雨依家的門鈴。
這個時候?
賀群青與柳晨銳對視后走出浴室,柳晨銳關上了身后的門。
客廳的顯示屏上,除了剛才見過的保安, 還有一名穿著長風衣、打扮精致,看起來頗有精英派頭的男人。
柳晨銳按下通話:“你是?”
男人眉目發沉,語氣有些不好, 但還試圖保持風度:“雨依呢?她怎么不開門?你是哪位?”
“我……”柳晨銳回頭望向陳雨依的臥室,清清嗓子道:“我是她朋友,你是誰?”
“我?”男人沒好氣道:“我是她未婚夫!”
柳晨銳瞬間收回放在按鍵上的手。
“……”
未婚夫……
陳雨依原來有未婚夫?
那為什么蔣提白一直說她是單身?
陳雨依有必要向大家隱瞞這件事?
……難道是為了保護門外的這個男人?
可眼下他們和出事的陳雨依一起被關在房子里,不管開門或不開門,都可以預見糟糕的結果。
哪怕……陳雨依真的死了這件事,已經是最糟糕的了。
柳晨銳這邊扶額,外邊遲遲不見開門,保安忽然說話:
“不好意思,賀肖先生,剛才聯系陳女士沒聯系上,這位先生自稱是陳女士的未婚夫,但陳女士之前沒有告知過我們,現在我這邊只需要陳女士親自確認一下。”
“……”
本能告訴柳晨銳,無論如何先撒個謊騙走外面的人。
但理智又警告他,一旦撒了謊,陳雨依在家里死亡的事就變了性質,他和賀肖可能會被當成第一嫌疑人。
眼下無可奈何,似乎只有公開陳雨依的死亡一條路可走。
正在柳晨銳準備放棄,選擇主動報警的時候,腦袋里總覺得哪里不對。
電光石火間,他想到了問題,準備開門的動作一頓——
為什么保安在明知道他和賀肖兩個男人來找陳雨依的時候,又親自領上來了這位“未婚夫”?
之前保安分明得到過陳雨依的囑咐,這才把他們放進社區,而這個“身份不明”、根本沒確認真假的“未婚夫”,只因為聯系不上陳雨依,就輕而易舉地來到了陳雨依家門前?
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柳晨銳總覺得門外兩人,目的并不單純。
他立刻決定不開門,同時對外面道:“我從來沒聽陳雨依說她有未婚夫,我現在就報警。”
“報警?”未婚夫先生神情扭曲了一瞬,實在忍不住,他朝門里嚷嚷:“我才要報警!你們大清早的,天都沒亮,就跑來我未婚妻家里做什么?看你們年齡也不大,到底有什么企圖?!
說實話,你們想什么我全都知道,就這么不學好?只想傍富婆?什么朋友——開玩笑!老婆?老婆你出來!你別以為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你了!老婆!
老婆算我求你,求求你了!跟我談談,我知道,我也有錯,所以就算你和小白臉玩玩,我也絕對不會跟你生氣!只要我們以后能好好過日子!老婆——”
這時,深情的未婚夫被人拉開,走廊上多出幾個人。
賀群青不由靠近顯示屏,柳晨銳也凝神皺眉,外面出現的三道身影,竟然正是警察?
未婚夫還真報警了?
為什么?
為首一名警察道:“你好,我們是公安經偵部門的,昨天晚上接到這位張先生報警。麻煩開門,我們有些問題需要陳雨依女士配合。”
這種情況,柳晨銳只有開門,但門一開,他提前攔住了毫無準備的警察,對他們道:“陳雨依……出了意外,我們來的時候,她已經停止呼吸,現在在浴室——麻煩你們——”
警察都沒有從柳晨銳突如其來的話里反應過來,未婚夫率先大驚失色,臉色慘白,眼圈通紅地往里沖。
柳晨銳立刻去阻攔,好在賀群青動作更快,先一步將未婚夫按倒在沙發上,未婚夫被身后這人夸張的力道驚醒,掙扎中又看到對方面孔,讓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完蛋,自己再怎么收拾打扮,都打不贏這樣的大學生啊!
