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五百年過去,齊何辜沉穩了也內斂了,甚至學會心機討好女孩子了,但他本質還是個脾氣不好的人。
尤其是這一天,他覺得自己五百年的修養屢屢遭到考驗。
事情要從早上起床時說起。
凌無源睡得舒舒服服,從凌韻的肩頭一路滑到她大腿,而凌韻淡定如山,穩穩坐著一動沒動。
可憐了齊何辜,根本無心修煉,每隔三秒鐘就忍不住睜開一次眼睛,看看那小崽子有沒有又亂動吃她豆腐。
盡管凌無源睡熟了什么都感覺不到,凌韻仿佛屏蔽了五感一樣毫無反應。
但齊何辜就是不能忍,一閉眼,面具少年膝枕的畫面就會在一片黑暗里浮現,像一幅紋在視網膜上的紋身,帶給他持續不斷的刺痛。
就這樣,一早起來,凌無源睡了一覺精神煥發,凌韻修煉一夜神清氣爽,只有齊何辜心煩氣躁一整夜,整個人都呈現出低迷的氣息。
但劍君向來沉斂,沒人發現或者是沒人在意他身上這點細節。
那師徒倆親密無間得仿佛不容第三人插入。
凌韻先是用日常的語氣,詢問凌無源想吃什么早飯。凌無源很自然地報了菜名,凌韻用傳音符吩咐下去。
這位徒弟倒是挺會享受,讓道尊幫他備餐傳話。
齊何辜花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酸溜溜地開口嘲諷。
默念,凌韻不喜歡看人在她面前吃飛醋。
緊接著,擔心凌無源手被綁著睡了一夜血流不暢筋骨僵化,凌韻還親自替他按摩梳理了一遍。
齊何辜冷眼看著。
知道的是徒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伺候祖宗。
清心咒念三遍,凌韻不喜歡他陰陽怪氣。
再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齊何辜實在無法控制皺起了眉。
凌無源只剩一只手,玄力控制又不如凌韻精妙,穿衣服遇到了困難,凌韻便用空著的手配合他,親手幫他穿上衣服系上腰帶。
少女云一般的廣袖繞過少年勁痩的腰,幾乎是擁抱的姿勢,隨后又低頭,神色冷淡認真地幫他整理腰帶衣襟。凌無源便微微垂了臉看著她,因為面具的遮擋,看不出表情來,倒是顯得淡定冷酷。
可是這畫面依舊刺眼。
法術生澀的是凌無源,又不是凌韻,她自己穿衣服時都用玄力配合,為何到了凌無源那里,卻要親手幫他穿?
還順手幫他把頭發梳了,纖白手指穿插在如墨的冷黑發絲間,發冠穩穩當當地戴好,嫻熟輕和的動作,竟讓人品出一絲相敬如賓來。
雖然他沒有徒弟,但齊何辜知道,這不是正常師尊和徒弟的相處模式。
齊何辜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他很早就發現凌韻和其他人不一樣。
凌韻對人很冷漠,但冷漠的同時,卻有一絲微妙的……尊重。
用這樣的詞匯形容凌韻,齊何辜也覺得荒唐,可他卻又荒唐地覺得只有這個詞最貼切。
她待人冷漠又平等,但不像是凌犀那種高高在上,平等地蔑視所有人。
她甚至有時給他感覺根本不像修仙界的人。修仙界的人,哪怕表面虛偽慈善,其實心底里從不會把弱者當成平等的同類。
這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因為修仙界資質修為差距很大的人,看到的世界、壽命的長度、對世間萬物的理解,全部不在一個層次。
同弱者交流,很多時候就如同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人類很難對牛產生同類的惺惺相惜,不濫殺就已經是仁慈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凌韻對弱者哪怕是凡人,那種尊重的態度,反而有些突兀。
外人只會看到她一視同仁的冷漠,但與她相處久了的人便察覺得出。
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沒有區別,都是……人。
而她自己也是人。
既然都是人,她便用平視的姿態對待所有人,無論是曜澤洞打點她生活的御氣境弟子,還是山腳下賣吃食的凡人。他們看她或許敬畏仰望,但她似乎從未覺得自己凌駕于他們之上。
她自不會允許別人踐踏她的尊嚴,但也不會忽視別人的尊嚴。這在弱肉強食的修仙界,可以說是極為異類。
基于對凌韻這樣的了解,齊何辜可以斷定,她對徒弟的態度,也不像這修仙界其他人一樣,把徒弟當做自己的資產和延續。
她也只是把徒弟當做一個人,一個獨立的、并不依附于她的人。
所以,她現在這樣做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或許她問他吃什么,就只是隨口一問?
