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凌韻盯著面前闔著眸,沉醉地吻著她的放大俊顏,嚇得魂都飛了。
仿佛他隨時會睜開眼,一雙深邃黑眸變成冰寒凜冽的淺灰色。
她猛地推開他,就好像不小心沾上臟東西迫不及待甩脫一般。
凌無源被她毫不留情推在胸口,里面的心臟狠狠地受傷了一下。他知道妖王走了,但實在不舍得離開,本來以為偷偷多幾秒她也不會在意,沒想到她推開得這么決絕,就好像厭惡極了剛才的事,多一刻都無法再忍。
就連平時的驕矜冷傲都維持不住,少年眼底顫動著泄露出一絲難堪無措。
然而,凌韻并沒有在看他。
凌韻面色沉沉,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測,實際上腦子里已經慌成一團。
【怎么辦?珞磯,怎么辦?若是他今晚恢復記憶——沒關系,沒關系,他并不確定我和另外幾個人真的是替身關系,只要他醒來后我行為檢點,不露出破綻……】
凌韻緩緩放輕呼吸,神識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滑過。
他們灼熱的眼神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凌犀真的能被騙過去?
【我覺得不能。】珞磯沉重地說。
【那就只能使用最后的辦法了。】
凌韻很快下了決心。
【只要我和他們一刀兩斷,凌犀想追究都無從下手。】
【呃……】珞磯小心翼翼,【你看他們像是愿意和你一刀兩斷的樣子嗎?】
它其實很想說,早五百年凌韻就該循序漸進和他們撇清關系,她自己舍不得,家里一個凌無源外面一堆小替身,紅旗不倒彩旗飄飄,一直拖到如今最后一刻,它實在是覺得……這一波屬于凌韻自己作死。
但看到凌韻如此可憐,它又不好意思說。
凌韻重重呼出一口氣。
【沒關系,他們不愿意也得愿意。】
【?】
【你記得我說,師尊曾經抹掉我的記憶嗎?】
【天,凌韻你真的打算——】
【我在藏書閣找到了凌犀留下的記錄。】
凌韻有點得意,【他一定沒想到我會用他留下的秘法糊弄他。】
凌韻識府里出現一個扁平圓柱形的小盒子,扭開后,里面裝著白色粉末。
【這是……】
【符咒燒成的灰。混著飲品喝下去,一個時辰后,它們便會與我識府中的主符有所感應,我順著這條連接潛入他們的識府,便可修改他們的記憶。】
珞磯驚呆了:【你早就準備好了?】
凌韻輕笑:【我要是沒準備,這五百年哪敢這么放肆地勾搭男人?】
珞磯五體投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可是當年凌犀抹除你記憶的時候,你才御氣境,即便如此他也是獲得你的允許才能成功……我可不覺得這幾個男的會隨隨便便讓你抹掉他們的記憶……】
事實上,它覺得凌韻哪怕只是提出來,都會遭到誓死抵抗。
【這個嘛,山人自有妙計。】
凌韻神秘一笑。
這幾個男人,修為不俗,神魂無一不是強韌堅定。
幸好,她或許是世界上,唯一能讓他們神魂失守的人。
而這一步,甚至不需要她的修為。
珞磯眼看著識府中,凌韻將符咒白灰平分倒入八杯瓊液。
凌韻神念一閃,八杯瓊漿就出現在八人面前,另外還有兩杯沒加料的給了她自己和凌無源。
“停云峰上我自己種的花蜜,靈力充沛。”
凌韻淡淡解釋一句。
其實她不用解釋,只要是她給的,不管是什么他們都會喝下去。
更何況還是她自己種的——那花他們聽說過,在停云峰鐘靈毓秀絕寒之地,由道尊親手照料,百年才結一滴花蜜,服用可抵百年修為,是修士愿為之擠破頭的無價之寶。
男人們各自端著杯子,珍惜地喝得一滴不剩。
只有凌無源,眼神若有所思地在身旁阿竹的杯子上飄過。
這花蜜他最熟悉不過。
他手里這杯也沒問題。
但其他人手中的,色澤好像有些渾濁……或許是這里燈光太暗,他產生了錯覺?
凌無源余光默默觀察著凌韻,見她借故離席,悄然跟了上去。
喧鬧的宴會成了他最好的掩護。由于他的氣息凌韻已經很熟悉,不再防備,他輕易混在人群里,跟著凌韻來到某個雅間。
亓枳已經在里面等她,神神秘秘掏出一只薔薇花造型、刻著合歡宗尊貴徽紋的香。
【凌韻,這……】珞磯傻眼。
【別這樣,又不是什么淫藥,只是些,嗯……促進興致激發幻想的玩意。】凌韻興致勃勃地接過薔薇。
【你打算讓他們在最……那個的時候,失去記憶?】
珞磯隱隱地覺得這事不太地道。
如果它是個男人,就會清楚這事到底不地道在哪,可惜它只是個飽觀幻影珠的器靈。
【凌犀當年也是這么對我的。】凌韻滿不在乎的口吻。
【你們無情道人好殘忍。】
【謝謝夸獎。】
凌韻淡然拈過亓枳手里的薔薇。
亓枳看著艷麗逼真的薔薇躺在少女纖細指尖,只覺得這畫面十分綺麗。
亓枳舔舔唇:“想好了?這香一旦點燃就不能再滅。何況我也不舍得,這玩意好珍貴,我也只有一支了,效力可比上次你來合歡宗給你點的那種強多了……”
凌韻:“……上次你果然給我房間下了東西。”
亓枳嘿嘿一笑:“還不是為了姐妹的幸福?”
凌韻瞥了她一眼,一臉淡然回答她剛才的話:“想好了。替身什么的……以后還是要找些玩得起放得下的,才能一身輕松。”
亓枳則嘆了口氣:“這次也是我眼拙了。那幾個看起來都是驕傲灑脫的人,誰能想到見了你就像是忘了什么叫尊嚴,還有我那幾個沒出息的師弟……唉,馬失前蹄,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凌韻郁悶地抿了下唇。
誰說不是呢。她一開始也感覺不到那些人對她多認真,以為不過是見色起意,等她玩膩了,丟下幾句替身文學經典臺詞,什么“你還是不如他”,“你永遠取代不了他”,“結束吧,你不夠像他”,便能輕輕松松抽身。
哪知道五百年間,這些傷人的話輪番說過一遍,他們還是不肯放手。
她留他們五百年,也不全是因為舍不得,完全是因為她甩不掉啊!
這五百年她試過各種溫柔粗暴的方法拋棄他們,事實證明,只有不經允許直接讓他們失憶,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我說句心里話啊。”亓枳盯著她手上的香,還是于心不忍地勸道,“他們還在堅持,可能是不肯相信你會停留在一個死人那里……說不定,等你師尊真的復活了,他們就能死心了呢?”
其實她總覺得,一段感情如果一方忘了,另一方卻記得,難受的只會是記得一切的那個人。
雖然她自己已經屬于沒有心的那種,但長達五百年的床伴如果有一天不記得她了,她還是會有點傷感。
然而凌韻冷血無情,斬釘截鐵:“不可能,我不可能給他們和師尊碰面的機會。”
凌韻蹙了下眉,“一想到他們記得我在床上的樣子,就覺得心里不踏實,好像把自己的把柄落在外面。”
亓枳瞬間悟了。是啊,女票客怎么可能會想讓鴨記得自己的臉呢?凌韻和他們的關系,從來不是平等的床伴,也從來不想要他們的感情——他們都只是解決需求的工具人啊!
誰會希望不要了的工具留下自己的痕跡呢?就像是更新換代的手機,當然要在賣掉前恢復出廠設置啊!
凌韻丟出一枚手串樣的東西。那東西一拋出便不斷放大,直到圍住整間屋子。
“這也是奇品閣要推出的新品。”凌韻給亓枳介紹,“等下你出去后,把那枚紅色的珠子捏碎,之后這間房間只進不出,就連我也出不去,這個效果能持續兩個時辰。”
門外,剛找到辦法偷聽到里面人說話的凌無源緩緩低下頭,看著腳下一枚紅色的串珠。
她要把自己……和誰……關起來?
“然后我把他們八個一起叫來……?”
“輪流。”凌韻額頭抽了抽。亓枳到底為什么會覺得她能一次性對付八個男人?
“哦……可是你剛才說,只有兩個時辰,他們……這么快?”
凌韻額頭青筋又是一爆:“你在想什么!我都給他們下了藥,自然是要用言語誘惑他們!”
她到底在想什么,以為她會輪流和八個人——???
亓枳咯咯笑起來,她當然知道,只是每次看到凌韻高貴冷漠的小樣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亓枳眼睛甜美地彎了彎:“放心吧,姐妹今晚的快樂和未來的自由,都包在我身上。”
凌韻尋了個燭籠,將薔薇置入其中,在亓枳的注視下,點燃。
那股甜膩的香飄逸出來,亓枳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
“砰。”
亓枳一頭撞上透明的結界,有些愕然地回頭:“阿韻?你的道具……”
凌韻的神識猛地竄出房間,卻只捕捉到來往熙攘的陌生人群。
【凌韻。】識府里,珞磯弱弱地出聲,【如果我沒記錯,你被自己的道具困住……這是第二次。】
【那又有什么問題。】
凌韻很煩躁卻堅持嘴硬,【因為這世界上能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
凌無源戴著低調的面具,靈活穿梭在人群中。
他顧不得第一次堂而皇之違抗師命的心慌,他只知道他的師尊又要聚集她其他的替身,打算做某些很親密很鄭重的事——再一次把他排除在外。
冷色的熒光晃得他眼前迷迷蒙蒙,他的心臟因為沖動不計后果的行為而劇烈跳動,帶著撕裂般的酸疼,但他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要搶,要阻止他們,不管他們要做什么。
他得想個辦法把那些人引開,最好能困住,但這件事以他的修為恐怕很難。可惜,他之前在凌韻房間中見過類似的手串,要是當時拿一串出來就好了。
凌無源默默懊悔,遙望向席間,卻忽然見到蘇淺淺一個人躲在偏僻角落,表情奇怪地變換著,好像在腦子里自己跟自己吵架。
蘇淺淺雖然戴了面具,衣著打扮卻沿用了她柔和溫婉的分明氣質,凌無源一眼就認了出來。
凌無源想起蘇淺淺對齊何辜的死纏爛打,眼眸閃了閃,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她體內送去一縷邪氣。
若是凌韻知道他使用邪氣,一定會震怒,但是他做的會讓凌韻震怒的事也不止一件了。
凌無源垂頭,眸底爬上暗色,默默地想著。
一炷香后。
一群氣質高貴的人,忽然以一位女修為中心吵了起來。蘇淺淺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很快暴露了一眾人的身份,引起許多人的注視和圍觀。
而蘇淺淺并不像凌韻,她似乎并不介意成為焦點。
人群的注目讓她發揮得更好了,一雙水潤的眼眸悲戚地望著齊何辜,泫然若泣道:“劍君何必執迷?你或許不知道,虛華道尊根本沒有死!”
“什么——?”
人群騷動起來,原先對八卦不感興趣的幾個大佬,銳利的眼神也紛紛望向這邊。
蘇淺淺被那些不自覺的威壓震得心底一慌。但她好歹也是實打實的玄丹境真人,很快穩定心神,慘笑著望著齊何辜:“你還不知道吧。半個時辰后,她的師尊,她心底的白月光,就要復活了。”
柔婉的語調,再次在歌舞喧嘩的宴會投下重磅炸彈。
隱藏在人群中的凌無源,心頭重重一攪。
——他好像不經意讓蘇淺淺吐出了一個重大秘密。若蘇淺淺說的是真的,那么他這個替身,他這些年汲汲營營的模仿和追逐,還有什么意義?
妖王挑眉,扭著腰肢走出來:“小姑娘,你說這些有何證據?”
狐霽對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本意是想震懾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在她的長生宴嘩眾取寵、還膽大包天搶凌韻男人的后輩——那些男人她也饞了幾百年,就連她都不敢搶呢,蘇淺淺又是什么東西?被浮潛的小修們稱了聲女神,就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可蘇淺淺卻對上她的眼睛,里面的平靜和泰然讓她一時間有些拿不準。
蘇淺淺優雅順和地勾唇一笑。
“我何必說謊?半個時辰后,大家一見便知。”
替身們不自覺地交換著凝重的眼神。別人不知道,可是五百年前,凌韻親口對他們說,凌犀留下了一縷分魂。
他們去北幽海就是為了尋找那縷分魂的下落。雖然當時似乎沒有收獲,可凌韻后來再未提起此事……或許是她自己找到了,卻藏在停云峰沒有告訴他們。
想起凌韻以專心養徒弟為由拒絕他們拜訪的樣子,以及她不許替身之事傳到凌無源耳中的堅決,這個猜測莫名地可信。
“虛華道尊會在哪里復活?”
齊何辜冷肅地盯著蘇淺淺。
蘇淺淺對他傲然地笑,一瞬間讓齊何辜感覺有些異樣,因為她眼底好像少了那種黏膩癡迷的神色。
她的話卻讓他無暇多想。蘇淺淺看著他,字句清晰:“回元宗,萬煞之谷。”
所有人的心齊齊一跳。
幾個男人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凌韻很久前就離開了,這里動靜這么大,都沒見她出現。
齊何辜陰沉地打量著蘇淺淺。雖然不知道這女人是怎么知道這么多信息的,可是她的話加上凌韻失蹤的事實,讓人無論如何沒法忽視。
木意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看向狐霽:
“母皇,若真的是虛華道尊回來了,事關重大……”
“……可否破例開啟王宮的傳送陣?”
木易卿輕輕接上后半句。
長生宴上的一群人緊張地自以為跟上凌韻的步伐,急匆匆涌去停云峰,并未在意,一個向來低調沉默的身影,從方才起就和凌韻一起失去了蹤跡。
凌無源正在黑暗中狂奔。
他身體內的邪氣從來沒有這么暴虐過,卻及不上他心亂的萬分之一。
若真的是虛華道尊回來了,那凌韻哪里還會看他這個冒牌貨一眼?他要恭敬地喚那個和他長著一樣臉的人為師祖,看那張薄情高冷的面孔,與她成雙入對,神仙眷侶么?
他其實早就動過卑劣的念頭,比方說給自己用藥,試探她對他的底線。可想到師尊疏冷寡情的面容,他自始至終沒敢邁出那一步,擔心反倒弄巧成拙,連現在的位置都被自己作沒了。
可現在,他反正也要保不住這個位置了。
她并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樣去了停云峰,而是被困在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這是他最后的機會。
第82章
空無一人的停云峰頂,萬煞之谷的黑霧熊熊翻滾,有種噴薄待發之勢。
遠遠在結界外的眾人看得心驚肉跳。一些稍微年紀大些的修士,還記得當年恚獍突破封印時,萬煞之谷也是如此暴躁。
“不是恚獍。”
回元宗的掌門在袖子里摸了摸手腕。
“封印完好,并無異動。”
……不是恚獍就只能是煞氣了。
所有人默默看著那深淵峽谷,心中轉過同一個念頭。
虛華道尊修煉煞氣,可調用煞氣,并不是秘密。
真的是他?