“老婆——你不能死!”未婚夫朝著浴室可能的方向吼叫著,“別騙我了!老婆——你還沒還我錢吶!!”
賀群青一愣,本以為聽錯了,未婚夫卻傷心至極地嚎哭起來。
“還錢——那是我的血汗錢——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我的錢……我的老婆……”
經偵部門的警察哪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當看到陳雨依被糖果淹沒的身體后,一人聯系了上級,并有另外兩人分別來到了賀群青與柳晨銳身邊。
未婚夫大叫:“他們有重大嫌疑,不,他們就是兇手!一定是為了陳雨依的巨額財產才殺了她!你們好好查查,看陳雨依有沒有買什么保險,這兩個‘朋友’說不準就是收益人!”
為首的警察掏出手銬,對兩人道:“你們也不要害怕,先跟我回去接受調查,等法醫出結果,真是意外的話,你們很快就能回家。”
等法醫出結果……
柳晨銳皺眉。
這么說,他們還是成了第一嫌疑人。
……
……
“我的律師已經給你們看過了隱藏攝像頭的內容,我沒必要殺害一個女人,再打包送到我自己家里,偽造被‘陷害’的假象。”審訊室里,蔣提白聲音平緩,如機器一般冷靜,也如機器一般缺乏情感。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我公司內部顯然出現了一個無法無天的犯罪團伙,他們昨天上午捅傷了我的幾名員工,制造了恐慌,晚上又潛入我家。如果不是因為我臥室里的隱藏攝像頭,全世界只有我和我的助理知道,那我在精神狀態不佳的情況下,非常容易被陷害,你們找到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成功了。”
對面的兩名警官一時沒有再問話,蔣提白又道:“我既沒有叫心理醫生,也沒有讓律師來周旋——畢竟我多少算是個精神病,可以借口不配合調查,但對我來說,時間很緊迫,這么大的公司,每天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處理……現在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全部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了,如果你們同意,我可以先和助理談一下么?”
蔣提白一早上積極配合警方的結果,就是直接從嫌疑人的位置上撤了下來,成了有生命危險的受害人,所以他的要求總算被允許了。
談話地點也終于從審訊室換到了接待室,不過還是有一名女警官在這里“保護”他。
蔣提白捧著發燙的紙杯,里面飄著公安局風味的鐵盒綠茶,只不過被他報復性地奢侈了一把,現在半杯是水,半杯是茶葉梗,李助理淡定地走進來坐在了對面。
蔣提白等他坐穩了便開口:“箱子里的女人……”
“等一下,”女警官連忙阻止,“你現在不能和無關人員討論案情。”
“我也在現場,”李助理解釋道:“我是第一報案人。”
女警官哦了一聲,在筆記上記錄了什么,蔣提白又道:“是不是她?”
李助理點頭,拿出一份平平無奇的個人檔案,蔣提白拿起來一目十行,但最終,他的視線凝在了女人的照片和姓名上。
早上出現在他家客廳里的女尸,正是前一天和他們一起進入副本——或者說,蔣提白以為和他們一起進入副本的“鄭帆”。
鄭帆就是“朱酒貢”。
只是作為女尸的鄭帆,死了至少30小時,身體已經發臭。
朱酒貢卻是十分活躍,早上在副本中,她還以同樣的手法接連殺了兩個人。
這足夠證明朱酒貢是朱酒貢,鄭帆是鄭帆,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不能怪他搞錯,“朱酒貢”顯然是被精心設計過的角色。
她濃艷的面容,和眼前個人檔案上鄭帆的面容,足有八九分相似,發型更是一模一樣的長卷發,只有身高與眼前檔案中的女人不符。
從結果來看,死了的鄭帆顯然是被利用的一方,那么朱酒貢就是刻意找到了一個和她自己相似的玩家,然后再偽裝成對方?
為了什么?