而親手幫他穿衣綰發……不,這真的說不通。
這已經不是平等的尊重,更像是對敬重之人下意識的禮節。
若是徒弟給師尊穿衣,自然要用手而非法術,才顯鄭重誠懇。
可是這又是什么奇怪的錯覺?應該是他想多了吧,這小東西居心不良,肯定是平時總不動聲色找機會接近凌韻,所以才會讓凌韻養成習慣,做這些本不該她做的事。
偏偏她是那種沒什么等級觀念的人,沒有意識到這些動作有多么不妥和親密。
既然凌無源要利用這一點……
齊何辜狹長的眸子微不可查地瞇了瞇,忽然按著凌韻的肩膀,讓她坐在鏡子前,淡聲道:“我來幫你挽發。”
凌韻一愣:“我不用……”
“現在你房間里兩個男子,披頭散發儀容不整,不太好。”
凌韻冷著臉沉默了一下。她不覺得披頭散發哪里儀容不整,哪里不太好,這要是平時她勢必要跟齊何辜杠一杠。不過現在師尊在場……一想到未來凌犀會想起她在外面的男子面前“儀容不整”,被對方指出依舊不知悔改,凌韻便一句話都不多說了,頗為乖巧地坐在那,一動不動任齊何辜擺弄。
穿個衣服還好,用法術挽發終究不方便,每根細小的頭發絲都有被扯到的危險。齊何辜既然愿意幫忙,就讓他幫好了。
凌韻是因為凌無源在場才答應的,卻沒注意,在她默許的一瞬間,凌無源和齊何辜無聲地對視了一眼。
那一眼,短暫地對接,卻隱隱交換了不可言明的敵意。
……
凌韻并不遲鈍,很快便發現,她的徒弟好像和劍君不太對付。
本就孤僻寡言的兩個人,今天好像更加冰冷了,尤其是只跟她流暢對話卻刻意不理對方的樣子……他們不是才見面嗎,什么時候結下的梁子?
凌韻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歸結為氣質雷同的兩人同性相斥。
這要是她看到個背影身型和自己一模一樣可以以假亂真的人,一定也會心里別扭。
凌韻心里倏地一涼,突然覺得凌犀醒來后看到齊何辜和陸鑒庭,估計不會太親切。果然還是盡量少讓他們出現在凌犀面前比較好……最好能直接讓他們失憶。
三個人糾纏在一起,吃住行同步,有些尷尬又疲累地熬到晚上,凌韻為了讓凌無源安心睡覺,養好精神明日參加仙門大比開幕式,決定自己陪他睡。
氣場不合的兩人果不其然,選擇了躺在她兩邊。
三個人的手交握著放在她肚子上,兩邊的人不得已都挨得她很近,凌韻甚至覺得她能從空氣中分辨出兩人不同的味道,伴隨著兩種不盡相同但一樣灼熱的體溫。
她腦子有些不受控制,幻想自己處在兩片花瓣的中心,它們則欲落不落地即將向她合來,把她柔軟地包裹住。
【控制一下,你的識海,黃到我眼睛了。】
凌韻狡辯:【你不要污蔑我,我早就對凌犀死心了。】
【可是現在是沒有記憶任你拿捏的凌犀啊。你信不信,就算你教凌無源雙修,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凌韻哽了一下。
她信。
她也想。
但她不敢。
然而,自從器靈說了那話,她腦子里就不由飄過見過無數次的漂亮軀體,少年纖細而干凈,曲線流暢有力,膚色白皙,如今手臂正隔著一層衣料貼著,溫度灼人……
凌韻不敢想下去了。為了抵制誘惑,她輕輕動了下身子,往齊何辜的方向移了一點,同時往他的方向轉了一點。
然后她便看到齊何辜根本沒睡覺,一雙幽深黑眸定定看著她。
她轉頭過來,一剎那差點和他臉貼臉。
凌韻下意識收了下下巴,警告地瞥著眸色漸濃的男人。
卻收到齊何辜的傳音:“他睡著了。”
凌韻仔細感受,凌無源呼吸平穩,心跳緩慢,確實已經陷入沉睡。
凌韻恍然間好像知道齊何辜為什么不喜歡凌無源了——他礙事啊!
帶著點好笑又可憐的心思,這一次齊何辜探身過來時,凌韻沒有躲避。
身后緊貼著凌犀的轉世,身體僵硬一動不敢動,另一面卻熱烈地與一個她曾經無論如何想象不到的人接吻,黑暗中看著他無聲地喘息、沉淪,感受他和她手心交疊的手掌無法克制地緊繃、用力。
凌韻很久沒有體驗過這樣暢快到極致的心跳了。
果真是偷情的感覺最讓人上癮。
齊何辜無論如何不肯放開她,凌韻象征性推拒了兩下,便干脆放松了身體,不顧后面還靠著自己睡著了的小徒弟,隨著他們的情緒起伏顫動和搖擺。
沉浸在無與倫比的快樂中的兩個修為高深的強者,沒有注意到,凌韻身后,少年面具遮掩下的睫毛,平靜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顫了顫。
凌韻也沒想到,她還未結丹的徒弟,最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身體控制術,能完美地偽裝自己的心跳和氣息,連她都無法輕易察覺。
畢竟,這手工夫,凌無源從小到大已經磨煉得爐火純青。
*
仙門大比開幕式前,三人的捆綁終于解開。
凌韻和齊何辜,帶著凌無源,加上齊何辜那個師侄魯尚,剛邁入仙門大比主辦方和樂宗的地界,就引發了全場沖天的狂潮。
“是凌韻仙子!嗚嗚嗚好美好仙我要昏過去了!”