濃重煞氣壓得人心頭發悶,修為低的修士甚至已經開始神志不清,眼球爬上血絲。
掌門淡淡看了一眼:“請諸位掌門長老帶自己的弟子到回元宗門外等候。”
那些個真人真君心底里其實想留下看熱鬧……哦不,是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然而怎么說也是人家回元宗的地盤,人家的先道尊,人家不愿這么多人驚擾虛華道尊復活出關也是情有可原。再說自家的倒霉弟子們確實撐不住了。
一群人和來時一樣,浩浩蕩蕩地退開,使停云峰恢復了常日的清冷孤寂。
只剩下回元宗幾個核心長老,以及——
掌門默默瞥了眼幾個精神抖擻器宇軒昂的帥小伙,老神在在地揣起手。
其實她也想看熱鬧……哦不,想看凌犀和優秀后輩的世紀會晤。
煞氣沸騰起來,整個萬煞之谷就像一口煮開的鍋,屬于凌犀的冷冽氣息驚人地爆發,甚至壓過了煞氣。那股逸散的威壓哪怕在回元宗山腳下都能感受到,更別提那沖天而起的黑霧,驚動了整個仐洲。
這樣的異象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足夠先道尊復活的消息傳遍九洲四海,足夠一切有心之人從修仙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趕來。
于是,當濃郁得沒有任何靈識可以穿透的黑霧中,那個身影從一個白色的小點,一步步走出來,如山巔雪云中月般,帶著懾人的威勢邁出禁地時。
當凌犀疏冷的目光掃過外面等候著的,熟悉與不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眼神頓了一下。
……阿韻呢?
他想開口詢問,可是他的話被幾個陰陽怪氣急躁火爆的聲音打斷。
一個氣場冷峻,玄衣佩劍的男子像是看奪妻仇人一樣死盯著他,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果真很像。”
另一個銀發清目,貌似佛修的男子雙掌合十:“原來師父口中我和道主的劫,在這里。”
一對妖族的雙胞胎,純真的眼神怎么看都透著微妙的不懷好意,一個道:“姐姐的眼光也不怎么樣。”
另一個則諷笑一聲:“是啊,至少我不會讓她苦等一千年。”
他們后面還站著四位各有千秋的漂亮年輕人,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十分認同,有種離譜的同仇敵愾。
凌犀雖然沒懂他們在說什么,但有一件事他聽懂了。
他們好像是在責怪他讓凌韻等了一千年。
此事……確實是他做的不好。他會補償她的。
但這種事沒必要對外人解釋。
凌韻的目光淡淡略過神色緊繃的幾人,落在掌門身上,淡然問出最初在心頭打轉的三個字:“阿韻呢?”
掌門高深莫測地揣著手,眼神飄向剛才的幾個男人。
……又是他們?
凌犀的目光也回到他們身上。
帶著高冷疏淡卻不容忤逆的壓迫。
然而,幾人從凌韻那里,都很熟悉這種一言不合如同神明降臨的威壓了。
所以他們并不怕凌犀。只是凌犀這個問題讓他們突然間恍然意識到——
凌犀都復活了。凌韻呢?
……
凌韻和亓枳在房間里無言對望,氣氛微微有些尷尬,還藏著一絲熱意蒸騰的躁動。
“砰”一聲,亓枳第無數次撞上凌韻身邊半米的護體結界。
可是女孩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只用一雙甜里帶媚水汪汪的眼睛楚楚望著凌韻,里面放出的電能撐死一只皮卡丘。
柔嫩的小舌伸出個尖尖,極為誘惑地舔了一下紅潤的唇,好像有些口干舌燥的動作,讓看的人也不由口干舌燥。
微啞的甜膩嗓音低低乞求著:“阿韻……”
“你別過來。”凌韻冷眼看著她,身體挺直靠在離她最遠的床柱,淡淡警告,“你再這樣我就把你打暈。”
然而,亓枳好像沒聽懂這句話里威脅拒絕的那部分,只甜蜜又嬌羞地笑了:“阿韻,你是怕你自己把持不住嗎,你看,你也是想要我的,承認吧……”
“你閉嘴。我不想要你。你現在是中了藥了。”
“你不也中了藥嗎。”
亓枳不依不饒,賴賴唧唧,嬌美嗓音柔得人心軟,不自覺混上合歡宗的功力,帶上了蠱惑的味道。
凌韻不理她,她就趴在結界上,一邊扭一邊褪衣服,明明眼神迷離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卻好似風騷刻在本能里,如同放慢到0.00001倍速的動作讓人看得直躁動,恨不得上去幫她一把扯掉。
“阿韻,咱們姐妹知根知底,坦誠相待一次又有什么?只有……做過……才是真正親密的人啊……嗯哼,真的,阿韻,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喜歡你的臉,你的身體,你的傲嬌冰冷……難道你就一點不喜歡我嗎?我早就想試試和女人了,難道你不想?我今天才發現,我們兩個嘗試最合適了……”
凌韻閉了閉眼,忍無可忍,趁她不注意一道玄力把她打暈了。
看著嬌甜少女無知無覺趴在床上,臉頰還帶著一抹酡紅,凌韻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什么亂七八糟的,再讓亓枳說下去,等她醒后估計要尷尬死,搞不好還要責怪她冷眼看笑話。
不過這香確實極品。
對任何此類藥物幾乎無感的仙女身軀,此時也有些燥熱和飄然。
若真按照原計劃把那些男人騙來,她恐怕還真的要忍得辛苦。
不過現在只有亓枳。
但凡還有點理智也不會對姐妹下手。
凌韻低頭看了看睡得甜香的少女,猛然覺得對方有點可愛,嚇得趕緊找了根束縛網把她捆起來丟到房間最遠的角落,又罩了張能夠隔絕六感的毯子。
可是她的心跳剛開始平穩,就被一道沉穩清澈的聲音嚇飛了。
“師尊,原來你在這里。”
凌韻瞪著開門走進來的凌無源,想阻止的話絕望地卡在喉嚨口。
【又是他!又是他!他不好好復活來找我干嘛,為什么老是他!】
……
停云峰,凌犀很快搞清來龍去脈。
凌韻最早離開妖王的長生宴,卻沒有來他這。
在他出關前,外面的人還以為凌韻早就進去了,會陪著他一起出來。
講述這些的過程,幾個帥氣優秀的男人,言語中夾槍帶棍全是火藥味。凌犀就算對外物再冷清,心中也隱隱產生一絲事情不在掌控的郁耿。
更不要提遙遙地,回元宗結界外,還有一群蚊子一樣嗡嗡嗡討人嫌的螻蟻,自以為壓低聲音實則震耳欲聾地議論著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虛華道尊的氣質和劍君果然神似啊,難怪凌韻仙子一見劍君便難以放手……”
“那雙眼跟佛子真的一模一樣呢,我若是凌韻,一定愛慘了他的眼睛……”
凌犀的神識在齊何辜和陸鑒庭身上落了一瞬。
……這就是他不在的一千年里,凌韻認識的男人?都有他的影子?
那另外幾個呢?
遠處的聲音繼續飄來:
“……想來也是,虛華道尊喜竹,是清正淡雅的君子。”
“但虛華道尊喜歡吃魚倒是讓我很意外……”
“那有什么,虛華道尊有花精的血統才讓我驚訝呢。”
“這都不是最讓我吃驚的,之前誰能想到,咱們高貴圣潔的虛華道尊,愛好是煉制邪門的黑蓮花法器啊!”
“嘿嘿,這些都不重要,我就只記得虛華道尊肩頭有顆血痣。”
“嘿嘿嘿,我就記得道尊大人那個……嘿嘿,很雄厚……”
“嘿嘿嘿嘿嘿……”
凌犀胯下一緊,不易察覺地將右側肩膀往后轉了一點,感覺可能是睡了一千年出關出太猛了,太陽穴有點疼。
這都什么跟什么?他不在這些年都發生了什么?他們怎么知道他有顆痣在那里?他又是什么時候喜歡竹子、喜歡吃魚、喜歡煉制黑蓮花……還有花精的血統?
第83章
“蘇淺淺現在何處?”
凌犀壓下心頭不快,決定先盤問一下那個預知他重生的蘇淺淺。
他的計劃只有他一人知曉,就連凌韻他都狠心沒有讓她察覺一點,這個蘇淺淺又是如何得知的?她是否和邪道有關?
蘇淺淺被帶到凌犀面前。
年輕的女人楚楚可憐地低著頭,露出白皙柔美的后脖頸,身軀宛如一支一折就斷的水仙花,讓人見之不免心生憐惜。
可惜,在場的男人都沒長眼似的,就連回元宗掌門也端起威嚴,入元境大圓滿的威壓毫不收斂地包圍住蘇淺淺,沉聲問道:“蘇淺淺,你是如何得知虛華道尊即將出關的?”
蘇淺淺這次是真的怕,頭都不敢抬,低眉順目,柔弱的聲音帶著一絲絲顫音:“因為我……我從小就有預知的天賦。”
“預知的天賦?”
“對。有時感應很強烈,有時就弱一些。今日之事過于重大,我又十分確信,恰逢長生宴所有重要人物都在場,所以才當眾說出來,并非有意嘩眾取寵。”
蘇淺淺聽起來像是屏住氣息,很努力穩住聲音地說了這段話。
她現在也十分懊惱,不明白之前自己為什么就像是鬼上身,一沖動就把所有的事情當眾說出來了,系統在她腦中尖叫阻止都沒用。
她只得想了這樣一個借口……希望看在她這些年兢兢業業做任務、攢了那么多女神buff的份上,大佬們能被她的楚楚可憐所打動,不要太過追究。
在這些大佬面前她甚至不敢撒謊,有系統在也不敢。但說起來,帶著腦子里的劇情穿越,又有系統做輔助,她的“能力”用預知天賦來解釋也很是恰當了吧。
大佬們也審視地看著她。
修仙界之大無奇不有。就說這預知,妖族的朱厭、妖皇族大祭司、還有佛門、天機門,都有類似的能力。
而蘇淺淺此人,在幾個老謀深算的修士眼中,簡單如同白紙,一眼就能看出她雖然隱瞞了什么,但除了上不得臺面的私心,根本沒什么大的謀略。
凌犀也能看出來。
可是男人卻肆意將威壓更重地施加在女子纖弱的脊背上,平靜的嗓音比任何厲聲訓斥都讓人膽寒:“說謊。”
蘇淺淺嚇得嘴唇慘白,死死低著頭盯著面前的地面,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太恐怖了,他怎么會知道,這個男人不愧是男主——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在這樣無以復加的恐懼和心慌中,她聽到凌犀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沒有一絲溫度地開口:“除非你能證明……”
語氣寒涼徹骨,讓蘇淺淺毫不懷疑她一旦無法證明,就性命不保。
“……凌韻現在在哪。”
「別——」
“還在長生宴現場!”蘇淺淺崩潰哭喊出聲,根本無視系統的阻止,“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現在還被困在季菱園東北角的雅間里!我說的都是真的!”
蘇淺淺抽噎著匍匐在地,半晌,膽戰心驚地抬起頭。
凌犀,還有那一眾大佬的身影,都已經消失了。
……
凌韻人已經縮到了床的最里面,半躺半靠著墻。她面前的少年,一雙向來如古井般沉靜的眸子泛著霧氣,素日冷白的面頰染上不正常的紅暈,冰峰般筆直的身軀此時軟得像柳,正黏黏糊糊推不掉趕不跑地往她身上撲。
活像是木易卿附體了。
凌韻險些遭不住這樣的凌無源,一雙手一次又一次無力地把他推開。
結果被少年輕而易舉地制住雙手,將兩只纖細的手腕疊在一起扣在右手,按在了頭頂。
空出的左手沒了阻擋,終于可以肆意行事。他的唇也迫不及待著了火一般燎過她的身體,炙熱又急切。
【你為什么不像剛才對亓枳一樣,設個結界?】
器靈冷眼旁觀,恨自己看得過于明白。
凌韻掙扎著扭動了一下,將某處避開少年火熱的唇,聲音有些虛飄:【自然是因為用結界困著師尊,不夠尊重。】
珞磯:你現在這樣就很尊重了?你倒是看看他在舔哪里?
凌韻:【那些武俠劇里,男主給男人療傷就穿戴整齊,給女人療傷就非要脫光,不也是一樣的么?別太大驚小怪了。】
珞磯:??
恕它大驚小怪,雖然平時的凌韻也不要臉,但這么不計后果地不要臉,讓它沒法不懷疑是受到了藥物影響。
她現在說得這么輕描淡寫,過后真的不會后悔嗎?
珞磯【嘶——】了一聲,看到凌無源頂著凌犀那張清冷淡漠的臉,像是素了八百年的肉食動物一樣急不可耐地啃咬撻伐,總覺得等凌犀恢復記憶凌韻就死期不遠了。
等等,凌犀恢復記憶不就是……
珞磯一驚:
【凌韻!……】蘇淺淺說凌犀今晚復活!
這句話沒說完。
珞磯被屏蔽了。
珞磯目瞪口呆看著黑屏的識海天空,驀地感受到一股寒意,是高階靈魂對危險的本能。
凌犀夾裹著濃重冷氣推開門時,凌韻正神態迷醉地躺在床上仰著脖子,細膩雪白的脖頸和天鵝一般優雅修長,凌無源正在上面種下一排第七顆草莓。
兩人的衣服多半在地上,但還勉強有小半蔽體。
但好像也沒什么重要了。
凌韻混沌的眼神對上凌犀那一刻,感覺咔嚓一下,如同高溫運轉的CPU被丟到極寒之地,當場就凍裂了。
除了那股鋪天蓋地死期將近般的冷意,她自己的心魂也在經歷死機般的天翻地覆。
W。
T。
F?
她甚至有一瞬間以為這是某顆偷偷潛入的黒舍利給她的心魔幻境。
因為凌犀,怎么可能站在門口……他正趴在她的身上發qing啊!
凌韻有些遲緩地將目光移回自己的胸口。
沒有錯,凌無源,長著凌犀的臉,帶著一臉不符合人設的迷離神態。
那么,門口的是假的?