鄭帆說到底只是新玩家,朱酒貢找到這樣一個玩家,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她這么大費周章的動機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蔣提白整個腦袋隱隱作痛,他在思考時,李助理從口袋拿出塞滿的藥盒,被蔣提白睨了一眼后又收了起來。
朱酒貢,朱酒貢。
蔣提白咀嚼這個名字。
既然是偽裝,她大可以直接叫鄭帆,偏偏要他們喊她的“藝名”。
朱酒貢在副本里種種多余的行為,此刻看,全都像是一出同樣被精心設計的演出,她在試圖告訴蔣提白什么。
是的,朱酒貢在和他對話,用她變態的行為和他溝通。
“給我……一支筆。”
蔣提白頭痛得冒出了冷汗,他臉色迅速地變得蒼白,漫不經心的神情變得嚴肅,甚至他坐直了,盯著手下空白的紙張。
停頓許久,他一筆一劃,像小學生一樣寫字,寫下了端正而結構寬松的“朱酒貢”三個字。
這是他小時候玩過的一個拼字游戲。
之前不覺得什么,如今一眼掃過這三個字,蔣提白神色驟然難看至極。
不假思索地提筆圈起那“酒”字的“氵”與“貢”字的“工”。
一個“江”字。
接著便是“酉”,它缺一個“星”。
星……
蔣提白齒間默念這個字,好半天無法再動筆。
他臉色煞白盯著那“貢”字的下部分,現在看起來,那不是貝,完全是一個“欠”字。
欠了人命的欠。
最終,他在這“欠”字旁邊,筆尖夢游般加了一個“斤”字。
是他賴皮了,他拼出了一個錯的字。
但不是他,分明不是他。
而是有人硬抓著他的手,逼他違反游戲規則,非要寫一個錯字不可。
蔣提白筆尖猛然戳破紙張!
【我說吧,蔣提白?】
女童的聲音驟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你不過是個膽小鬼。】
第258章 第258章 警局 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姐……
蔣提白整個人愣愣的, 早上握著刀沒有一絲動搖的手,此時握著一支筆卻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在此之前,他對這件事再不好的猜測, 都沒有此刻的真相來得駭人。
朱酒貢……不,江醒……不……她——那孩子,不對!
那個人……
她用區區一個名字,給他的心理來了一手暴力至極的釜底抽薪。
眼前紙上被他戳破的那一塊,好像咧著的嘴, 在嘲笑他這個小丑。
頃刻間, 記憶畫面翻涌,彩門前那坐在角落要加碼的匿名女人、林況抱著斷手奄奄一息的模樣、還有作為戰利品被收繳的女士細銀鏈……一切關于江醒和朱酒貢的細節,海嘯般朝他拍過來。
“老板?”李助理視線自蔣提白發抖的指尖抬起來,“我叫魏醫生來?”
蔣提白又延遲了數秒, 啞聲道:“手機給我。”
蔣提白的手機被犯人帶走不知下落, 李助理自如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蔣提白, 蔣提白直接打開審判者商城。
李助理:“如果你要問……”
蔣提白抬手阻止了他的話,快速找到江醒的商品頁面。
前一天, 他已經看過“突然出現”的神秘玩家江醒的頭像。
不知是什么時機下刷新出來的頭像, 雖然失去匿名,但江醒一頭臟污的長發雜亂無章,乞丐一樣遮擋了沾染血跡的面容,同樣達到了模糊不清的效果。
發絲間,她充滿寒意的黑眸死寂地盯著前方。
當時……唯有江醒的那雙眼睛,讓蔣提白皺眉停留了片刻。
現在他明白了, 江醒的雙眼之所以會引起自己的注意,正是因為它們和自己的眼睛……很有些相似。
如今,江醒臟兮兮的頭像成了濃妝艷抹、漂亮嫵媚的女人的臉, 正是打扮成朱酒貢的她。
女人長發披肩,甚至沖著“鏡頭”笑了一下。
這一笑何其異常。
再回憶前一天的頭像,她就好像……知道主神什么時候刷新玩家頭像,或者她可以自由選擇玩家頭像一樣。
蔣提白喉頭緊縮,頁面滾動,他指尖一頓,發現江醒再次發布了新的商品,依舊是一個視頻。
這……到底什么情況,江醒竟然又一次打破了玩家的鐵律?