“道尊唯一的親傳弟子這次要參加仙門大比了!天啊,這次的大比結果哪還有懸念?”
“劍君居然跟著道尊一起,誰說道尊不愿要這個替身的?”
“劍君身邊的是劍宗那位魯尚吧?也是器宇軒昂,風度不凡哪!”
然而,等凌韻真的飛到現場上空,下面的人卻不約而同地息聲。
就好像仙人落霞,冬雪臨森,那一股滲人心脾的料峭清寒,讓人不敢高聲語,仿佛直視都是種冒犯。
凌韻高冷地無視千百道灼熱的目光,直奔最高的席位落座。
齊何辜淡定地跟在她身邊,就連她戴著面具的徒弟也仿佛聽不到撲面而來的一切好奇、崇拜與質疑情緒。倒是魯尚,第一次被這么多人注視,坐在這么高貴顯眼的地方,被這么多人指點,整個人都僵硬住了,幾乎是機械地站在齊何辜身后。
凌無源也站在凌韻身后。雖然由于面具,加上凌韻光環太盛,減弱了一部分存在感,但很奇異地,在場沒有人能忽視掉他。
這么多年眾人已經八卦齊何辜八卦得膩了,此時更多的話題反而聚集在低調靠后的凌無源身上。
“五百歲——靈臺境大圓滿!全天下只有凌韻仙子當年有這樣的速度!”
“不愧是道尊的徒弟,雖然相貌丑陋,但人家的天資是我們幾輩子都趕不上的。”
“等等,為什么說凌無源相貌丑陋?我記得他從未摘下過面具吧?”
“那你倒是說說,他為什么從來不摘下面具?還不是面具下的臉不能見人?”
這些議論被凌韻盡收耳中,神色有些不易察覺地冷了冷。
她讓凌無源戴面具,只是為防止他那張臉被人看見,沒細想這件事會為他帶來多少流言蜚語。
她自己在高位已久,氣場又太霸道,已經遠離這類碎嘴閑論很久了。
況且,議論她她也不在乎,議論她徒弟可不行。
她的徒弟,明明有著美人榜第一的驚世容顏,不該被人這么污蔑。
而那個不知死活的修士竟然開始繪聲繪色講起凌無源面具下的臉有多丑陋多可怕,就仿佛他見過一樣。
完全感受不到一道愈發冰冷的神識鎖定在他身上。
幸好,恰在此時,一道仙靈悅耳的鳴音,仙門大比的開幕式開始了。
場上很快安靜下來,那些視線也不再集中在凌韻的方向,而是帶著期盼投向中間的空地。
今天的開幕式,除了道尊將出席以外,他們還早早就聽說,和樂宗花了不少心思準備這場開幕式的開幕節目,會有神秘驚喜。
有人小聲驚呼。
會場的千萬顆夜明珠漸次熄滅,原本亮如白晝的會場迅速暗下來,只剩下清冷靜謐的黑,以及月光星辰灑在空地的清輝。
就在這時,天上閃爍的星星飛速墜落,在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中,匯聚到會場中央,形成一個璀璨的流動的光團。
仙樂渺渺,光團竟逐漸匯聚成人形,隨樂聲曼妙起舞。
這場景美似夢境。所有人都怔怔噤了聲,目不轉睛盯著那道光影流轉的人影,看她抬手,下腰,旋身,跳躍,那些星星在她身邊盤旋,被她的動作攪亂,從她身上飄揚飛散,又像是有意識的螢火蟲一樣回到她的身體。
純潔、輕盈、美麗,就像是光化作的精靈。
一曲舞畢。星光散去,露出舞蹈者的容顏。
掌聲和歡呼終于隨著亮起的夜明珠,沖破會場的夜空。
“蘇淺淺!是蘇家的蘇淺淺,美人榜第四位的蘇家女神啊!”