凌韻遲緩地看向門口的凌犀。
不,這假的比真的還像真的。
凌韻不相信自己會認錯凌犀。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
她好像弄錯了。
她居然會弄錯。
甜膩的幽香隨著敞開大門注入的冷風飄散,粉霧漫天的識海被驟然降下冷冽霜雪凍得不能再潔白清明。凌韻到了這時,才終于找回肢體的反應,猛地推開凌無源。
可是現在推開還有什么用呢。
這個場面,居然比凌犀從她身上醒來,還要更加讓人悲傷。
凌韻忍著落淚的沖動,扯過還神志不清地想要往她身上挨蹭的凌無源,語氣帶著上墳般的沉重:“無源,來見過你師祖。”
作者有話要說:
捉()()床
第84章
“……師祖?”凌無源還是尋了個空子,靠上凌韻肩膀,語氣迷糊漫不經心地應付道,“是到了給師祖上墳的時候了。”
然后不緊不慢乜了凌犀一眼,抱著凌韻撒嬌,“師尊,你怎么又找了個替身,和我好像。”
這凌無源中了藥,堪比小棉襖掉進冬湖結成冰坨子,何止漏風那么簡單,嗖一下凍得人透心涼。凌韻一個激靈,忙偷偷捂住凌無源的嘴,根本不敢去看凌犀的表情。
她不僅膽大包天破了無情道的戒律“愛慕”他,還到處說他死了,還抹黑他的名聲,四處散播關于他的不實謠言,還“浪跡天涯”打著尋找他的替身的名號勾搭了一屁股的男人,被那群人找上停云峰堵住他出關大門,又被他親眼撞破她與其中之一的奸情,而這其中之一還是她的徒弟他的徒孫,并且她還把別人認成了他,他們發生奸情的時候她還以為對方是他,屬于明知故上……凌韻自己在心中細數一遍,覺得只有四個字能形容自己的罪孽:
罄竹難書。
凌韻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沉睡的兇獸一般,從睫毛的縫隙里看向凌犀。
然而她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凌犀聽到“替身”二字,仿佛并沒有生氣,身上肅殺的氣息反而平和了幾分。
他朝凌韻伸出手。
代表著寬恕和包容,甚至有微微的縱容,平冷的聲調喚了一聲:“阿韻。”
“我回來了。”
凌韻有些癡怔地望著那只骨節分明冷白如玉的手。
這是她夢里反復出現的場景。她一直幻想他能回來,像他離開那一天一樣,朝她伸出手,牽住她,用沒有感情卻清冽好聽的聲音,對她說一句“我回來了”。
雖然這個重逢的場景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但凌韻還是怔怔地,安靜到有些乖順地,緩緩抬起手。
“咳。”
門邊突然傳來一聲假咳。跟在凌犀身后的一群人,一直沉默不語,以至于無情道三人都把他們忽略了,可是此時木意年卻清了下喉嚨。
“原來傳言是真的,無情道尊喜歡上自己的師尊……真是令人嘆息,令人感動。”
木意年見大家看向他,微微一笑,絲毫不慌地盯著凌韻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
凌韻抬到小半的手一頓,然后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來。
“是假的。”
仙女嗓音冷澈,淡淡地否認。
木意年輕輕勾著唇,不說話,帶著深邃笑意的眼眸落在凌犀伸出的手上面。
那是只極為好看的手,指節勻稱,玉骨修長,并不顯弱,而是透著輕描淡寫的權威和力量。可此時孤零零吊在空氣中的樣子,卻隱約多了一分凄涼。
“可是虛華道尊剛才來的路上說,你們要結為道侶了。”
齊何辜懶得拐彎抹角,幽沉目光望著凌韻,直接地說出口。
……什么?凌韻立即看向凌犀。
男人淺眸平靜,一片疏冷神色,但卻沒有否認。
凌韻僵了大約有十秒,才艱難地開口:“你大概是聽錯了……”
“沒有聽錯。”
凌韻又倏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凌犀。
“你結丹大典那天,我本來打算宣布。”
凌犀不緊不慢語氣平常,還看著凌韻紆尊降貴格外開恩地安撫了一句,“這一千年辛苦你了。”
凌韻:不辛苦,真的,請上天再多給我幾個這樣的一千年。
這種興高采烈放飛自我在外面吃了一堆零食、肚皮滾圓卻被家長找到,告訴她家里給她做了豐盛晚餐,要她回去吃的詭異感覺,試問誰能懂?
凌韻在一屋子人刀鋒般凌厲的注視下,沉默了許久,才小心地開口:“可是,師尊……為何要和我結成道侶?”
凌犀的目光帶著思量落在她身上。
因為他答應過她。
或許她不記得了。
所以,更多的是因為……這不是已經在兩人漫長的相處中,默認了么?
凌犀眉頭終于微微蹙起,思緒閃過他們兩千年間親密無間的記憶。
他修無情道不假,冷心冷情不假,但他又不是沒常識,也并非不通男女之事。
他離開那天她也毫不猶豫牽住了他的手……所以,如今是什么讓她改變了?
擠在門邊的一群男人,雖然沒見凌犀回頭,卻驟然感受到一股寒意籠罩。
可是片刻后,那股寒意又悄然退下,不是因為他們咬緊牙關默默反抗,而是因為對方似乎忽然決定,不屑于與他們計較。
凌犀凜聲開口:“那么,你愿意和我結成道侶么?”
不認賬不是大問題,再問一遍就是。
凌犀冷冷清清的眼神,從容地透露出這個意思。
凌韻要昏過去了。
她的男神,矜貴冷艷地站在她面前,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向她求婚!
如果是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會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答應。
可是現在……
她已經是吃過外面美味小零食的成年人……
凌韻不自覺地掃了一眼幾個男人,只是逃避的下意識動作,卻被凌犀看在眼里,眸色不動聲色地沉了沉。
凌韻不敢直接拒絕凌犀,斟酌了一番,婉言道:“師尊對我已經很好,沒有必要做更多。”
隨著她話音落下,就好像停云峰的萬丈霜雪陡然降臨于這個小小的房間,空氣忽然冷得讓人呼吸艱難。
凌犀為數不多的耐心終于告罄,盯著凌韻如同自己性轉縮小版的冷淡臉,直截了當再次問道:“我愿意與你結成道侶,你可愿意?”
凌韻呼吸從容,心跳平穩,面無波瀾地看著他,是幾千年來鍛煉出的控制力。
可是實際上,她心緒混亂,頭腦恍惚。
……他愿意?
無情道人的愿意,是怎樣的愿意?
一個無情道人說愿意,她要怎么回應?
凌韻此刻用審視男人的眼光看凌犀,終于發現,他,作為一個男人,好像沒明白問題所在。
凌韻也直直看進那雙淺灰冰眸,安靜問道:“師尊愿意與我結成道侶,是因為對我有感情么?”
她看到,一晚上夷然自若的凌犀,好像微妙地頓住。
好像這個問題把他問住,好像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好像他從來不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所以在前面那些委婉的輪回中,他永遠答不到凌韻想要的點子上。
可是他自己沒有想過,不代表凌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其實早就知道。
仙女淡淡笑了一下。
“師尊,互相不喜歡的人,是不應當結成道侶的。”
凌犀漠然看著她,不語。
她說,“互相不喜歡”。
這一點凌犀也早就知道。很久之前她便不再喜歡他,不是因為別的,只是修無情道終于小有所成,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聽著徒弟平平淡淡的語氣,他忽然之間,心臟好像被輕輕扯了一下,有點不舒服。
也不是多么嚴重,大概類似于先前出關時,本以為會第一個看到她,卻只見到一系列不相干之人,那種很淡很淡的不舒服。
那些不相干的人現在還狗皮膏藥似的跟著,每個人身上似乎都有些與他的相似之處……或是自以為的相似之處。站在他身后就像一群畫虎類犬貽笑大方的影子。
他們現在會出現在這里,也只是因為他們與他有相似之處。
男人身上冰封的氣息緩了緩,上前一步,與凌韻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一丈。
“阿韻。你若對我無意,這些替身是怎么回事?”
來了來了,終于還是來了。凌韻微微垂眸,恭謹態度做足,回道:“是假的,為了麻痹邪道之人,讓他們以為我并不知師尊還在世上。”
凌韻簡直想為自己隨機應變的機智點個贊。
當然都是假的。她是他合格的弟子,繼承他衣缽的無情道,冰清玉潔的仙子。愛或者是欲望這種東西,她怎么可能有呢?
早就知道他會復活了,她又怎么會去找一群替身呢?
凌韻誠懇地看著凌犀,洗腦洗得自己都要信了。
當真如此?凌犀望入她的眼睛,只見到一片平靜無瀾。不像她還小的時候,現在他已經沒法從她的眼睛看到她心中所想了。
只是,不管她尋了這些替身是否真心,那些替身對她都是真心的。
凌犀劍眉微斂。
以前不是沒有人愛慕她,但都被他隔絕了,那些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所以他完全可以像無視世界上其他螻蟻一樣無視他們。
但現在,一群替身就站在他身后,炙熱的眼神不加掩飾地落在她身上。
他們每一個都是人中之龍。
她就是因為他們才拒絕他的?
他很確定,在他離開之前,凌韻雖然或許不喜歡他,但肯定是“喜歡”他的。
那樣的“喜歡”足以讓她與他親近,做一些情人間才會做的事。
難道是他離開了一千年,所以她發現,她也“喜歡”他們?
與他在一起做過那些事,她也會與他們做?
想起剛才闖進房間時看到畫面,凌犀看著凌韻,眼神忽然寒涼徹骨,讓她靈魂驀地升起一股戰栗。
凌韻僵硬地看向凌犀的臉。那張臉依舊清俊淡漠,可眉眼間的寒霜卻愈發重,語調也似比平時更冷冽一度:“我說過,等我。”
凌韻眼前晃過他被濃霧吞噬前那一幕。
她感覺自己好像凍僵了。她從來都怕極了凌犀,甚至因為他不讓她接觸男人,她便真的不接觸男人。可是她也向來反骨,她怕凌犀除了對師尊威嚴的敬畏,還有一部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是因為凌犀可以輕易把她捏死。
可是現在,她是天下唯一的至尊。
她暫時還不知凌犀復活后有沒有恢復原來的修為,也不知道天道是否會破例容許兩個道尊存在。
她只知道,她還是最強的。
哪怕只是之一,也是最強。
她本能地依舊畏懼他,卻不會再因為他的怒火生出無法反抗的無力。
也不會因為求生欲順從他的一切要求。
凌韻頂著幾千年來帶給她無數壓迫的威勢,弱弱靜靜地開口:“可是我沒聽見。”
其實她也委屈。如果她早知道凌犀會復活,就不用浪費那么多感情哀悼他懷念他,更不會用那么蹩腳的理由找男人……現在想來,哪怕直說“因為師尊離世性情大變”,也比“因為癡戀師尊遍尋替身”強啊!
她還懊惱自己認錯了人,戰戰兢兢遮遮掩掩偷情似的五百年,完全是白費功夫!若早知今日,她還不如破罐子破摔浪得飛起,徹底利用起凌犀不在的時間!
凌韻瞥了凌無源一眼,心中怨念,表情卻看不出什么。凌無源臉蛋紅紅,對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嬌憨地嘟了下唇,似乎想要親她,卻無奈地親不到,于是小狗狗搖尾巴一樣扭了扭身子。
凌韻想捂額頭了……這么可愛,到底哪點像凌犀了?她以前多半是瘋了。
凌犀平靜地看著那個一臉平靜的徒弟,幾乎能夠想象她此時豐富的內心活動。
或許是因為她的前世經歷,她叛逆又堅定,對他的教導哪怕嘴上答應,表面服從,內心卻從來沒有真正順從。
可是他想要的東西,從來由不得人不順從。
畢竟,從前的兩千年,不是一直如此么?
雖然他并未太放在心上,但這件事,從她十七歲的那一夜,那個寒潭里,他便決定好了。
他們是師徒,是世界上唯一兩個無情道,是全天下最為相像的二人。
他們應當在一起。他決定好的事情不允許更改。
既然是這一千年她的經歷讓她心態改變,他就用更多的一千年把她扳回來。她尋了替身,有了感情,那就讓她再也見不到那群替身。她把凌無源當成他收為弟子投注心血,也沒有關系,他現在已經回來了,凌韻沒必要再從凌無源身上尋找慰藉,他大可以過陣子把凌無源支得遠遠的。
停云峰是屬于他和凌韻的停云峰,不需要第三個人來打擾。
“跟我回停云峰。”
男人最終簡短命令道,語氣不容違抗。
這倒并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至少沒有“和我結成道侶”那樣過分,凌韻本能地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抬步就要跟他走——反正停云峰是她的家,再怎么也要回的,總不能跟家長在大街上因為不想回家打一架,那就太難看了,何況她多半還打不過他。
門邊幾個男人心里一緊,只覺得如果凌韻這次走了,他們之間很可能就結束了。
所以他們守著門,面對著一雙道尊的威壓,竟然死撐著沒有人讓。
凌犀身上溢出的寒意已經要把凌韻凍僵了。然而她竟然聽到齊何辜不怕死地道:“她還不能走,我和她有事要商議。”
陸鑒庭緊跟著行了個禮:“與邪氣有關,還請虛華道尊通融。”
就連朝顏都大著膽子跟腔:“姐姐,你和我的道侶關系還沒有解除呢,不能和其他人結為道侶……”
朝顏驀地頓住,臉色蒼白,在剛剛一瞬間感覺連脊梁都差點被威壓折斷。
但很快,又有一股柔和的力量籠罩了他,替他抵御掉那股威壓。朝顏直起脖子,感激喜悅地望著凌韻。
凌韻:……現在好了,那股威壓沖著她來了。
凌韻心里苦。
對于同伴們的義氣她還是很感恩的。她不想和凌犀回去,她覺得呆在這,其他人還能幫她分擔一點凌犀的怒火。一旦回了停云峰關起家門,她真的能承受自己千年罪行帶來的后果?
蘇淺淺還妄想她能和凌犀HE……如果小黑屋也算一種HE的話,那她的任務倒可算順利完成了。
正想到這,凌韻從敞開的門瞥到什么,眼睛忽然一亮。
一個嬌小纖細的身影正從遠處奔來,正是蘇淺淺!她身后還跟著烏泱泱一大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賓客!
有人了,有救了!凌犀總不會當眾綁她回家吧!凌犀可是還要照顧她仙女的面子的!
黑壓壓的賓客看見這幾人,激動極了,跑得更快了:
“好刺激!是先道尊和小道尊,還有一群替身!虛華道尊真的復活了啊啊啊啊!”
“我的天啊,這虛華道尊不得震怒……”
“我倒覺得幾位替身此時更加悲慘。”
除了這些遙遙的議論,凌韻還聽到蘇淺淺氣喘吁吁對腦子里的系統說:「真沒想到凌犀長得和趙名昔一模一樣,我現在看到還有點恍惚。」
「但你要謹記,他不是趙名昔。」
「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屑于搶凌韻的男人,要不是你逼我接近齊何辜破壞他和凌韻的感情……」
凌韻心中一動。凌犀長得和趙名昔一模一樣?