她在沒有任何記錄設備的副本里,再一次擅自“提取”了副本影像?
她的種種手段,宛如得到主神的獨寵,也好像……她和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等級的玩家。
蔣提白直接點開了視頻,這個視頻已經購買過了。
“攝像機”宛如安置在居民樓表面繁雜的電線窩里——還是上帝視角。
他看到在院子里進出的他自己,還有其他人。
無關緊要的畫面變幻極快,很多時候玩家都是一閃而過,僅能讓觀者知曉這個副本的大致面貌。
但充斥走廊的“黑水”,他們狼狽的腳步,以及夜晚啃噬埋怨子女的肥蟲——這些東西都清晰記錄了進去。
如今從上帝視角,蔣提白已經很容易理解那黑水究竟是什么。
恐怕就是方虎等民兵、受害人以及相關罪人在這居民樓里往復循環的身影的集合。
無數個走動的投影重疊匯聚在一起,玩家在最淺層的世界里,意識“速度”則完全跟不上這些閃念般的影像,既無法分離,也不能辨認,以至于一切真相糾纏成一團,形成了詭異的黑水。
忽然,蔣提白暫停了畫面。
畫面中朱酒貢摔倒,怨靈老板娘形成的黑洞來到她身后,她的長發.漂浮起來,身形也因為超自然的力量懸浮——蔣提白這下看清了,朱酒貢摔倒時分明是朝他伸出手。
蔣提白閉了閉眼,再看時,視頻畫面迭代更快,仿佛剪輯視頻的人是個小孩,亂七八糟的畫面大雜燴,那座古董游樂場的影像都連續出現了三次……
等等。
游樂場?
蔣提白沒有理由再放過朱酒貢的任何異樣,此時腦海中清晰響起她對狗男孩莫名其妙的哄勸。
【以后姐姐帶你去那邊玩,那里有海盜船,摩天輪,碰碰車……都是好玩的,好吃的,我們從早玩到晚。】
蔣提白手腳冰涼,如同再度收到了當時朱酒貢輕飄飄的視線。
而自己聽了她的話并不買賬。
【跟他說這些干什么?】
朱酒貢回答:
【騙騙他也挺好。】
【起碼被騙一刻,就有一刻的開心。】
不……
蔣提白倒吸一口涼氣,手腳的寒意狠狠鉆進了胸口,鉆進了記憶更深,更深處,他冷得幾乎要蜷縮,只能攥緊了拳頭。
沒錯,在很久很久之前,還有一個女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對方聲音開朗又爽快,應該是帶著笑容的,從后面揪住要逃跑的他說:
【你跑什么?小柏,明天姐姐休息,帶你和欣欣去游樂園吧?聽說那邊可好玩了。可惜我弟太忙了,不然我們四個人一起去。】
【……】
【行不行?你倒是說話啊】
【不用你可憐我。】
【嘶,誰可憐你了,我和我弟小時候,那比你們……好好,不比不比,你別生氣。】
他在記憶中被拉著轉過身,他就看到了,女人漂亮得驚人、還很“厚臉皮”的笑臉。
【一起去唄,不然我一個人也沒事兒干。你不用擔心,咱們轉一圈就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說去同學家里寫作業,反正是周末嘛!】
【……】
【真的,可好玩了,什么海盜船,飛毯,摩天輪,碰碰車,姐姐給你們買烤腸,離我們這么近,我們就走過去……】
他看著賀織嫣友善的、哄小孩的笑臉,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姐姐。
如果自己有這么一個總是在笑的姐姐,那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應該都不會害怕了吧?