第72章
凌韻終于如愿以償見到了蘇淺淺。
九洲四海呼聲最高的女神,除了她自己,就是這位蘇淺淺。
而且,某種意義上,人們熱愛蘇淺淺,才是真的把她當做一個“女”神在愛。
畢竟,道尊這個獨一無二的符號,已經模糊掉了凌韻的性別。
凌韻美則美,卻更趨近于神,不容褻瀆。可是蘇淺淺,出身高貴,是四大修仙世家之一蘇家的長女;天賦不俗,五千歲已是玄丹境真人;為人又溫柔,比起凌韻這種生人勿進的類型,更加親民。
不過,雖然兩位風格迥異的女神聲名鼎盛,這還是凌韻第一次見到蘇淺淺真人。
凌韻頓時覺得,那些俗人的語言,根本不能描繪出蘇淺淺美貌的萬分之一。
因為她的美并不是單純空洞的美。她的出現,就像夏夜的月,像春天里的一陣風,像是清心法術降臨會場,像是蘊著靈力的花開遍原野,像是一種恩賜。
沒錯。就像是凌韻自己天然的清冷若仙一樣,蘇淺淺的存在,也像是天道的手筆,是上天對凡間的恩賜。
【夠了吧凌韻,你怎么看到美女跟看到美男一樣,嘴跟開了花似的?】
凌韻笑笑,剛想回答,卻見那位溫如皎月柔如流水的美女,輕輕轉頭,徑直向她這邊看過來。
目光對接的一剎那,凌韻心頭震動了一下。
不是驚艷,而是……凌韻覺得有些怪。
似乎受到她天然氣場的影響,又有道尊身份的加持,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哪怕與她最親近的朋友情人,對她都有一種從心底生出的崇敬。
尤其是這樣猝不及防對上目光時,幾乎所有人都會下意識俯首稱臣,謙卑地低眉彎頸。
可剛才那短短一瞬間,她沒有從蘇淺淺眼中看到那種東西。
并且,蘇淺淺的目光只是輕飄飄掠過她,然后便直勾勾地落在了她身邊。
凌韻狐疑地把注意力放在余光,結果見到齊何辜冷若冰霜地垂下眸,還不經意往后縮了一下,躲進夜明珠照不到的陰影里。
珞磯有些稀奇的八卦語氣:【咦?蘇淺淺和齊何辜……】
【……劍君,面對蘇家女神的示愛都不假辭色。】
【什么?】珞磯愣住。
【我們第一次見到齊何辜的時候,回元宗那個小師妹說的,記得嗎?】
凌韻也是見到兩人間詭異的氛圍,忽然間想起來,這才明白齊何辜昨天對蘇淺淺的避諱是因為什么。
珞磯倒吸一口冷氣。
【她喜歡齊何辜!全世界都知道!凌韻你有情敵了!】
【這算哪門子情敵?】
凌韻淡然自若地笑笑。
【齊何辜要是會喜歡她,早八百年就喜歡了。】
【很難說。】珞磯故作沉思,【萬一齊何辜遇見了你,發現還是賢良溫柔的蘇淺淺更好呢?重要的是她對他癡心一片,而你的心有八片!】
凌韻:?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器靈!】
凌韻生氣,【若是齊何辜覺得在我這里委屈才去找別人,說明我們極其不合適,那我祝福他!】
珞磯有點不信:【你舍得嗎,你還沒吃到……】
舍得嗎?凌韻的神識偷偷溜出去,在齊何辜身上掂量著。雖然一開始說的是留著聞處男香,但是……這劍眉星目,身段完美,過于誘人。不吃,如果到最后便宜了別人,那可能要后悔到死了都從棺材里爬出來。
凌韻不由想起曾經看過的拇指劍修的小身材。那小小的飽滿的胸肌,小小的精致的倒三角,小小的挺翹的屁屁,小小的粉嫩的……仙女神情冰清淡漠,脊背如玉樹般挺直,腦子里的畫面卻已經飄向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開幕式很簡短,因為是晚上,只占用了大家一個時辰的時間,和樂宗幾位負責大比的長老自我介紹,并講解了比賽規則,開幕式就結束了。
凌韻看到蘇淺淺眼神像磁鐵一樣叭地粘過來——一整個開幕式,蘇淺淺都對著這邊望眼欲穿,絲毫不掩飾對齊何辜的愛慕。
然而,正當蘇淺淺起身打算過來時,齊何辜卻像老鼠見到貓似的,一刻不停留地飛個沒影。
凌韻落在后面,看看齊何辜的背影,又看看遠處一臉落寞的蘇淺淺。
“蘇真人和劍君認識?”
凌無源隨著凌韻看到這一幕,淡淡問道。
“嗯。你剛才沒聽到人說?蘇淺淺在兩千五百年前的仙門大比上,對齊何辜一見傾心。”
“哦。”凌無源冷淡地頓了一下,“我看蘇真人實力不俗,氣質優越,與劍君很是般配,劍君為何不回應?”
凌韻微微掀了下眸,瞥了他一眼。
“看樣子你還挺欣賞蘇淺淺?”
凌韻開始思索凌犀與蘇淺淺的交集。據她所知沒有,但凌犀的事,她不知道的也有不少。
凌無源立即搖了搖頭:“我自是欽佩蘇前輩的實力,就如同我欽佩劍君的實力。”
凌韻心里好笑。他欽佩劍君?她可沒看出來。
凌犀永遠是高傲的,哪怕只有五百歲,哪怕還是個修煉剛起步的小輩,也不會真正地欽佩任何人。
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大概是,他總有一天會超越他們。
或許他對她也是這么想的。
想到這,凌韻又有點忿忿,一手帶大的徒弟心里說不定想著怎么打敗她,忍不住擺起譜:“嗯,對你來說蘇淺淺確實算前輩,她和我算是同輩。”
凌韻口頭占了凌犀便宜,心里微爽,飛快了兩步,沒有看到她說出這句話后,凌無源微暗的眼神。
……
回到客棧,齊何辜已經等在凌韻房間里。
見到凌韻進來,男人立即迎上來。
“我不喜歡蘇淺淺,從來沒跟她說過話,她來找我都是師弟接待的,她送的禮物我也都退了回去,還警告過師弟不許再收,所以最近幾百年我都和她沒有任何交集了,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回事。”
齊何辜一口氣說完,仿佛早就想好了這串臺詞。
凌韻失笑,簡直想問他是不是去了男德班進修。
“哦。”
雖然沒想因這件事為難他,可是她的嗓音并不受自己控制,冷冷清清的,帶著疏離,讓人聽不出她真實情緒。
齊何辜有些急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頓了下,又順勢插入她五指間,緊緊地與她十指相扣。
這樣的動作給他帶來了一點安全感。齊何辜用力又小心地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狀似隨意地扯了扯衣襟,然后上前一步,微微矮了身子,看上去像是照顧她的身高,無意識般,卻恰好將若隱若現的領口對著她的眼睛。
凌韻余光看到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動作,若不是表面人設太無敵,簡直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她看到了什么?矜持高傲的劍君,學木易卿木意年那些個小狐貍,費盡心機賣弄色相?