她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施了個法術,徹底掩住凌無源的臉。
她沒來得及思索自己這個直覺的含義,就只見蘇淺淺趔趄地跑來,卻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甚至忽略了她一直在假裝癡戀的齊何辜。
她直奔凌韻,緊緊盯著她,目光的焦距和落點顯得有些奇怪,好像想要繞過她……
凌韻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擋住了凌無源。
蘇淺淺失焦的目光與她對上,與此同時身后遠遠傳來一句:“蘇淺淺果然也愛慕凌韻仙子,你看她的眼神……”
一股刺骨的涼意驟然降臨,蘇淺淺一抖,剛疏通過的淚腺險些再次決堤。
「啊啊啊啊啊可惡,這身體也不用這樣吧,這個嬌軟buff能調低點嗎,凌犀和凌韻像是會憐香惜玉的人嗎!」
凌犀冷然看著蘇淺淺,眼底流過什么。
他轉向凌韻,高高在上凜若冰霜地開口:“她倒是和你很像。”
凌韻:?
“虛華道尊這話……聽上去怎么有點熟悉?”
“我也覺得有點熟悉,好像這幾百年,總是聽說某個人像另一個很強的人,是我的錯覺?”
蘇淺淺眸子一閃,忽然不易察覺地往凌犀的方向貼了一點,柔弱得仿佛隨時要跌倒在他身上。
女人細弱的顫音也跟鉤子一樣:“小女自小仰慕虛華道尊……和凌韻小仙子。”蘇淺淺瞥了凌韻一眼,還在仙子前面加了個“小”字,隱約抬了下自己輩分,“被虛華道尊稱贊,小女榮幸之至。”
蘇淺淺明顯還是怕凌犀的,但這樣怕卻依舊要鼓起勇氣上前的樣子,反而特別讓人動容憐惜,沒有男人能對這樣的嬌柔姿態不動心。
珞磯嘆為觀止:【這女人真是婊界天花板。】
凌韻也嘆為觀止:【凌犀不是個男人。】
珞磯:【?】
“怎么回事?蘇女神移情別戀了?”
“是誒,她看虛華道尊的眼神好眼熟。”
“這個我認得!就是她以前看劍君的眼神!啊老子真的好嫉妒!”
“可是我怎么覺得……蘇女神特別熱衷于跟凌韻仙子搶啊?該不會是嫉妒吧?”
“才不是,人家剛才說了自小仰慕凌韻仙子。說不定——說不定她真正喜歡的是凌韻!所以才在凌韻身邊整天刷存在感!你們等著瞧吧!”
凌犀淡漠地看了蘇淺淺半晌,忽然道:“你跟我回回元宗。”
凌韻:???剛跟她求婚的男人要帶別的女的回去?
蘇淺淺激動:「這樣是不是也算完成任務了?」
系統矜持地夸贊:「沒想到你的女神光環連男主都能影響,不枉我培養你這么多年。」
“臥槽,我突然明白那個熟悉的感覺是什么了,凌犀這是把蘇淺淺當成凌韻的替身嗎?”
“等下,我不懂,如果兩位道尊兩情相悅,為何放著對方不選還要找替身?”
“這有什么不懂?虛華道尊一死,凌韻仙子就找了一群替身,雖然也算是癡情的表現,但畢竟是背叛啊!現在正主回來,肯定是醋了唄!”
凌犀眉眼不易察覺地壓低了一點。余光看到凌韻一臉平靜甚至有些走神,又涼涼瞥了蘇淺淺一眼。
“算了。”
他轉身對凌韻道:“她有預言天賦,我本打算帶她回去有用。不過交給劍宗看管也是一樣的。”
凌犀不帶善意地看了齊何辜一眼,顯然已經從那些竊竊私語中知道了蘇淺淺和他的糾葛。
凌韻覺得有點稀奇。
就連珞磯也遲疑道:【凌韻……他在跟你解釋?】
凌韻沒來得及回答。
就在此時,她聽到對面系統陰冷的命令:
「不行,必須接近男女主。實行原計劃。」
蘇淺淺一顫,淚水這次是真的轟然決堤,從一側柔膩的臉頰楚楚落下,惹人心憐。
凌韻第六感警報猛地拉響。然而蘇淺淺動作很快,在凌韻想不通除了遮住凌無源的臉還能做什么之前,猛地朝凌犀邁出一步,神情激動似乎想說什么似的,卻恰好繞過凌韻的阻擋,不經意般回頭,視線觸到少年的那一秒,夸張地猛然后退一步。
蘇淺淺一臉驚恐,梨花帶雨,連連后退,指著凌無源語無倫次——
“他、他、他是邪尊……他是邪尊啊!”
第85章
事態蔓延之前,凌韻第一時間把蘇淺淺弄暈了。
什么“邪尊”,修仙界的人從沒聽過,修仙界的大多數人甚至沒注意到近年來邪氣的異動。再加上蘇淺淺說那句話時癲狂的狀態和緊接著昏迷的表現,實在很像是她本人走火入魔,所以她的指控僅僅引起了小范圍的風波,甚至還沒有無情道師徒的多角戀引人津津樂道。
可是凌韻知道她在說什么。
此時房間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么。
而房間里的情形,更是所有人連同所有當事人自己,都從未想象過的。
鎖上房門,設置了無人可突破的結界,凌韻和凌犀,當世最強的兩位道尊,氣質相似到可怕的淡漠眉眼,如冰針對上雪鋒般對峙。
凌韻身后護著閉眼盤坐的凌無源。
他頭頂的黑氣洶涌,就仿佛海底漏了個洞,通向底下的真空,邪氣大量旋轉著爭先恐后從他頭頂的竅灌注到他體內。驚人的速度和總量,讓人懷疑他體內有個黑洞,不然怎可能容納那么磅礴的能量。
“阿韻,不要任性。”
凌犀冷冽地望著凌韻,語氣寒涼徹骨,連旁邊聽的人都忍不住想要下跪臣服。
可凌韻腳下一步都沒動。
仙女嗓音冷酷,細聽卻夾雜著堅定與懇求:“師尊,他不會墮邪。”
“他很快就要蛻變成黒舍利了。”
凌犀看著她身后已經被邪氣掩埋的人影,淡淡地陳述道。
凌韻有些焦灼地回頭看了一眼。
卻依舊轉了頭面對凌犀:“是邪道之人擺了聚邪陣,他們就是沖著無源來的……我們應該找出那些人。”
“但聚邪陣破壞就需要兩個時辰,屆時他已經完成了蛻變。”
凌犀也冷靜地反駁她。
凌韻與他對視,袖子里的手緊了緊。
“我不會讓他墮邪。”
凌韻說完,猛地回頭,單指按在凌無源百會穴旁邪氣奔流的竅上面。
凌犀瞳孔縮了一下,飛身過來,卻已經無法打斷她吸收凌無源的邪氣。
“找到那些邪道臥底,破壞陣法,快。”
男人們不用他說第二遍,立即行動起來。
凌犀則坐在凌韻身后,手掌覆在她背心。
凌韻第一次吸收邪氣,依照的就是萬煞訣,凌犀不消說,自然也會,只是他從未想過要冒險吸納邪氣。
可是現在,定定看了眼凌韻有些神色痛苦的側臉,凌犀沒有一分遲疑,開始默念心法。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凌韻體內邪氣,想要牽引時,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抗力。
她不肯讓他幫忙。
他記得以前,她什么事都依賴他信任他的……可是現在,她是怕他傷害她的徒弟?
凌犀帶著寒意的目光落在邪氣繚繞的凌無源身上,頓了半晌,默默起身,開始在外圍布下極其晦澀的辟邪法陣。
而凌韻面目恬淡,如同冰清玉潔的仙子,就連周身縈繞的黑氣都無法減損她的圣潔……卻是正在晉升。
凝魂境晉升與平常境界不同,一則艱難、可遇不可求,二是隨時可能碰上心魔劫。
而此時體內邪氣幾乎與玄氣不相上下的凌韻,幾乎是不可避免地墜入了灰霾迷霧。
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小餐廳的靠窗位置。
似乎是午飯時間,小餐廳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自己面前擺著一個餐盤,菜色和其他人差不多,看來是食堂工作餐一類。而她對面坐著個男人,眉眼凌冽,棱角分明,雖然顯得比較成熟,面容與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幾乎重疊,但……
“凌無源?”
凌韻試探著叫道。
她心里有些驚訝又有些了然。這是她的心魔幻境,也是她的前世,那個現代高科技的世界,而她在這里看到了凌無源——不是凌犀,而是凌無源。
第三個穿越者也是創世者,竟然是凌無源。
凌韻無暇細細體會復雜的心情。
對面的男人抬起頭,一張霜冷冰封的臉,觸到她的一瞬間,卻綻開一個溫柔的微笑。
像是億萬年沒有人涉足也不曾融化的寒冰里開出一朵生機盎然的花,剎那觸動人心弦。凌韻腦中閃過進入幻境前,向來沉穩內斂的凌無源中了藥對她賣萌乞憐的樣子……她理智里其實一直記得凌犀要復活,當時不推開他又何嘗不是被勾得丟了魂。
男人親昵地伸過手,將她一縷碎發別到耳后——凌韻發現她對他的接近居然沒有排斥——然后他揚起一邊眉毛,清冽嗓音帶著壓低的笑意:“你怎么了?剛才是在叫誰?”
凌韻一怔,還沒想好怎么回答,身后走來一人站在他們桌邊,臉上堆著熱情的笑:“趙編劇,劇本有個細節需要跟您確認一下,等會您吃完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轉頭又對凌韻賠笑:“這事不急,凌老師,你們慢慢吃。”
凌韻對他頷首,心跳頓了一下。蘇淺淺說過,那個男人,前世名叫趙名昔。
趙名昔面對其他人就像換了張臉,矜貴冷淡地“嗯”了一聲。
轉身對著凌韻卻明顯地緩和下來,甚至顯得有些溫順討好:“學姐,那我先過去了?”
學姐?他們是校友?凌韻暗暗思量,面色不顯,平淡地回了句:“好。”
趙名昔好像還是感覺到了她微妙的異常,站起身來,有些擔心地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發:“怎么了?你從剛才就神思不屬的……還有凌無源是誰?”
凌韻平靜地抬頭:“沒有,你聽錯了,我叫的是你。”
“那我叫什么?”
趙名昔定定看著她,是玩笑的口吻,卻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
凌韻頓了下,安靜地拍了拍趙名昔的手,順便把它從自己頭發上拍掉,并故作不耐地回了句:“好了名昔,你有事就快去忙吧。”
她隨意地轉開目光,余光卻注意著趙名昔的表情,見對方聽到她的稱呼沒有異樣的反應,偷偷松了口氣。
趙名昔低頭吻了下她的頭發,離開時順手帶走了她的餐盤,他自己的則被剛才來找他的男人殷勤地接過。
趙名昔大步流星地離開,哪怕端著餐盤,也顯出種睥睨萬物的冷酷淡然,仿佛走在星光璀璨的舞臺上。另一個男人則亦步亦趨跟著,從他的態度以及其他人有意恭敬避讓的姿態來看,趙名昔的地位很高。
凌韻狀似不經意地望著男人的背影,不動聲色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雖然過去了三千年,但幾乎是立刻,她便輕松地適應了這個她來自的世界,看到刷卡器、自動出水水龍頭等充滿科技氣息的東西,只是稍微有些恍惚,卻很快面不改色地同旁人一樣自然而然使用起來。
只是她依然沒有記憶……這到底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她和這里的所有人包括趙名昔,又是什么關系呢?
幸好,她前世在人們心中的印象,似乎與今生區別不大。
仙女似的,美麗高冷,哪怕沉默寡言對人冷淡,也沒人覺得哪里有問題。
凌韻得以靜立人群之外,慢慢摸清了此時的形勢。
趙名昔作為近來風頭無兩的新人編劇,最近在跟劇組。
她自己似乎是個知名鋼琴家的女兒,不僅在音樂上的造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因為超凡脫俗的精致外表和獨一無二的清冷氣質,在文娛圈擁有一片江山。
她和趙名昔,文娛圈頂流,均畢業于國際頂級學府,是圈子里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
他們已經訂婚兩年,馬上就要舉辦婚禮了。
工作之外,一有空閑,凌韻就被趙名昔拉著,在他們親友的簇擁下,忙著試戒指,選服裝,看場地,確定婚宴流程……凌韻被推動著像只陀螺轉得腦子發蒙,恍惚間想起她和朝顏那次結契儀式,忍不住懷念修仙界的簡單和自由。
是的,自由。
凌韻能感覺到,她與他訂婚是自愿的,并沒有什么家族聯姻之類的苦衷。可是這段時間的忙碌,卻沒有讓她感覺到待嫁新娘子的幸福甜蜜,反倒有些拘束和忐忑。
另一個世界才是劇本,可是她反而覺得這個世界更加不真實。她和趙名昔的未婚夫妻關系,來自于蘇淺淺的陳述,來自于幻境里的設定,卻不是她親自與他相識相戀得來的。
但她也不排斥這個未婚夫。
趙名昔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能看透她清冷外表下所有細膩的心思,可卻不像是凌犀那樣高高在上冷眼旁觀,而是滿懷愛意地癡戀著她每個微小的細節,潤物細無聲地將對她的所有了解滲入到日常的照顧與遷就中,讓她和他相處舒適得像是與自己相處。他像是滿眼只有她的凌無源,對她有種天然的敬重,像信徒匍匐在女神腳下,把她當做生命的全部。
蘇淺淺零碎的語言并沒能描述出趙名昔在這個世界的地位——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神,雖然沒有道尊這樣無懈可擊的頭銜,可他卻擁有無人可比擬的口碑與信仰,他的權威沒有人能夠忤逆,他所到之處,只有所有人卑微地討好他,他卻從來都強大得不需看人臉色。而在外人面前那樣冰冷高傲的一個人,卻從不會對她說不。凌犀對所有人都冷,包括她。趙名昔對所有人都冷,唯獨除了她。
在外霸氣孤傲的人,對她卻珍而重之,忠貞到甚至有些卑微。這樣的反差極大地取悅了她。
凌韻覺得,她或許不愿意和凌犀結成道侶,但若是趙名昔的話,她居然挑不出錯處。
不僅僅是他適合她,她也喜歡他。
凌韻意識到,自己的審美大概從前世到今生都沒有變過。哪怕只是看著趙名昔那張精致冷峻如神作的臉,她都有親上去的沖動。
忙了好幾天,兩人好不容易得了一晚自由時光,一個眼眸幽深的對視,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點燃了那把壓抑了好幾天的火。
男人清寡的臉像是卸下一層面具,對著凌韻歪嘴壞笑,眼中閃爍著世界上絕無第二人看過的狡黠光芒,輕柔又霸道地將她仰面推倒在柔軟的床墊上,一邊迫不及待覆上來,一邊游刃有余地伸出長臂關上臥室臺燈。
凌韻的目光適應了一下黑暗,隱約發覺,懸在自己上空的那張臉,忽地顯得有些嚴肅。
讓人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涼意。
他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難道他現在是在苦修嗎?