但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并不配得上。
還有微微酸澀的嫉妒,是對著她三句離不了的弟弟。
【不去,】蔣提白轉身跑了。
【你看你,反正我明天再找你,一起去啊!】
……
……
“老板?”李助理的聲音稱得上愕然。
蔣提白發覺自己險些捏碎了人家的手機屏幕,但下一秒,李助理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來。
蔣提白終于發覺失態,臉上竟有一絲涼意,他按揉起眼窩。
“到底怎么回事?”李助理遇事一向淡定,但今天所有事,著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尤其是蔣提白在紙上寫寫畫畫之后,幾乎失語的崩潰實在太明顯。
李助理同時也知道昨晚游戲里的朱酒貢就是江醒,可蔣提白自己推敲出這點后,紙上那個“欣”字就格外讓人在意。
可問也沒用,自家這位BOSS又任性地不說話了。
不過,江醒的新視頻蔣提白也還沒看完,可以等他看完再說。
畢竟那短短十幾分鐘的視頻里,問題可謂百花齊放,最后數秒更為密集。
蔣提白麻木地堅持看到了最后,忽得視線重新凝聚,盯著屏幕不眨眼。
那里賀肖的身影一閃而過。
來回看了數遍,他才確認,賀肖竟然——放火燒了陳雨依留下的身體。
謝天謝地,異靈的感知被火影響,沒能走到他身邊。
影像中賀肖的花襯衫被血染得更亂七八糟,沾滿血的指尖微動,指縫中一點紅光。
當看到賀肖說不出是鄭重還是出神地將香煙叼在齒縫間,蔣提白此刻冰寒的心口,像是被那支煙頭猛燙了一下。
蔣提白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之上,多希望能真正觸摸漸漸被火包圍的人。
原來賀肖還是沒聽話,竟然留到了最后。
不等蔣提白緩解心頭那復雜難言的焦灼,視頻畫面大變,影像中的賀肖已經扔下了煙頭,轉而撿起不知道誰落下的刀。
他要做什么?
蔣提白目光凝滯,思維似乎也跟著停頓了,很多不好的想法橫亙心頭。
直到他看到,賀肖淡定舉起刀,手腕翻轉,刀尖倒立——
視頻戛然而止!
結束得倉促又蹊蹺,蔣提白回過神差點摔了手機,手機被李助理先一步抽走了。
蔣提白頭又痛起來,精神不濟地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
后面發生了什么,賀肖為什么又拿起刀?
……他的神情又為什么那么平靜,好像準備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李助理終于開口:“視頻最后一段,江醒分明已經退出游戲,但視頻依然完整,說明她的確有我們不知道的渠道,可以得到‘主神’的游戲記錄。”
女警官在一旁聽得撓頭,想著蔣提白這樣的人,進警局還不忘玩游戲的事,這叫公司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處理?
“第二件事,陳雨依的商品頁面確認關閉了。”
蔣提白動作一頓,緩緩閉上眼。
他多少已經猜到這個結果。
最近兩天在現實,陳雨依一直拒絕聯系,在副本里則顧左右而言他。
自己都被整成這樣,陳雨依估計早已經被……被她找上門。
不知道陳雨依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對方手里,那么她的死,她被“朱酒貢”殺害的事,是否也是設計好的一環?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陳雨依早就知道……這是她最后一個副本,而主動放棄了生存。
蔣提白:“陳雨依還有其他親人么?”
李助理會意,這是讓他立刻去查一查。
第二件說完,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蔣提白啞聲問:“他和柳晨銳在哪?”
自己從早上開始就在警局,蔣提白不由擔心,擔心賀肖一開始聯系不上他,就會干脆不再聯系。
李助理:“在警察局。”
蔣提白一愣,不敢相信,“他在這?”
李助理搖頭,“在清港的警局。”
蔣提白再度坐直了。
“賀肖和柳晨銳,他們早上去察看陳雨依的情況……被突然到達的警方帶走了。我已經聯系朋友去那邊加快尸檢進度。你不用太擔心,畢竟陳雨依是‘自然死亡’,兩人很快都會擺脫嫌疑。只要賀肖離開警局,我就把人接來。只是柳晨銳的情況不太好,他是無身份人員,只能先拖著。”
聽著李助理的話,蔣提白呼吸變得深而靜,恨不能徹底停止,最終,他目光還是緩慢落在那寫著字的紙上。
——所以這些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好事?