【不是吧,他是不是去了合歡宗進修?】
齊何辜在這種事情上畢竟不夠老練,本來想撩撥別人,自己卻先紅透了耳根,聲音也變得沙澀:“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我……我是你的替身。”
這樣一句話對于木易卿來說可能信手拈來,可是對于高貴冷傲的劍君來說,卻仿佛有千鈞重,差不多是在說,“我只喜歡過你”。
【哇哇哇,這是齊何辜嗎不得了,快上啊凌韻!】
【等等,我倒要看看他還能多騷。】
【?】
凌韻睫毛低垂著,從齊何辜的角度只能看到細密的絨毛,冷淡地遮住她冷淡的神情。
凌韻沒有對他的告白產生任何反應。
齊何辜心慌得不受控制。若是前五百年也就算了,他已經認命,壓抑住對她的妄想。可是現在,就在以為自己已經失而復得時,他一想到會被拋棄,就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懼淹沒。
她不可以不要他了——她都還沒有完完整整擁有他,她怎么可以不要他。
齊何辜閉了閉眼,猛然抬手,以一種破釜沉舟的架勢扯掉自己的腰帶。
心里自嘲地想,可笑地堅持了五百年,卻還是走上了和其他人一樣的路。
可是他心內又一陣輕松。有喜歡的東西,確定了目標,開始不顧一切的追求,本就是讓人心里踏實快樂的事。
其實合歡宗的人自始便比他看得通透——愛劍道之人癡心劍道無人會嘲笑,一心追求心慕之人也沒什么好嘲笑,本該是極為坦蕩的一件事。
男人氣息沉靜下來。參加開幕式精心選擇過的貴氣厚重的衣袍瞬間從肩頭滑落。
衣料柔軟的窸窣聲,伴隨著撞到地板的悶響。
好像搔過人心臟,又重重地敲了一下。
凌韻一時間沒能移開目光。
完美倒三角,肌肉勁痩無暇,雖然她以前見過,也知道他身材多好,但那是在他變小的時候,遠沒有現在這樣大咧咧戳在她眼皮子底下來得震撼。
她白天還在偷偷回味,偷偷等比放大幻想的美景,沒想到晚上猝不及防變成了現實。
齊何辜緊盯著凌韻的表情,自是沒有錯過,她一直冷漠垂著的眼睫掀了起來,終于有了波動。
這么多年,眼見著那群小妖精示范完美的調情,齊何辜再木訥也看會了,立即抓住這一絲信號,擁人入懷,徑直吻下去。
依舊是讓他瘋狂沉迷的清香與柔軟,帶著一絲冰涼冷漠,像是最為甜蜜的陷阱,一經陷入,就交付全部的心念與靈魂。
她冷冷又乖乖地讓他親,陷在他毫無阻隔的懷抱,好像她也對他完全敞開。這樣的凌韻讓他愛得快瘋了,想要就這樣咬磨著她吞噬掉她,想這樣纏綿到天荒地老。
但凌韻并不覺得想要和他這么親到天荒地老。
雖然他的吻技短短兩次已經有了飛躍性的進步。
……這傻子衣服都脫了,怎么就知道親啊。
大概一炷香后,凌韻推了下他,同時撇開頭。
然而他太急切,整個人都朝她壓來,她一躲開,鼻梁便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表面滑彈的墻。
凌韻輕吸了口氣。整日劍不離手的人,肩膀的肌肉真的練得極好,她就這樣不小心一靠,心頭就竄出一股熱意。
齊何辜被打斷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還有更進一步的目的。
他再次纏上去,扣在凌韻后頸的手則滑落腰間,靈巧地解開腰帶。
【啊啊啊啊不要屏蔽我——】
“咻——”
珞磯的聲音和紙鶴出現的聲音一齊響起,珞磯一愣,而齊何辜好像掩耳盜鈴般,忽然加快攻勢,把凌韻推倒在床上,用身軀嚴嚴實實遮擋在她與紙鶴之間。
可惜,他引以為傲的肌肉無法遮擋玄力和聲波。
一道恭謹沉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師尊睡下了嗎?我的房間出了點狀況。”
凌韻不容拒絕的力道推開齊何辜。
后者望著紙鶴的殘燼,眼神深沉得有些嚇人。
“過來找我。”
凌韻清冷的聲音毫不費力地送到凌無源的房間。
齊何辜面色沉郁地退到一邊,房門很快被敲響。
原來是凌無源的房間被水淹了,然而最近仙門大比,客棧實在沒有多余房間,其他客棧恐怕也沒有多余房間。
“睡我這里。”凌韻沒有任何猶豫就做出了決定,“明日大比正式開始,你需要養好精力。”
凌韻說著給自己的床褥施了道除塵咒,并動手鋪整齊,看樣子居然是要自己去外間榻上睡。
齊何辜心里那股詭異感再次摻雜著嫉妒沖天而起。
“要么你睡我那里?我可以去魯尚那里。”
他知道凌韻不許他在凌無源面前暴露兩人的關系,但還是忍不住這樣問。
“不用。”
凌無源:“師尊,我睡外間。”
“你需要好好休息。”凌韻堅持。
開玩笑,她怎么敢自己睡床,讓凌犀睡榻!雖然現在凌無源是她徒弟,但她知道他不是,以后的凌犀也知道她知道他不是!