凌韻有些不滿,唇角勾起曖昧的笑意,想要調侃他。
然而張開嘴,她卻聽到自己的喉嚨發出一聲稚嫩的“啊——”。
凌韻愣住。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唇角居然被一股不可抗的力度壓下,還因為面前的男人。
男人矜傲地抬了下巴,月光照進淺灰色的眼眸。他冷漠地俯視著她,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修我無情道,不可喜怒形于色,記住了。”
凌韻五雷轟頂。
她不敢相信心魔幻境竟然這么對她——這簡直勝過從前所有針對她心靈的折磨——一個身心健康的成年人,馬上要做最快樂的事的時候,居然穿越了!
第86章
繼穿越劇本后,凌韻感覺自己又拿到了重生劇本。
她重新經歷了自己的這一世——雖然平凡的修煉時光似乎被按了快進鍵,一晃就過去了,但每個她印象深刻的人生關鍵節點,她都擁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
大部分時候,凌韻都堅持了原本的選擇。
道心圓融的過程,也包括認可過去的自己。
唯獨十六歲那一次,知道真相的凌韻這一次決定裝傻。
把玄武女偷偷給她的沉息石丟到儲物鐲角落,每天假裝不好奇不在意凌犀去了哪,見什么人。
為了讓自己的表現顯得合理,凌韻假裝忽然迷上煉丹,整天去丹素峰找師姐切磋丹技。
這一上丹素峰,凌韻遇見一個已經遺忘的人。
是一個丹素峰小師兄,名叫廖闊。
回元宗并非年年收徒,尤其是內門弟子,間隔久的時候好幾年才收一位,所以真正和凌韻同齡的,除了比她大三歲的夢湘師姐,就是和她同年的廖闊了。
她小的時候有一陣子和廖闊關系很是親近。
不過他們的友誼到了青春期便沒有延續下去。
說起來也是讓人唏噓。和凌韻同齡的廖闊,很輕易地喜歡上了一起長大的小仙女,支支吾吾隱晦告白后,卻被無情拒絕。
恰好那兩天,其他人給凌韻寫的情書被凌犀發現,凌韻有一陣子被管束得很嚴,再加上凌韻那陣子心思都在凌犀身上沒空照顧小竹馬的情緒……最后廖闊以為凌韻故意躲著她,心灰意冷,就此消失在了凌韻的世界里。
凌韻是個沒心的,很久以后才意識到以前整天一起玩的男孩不見了,去找了他兩次,卻都被他找借口推脫了,雖然隱約意識到是自己之前的冷落傷了他的心,卻懶得去挽回,兩人之后基本再也沒有私下見過面,遇到了也只像普通師兄妹一樣簡單點頭而已。
凌韻偶爾察覺到對方眼底的黯然,心底卻并無波瀾。
夢湘師姐后來也用玩笑的語氣提起過,廖闊簡直像是偷入了無情道門,修行像是開了掛,可感情卻空乏得可憐,這么多年面對那么多喜歡他的姑娘,心腸冷硬像塊石頭。
但凌韻笑了笑沒回答。
喜歡她的人太多了,她完全沒有必要主動給一個放棄過她的人第二次機會,哪怕那個人是她通俗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也不會讓他太過特別。
不過此時,凌韻承認廖闊比起隨便的陌生人,還是有點特別的。
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人,自帶有其他人都比不上的親昵和赤誠。
而且他這一次還沒來得及放棄她。
俊俏中帶著稚嫩的少年人,第一次情竇初開,干凈純粹如同白紙的感情,讓凌韻一顆無情道人歷盡千帆的心也微微被觸動。
反正是幻境……反正凌犀最近大概沒空理她……干嘛不談一場戀愛?
也能稍微彌補一下年輕時的遺憾。
說干就干,凌韻很快就和廖闊打得火熱,回元宗的每一片小樹林都留下過他們偷偷親熱的身影。
凌韻多了幾千年的道行,更是游刃有余,輕而易舉地把小少年迷得神魂顛倒,她的任何要求他都會毫不猶豫當成圣旨執行。
所以凌韻以為他們不會被凌犀發現。
凌韻在一個平凡的早晨,收到夢湘師姐傳訊,聽到廖闊被送去劍宗學習時,在床上傻坐了好久。
夢湘師姐憐憫的聲音還回響在耳畔:“聽說是你師尊促成的此事,阿韻,保重啊!”
凌韻不敢相信,廖闊連告別都沒來得及對她講一聲,連消息都沒有留下。這一點都不像是得到了好機會出去學習,更像是被滅口了。
凌韻一個激靈,但隨即破罐子破摔地想,愛咋咋吧,反正是幻境。
她帶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悲壯心情去給師尊問安,然后才發現,今天并不是一個平凡的日子——今天是凌犀處理了玄武王,料理好玄武宮一切事務的日子。
也是現實里她那顆天真浪漫的心徹底死去的日子。
凌韻忽然就不傷感了,感覺能健康無痛地呼吸著停運峰冷冽卻不刺骨的空氣,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并且凌犀竟然沒有追究她私自談戀愛一事。
他只是抬手喚她過去。凌韻謹慎地站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卻被他不輕不重地攬了過去。
他還叫她,“阿韻”。
凌韻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勁。
凌犀看她看得更緊了,這一點很對勁,在她破戒勾搭外峰男修后,凌犀只是看著她而不是關著她,她已經謝天謝地了。
不對勁的是那些——以凌韻如今老司機的閱歷,止不住懷疑是在他撩她——的細節。
凌韻在峰頂背陰面侍弄她養的靈草,忽然感覺身后覆蓋過來一個影子,還沒有來得及回頭,整個人就被柔涼的觸感包圍了。
凌韻僵住。她清楚地感受到,凌犀從她身后靠近,手臂繞過她的肩、順著她的手,撥了下她手下的草葉。他的手臂貼住她的,他的手掌覆住她的,他寬大的袖袍整個包裹在她的后背,讓她甚至有種被他滿懷抱住、親密相依的錯覺。
又一日,她從夢湘師姐那里回來,正好遇到凌犀。她本來淡淡行了個禮準備告退,卻被凌犀扯過去。
男人肅立于她面前,慢條斯理撩開她的發絲,面色冷淡平靜地低下頭,在她頸側嗅了一下。
凌韻心跳都停住了。
她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氣息在她溫暖的動脈上拂過,他的唇好像只差一點就要碰到她溫嫩的肌膚。
可是他又平平靜靜地抬頭,似乎剛才只是確認她去了哪,然后一言不發離開。
還有一次,凌韻正好撞見凌犀煉藥,被喚過去,剛想開口問候,唇間卻猝不及防伸進來一根冷玉似的修長手指。
凌犀漠然看著她,手指竟還在她口中攪動了一下,刮過她的牙齒和口腔壁,與她柔軟的舌交繞,就在凌韻傻張著嘴宕機時,淡定地抽出手,問她:“效果如何?”
凌韻反應過來第一件事是趕緊吮了下唇邊被他抹出來的唾液,緊緊閉上嘴,在心里默默崩潰:師尊您是個久負盛名的成熟煉藥師了,自己煉的藥不會自己嘗嗎!
可是也是這件事喚醒了她的記憶。
凌韻終于發現了,凌犀這些在如今的她看來曖昧到有些反常的行為,竟然在現實生活中全部出現過。
因為幻境和現實始終有細小的出入,所以她才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
哪怕是她,記憶也并非完全準確,因為記憶總會被自己當時的認知與情感潤色,并在日后的時光里蒙上一層層濾鏡,逐漸失真——比如凌犀這些行為,由于真實的凌韻曾對師尊懷有期待卻被狠狠傷害過,所以經歷著失望死心的過程,所以即使眼見凌犀對她不同,她也一直說服自己不要妄想。
畢竟后退一步是安全,邁出一步的話,若是弄錯了,可能會像寒潭那次一樣,丟了性命的。
可是如今凌韻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怕他了。
一千年的修行,加上他醒來后要與她結為道侶的舉止,讓她逐漸心慌地接近某個真相。
她當然知道他對她沒有感情,但他想與她結成道侶……恐怕不是心血來潮而已。
他一直都把她當做注定的道侶,而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他。
他與她做戀人才會做的事,他并非不懂男女之防,她也并非不懂。而他們二人都淡定地默認了。
換種無情道人理性又冷酷的說法,就是——他不愛她,但想睡她。
他的無情道,和她一樣,沒有愛情,卻有占有。
……而她默許了。
某日忽然理清這一點的凌韻連夜逃出停云峰。
太可怕了,她不接受,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和其他人在一起,是她睡他們,可是如果和凌犀在一起,是凌犀睡她!
凌韻清高冷艷地坐在擷香居的園子里,剛剛趕走把姐妹的煩惱當做快樂源泉的損友亓枳,眉間淡淡愁緒難展。
她不太懂,為何重活一世,卻反倒比之前多了這么多煩心事。
這就是心魔幻境的考驗嗎?
——即使懂得許多道理,還是過不好這一生?
凌韻坐在那,清清冷冷,遺世獨立般,她的神魂也脫離了這具虛幻的身體,站在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看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想要天下太平,想要九洲四海再無邪氣困擾。
以及,私心來講,她這人沒別的特點,唯好色而。她也沒什么追求,只想要漂亮小哥哥,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前者無法一蹴而就,而后者……現在有什么能阻止她嗎?
現實中沒有了,幻境里……凌犀其實也拿她沒辦法。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凌韻感覺自己的境界豁然開朗。
不遠處傳來年輕男孩子桀驁中掩不住興奮的嘀咕聲,是亓枳說要給她介紹的幾個師弟過來了。
凌韻掀眸看去,正好對上那一張張年輕、稚嫩、不知天高地厚,此時卻怔怔然帶著無可掩飾的心動癡迷的臉。
他們第一次見她,可是對她來說,他們倒是老熟人了呢。
凌韻冷傲勾唇,眼見最前面的慕奚,還未有之后的穩重成熟,騰地一下紅了臉,把害羞愛慕寫在臉上的樣子實在是好可愛。
這一次,她可沒耐心再忍兩千年了。
至于凌犀……或許正好可以試試,她這樣和別人不干不凈,會不會讓那個潔癖心生厭惡,打消和她結為道侶的念頭。
第87章
大概是幻境基于現實,無法給出偏離實際太遠的反饋,所以自動帶了修正功能。接下來的兩千年,盡管凌韻隔三差五往合歡宗跑,凌犀竟仍是沒有發現他的乖徒兒在外面早已有狗。
當然,這也歸功于凌韻臉上恨不得寫著冷情寡欲的特殊體質,以及凌韻畢竟不會主動找死,每次在外偷吃都要擦干凈了嘴再回來。
時間長了,凌韻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畢竟凌犀除了那些她習以為常的曖昧,從未有進一步的表示。
于是,凌韻與凌犀的“主線劇情”,再一次與劇本重合、加速,直到凌犀葬身萬煞之谷。
哦,是天下人以為的葬身。
于是,在后山峽谷秘密基地遇到齊何辜的凌韻,又陷入了和當年一樣的困境。
——女神要怎樣變成女流氓,才顯得最合理?
想起現實里,她撩了一堆替身最后甩不掉的狼狽,以及師尊醒來后聽說自己成了白月光的步步緊逼,凌韻一咬牙。
扯出一個如狐霽一樣妖媚騷浪的笑:“劍君可知我是誰?”
她記得清楚,當初珞磯說她這句話問得很油膩。
油膩好啊,她就是這樣一個油膩猥瑣仗勢欺人的女惡霸,絕不會是齊何辜的款。
凌韻這樣想著,風騷賣弄得更賣力了。
齊何辜疑慮地看著她。
凌韻,他自然是認識的。凌韻清高冷漠,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卻對著他如此勉強地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噫,好可怕,像極了他應付不得不應付的人時,一面對人硬笑,一面在心里恨不得生出一身的刺把靠近他的人都扎死。
所以凌韻有求于他?
齊何辜謹慎地回答:“自然知道,無情道主。”
凌韻故作輕佻地壓低聲音:
“齊師兄或許不知,我身為無情道主,卻對合歡之術感興趣,我看齊師兄一表人才,可有興趣與我一起研習這陰陽之術?”
齊何辜愣了一下,先是聽到少女清寒的聲音壓低,竟帶給他一股威嚴之感,讓他下意識以為她要說的事情無比鄭重莊嚴,不由微彎了脊背側了腦袋洗耳恭聽。
隨即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她在說什么——她的意思竟是讓他做她的入幕之賓,說粗俗一點,就是奴鼎!
齊何辜遲鈍的自尊終于追上他,眉眼一冷,壓抑著怒火拒絕:“道主還是另尋他人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手臂卻被一只柔嫩的手按住了。
凌韻笑嘻嘻地湊過來:“真的不考慮一下?我愿以停云峰珍器閣九層天品寶劍作為交換……”
齊何辜猛地甩脫她的觸碰,扭頭加速。
凌韻追在后面:“齊師兄,恚獍的躁動不是偶然,你們劍宗或許也發現了,最近邪氣異常,怕是有人不安分,我們合力……”
凌韻死皮賴臉追著他。一旦說起正經事,她話語里那股狎昵立即消失,再次威嚴冷酷起來。齊何辜在這樣嚴謹理性的勸說下,很快同意和她聯手追查邪氣的起源。
但是每次凌韻一靠近,他就會皺起眉頭,平時也防著她防得緊。
凌韻心里樂得開花。
她已經想明白這幻境的用途了。
她是見了齊何辜第一面時才發現,齊何辜是真實的。
之前的凌犀,很可能也是真實的。
他們不知為何落進了她的心魔幻境里。
如此,幻境是現實的映射。如果她有能力在幻境里改變某些結局,證明在現實中同樣的路也走得通。
她只要在這里成功地和替身間達成純粹的肉體關系,出去后,也能逆轉他們的糾纏。
凌韻開始大殺四方,自毀形象。
在合歡宗遇到中藥的木易卿,她露出一臉淫笑,直接把人帶回去趁人之危。
雖然仙女的淫笑其實一點不像淫笑,但那一晚她的一系列放浪言語和行徑,給木易卿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隨后,凌韻又利用佛子的單純,玷污了那一朵清傲的雪蓮。
在妖族見到和木易卿相同相貌木意年,更是萬分激動,當晚就向狐霽討了人。
凌韻很清楚,他們不管表面對她是溫順還是反感,實際上都對她恨之入骨。
這是當然。她現實里收服這么多天之驕子,不過是因為陰差陽錯,靠著這張媽生仙女臉,達成欲擒故縱的效果。這一次她主動,那群人只會剩下被強迫的屈辱和悲憤。
凌韻比現實中更快地晉升凝魂境,道尊之尊,坐擁天下,完全無視了男人們眼底愈發洶涌的暗波。
反正他們殺不死她,而且,他們之間也不會一直這樣下去。
幾個男人與凌韻的關系天下皆知,可沒有人聲討她這個女淫魔,只會歌頌她的強大與美麗,對她的奴鼎則是羨妒交織。
人們說,能跟她是他們的福氣。
沒有人問他們愿不愿意。在大家看來,這種事怎么可能有人不知好歹地不愿意?
