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實初回了紫禁城五天，九阿哥不行的消息終于還是傳到了圓明園，皇帝聽到那一瞬間，手中的筆掉落在桌面，又滾到了地上，筆尖的墨撒在了紙上桌上甚至地板上，污了一片。

    怔怔良久，他沉聲道：“知道了，立即擺駕回宮。”

    蘇培盛愁到臉都皺了，趕緊把旨意傳到各宮各處。甄嬛聽完旨，臉色微變，望著灰撲撲的天空，心里覺得很不是滋味。

    看來今年的中秋是不能在圓明園過了。

    甄嬛和沈眉莊通了氣，后宮所有的人都要素服簡裝，不可穿紅戴綠，也不能見華麗奢侈的首飾，各宮更是要管好自己的公主皇子，不得在這個時候鬧出什么動靜驚到了皇帝。一行人就這么浩浩蕩蕩又詭異安靜地回到了紫禁城。可剛到宮門口，就遇上了正想快馬加鞭出宮的侍衛。

    是太后聽聞九阿哥的變故，一時情急吐血了，此時已經昏迷不醒。

    皇帝聽后眉頭緊鎖，沒有多說一句話，駕著馬車的侍衛又加快了速度。御駕直接先去了壽康宮，粗略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睛緊閉的太后，交代了幾句侍奉的太醫，皇帝就往延慶殿去了。眾妃嬪不敢吭聲，全部跟著皇帝的腳步走，烏泱泱地站滿了延慶殿的前院。蘇培盛通傳一聲，皇帝快步往殿內走去，里邊傳出皇貴妃細細的哭聲。

    皇貴妃坐在九阿哥的床邊，牽著一只冰涼灰白的小手，一臉憂傷，見著皇帝進來，剛想起來請安，皇帝皺著眉心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坐著吧。”

    皇帝的腳步停在九阿哥的床前，良久，嚴肅而沉悶的聲音才響起來：“九阿哥是因為老十四那個逆賊才這樣的，他覬覦朕的江山，連個年幼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是可惡至極！”

    天子震怒之際，外邊兒突然傳來幾聲悶悶的響雷，不一會兒，初秋的第一場傾盆大雨傾瀉而下，雨水混著泥土的味道涌入殿內，一陣涼意從頭到腳澆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灰蒙蒙的天一下子就黑了。

    這通氣終究還是出在了老十四身上。

    不用等第二日，連夜皇帝便讓人去把老十四從床上揪了下來，按在院子里便打了一頓。上一回老十四被打那幾十大棍還沒好全，剛能下地走路，現在新傷疊著舊傷，爬都難爬回屋里。這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老十四便在屋外淋了一夜，守著的侍衛誰也不敢去扶，他也是心死了，索性趴著，任由雨水泥水混著血水，爛成一片死了最好。

    九阿哥是嫡子，禮制上按理來說要比旁的阿哥們高些，內務府上下皆戰戰兢兢等著皇帝下詔。九阿哥的靈柩很快就要停去景山那邊，雖然宮內還沒開始掛白幡，但人人都哭喪著臉，生怕一絲一毫的喜氣會激怒皇帝、惹上殺身之禍。

    太后被灌了一天一夜的藥，針灸都快把她扎成篩子了，這才醒了過來。確認了九阿哥的確走了之后，苦澀的淚水讓她臉上的絕望又加深了一些。

    皇帝的旨意終于在九阿哥的頭七時下來了。九阿哥以親王禮制出殯，老十七在景山要為九阿哥守靈數月來贖罪。從來沒見過一個長輩給晚輩守靈的，可憐老十四還一身傷痛，可皇帝哪里管這些，一聲令下，就算老十四殘了瘸了、趴著跪著，都不能離開九阿哥的靈前，如有違拗，立即再次行刑。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手筆，還是后宮哪一位的主意，這些事情終于落入景仁宮的耳朵里。皇后雖然偏寵景寧公主，但聽到九阿哥去世的消息，發瘋發狂了好久，哭著喊著要出來見九阿哥最后一面，聽說哭到最后聲嘶力竭，一急之下竟暈了過去，最后還得叫太醫去救治了才醒了過來，醒來后目光呆滯，眼里沒了任何光芒，像死了多日的魚眼一般木木的，但她終究還是沒被放出來。

    這次回宮后，皇帝每日都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一日不落。可詭異的是他并非白日去的，而是每日寅時過去，而通常太后的起床時間是在卯時。他自個兒不睡，去到了也非要鬧出些動靜。且不說皇帝每次出行總是帶著一大群人，入門通傳離開也要通傳，單說他每次去到了總要讓宮人進去叫醒太后就很匪夷所思。這還不止，他還非要等到太后穿戴整齊出來接受他的請安才走。太后本就病懨懨的，被這么一折騰，本來還能出院子里走幾步，現下只能整日臥床了。剛開始的幾日，太后以為拖延久些，皇帝不耐煩了自會先行離開，可日復一日，她算是看清了皇帝的心思，只能配合著快些穿戴梳洗，趕緊應付他算了。

    宮里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原本站九阿哥一派的大臣們都感嘆世事變化，可皇帝除了九阿哥出殯那日免了早朝，其余日子都一如既往地勤政。除了應付前朝，他也未曾冷落后宮，可去的都是些沒有子嗣的妃嬪那兒，就連懷著身孕的莊貴人也沒能多見他幾面。

    可那個蘭答應伊爾根覺羅氏始終沒等到皇帝臨幸，還被屋里的宮女太監冷言冷語，內務府瞧她不得寵，把她本來就少得可憐的份例克扣了一大半，眼見天氣越來越冷，各宮各院都開始燒上了銀絲炭，她被丟到延禧宮從前安陵容住的那個屋子里，冬冷夏熱，還是這樣一個不吉利的地方。

    與之相反的是孫答應。本來在圓明園時皇帝就沒少寵幸她，她年輕活潑，總拉著另外幾個答應小姐妹，縱著皇上跟她們玩些不像樣的花活兒，換做從前，這樣的女人是斷然入不了皇帝的眼的。可也不知是否是歲數大了的緣故，皇帝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就算輕浮也變得可愛起來。一來二去，竟然九阿哥才去世不到兩個月，孫答應就成了孫常在了。

    甄嬛熟知皇帝的脾氣，他愛新鮮，別說她只是個純元皇后的影子，如今皇帝這副模樣，就算是純元皇后本尊來了都未必能吸引到他了，所以甄嬛也非常識趣地除了平日請安關懷便不再爭寵，雖然還不到30歲，但她已經把女兒家的嬌媚完全收了起來。如今，她是尊貴不可冒犯的昭貴妃了。

    與其爭那幾分縹緲虛無的寵愛，不如想想將來之事。

    甄嬛冷眼琢磨著，近幾年，事事都推著皇帝往那個筋疲力竭的方向走去，一樁接著一樁，不知道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會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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