第259章 第259章 隔絕 警局外空無一人
“你想知道也行。”
已經洗脫嫌疑的賀群青面前站著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的刑警隊警官王宇成, 對方遞過來一份兩葷兩素的盒飯,邊緣壓著一雙筷子。
賀群青早已經離開訊問室,只是見不到柳晨銳。
“你坐下吃。陳雨依這個案子情況其實不復雜, 只是昨晚張意——就是自稱陳女士未婚夫的人,他半夜去我們同事那里報案,稱合作投資被騙一千萬,后來又改口說是氣話,其實是和未婚妻鬧矛盾, 現在未婚妻離家出走了, 不知道在哪兒。
我們經偵部門的同事就先查到了陳女士現在居住地,但我們也發現張意謊話連篇,就一直暗中盯著他,現在基本確定他是詐騙人員, 相關的受害人不少, 會按刑事案件起訴他。”
賀群青心頭一沉:“詐騙?陳雨依也是受害人?”
提起這個, 王宇成神色就有些微妙了,還同時聯想到張意的網名“人間清醒靠冰咖”。
“她不是受害人, 相反, 張意才是‘受害人’。大約兩三天前,張意主動轉賬一千萬給陳雨依,但之后,陳雨依就徹底不再理會張意。
張意很慌張,他知道陳雨依就在清港,于是連夜從迪擺飛過來找人。
張意雖然是詐騙人員, 但他對陳雨依確實還抱著希望,覺得陳雨依或許真的只是跟他鬧矛盾,準備冷分手。”
賀群青這才點點頭。
雖然不太明白過程, 但他還是理解這個結果的。
“另外其實……陳雨依女士長期和不止一名詐騙分子有溝通,甚至同時和四五名詐騙人員聊天,像張意這樣給她轉賬的情況不少——”
賀群青反駁:“她應該不缺錢。”
“她的確不缺錢,這些轉賬的金額相比她本人的財產來說……數額比較小。我們一開始都想不通她為什么喜歡這么做,從她的聊天記錄分析,她又確實在反詐詐騙分子,所以現在我們覺得,這恐怕是她的……娛樂。”
可見太有錢的人空虛起來,什么都敢玩,連詐騙犯都能拿來玩,還聰明到沒有一次翻車,你能拿她怎么辦?
王宇成嘆了口氣,是惋惜陳雨依這樣實力雄厚的“人才”,竟然會猝死家中。
而和她有聯系的人寥寥無幾,眼前的賀肖算近期聯系人,陳雨依對保安說賀肖是她的“弟弟”,隨時會來找她。
現在王宇成已經知道,賀肖竟然也是陳雨依的“網友”,在今天之前,他們在線下甚至根本沒有見過面。
包括賀肖和那個自稱“柳晨銳”、沒有任何戶籍痕跡、也交代不出更多信息的年輕人,他倆也剛見面沒幾天。
話說回來,陳雨依交網友這件事實在離奇。
真不知道她生前到底是怎么找的網友,感覺一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沒看就連白心智能的高層都是她的網友嗎?
那些人竟然能第一時間知道她出意外而打來電話配合。
當然,這中間也有不少說不通的地方,比如他們一起玩的游戲,賀肖說“不記得了”,柳晨銳也說“記不清”。
既然這樣,警方這邊也不能執意深入調查,因為陳雨依是猝死,死因很清楚,這兩人就不是嫌疑人。
而只有確定無疑的犯罪嫌疑人,警方才能走司法程序查看私人物品。
想到這,王羽成對賀群青道:“走的時候記得在門口拿上你的東西。”
賀群青終于忍不住問:“柳晨銳呢,他什么時候能走?”
王警官這次朝他安撫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說:“先吃飯吧,吃完你就可以走了。當然,手機開機,保持聯絡,有事我們還會找你。”
……
賀群青拎著自己的“私人物品保存袋”出門的時候,警局外空無一人。
手機上有幾個未接,這個時候聯系他的人只可能是蔣提白,但他打回去的時候卻無人接聽。
繼續撥蔣提白昨天打給柳晨銳的號碼,還是無人接聽。
他仿佛突然被世界斷聯一般,完全不知道接下來去哪,該干什么。
環顧四周,賀群青一時茫然,隨即后知后覺,自己竟忘了問陳雨依的尸體現在在哪,他是不是應該給她處理一下后事?