在天下人這樣的態度下,幾個天之驕子愈發沉默堅忍,只在很偶爾的時候,泄露出一縷沒能掩飾好的不甘和仇憤。
可凌韻才不會在乎。
凌韻度過了真正肆意快活的一千年,沒有凌犀的一千年。
然后在妖王的長生宴上,給幾人遞上摻了符灰的瓊液。
看到所有人不發一言喝掉她給的東西,就好像平時行尸走肉般對她的索取和命令逆來順受,凌韻唇角勾起一個淺笑。
她的識府中,多了幾道感應,是他們的符咒在生效。這可并不僅僅是在幻境里——她知道,現實中,那根冥冥中的線也在閃爍著,傳遞著信號與情感。
只不過,與現實不同的是,他們現在想必很愿意忘掉她,忘掉這段屈辱的記憶。
她只要如他們所愿……便也能如自己所愿。
凌韻將幾人叫進提前準備好的房間。
她身上的氣息陡然變得高邈遙遠起來,看著他們,好像神明俯視人間。
幾人預感到她要說某些很重要的事,都壓低呼吸。
凌韻清冷的聲音響起:“我曾經承諾過,我們的關系,有一個期限。”
木易卿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眸通徹剔透,卻難辨情緒。
其他人也都定定看著她,就好像是激動傻了。
他們以為她這個女魔頭不會遵守諾言?凌韻不由發現,作為一個壞人偶爾做一次好事,可比一直當好人來得爽多了。
凌韻享受著這種大反派突然決定發糖果的感覺,語氣愈發輕快:“是的,今天就是那一天,你們自由了。”
自由,他們自從遇到她,追求了上千年的自由。
以為永遠不會得到了,卻在今天忽然從天而降。
齊何辜有些無所適從地看了看周圍,好像想要覺察出做夢的痕跡。
凌韻縱容地看著他們,等他們從驚喜中緩過神來。
木意年反應最快,乖巧黏糯地開口:“我要留在姐姐身邊。”
凌韻失笑:“這不是考驗,我說讓你們走就是真的不需要你們在身邊了。自然,你們知曉我太多秘密,走之前我需要抹去你們的記憶。”
幾人眼神都變了,有些防備,又帶著深思。凌韻知道,他們一定是在權衡——自由還是完整的記憶。
但她知道他們最終會選擇自由。看到過曙光卻跌回黑暗的絕望,沒有幾個人可以承受。
凌韻耐心等著他們作出決定,因為她知道他們一定會做出她想要的決定。
他們都是理性的人,對于一段充斥著強權不對等的惡劣關系,能夠抽身離去比什么都重要。
那些記憶,恐怕他們想通后也會發現,他們并不想要。
自尊心極強的天之驕子們,恨不得能忘掉那些屈辱。
凌韻從容地等待著,看到陸鑒庭那雙淺淡冰冷的眸子第一個望向她。
凌韻氣定神閑地回看他。
“——我不走。”
凌韻的眼神頓住。
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走。”
佛子清泉靈溪般的聲音,平靜地重復了一遍。
凌韻定定看著他,還是不理解:“我說過,我不會追究你們離開,我可以發心魔誓,永遠不再主動出現在你們——”
“——我說了,我不走。”
陸鑒庭打斷她的話,也打斷她的起誓。
“我已經是凌道主的人。師父說過,我此生第一個人就是我一生的伴侶。”
凌韻古怪地看著他:“難道不是見過你真容的第一個人才是?”
陸鑒庭神色微不可查地定了一下,卻是一把扯下面紗,在凌韻來不及阻止的動作和其他人驚訝的抽氣聲中,濃昳灼艷的唇朝凌韻誘人一彎:“道主這么說,是怪罪我這么多年從不摘下面紗?現在你看到了,沒有理由趕我離開了。”
凌韻怔愣著,還沒想好說什么,陸鑒庭身側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佛子的閉口禪呢,不修了?”
凌韻感激地看向齊何辜。說得好啊!這輩子陸鑒庭每次被她拉到床上,都緊緊閉上眼,雪白的睫毛遮住淺瞳,隱忍的模樣,也讓凌韻不用直面那雙與凌犀神似的眸子,不然還真的下不了手。自然,他也從未破戒開口說話,以閉口禪為由,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對凌韻無話可說。
陸鑒庭卻淡然雙手合十,低眉順目:“在妻主面前,自然不用遵守世俗戒律。”
凌韻差點噴出來——什么玩意,妻主???
木意年木易卿則在她的震驚上又加了一道。兩雙相似的,純澈中帶著輕傲的眼眸,乖順地望著她:“姐姐,我也要留下。”
“姐姐不能厚此薄彼。”
——等下,什么叫厚此薄彼,她沒說過他們任何一個人可以留下吧!
合歡宗的幾個師弟不甘示弱,撲通通跪了一地。
“姐姐拋棄我們,是因為你師尊要復活了嗎?”
“看來外面的傳言不假啊……原來姐姐喜歡我們,是把我們當成虛華道尊的替身,對不對?”
凌韻面無表情俯視著朝顏,殘忍地回答:“既然你們知道,就不要再自討沒趣。”
“可是我們也聽說,虛華道尊修無情道,斷絕七情六欲,似乎并不回應……”
“是啊,姐姐,他做不了的我們能做,留下我們豈不是更好?”
留你們這群鬧事的小妖精才是大事不好。
凌韻感覺這些人的目光有些燙人,不由躲閃開,眼神落在齊何辜身上。
她知道,此世他被她那樣侮辱性地對待,絕不會再像之前一樣折斷一身傲骨。
若他能起這個頭,決然離去,其他人發現她真的不會出爾反爾追究他的背叛,他真的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尊嚴,大概就會爭先恐后地追隨他的步伐吧?
然而,齊何辜眼神復雜,仿佛胸膛里有兩個小人在世界大戰,最終竟然掙扎著開口:“我也不走。”
劍一樣冷酷的男人顫抖著吐出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要留下看著你,免得你再去禍害別人。”
這一瞬間,凌韻眼前發黑,感覺面前的影子和現實中重合了。
但這世界上不是誰都能管到她頭上的。
如果是這個理由……
凌韻冷下臉,千年來無數次釋放的威壓再次朝著幾人籠罩:“你沒有資格。你們都是,你們沒有資格留下,也沒有資格留下我的記憶。”
幾人臉色發白地看著她,木易卿輕軟軟地跪在地上,衣襟脆弱地滑開,以一種卑微乞憐的姿勢朝她仰頭:“姐姐,我會很乖,不要丟下我。”
凌韻已經打定主意洗心革面了,一見這誘人犯罪的場面,不由后退一步。
然而再一抬頭,凌韻險些摔個跟頭——一屋子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啟發,就像是攀比著開屏一樣,全都沒了上衣!
“你們干什么?”
“當然是服侍你。”陸鑒庭溫涼地笑道。
“你不就喜歡這種?”齊何辜冷笑。
“姐姐……”木意年跪在木易卿相對的另一邊,趁她不備抓住她一只手就往唇間送。
凌韻觸電般縮回手,復雜地掃了所有人一眼:“你們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私德……什么?”
“不重要了。”
凌韻忽然傲慢地笑了一下,凌冽圣潔不可侵犯的氣勢蔓延開。
現實中的凌犀,沉眸看著她周身邪光大盛。
“你們會感謝我的。”
幾人忽然感覺沒來由的心慌,可凌韻不再解釋,閉上眼,由識府中的主符,猛然出擊。
屋子里幾個男人的眼神一瞬間茫然起來,就好像靈魂被抽去了別處。
他們腦中不受控制地播放起與凌韻相處的過往,并有一個暗示強烈的威嚴聲音,一遍遍地說:忘了她,忘了她……
那個聲音很誘惑,也很強勢,讓人生不出忤逆之心,唯剩徹底的臣服。
更何況,那些記憶是他們一生中最不堪的記憶,他們甚至在那一剎那毫不懷疑,忘掉這些才對他們的道心大有助益。只要能夠拋棄這沉重的負擔,他們可以走得很快很遠,即便未來想起來,回頭看,這一段艱難的回憶也不再重要。
……可是,真的能不重要嗎?
那些基調全是黑暗的記憶里,閃爍起零星光點。
某日不經意撞上的,她矜貴冷漠的側臉。
她如墮世神明般一劍斬破萬年邪物的凜傲清威。
被封印了修為絕食時她偷偷找了人送飯,瞞著不讓自己知道,卻不小心得知時,心底那一抹羞恥的暖流和竊喜。
瑩白如玉的肌膚,難以抑制的喘息,世間無雙的快樂。
全都交織在一起,連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木意年眼角茫茫留下一滴淚。
原來這段黑夜的經歷,才是他們人生中最美麗的記憶。
只是,這幅完美的星河圖還有瑕疵。
看到她和其他人清晨從房間攜手走出時,心底那股仿佛要蠶吞天地間一切的嫉恨。
修仙界眾人口中的“白月光”和“替身”。
那個蘇淺淺,經過多次事實驗證的預言者,在他們威逼之下吐露出凌犀還沒有死的事實。
若是她只有他一個人就好了。
若是她忘掉凌犀,忘掉其他所有人就好了。
忘了他,忘了他們……
無數強烈到震耳的神念低語,順著連接反噬,飛蛾撲火般沖向那個他們不可抗衡的存在。
靈魂都在戰栗,是高大死神凝視下本能的敬畏,但他們不肯退,就算是死,就算是魂飛魄散也不想忘了她。
他們可以為奴為鼎,可以服從她的任何要求,唯獨離開這件事不行。
留在現實里的珞磯驚懼地看到,識海天空的劫云劈下一道道驚雷,噼啪作響流竄,有如短路的主板即將爆炸前的絢麗火花。
第88章
季菱園外,另外幾人很容易找到了聚邪陣。破壞時受到了阻撓,那些邪道臥底不惜暴露也要盡可能維持住陣法,幸好很快妖王帶人來增援,使他們得以脫身,兩個時辰后,終于使聚邪陣停止了運轉。
幾人從聚邪陣邪氣反噬帶來的幻境中醒來,眼神有一瞬茫然。
但他們很快恢復清明,沒有半刻遲疑,拔腿便往凌韻的方向趕。
“你的幻境是什么?”
阿竹修為最低,克制不住地有些恍惚,忍不住問身邊的朝顏。
“我……我看到姐姐不要我了。她故意對我很壞,想讓我恨她,這樣最后才能了無牽掛地忘了她。”
朝顏低聲回答,語氣還帶著點痛楚,隨即又輕快道:“但是我贏了。我最后還是記得她。”
阿竹怔了怔:“我的幻境和你差不多。”
他們兩個走在最后面,只看到一群沉穩果斷的背影,不知道其他的人都豎著耳朵,眼底閃過不同程度的深思。
幾個快到看不清的影子降落在結界圍起來的小屋前,毫無障礙地穿過結界。
然而,齊何辜急切地推開門,所有人都震驚地瞳孔放大,定在原地。
滿眼猩紅的血,濃郁暴虐的邪氣,還有凌犀淡淡看過來、無情若神明的眼神——
“姐姐!”
木易卿一雙漂亮的眼睛褪去溫和,全是血紅的瘋癲,一頭往里沖,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掃了出來。
幾個男人目眥欲裂。他們看到凌韻躺在凌犀懷里,已然沒有氣息生機,心口一個巨大的血洞,而明顯是兇器的刀柄握在凌犀手里。
兩人白衣墨發糾纏在一起,被血染紅連成一片灼麗紅海,容顏是一般的清貴冷漠,只是一個閉著眼,安靜得好像永遠不會醒來。
與此同時。
遠隔混沌的北幽海,雞嘴龍王盤坐密室中,一道聲音忽地席卷他的識府,帶著深入神魂的狂喜回音:
“成了!——邪尊大人終于蘇醒了!”
*
轉眼間,虛華道尊復活已經過了十天。
九洲四海的眾人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關于這個大新聞的議論也終于稍稍退了熱。
只是偶爾,茶余飯后,還是會有人忽然想起來某個從未談論過的點,后知后覺突然來一句:“話說,自從虛華道尊復活,就沒見過凌韻仙子了啊……”
“你以前又經常見到凌韻仙子了?”同桌的人笑他,“說得好像你以前每天都能見到女神似的。”
“不是。”先說話那人無語地擺擺手,眉頭輕擰,“我的意思是……我就是剛想到,這世界上,可以同時存在兩個道尊嗎?”
一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啞口無言。他們之前只因為凌犀的復活而開心來著,因為這世界上又多了個保護神,多了個傳說的存在,還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
終于,有個人輕輕開口,像是怕不敬的話驚擾了無處不在的神靈:“我記得,當時在長生宴的人,有人說過,看到凌犀抱著個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離開,那群替身緊緊追在后面,你們說,會不會……”
他話說得隱晦,出于某種說不清的敬畏與惶恐,可另外幾人都聽懂了。
能讓凌犀親手抱著,又能讓那群男人那么緊張的……除了那一位,還能有誰呢?
“說起來,那些替身最近頻繁出入回元宗,據說每次臉色都不好看……”
最流行的解釋是,凌韻的白月光回來了,女神回到停云峰足不出戶與師尊相伴,彌補錯失的千年時光,所以拒絕見到以前的替身,而替身卻身心淪陷,糾纏不休。
可如果換一個角度想,那些男人臉色難看,不是因為被拋棄,而是因為與情敵生仇,而這仇的原因……
是先道尊殺了道尊,被她的情人打上門來?
這天下從未有過兩位道尊。先道尊是不是知道這一點,所以無情地對徒弟先下手為強?
這也太狠了,虧凌韻對他那么癡情——凌韻那些替身,若是真心愛她,可不是要報仇么!
幾個人交換著不可言說的驚恐眼神。
他們好像無意間撞破了大佬們的秘密!
“是劍君!還有佛子!還有妖族的——那些人又來了!”
正在這時,周圍響起驚呼和騷動。這桌幾人順著大家的動作抬頭望天,只捕捉到幾個極快閃過的影子。
他們互相看了看,眼神意味深長,還帶著興奮。
來了來了,替身們又來找正主挑釁了!
……
回元宗,掌門處,木意年陰冷的聲線幽幽在空曠殿中回響:“是死是活,回元宗總要給個交代。”
“——總不會是回元宗膽敢弒殺道尊,卻企圖欺瞞天下人吧?”
木易卿不留間歇地接上后半句話。
掌門一張威嚴方正的臉此時皺得分外和藹,平日里呼風喚雨那張嘴忙著順毛:“幾位稍安勿躁,不是我敷衍你們,是凌犀那個臭……那個脾氣,你們知道的,只要他不愿意,我哪有能耐開停云峰的結界?”