又雖然,凌犀未必在乎這種細節,但是她會在乎,她哪怕睡了床也睡不安穩!
“師尊——”
“我在外間打坐即可,不必再多言。”
凌無源冷漠地看了床一眼,冷不丁來了一句:
“這床很寬的。”
齊何辜倏地看向他,眼神難以置信。
凌韻也有些懵。啥意思,他的意思是一起睡?
前兩天是綁在一起迫不得已,該不會讓這孩子習慣了吧?也不是沒可能,凌犀那種無情道人,心中無顏色,也自然不在乎性別之分,從前和她相處的時候就是這樣。
凌無源用著和凌韻剛才如出一轍的平靜語調,語氣卻很堅定:“若是師尊把床讓給我,我睡了也不會安穩。”
凌韻深表懷疑,凌犀那性格,必定是覺得天下都是他的,什么東西給了他會讓他感覺不安穩?
不過,凌無源現在還不是凌韻。
在他的認知里,他頭頂上還有她這樣一個師尊壓著。
齊何辜見她還真的好像在考慮,急了,心一橫,手悄悄伸到她后腰處,曖昧地一按。
他感受到凌韻驟然停頓的身體,唇角輕輕勾了勾,再次委婉地提議道:“不如讓師侄睡我那里吧,我去魯尚那里。”
后腰的手暗示地劃動著。很顯然,到時候他要去的絕對不是魯尚那里。
到時候,每個人都有床睡,要比賽的人得到良好睡眠,不比賽的人也得到快樂的一夜。
齊何辜覺得這個提議真的天才,沒有人會不同意。
然而,凌韻淡淡對上凌無源的目光,從中看出了抗拒。
……凌犀潔癖,大概不愿意睡除了她以外人的房間。
另外,等凌犀人格回歸,絕對能從今晚這一段短暫的三人交流中看出她和齊何辜的小勾當。她可不能坐實了把柄。
“罷了。”
凌韻在齊何辜以為她答應了的驟然驚喜中,殘忍地拒絕了他,“我睡床,無源自己選個地方吧。”
她讓他睡床難道是因為尊師重道嗎?她是因為怕凌犀回來找她算賬啊!既然現在是凌無源自己堅持的,她自然沒什么好怕了。
“弟子睡外間。”
凌無源恭謹地低頭,沒有趁機和凌韻同睡,仿佛真的是一個尊重師尊心無旁念的乖巧弟子。
齊何辜都會覺得自己妄自揣測是玷污了他們純潔的師徒情。
然而,齊何辜出門時,看著已經在外間開始鋪被子安家的凌無源,總覺得那個帶著面具的冷酷身影,像是一條看門狗。
專門防賊——防偷花賊——防他的!
齊何辜驀然有種被針對了的感覺,狐疑地最后看了兩眼凌無源,卻只收到一雙平靜的目光,和與他師尊一般冷漠的:“師伯晚安。”
齊何辜有些重地關上了門。
里間。
【啊啊啊啊啊凌韻,要我說你徒弟真的太礙眼了,都第幾次了攪壞你的好事!】
【也不算什么好事。】
【啥?喂喂喂?凌韻你被凌犀附體了?】
凌韻笑了一聲。
【其實今日不是個收他的好時機,齊何辜這么主動,是他沖動了。】
【為什么?】
童音充滿天真的疑惑。今日蘇淺淺出現,不正應該趕緊把鴨子煮熟,免得它飛了嗎?