正在這時,他隱約感到未知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眼看過去,路口停著一輛平平無奇的白色轎車。
賀群青皺眉,想干脆過去看看,一輛出租車由遠及近,直接停在了他面前。
車門打開,車上下來一個人,還是個賀群青意想不到的人。
“小肖,”江遠大大松了口氣,示意他趕緊上車,“幸好趕上了,先上車,上車再說。”
第260章 第260章 生日 被柳晨銳洗腦了?……
出租車上, 司機的視線一次次往后視鏡瞟過去,后座剛從警局接出來的少年人是一言不發,這下, 連本來還說幾句話的外地男人也不再言語,車上空氣儼然凝固了。
司機暗中搖頭,嘖嘖,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賀群青實則神游天外,手下反復折疊著透明的物品袋, 里面本來也沒有幾樣東西, 現在手機錢包都已經拿出來,袋子里就剩下一塊綠色硬糖。
他自己都不記得這糖是什么時候裝進了口袋,或許是早上聽到門鈴的時候?
總之他到警察局才發現隨身物品里還有這東西。
一個塑封袋被他折疊又展開,展開又折疊, 手閑不住似的疊來疊去, 又一次展開的時候, 賀群青漫不經心地打開封口,把它倒出來吃了。
他也沒什么想法, 就是覺得嘴里發淡, 而糖就應該是用來吃的。
堅硬的糖塊在口中滾動,濃郁的果味透著異國風味,真讓他回憶起一絲薩克森之家的華美——那些幽深靜謐的走廊,帶香水味的客房——以及幾乎有相同氣味的陳雨依現實里的家。
江遠看似不言不語,其實在密切關注后座人的一切,任何小動靜都引得他悄悄回頭。
那方糖早八輩子進入他視線, 這時候一眨眼消失在賀肖嘴里,江遠本不想在出租車上談論這些,但忍了又忍, 還是沒忍住問:“小肖,早上……你們都看到她本人了?陳雨依真的……?”
賀群青沉默地點點頭,也問他:“你呢,你不是已經在盛北了嗎?”
這時候出租車也到了地方,江遠預訂了離警局十分鐘車程的五星級酒店,不說別的,這里的安保肯定會強一些。
下車了江遠才回答:“盛北那邊也出大事了,蔣提白卷進惡性案件,一大早就被特警從家里帶走了。”
賀群青心頭猛地一沉,想到聯系不上的蔣提白,視線不由凝在了江遠臉上。
江遠后悔話說早了,“你身份證在身上吧?我們還是上去再說,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兩人快步進入酒店大堂,江遠朝他伸手,賀群青從錢包里抽出身份證。
江遠接過身份證,先是低頭隨意看了眼,結果竟慢慢站住了腳步。
賀群青后知后覺自己拿著的也是“假證”,連身份證號都被系統更換過一次。
在這之前,他甚至沒有認真看過自己的新身份證,遲疑了一下問江遠:“怎么了?”
江遠哦了一聲,腳下繼續走起來,“沒什么。”
至于他為什么發愣是絕口不提。
做完酒店登記賀群青拿回身份證,上電梯的時候,他在江遠背后取出身份證仔細看了看,結果越看越是心驚,終于發現,這長串數字里,“賀肖”的生日竟然是“賀群青”的死亡日期。
“……”
系、統!
這么說,難道系統兩次給他的身份證號碼,都是相同的“生日”?
這也太奇怪了吧?!
賀群青深吸口氣,再看前面的江遠,有心想解釋,但顯然根本解釋不了,就還是算了吧……不過……
系、統!!