“你身上有隨意出入停云峰的法印。”陸鑒庭善良地提醒。
掌門:“那法印也只能帶我進去啊!”
齊何辜淡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手腕:“聽聞有種邪術,剜下那塊肉來,便可將法印轉移到另一人身上。”
掌門笑容陡然一滯,不由捂住手腕。
你們是邪道嗎,我看墮邪的是你們吧!
掌門早在萬年前就突破了入元境大圓滿,如今雖然還未晉級,卻已有問心境的實力。可是在這幾個氣勢洶洶的小家伙面前,她竟忽地感到一股久違的涼意,不敢再打太極,坦白道:“阿韻活的好好的,只是境界出了點問題。別說你們了,凌犀連我都不讓與她多見,想讓她穩定一點再出來面對故人。”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眼底是濃濃的疑竇。
“讓她穩定一點?還是趁機囚禁她控制她?”
木易卿一針見血不留情面。
掌門老臉又是一僵。說實話,現在就連她也看不透凌犀了……就連她也對凌犀的目的產生了懷疑。
掌門低頭思索怎么安撫住這幾個強得逆天的小輩,一抬頭,卻見幾人已經走到門邊。齊何辜正朝其他人招手:“我知道有個地方,或許可以一試。”
“等等——”掌門下意識阻攔,卻被齊齊冰冷的眼神堵住了口。
“掌門總不會連回元宗都限制我們進入吧?”陸鑒庭溫涼一笑,那雙冰眸搭配妖異精美的唇,給人分外危險的感覺。
“自是不會。”
掌門憋屈地望著幾人的背影飛快消失,嘆了口氣。
其實她從小就知道,回元宗的掌門,聽著威風,在停云峰面前卻什么也不是。
但歷任掌門都認命了,畢竟停云峰的人性子孤冷,很少插手宗門事務,而且能騎在頭上的道尊也只有一位。
可是這一屆——阿韻這小禍水——怎么就招惹了這么一群人,個個在她頭上撒野!
掌門那張沉穩的老臉一會忿忿,一會唏噓,最后不由望著停云峰的方向一聲嘆息。
凌韻啊……希望她能安然度過這道劫。
一群豐神俊逸的男人來到停云峰后的蒼茂峽谷。
齊何辜領頭來到一條較寬的溪水旁,便面朝停云峰的方向,站定不動了。
“你的方法不會就是在這等她吧。”木意年實在忍不住開口嘲諷。
“若她真的醒來,一定會來。”
齊何辜平靜地望著前方,眼神都沒挪動一下。
“嗤。你愛等你等好了……”
木意年說著,邁上通往停云峰那條小路。
好不容易脫離回元宗眾人的視線,還不如從這里試著突破一下停云峰的結界。木意年不懷好意地看了朝顏一眼,勾勾手:“喂,牽牛花——”
“我——”
“噤聲。”
木意年輕佻的呼喚和朝顏不滿的回應被佛子寧靜的聲音輕易截堵在喉嚨里。所有人都看向陸鑒庭,神色緊繃。
他們也聽到了。
陸鑒庭丟出一道金箍,圈住了在場所有人。從外界看來,八個人的行跡氣息一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來人速度也很快。少女的驚呼很快便近若耳旁:“這里好美!”
哪怕在結界里,男人們也一時間繃緊身體不敢亂動,眼神卻癡迷地望著那個從天而降的少女。
她真的活著!雖然從不相信她死了,可是親眼看見,還是有種喜極而泣的沖動。
阿竹有些癡癡地上前一步,卻恍惚地觸到冰涼的結界。
木易卿瞥了他一眼,抿抿唇,看凌韻的眼神帶著火光。
只可惜還不能出去與她相認。
凌犀和她在一起。他們需要搞清楚凌犀把她關在停云峰有什么目的,現在走出去恐怕凌犀隨手便能把他們丟出去——以凌犀一直拒絕讓他們見到凌韻的態度來看,他們毫不懷疑他會那樣做。
冷月玉樹般的男人凌立在她身側,視線從他們所在之處不遠的地方劃過,卻并沒有落在他們身上,神色也清冷無一絲異樣。
他只是垂了頭,以一種有些親昵的姿勢,問幾乎被他摟在懷里的女孩:“你喜歡?”
他余光冷漠地望著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結界中,男人們看著二人的動作,眼神沉沉的想要冒出火。
凌韻卻毫無所覺地抬起頭,對他柔和地扯了下唇角:“喜歡啊,是不是我以前……”
她的話被堵在一個強勢而纏綿的吻中。
凌韻驚訝地瞪大眼,卻只見到男人精致完美的眉眼,眼睫輕輕閉著,沉冷的表情配上此刻的動作,顯出一分沉醉柔情。
他的唇不似他的人一樣冷,帶著若有若無的松雪般的氣息,凌韻很快亂了呼吸。
凌犀放開被親得有些軟的女孩,手掌捧著她的后腦勺,另一只手在腰間拖著她的重量,余光再次掃過某片空空如也的地界,眸底閃過微不可查的冷光。
直到那對相依的身影離開,慕奚才頹然停下對結界的沖撞,眼紅紅地回頭看著陸鑒庭:“為什么不讓我們出去?”
陸鑒庭淡淡收了金箍:“現在貿然出去,她也未必會站在我們這邊。”
慕奚一僵,想起她毫不抗拒被凌犀親吻的樣子,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可能是事實。
“她并不一定是拋棄我們了。”齊何辜卻忽然道。
劍修忖度地望著四周熟悉的風景。
“我覺得,凌韻可能失憶了。”
第89章
事情要從十天前說起。
凌韻一睜眼,發現自己穿越了,穿進了一個和她從前所在的現代社會全然不同的仙俠世界。
不僅穿越了,連本身的記憶都有些模糊,大致只記得自己叫什么,長什么樣子,以及——
【珞磯!】
凌韻感動得都快哭了,【還好你也和我一起過來了!】
只可惜,珞磯也不記得之前的事了。珞磯只知道凌韻艷福不淺,因為——
“你不記得我無妨。我們的合籍大典定在三月后舉行。”
凌韻怔怔看著眼前那清冷孤高、從臉到身段到氣質都在她的審美上金蛇狂舞的青年,平淡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合籍?】
凌韻倒抽一口仙氣,【他是我的……未婚夫?臥槽,穿越后天降絕美未婚夫,我中彩票了!!】
凌韻并不排斥。天上掉帥哥這種橋段,沒有哪個不正經的女人會排斥。
【就是可惜了,別人穿越的時候不是都直接掉到帥哥床上嗎?還是倆人都沒穿衣服那種?為啥我醒來的時候床上只有我一個人,他穿戴整齊坐我床邊?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我現在重新穿還來得及嗎?】
珞磯:?
那些沒穿衣服掉到男人床上的穿越女主都恨死這個穿越姿勢了,咋還有人上趕著要求?
只不過,獨自一人攬鏡自照的時候,凌韻還是會疑惑一些正常穿越女主也會疑惑的東西。
這張臉很眼熟,卻又過分有仙女氣質。她到底是胎穿三千年后失憶了,還是魂穿到了一個三千歲與自己同臉同名的人身上?
從自己房間隱蔽處翻出偷藏的圖冊,看到那堆在她xp上金蛇狂舞的情節人設,凌韻傾向于認定前者。
【你看起來和凌犀一點都不像一路人。】珞磯看著那些小人狂放的姿勢嘖嘖稱奇,【你確定你們真的是一對?】
凌韻現在對凌犀饞得嘶哈嘶哈,拒絕聽到不同的聲音:【當然了,小說里貧困生和霸總也是一對,青樓女和攝政王也是一對,所以我和凌犀,一個廢物點心一個武力天花板,一個色中餓鬼一個禁欲上仙,這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么?】
珞磯:……色中餓鬼廢物點心好貼切,它無法反駁。
凌韻對自己和凌犀的這些認識是她這些天慢慢總結出來的。
首先,她除了那些臉紅心跳的圖冊,還翻出些修煉功法,按照里面的說明驗證后,終于確定,她的身體里沒有一點玄力的痕跡,是徹徹底底的凡人。
她暗暗觀察過自己的住所。停云峰終年寒雪,冷風刺骨,她的小院是其中唯一溫暖的孤島。這意味著她獨自一人根本無法離開自己的院子,走不了幾步就會被凍僵,不管穿什么都沒有用。
而這孤絕冰峰之頂,縱有人維護的痕跡,也從未讓她見到旁人身影,足可見那些打掃的下人訓練有素,而這里的主人地位崇高。
其實,從第一面起,從凌犀高冷漠然的氣場中,凌韻就已經察覺到了。
她這個便宜未婚夫君,很強。
又美又強,她卻只是具凡人身體,脆弱沒有法力——她究竟是如何攀上這么高貴的男人的?
而且她每次面對凌犀時,總遏制不住本能升起一股敬畏。
她會怕自己的愛人?
凌韻不知是否是因為自己失憶,或是修為盡失,才影響了她的心境。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安。
腦子里的劇本,從“穿越后天降帥氣未婚夫”的無腦瑪麗蘇,逐漸串頻到“穿越后被魔修騙做藥人”一類驚悚懸疑。
因為她逐漸發現,凌犀對她冷冰冰的,完全看不出對她有一丁點感情。
他照顧她時,偶爾會靠的比較近,好像老夫老妻間習以為常的肢體接觸。一開始她對這些曖昧又溫馨的接觸還有點小鹿亂撞,可是時間長了冷靜下來,卻發現他對她僅限于此,并且表情毫無波瀾,仿佛完成任務一般……就仿佛,對一個不想親近的人強裝親近,卻又不想做得太過委屈到自己。
她承認他有這張臉,完全有資格恃美行兇,碰女孩一根手指就把人迷得神魂顛倒。但她是個貪心的女人,喝了湯就想著吃肉,有了未婚夫就想物盡其用。
她不會被那些似是而非的親昵迷惑。
凌韻探究地望著立于她床前給她送藥的凌犀,鬼使神差一伸手,將男人往下一扯。
她在用力的一瞬間就下意識預料到了這個動作的結局——凌犀對她無意,所以她這撓癢癢般的力氣,必然無法撼動對方分毫,只會引起他的疑慮甚至警覺。
凌韻立即縮手。
卻不料,男人順著她的力氣,毫無抗拒地跌在她床上,撐在她上方,一瞬間擋住大部分光線,她視野里只剩下籠罩著她的精致俊顏,美得人剎那間忘記了呼吸。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極近地看著她,無波無瀾,可是凌韻心跳飛一般加速,她感覺到兩人的身體緊緊貼著,他的大部分重量毫無隔閡地壓在她身上,壓得她連呼吸都不敢。
她還羞愧地意識到,她是在害羞。
聽凌犀說他是她師尊。又美又強的冰山師尊如此親密無間地撲住她……凌韻腦中一時間跑過無數不知什么時候看的小黃文片段,驚悚懸疑的腦補則像是鴿群被這一撲給驚散,只留下漫天粉紅色的花瓣。
【哇……】
識府中,珞磯也發出一聲回味無窮的驚嘆。
凌韻的手指在被子里蜷了蜷,聽到近在咫尺的清冷聲音,混著凜冽的氣息撲到她唇鼻之間:“你想要?”
凌韻:!!!
要什么?凌韻望著那雙禁欲平靜的淺眸,卻無比確信他的話就是她想的意思。
凌韻猛地屏住一口氣,猛搖頭。
不不不,她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來歷,怎么可以屈服于色相和一個僅僅認識了三天的男人滾床單?就連瑪麗蘇都不是這么演的,這是鮮花市場才會有的劇情!
凌韻一邊搖頭,識海里的一邊卷起龍卷風,花瓣瘋狂翻飛。
【做女人要誠實……你本來就是鮮花市場霸王花,不是什么瑪麗蘇……】珞磯幽幽道。
【不……他那個……太大了,我害怕……】
珞磯:?哪個?是它想的那個嗎?
凌犀也并未強逼,身子一歪,便側躺在她身邊。
凌韻只覺得柔軟的床墊一陷,身側便貼了個人,關鍵是這個人哪怕這樣慵散地躺著,也一身不容侵犯的凜冽威嚴。
他還伸出一條手臂,自然而然地將她摟住,表情卻依舊高冷,清眸微垂看她:“先把身子養好,之后有什么要求,我都應允。”
凌韻愣愣看著近在眼前似仙似神的俊顏,內心中的小人一把捂住了嘴,眼淚汪汪。
這也太犯規了吧!從前的她究竟走了什么狗屎運,撩到這樣的頂級男神!
凌韻甚至有點嫉妒以前的自己,因為現在的她沒有兩人在一起甜蜜的記憶……甚至還有點怕她的未婚夫。
這可太浪費了。既然從前的她不怕他,甚至已經和冰山男神訂婚滾床單,現在的她又為什么要怕?
凌韻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有意識地克服心底的畏懼,主動和凌犀親近。
然后她便發現,凌犀十分配合,甚至習以為常,仿佛他們本就是這樣相處的。
飯桌上,她兩手被占,裝作下意識地張開嘴,凌犀便毫不猶豫地喂食,喂完還順手用絲絹細細幫她擦了嘴,一雙冰眸懸在她的臉上方,距離近到呼吸撩到她的唇,眸光清淺專注。
【想親。】識府里的凌韻瘋狂吞咽口水。
深夜里,她故作懵懂闖了凌犀的浴池,果然見到他在沐浴,卻見凌犀只是頓了一下,便招手叫她幫忙遞衣服,自然而然當著她的面更衣。
【干嘛屏蔽我?】
【干嘛看我未婚夫!】
【我只是個器靈!】
【不給。】
她毫無修為的身體,在停云峰自己小院范圍之外難抵嚴寒,凌犀便毫無隔閡地將她攏在懷里,罩在自己寬大的衣袍和臂膀之下,用體溫幫她維持舒適,帶著她四處行走。
【讓他帶你下山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嗎?】
【不行,我不敢……】
【沒關系吧,我看他對你挺縱容,先前是擔心你身體,也不是故意關著你……】
【不,我的意思是,我鼻血好像要出來了,我不敢把他白衣服弄臟,他那么潔癖不得殺了我……靠靠靠,救命,忍不住了!】
【……】
珞磯無語地看著少女猛然轉身,像只小動物一樣特別嬌羞地把頭埋在凌犀懷里,然后悄悄掏出一塊絹布擦了擦鼻子。
如果說這些都還在稍顯曖昧和遲鈍的朋友范疇……
凌韻鼓起勇氣,在凌犀心情似乎很好,要帶她去后山峽谷,“她從前很喜歡的地方”散心時,冷不丁問出一句:“師尊,我們到底是什么進展啊?只有牽手擁抱這樣子?”
凌韻還是覺得不放心。三個月后兩人要舉行合籍大典,可他們現在別說不可描述,連親都沒親過,婚前不驗貨,她可是怕買到殘次品的!要知道男人和這世界上任何東西一樣,包裝好看的外表和實用性一點不沾邊!