【正是因為蘇淺淺。】
凌韻重新解了外衫,靠躺在床上,有點漫不經心地望著天花板。
【第三者的出現,往往能在兩人平靜的感情中激起波動。這個時候急切成事,算不上水到渠成的真感情,說不定日后反而成為關系破裂的導火索。】
凌韻做人已經三千年了,自己也有過幾段風流,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簡而言之,她覺得齊何辜根本沒有準備好。不碰他主要也是這個原因在里面。
齊何辜太正派了,被她一個妖女誘惑丟了貞潔,她怕他要鬧別扭的。
珞磯也懂了,珞磯一轉念:【那你剛才還不拒絕他……】
【送上門的鴨子,有什么好拒絕的?】
凌韻淡淡的語氣,顯出一股清新不做作的涼薄與渣。
【我管他喜不喜歡我,有多喜歡我,會不會因為這件事糾結或者離開我?反正又不是我喜歡他。】
珞磯嘆為觀止,忍不住想起久遠的上一世,記憶深處模糊的一句話。
感情里,不愛的人,才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它突然發現,對上凌韻這個無情道,那些替身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贏。充其量,也只能在她面前艱難地維護自尊而已。
第73章
第二天早上,凌韻一開房門,就感受到了別樣的氛圍。
一股振奮的味道彌漫在整個客棧的空氣中。
遠處有人奔走相告:“蘇淺淺來我們客棧了,現在就坐在大堂!”
凌韻和凌無源不由望向齊何辜的房門,發現他已經不在房里了。在哪里不言而喻。
凌韻瞬間精神了:【有好戲看了!】
珞磯:【?怎么回事?那是你替身和他的追求者啊,你的語氣怎么還有點激動?】
凌韻沒管它,頂著一張施了斂容咒的臉,興致勃勃往樓下走,低調地用避物咒給自己開了條路,擠進人群里。
凌無源一言不發地跟著她,站在她后面。
看到八卦中心那兩人的第一眼,凌韻就興奮地在識府嚎叫三聲。
齊何辜沉著張臉喝茶,隔了三張桌子,蘇淺淺一身藕粉色紗裙,溫柔得不得了,嬌羞地坐在那,時不時往齊何辜那邊飄一眼。
【哇哦,這是什么狗血偶像劇。】
【凌韻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偶像劇的一員。齊何辜坐在這可是在等你!】
沒錯,齊何辜之所以會大早上坐在這里,是因為他想到昨夜凌無源睡在凌韻房中,煩躁得睡不著,干脆早早起來觀望,哪知道會被蘇淺淺堵到。
現在被一群人圍觀著,被蘇淺淺用存在感極強的眼神幾乎是冒犯性地凝視著,齊何辜更加煩躁了,手上的茶杯一圈圈地轉。眼神雖然沒有蘇淺淺那么直白,但也在幾秒鐘一次地往樓梯方向飄,似乎期望著下一秒就有天神從那里降臨解救他于水火。
他不知道他的天神早就混在人群里興高采烈看他笑話:【有趣。那我就更不出去了。】
珞磯:【?】
【不然呢,出去像他們一樣給人評頭論足?】
珞磯:……
為劍君點支蠟。
“劍君不愧是劍君啊,女神這樣含羞帶怯地明著示好,他居然無動于衷!”
“唉,真是浪費,要是換了我,早就五迷三道跟著女神走了。”
“你什么,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劍君能被蘇淺淺看上,是劍君本來就強,人家的眼界和咱不一樣,我們眼中的女神在他眼里可能根本不算!”
“嗐,你們信不信吧,我早就說過,劍君心里的人是咱們道尊!要不是有珠玉在前,哪個男人真的能對蘇淺淺免疫啊!蘇淺淺單相思劍君,劍君也在單相思道尊啊!”
站在一邊還是成了八卦主角的凌韻:……
不過這種不用露臉營業,只需要貓在人群里聽人夸她的感覺真好啊。凌韻感覺自己就像個仙女人設塑造得無比成功的明星,猥瑣地躲在被窩里窺屏網友彩虹屁。
他們甚至猜中了她和齊何辜的關系——嘖,果然齊何辜外強內騷的特質就連圍觀群眾都能看出來。或者說,是她看上去就是食物鏈頂端的女人,嘿嘿嘿。
正聽得津津有味,凌韻身后伸出一條手臂,扶住她肩膀往左邊帶了帶。
右邊的人就在這時往左邊躲了一下,好像是另一邊有人要路過,差點就碰到了凌韻。
凌韻知道,凌無源是了解她不喜與人觸碰,幫她避開。
可是她還是在那一瞬間汗毛直立。
凌韻微微偏了頭,給凌無源傳音:“他們說的是假的。”
凌無源頓了一下,才在她耳邊低低吐出一個字:“嗯。”
那神似凌犀的冷漠嗓音落在她耳畔,莫名給人壓力,凌韻毛一炸,回頭看著他的眼睛:“齊何辜跟著我是因為回元宗與劍宗聯手對付邪道,這群人都是亂講的。”
亂講的?凌無源腦中飄過黑暗中身側窸窸窣窣天雷地火的一幕,眸子一暗。
可她在向他解釋誒。
凌無源淡漠的眸子隔著面具與她對視,是能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倒影的距離。這雙眼是凌無源與凌犀唯一存在區別的地方。凌犀的眸色很淺,可凌無源的眼眸卻是純正濃郁的黑。
純正剔透的黑眸清晰地映著她清冷無辜仙女似的模樣,那樣純潔高貴不可褻瀆。