江遠訂的是家庭套房,有兩個獨立房間,客廳也十分寬敞,進門后江遠徹底放松下來,終于對賀群青吐露了蔣提白家里發生的事。
江遠在盛北就住在蔣提白辦公室的休息室里,想到早上公司里的情況,他也心有余悸。
“蔣提白那里的玩家,經過牛心言的事,本來就已經相當不安分,昨天是蔣提白強行控制住了局面。可今天,他被抓的事不知怎么傳播開,加上陳雨依的商品頁面成了灰色,多半人都害怕了,嚷嚷著要走,那種情景,簡直像精神病院的瘋子集體發作一樣。好在蔣提白雇的人也不少,暫時沒有人受傷。”
“后來我想到你,就到處打聽,結果蔣提白的助理不在,剩下的人沒人知道你的消息,我就聯系了我的人去打聽你這邊,結果就知道你和柳晨銳也出了事,我馬上就訂票出來了。”
“你可以隨便離開?”
“哪里,”說到這江遠也有些奇怪,“一開始不讓我走,但后來和蔣提白關系最近的李助理聯系我,問我為什么要走,聽完原因他就安排車送我走了,還說他那邊同時也會派保鏢過來——可是從我出公司一路到警察局,都還沒見到李助理派來的人。”
畢竟盛北和清港離得這么近,李助理的人不應該比他慢。
最終等他到了警局門口,見到賀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江遠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慶幸,想著還好自己來了清港,不然剩下賀肖一個人,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危險。
賀群青也不笨,自然想到了問題,“你是說……”
江遠點頭,“能把蔣提白害成這樣的人,肯定是他公司里知道這游戲的高層,甚至就在蔣提白身邊,只是還不確定是誰。”
“你說的那個李助理?”
江遠搖頭,“不太可能是他,是李助理第一個發現有人闖進蔣提白家里,先一步報了警,不然事情會更復雜,蔣提白的處境會比現在被動得多。”
“總之,”江遠深吸口氣,“不管你和柳晨銳的事是不是巧合,現在李助理的人沒來,就證明你也不安全,我在路上已經聯系了清港的安保公司,一會兒他們就會過來,你先別考慮那么多,休息一會兒吧。”
雖說讓賀群青休息,可柳晨銳遲遲沒有聯系他,他哪兒可能休息。
江遠也猜到賀群青在想什么,便安慰他:“我再去問問小柳什么情況,不過說不定,他在警察局里,會比在外面更安全。”
結果這么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柳晨銳始終沒有消息。
不止是柳晨銳,連蔣提白那邊都悄無聲息。
賀群青又一次打電話給蔣提白,漫長的提示音過后,電話還是斷開了。
賀群青不由皺起眉頭,放下了手機。
……
……
訊問時間超過十六小時,四名警察換班了兩次,現在坐在柳晨銳對面的是王宇成,他嚴肅看著一言不發的柳晨銳。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什么能證明你身份的?”
王宇成心中無奈,實在是眼前“柳晨銳”的情況很蹊蹺,他之前交代的一切經歷,現實中都沒有對應,好像全是謊言。
沒有指紋,沒有DNA,沒有面容識別,什么都沒有。
這年頭的黑戶真是不多了,尤其是這么個大學生年紀的活人,不可能在系統里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當然不排除非法入境的可能,但從說話言談各方面,看著又不像。
另外,柳晨銳哪怕說謊,也是一本正經,好像他說的話,在他自己看來就是真話。
現在王宇成就在琢磨,難道柳晨銳是個多重人格患者,有嚴重的精神病,從小就被關在精神病院,與社會隔離,所以才能編出這一整套根本查不到的背景信息?
不然一個正常人,怎么能縝密地編出這么天衣無縫、毫無證據的成長經歷?
可是……柳晨銳身上氣質,的確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倒符合他說的警校經歷——不對不對,我怎么能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就先相信了?被柳晨銳洗腦了?
王宇成磕磕手里的筆,“要是過了24小時你還說不清,我就準備申請延長你的拘留時間了?”
柳晨銳明白王宇成是在嚇唬他。
他現在雖然有非法入境的黑戶嫌疑,但正因為他“胡說”一通,對方也沒有證據確認他有問題,這樣24小時后,只要沒有新證據,他大概率可以直接離開,甚至對方還會替他聯系賀肖。
現在他面臨的更大的問題是……他的U盤。
“王警官,我想起來了。”沉默了幾個小時的柳晨銳終于開口:“我有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