當然讓她直接來她覺得太大……啊不是,太快了。總得從普通情侶做的事情循序漸進地做起吧。可是她又很糾結地發現,他似乎沒那個意思。
這男人是個不解風情的直男。若她不說,他就永遠不會做。前面的喂食、沐浴、擁抱也都是她主動出擊精心設計才得來的。可是……凌韻垂涎地瞥了眼男人精致的薄唇……斯哈,這個好想要啊,可是她之前怎么暗示怎么制造機會都沒成功,她實在有點沒轍,總不能平地摔一吻定情吧,就算她真能那么不要臉,凌犀的身手估計也能把她扶起來,絕對不會給她親中的機會。
兩人正飛在半空,凌犀攬著她的腰,聞言低低看了她一眼。
“你覺得還應當有什么?”
凌韻眼神飄遠了不看他,小聲道:“不清楚,只是互通心意的人,總該接過吻吧……”
說出這種話,凌韻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她在抱怨什么催促什么似的,便顧左右而言他地望向前方,驚呼:“這里好美啊!”
不愧是失憶前的她喜歡的地方!
凌犀帶著她悠然落地,轉頭看她,神色淡淡:“你喜歡?”
凌韻以為他是在問風景,點點頭。
不期然,面前清凌若神的面容驟然放大。
凌韻眼眸微微睜大,眼神卻失了焦,全部心神都被按入唇上驟然的柔軟。
——她喜歡,所以說親就親?啊啊啊可惡,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啊!強吻一樣的太犯規了吧!
識府里的童子嗷嗚嗚地捂住了眼睛,扭得像只蛆。
凌韻無情地屏蔽了它,感受到那雙薄卻柔軟的唇,在她唇齒間輾轉揉磨,好像想要把她拆吞入腹,卻又逗弄般臨到吞沒又輕悠悠地放開。
長驅直入又若即若離,猛烈又纏綿。
凌韻覺得仿佛有道玄力鉆入她的四肢百骸,讓她過電一般倏地便酥軟了。
被他半托著帶走時,她臉還有點紅。
果然,之前是她想多了吧。
她居然懷疑凌犀對她有所圖謀,才騙失憶的她說他們二人是那種關系。
她真是臉大,人家又強又好看,她沒財沒德連記憶都沒有,他能圖她什么?他要圖也只是圖她身子——這個沒關系啊!她可太不介意了!請不要因為她是個凡人就憐惜她!
不過也怪凌犀這人孤僻,做事讓人誤會。就說她如今醒來已經十天,居然從未見過除凌犀以外的其他人!搞得好像他們兩人的關系見不得人似的。
凌韻低著頭沉思了一陣,突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區區一句話,就讓冰山美男主動親了自己,上次也是,她就力氣很小地拉他一下,那個冰冷禁欲的人便差點把她撲倒。還有這些天,她心機引誘不假,但凌犀這種老謀深算的幾萬歲人精,怎可能真的察覺不到她的小動作?莫非這男人雖然不表現出來但其實是個寵妻狂魔?
突如其來的自信讓她立即忘記了羞澀,打蛇上棍地抬起頭,笑得乖順:“師尊,我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可以去回元宗外面看看嗎?”
凌犀漠然瞥了她一眼,沒說同意也沒說拒絕。
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凝氣場卻分明在抗拒。
可凌韻已經不怕了。方才問他兩人進展到哪一步時,他不也是如此冷若冰霜,嚇得人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最后卻一言不發地親了她嗎?
這種高冷師尊人設她見得多了,都是天生冷臉,對心愛的人卻縱容得不得了。
她賭對了。凌犀垂眸想了想,道:“剛好三月后的合籍大典,需要置辦些東西,明日我便帶你一同去挑選。”
凌韻開心得在床上打滾,沒有想到,因為她這一句話,全天下都炸了。
九洲四海但凡小有名氣的法衣首飾金器禮典店,在這一天同一時間,均收到了回元宗的緊急傳訊,虛華道尊和凌韻仙子的合籍大典將在三月后舉辦,近期將一同出門置辦用品,請各部門做好準備。
路邊茶館中的幾人,正茶淡水涼興味闌珊準備離去,便聽到這一則重磅消息。
“凌韻沒死!你看看,凌韻沒死!還得償夙愿,和她的師尊在一起了!”
“原來如此啊!若天下的兩位道尊和無情道主都是一家,便也沒必要分什么你我高下了。”
“此言極是!”
剛離開回元宗打算回客棧的替身一行人,聽到這段話,都不由停住了腳步。
那位擊掌驚嘆的路人激動得滿面通紅,忽然覺得后頸一寒,顫巍巍地回頭,對上八個氣場拔群俊逸超凡的男人似冰的眼神。
這不是凌韻仙子的替身么?那人眼睛一亮,隨即臉色慘白,因為他感受到數股由怒火而生的威壓,猝然朝他壓來,只是有所克制的余威便震得他心口悶痛。
他不由抖起腿,有些驚懼地望著朝他邁出一步的劍君。
劍君眉目冷厲,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便隱有劍意,在那樣的眼神下他生不出一絲隱瞞反抗之心。
“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劍君的聲音也沉冽似古井寒水。那人在重壓之下,腦子忙亂地轉了轉,才意識到對面問的是方才所說凌韻和凌犀即將舉辦合籍大典一事,顫抖著回答:“是真的,九洲四海的店鋪都收到了消息,您去打聽一下便知道了。”
齊何辜漆黑的眸子盯住他,他幾乎要暈過去了,強撐著才說完這段話。
心里叫苦不迭。莫非是幾個時辰前大肆議論這群大佬,現在遭了報應?這群男人,對凌韻癡情不假,可他怎么忘了,他們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天地震的人物,絕不是他這種螻蟻可以隨意編排的!
同時,他也模糊地想到,這般龍章鳳姿的男人都拜倒在凌韻的裙擺之下,凌韻又是何等神仙?打敗了這樣一群對手的凌犀又是何等強悍?
他身上的重壓不知不覺輕下來,下巴上垂掛許久的冷汗終于吧嗒掉到胸口。
齊何辜已經收回了針對他的神識,轉過身,面色凝重地與其他人對視。
“得想個辦法。”
木意年摸著下巴,狀似輕浮,眼底的沉凝卻泄露了他的緊張。
“姐姐不能和他合籍。她現在還是我的道侶。”
一群人的目光倏地聚集在朝顏身上。平日里對此事他們都是又恨又妒恨不得撕了他,此時卻有些慶幸,神色帶著思忖。
云舟來則用玄力點燃一張符紙,溫潤的聲音襯著有絲狡黠的笑容。
“在嗎,師姐?你想不想見阿韻姐姐?”
第90章
凌犀從回元宗執事堂要了一個專門的禮班子,一句廢話都沒有,只提了兩個條件,一,要最高規格的典禮,二,一切聽凌韻的喜好。
但這也不是說他就做甩手掌柜了。凌韻去的每一個地方,挑的每一樣東西,他都全程陪在身邊。
凌韻隱約感覺他這么做也有監視她的成分。
【不會啦,難道你現在還看不明白,他是真的愛你愛慘了,所以一刻都離不開你!】
短短幾天,珞磯已經成了凌犀的忠粉。
器靈隨主,這家伙比凌韻還花癡,只要臉夠好看,在它心里身份天然便高了三分。
凌韻其實也迷倒在便宜未婚夫的美色之下,只是偶爾還掙扎著保留了一部分理智:【可是你難道沒發現,他從不許我單獨與人在一起,哪怕是執事堂來的幾個弟子,他也刻意不讓我與他們交好?】
【那是吃醋啊!哦,這可怕的占有欲,瑪麗蘇文男主都是這樣的,愛你的時候,不論男女,連花草物件的醋他都吃!】
珞磯一邊說一邊嘶哈嘶哈,唇角流下可疑的黏液。
凌韻眉尾抽了下,不置可否。
凌犀這種唯我獨尊的性格,因為占有欲不愿讓她與旁人接觸,倒也不是說不通。
可是她又覺得,凌犀是那種極度理性的人。
在她剛醒過來記憶空白安全感缺失的時間,他真的有必要如此嚴格地隔離她與外界,破壞他們之間原本就脆弱的信任嗎?
【怎么就不能了,這種冰山人設香就香在這啊,平時再冷靜自持,遇到你,都瞬間變成戀愛腦!反差萌太好嗑了哦嘿嘿嘿~】
珞磯繼續嘶哈嘶哈,凌韻忍無可忍:【你是不是又背著我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說!】
這話一出,二人都有點愣,因為他們都不記得上輩子的事。
卻都覺得珞磯背著凌韻看亂七八糟的東西,確實是家常便飯。
注意力被神秘的前世記憶轉移,凌韻也沒追究凌犀阻止她與人接觸的緣由,默認了珞磯的理由。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她與珞磯發生這些對話的當晚,就發生了一件事。
她沒有玄力,沒辦法開啟客房的浴池。于是去找凌犀,沒料到剛好聽到凌犀與人通訊。
對面是個肅穆的男聲:“……邪道最近在盛傳,說邪尊回來了。”
凌犀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淡然:“他們必不是親眼所見。”
“是,因為我們接觸到的人都不夠資格見到邪尊。但既然所有人都在說,想必事出有因?”
“是事出有因,但不必擔憂。”
凌犀頓了頓,“邪尊在我這。”
“……”
短暫的寂靜,凌韻能想象出對面驚得一時失語的樣子。
那聲音很快又出現,有點復雜:“外人都道凌無源刺殺師尊,已經叛出師門,正邪各大勢力都在追查他的下落……”
“他是傷害了凌韻。”凌犀冷然,“所以我把他關押了起來。”
對面肅然起敬:“道尊一切盡在掌控,屬下會照看住邪道這邊,避免騷動。”
通訊結束。凌韻正在猶豫是要進去還是偷偷溜走,面前的簾子就被一把拉開。凌犀居高臨下平靜地望著她:“進來。”
凌韻在那一瞬間是有些怕的,她聽到凌犀關押了一個似乎很重要很多人都在找的人,這大概屬于可以把她殺人滅口的秘密了吧?
但她怕也沒用,跑也跑不掉,只好乖乖隨凌犀進去。
他讓她坐在他身邊。帶著溫度的觸感隔著衣服清晰地傳來,讓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們之間一直若有若無的疏冷距離,好像不再存在。
“凌無源是你曾經的徒弟,墮了邪,才導致你變成現在的樣子。”
凌韻有點驚訝地轉頭看向凌犀。
他不責備她偷聽,反而如此輕易地告訴她了。
不僅告訴她凌無源的身份,還給她講了她與凌無源曾經的關系,以及她的生平。
她在凌犀身邊這些日子,多少對正邪糾紛知曉一二,沒有想到邪道的邪尊,竟是她曾經唯一的弟子,她在凌犀假死的一千年里最重視愛護的人。
還好,現在凌犀回來了,她最重要的人重新變成了凌犀,不會再在乎凌無源的背叛——當然,她不可能在乎,因為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終于理解了凌犀對她的嚴格看管。對于沒有修為、沒有記憶、曾經差點被邪尊徒弟殺死的她來說,這是一種細致無聲的保護。
谷水般的聲音在她耳邊沉靜地流淌著,幾乎是一種洗禮。他毫無隱瞞地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簡短、疏冷、沒有一個多余的字……卻讓人倍感安心。
珞磯說得沒錯。這樣一座冷酷冰山,唯獨愿意對她坦誠耐心解釋安撫,凌韻只覺近日來所有的疑慮和隔閡都消散殆盡。
只差一件事,她想要得到他的親口確認。
從前她遲疑著問不出口,可是這一天,夜晚、燭光、緊靠的身體、手臂的熱度、知無不言的男人,一切造就了完美的契機。
凌韻垂了眸子,輕聲問:“師尊與我結成道侶,是因為喜歡我么?你……喜歡我么?”
還是因為類似責任,類似合適,這種她不愿聽到卻止不住胡思亂想的原因?
凌犀頓了一下。今晚她的任何疑問他都沒有停頓,卻在這一次猶豫了微不可查的一秒鐘。
然后那冰泉般冷冽的嗓音,穩穩沉沉地吐出一個字:“嗯。”
凌韻屏住呼吸看向他,眸子清可見底,距離近得他能數清她的睫毛:“無情道人也可以喜歡一個人?”
“可以。”凌犀冷靜地答道,“無情道祖上曾有師徒結為道侶,傳為佳話,無情道并非斷情絕愛。”
他也并非斷情絕愛。
那雙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倏地一顫,凌韻再如何克制,還是沒忍住在唇邊顯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
這樣的人,大概是不習慣剖白內心,讓他表個白比殺了他都讓他難受,能簡明卻堅定地“嗯”一聲,已經足夠了。
好開心。雖然她對他了解不多,談不上喜歡,但她不喜歡他不要緊,反正他長得好看,她覺得僅憑這一點她就愿意和他在一起試試,但她可不想和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結婚!若是一場婚姻里兩個人都不喜歡對方,這婚可就結得著實沒勁。再說,凌犀的臉殺傷力那么大,她每看一次都要悸動一回,到時候萬一是她被勾得先動心先認真,還要她去主動推進感情,那這坑可就入得太虧了。還好,他是喜歡她的!真要有矛盾了,也是他要遷就她的!
凌韻一想到冰山一樣的絕美師尊現在算是在單戀自己,就美得有點得意忘形,雖然面色平淡,眼底卻灼灼閃爍起光輝。
在從前凌韻喜怒不形面如冰湖的時候,凌犀就能讀懂她,此時更是不會錯過少女小臉上明晃晃的喜悅。
看來這一次答對了。天下沒有什么人值得他說謊安撫,可她要成為他的道侶了,如果是為了哄她,稍稍委屈下自己對她多用點心,偶爾順著她的心思對她服軟,倒也劃算。看她高興,他不知怎的也心情舒暢。
凌犀有一瞬間想反問她,是不是喜歡他,卻很快覺得這個問題無趣,無需問出口。
因為看她反應,顯然是喜歡他的啊。就像以前她小的時候,也是喜歡他的。
本就不習慣和人談情,凌犀輕易放過了這個問題,沒有細想心底那股罕見的淡淡的舒適,還有種罪惡的慶幸,因為失憶的她、被他親手剝去修為的她,好像更順他的心。
乖巧的仙女似的小徒弟,聽到他的確認便滿心雀躍地相信他,淺顯地愛慕著他,眼中只有他一人……而不是后來一邊在外面招蜂引蝶,一邊對他冷冰冰,平靜地說出“師尊,互相不喜歡的人不該結為道侶”這種讓人頭疼的話的無情道主。
或許他不該按照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圖紙,把她培養成表里如一標志標準的仙女,凌犀想。
因為她原本的樣子,不端莊,不沉穩,不冷酷,卻似乎比他精心捏出來那個人要更加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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