面具之下,少年冷峻的唇角很淡地勾了一下。
但凌韻看不到。凌韻生怕他不信,猶豫要不要再解釋兩句。可就在這時,她敞開的感知捕捉到另一道神識傳音。
那道傳音,以嗡嗡雜亂的群眾八卦聲為背景,卻好像不在同頻般突兀,敲擊在她心上。
她的心跳隨之停了一拍。
——「凌韻來了。」
四個字,嗓音雌雄莫辯,卻清晰冷酷地念著她的名字,好像陰間飄來的一句不帶善意的招呼,讓人后頸發涼。
凌韻那一瞬間險些跳起來,慢吞吞地回頭,最終定位到了坐在正中央,面色柔和平靜的蘇淺淺。
嘈雜大堂,沒幾個人在傳音,只有她身上有不同尋常的神識波動。
【臥槽,臥槽?】
凌韻能聽到的,珞磯也能聽到,珞磯忍不住吐出一連串的臥槽。
【珞磯啊。】
凌韻的聲音慢條斯理,泛著幽沉,【她好像也有個“珞磯”呢。】
【她,她那個東西,能發現你的存在……】
凌韻淡淡垂著眸子,注意力全在蘇淺淺身上。
看上去蘇淺淺和她識府里的東西沒有防備。
似乎不認為他們說話會被她聽到。
可是她是道尊,他們憑什么覺得可以瞞過她?就因為他們有某種手段能檢測到她嗎?要這樣說起來,木易卿那張地圖也有同樣的能耐。
以及他們談論起她那種毫無尊重的態度,這次絕不是錯覺。
蘇淺淺和她腦子里的東西不知道自己暴露了,還在旁若無人地大肆交談。
「哪里?我沒看到她。」
「應當是施了什么隱匿法術。但是她肯定就在大堂里,不會有錯。」
「她為什么不出來?」
「這時候怎么出來?那個假仙女,怎么可能蹚這種狗血渾水,自崩人設?」
凌韻:??
假仙女?
雖然她是假仙女沒錯,可是哪里輪得到別人來說?
又是哪來的大膽狂徒能看出她是個假仙女?
凌韻身上的氣息不動聲色冷了幾分,不過在表面看來,依舊很低調地站在那里沒動。
蘇淺淺保持著癡癡望著齊何辜方向的姿勢,嫻靜優雅地啜了口茶,繼續在腦子里道:
「可是她就默默看著不作為?以她的修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攪亂局面。凌韻不像是這么沉得住氣的人。」
凌韻心念一動。蘇淺淺這么說,難道很了解她?
「昨天凌韻看到你,好像并不在意。她和齊何辜之間也看不出有什么,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不會!」蘇淺淺突然激動,「我了解她,她見到齊何辜,絕對不可能心無雜念!只是……」
蘇淺淺的聲音又忽地有些怨念,「她確實,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愛過他。」
凌韻安靜地聽著,內心驚駭。
蘇淺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用這樣熟稔的語氣談論她,就仿佛已經在暗中觀察了她幾百幾千年,仿佛上輩子就與她熟識一樣!
不過凌韻又很快冷靜下來。
蘇淺淺或許有什么圖謀,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底牌,但實力沒有作假,是一目了然的玄丹境,和她隔了整整三個大境界。
蘇淺淺識府里那個精神力很詭異,但既然他們不能定位到她,也感知不到她在偷聽,說明他們不足為懼。
多虧了他們的狂妄,此時是她在暗,他們在明。
蘇淺淺和她腦子里的東西明顯對她有某種居心,既然被她知道了,沒有放著不管的道理。
凌韻垂眸想了想。
【珞磯,你和那東西比,實力如何?】
【你是在鄙視我嗎?我堂堂……】珞磯卡了個殼,忽然疑惑,好像這個句式它經常用,順口就說了出來,卻忘了自己到底是堂堂什么身份。
珞磯若無其事地接上下半句,【我當然能碾壓那個小賊!】
童音傲嬌的語氣,凌韻腦子里已經幻化出一個童子挺著胸膛的臭屁小模樣。
凌韻笑了下:【那我派你去出差,你覺得如何?】
【啊?出差?】
珞磯有些踟躕。
自打它遇到凌韻起,就沒有離開過凌韻的識府。
雖然理論上,凌韻沒有強制它呆在識府中,它是可以隨時進出的。
可是它內心里總覺得,它和凌韻才是一體。在沒有找到凌韻的那幾年,它在這個世界漂泊,自由卻空虛。后來見到凌韻,它立即便知道她就是它前世的主人,她的識府就是它的家,它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再也不想走了。
所以哪怕它的精神力在這個世界算是頂級的存在,它也不在乎,安心待在凌韻的腦子里,和她斗嘴陪她解悶,儼然把自己當做獨屬于她一人的寵物。
它沒來由地覺得,就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現在凌韻需要它,那兩個不知底細的人可能會威脅到凌韻,它不能再當一個不問世事的孩子,只知道躲在凌韻腦子里,一切都可以由她輕松扛下……
珞磯糾結了一會,下定決心:【好,我去。】
雖然很排斥待在蘇淺淺腦子里,但這項任務對它來說,其實易如反掌。
它的魂魄和凌韻同級。那兩個神識根本察覺不到它。
珞磯深吸一口氣。
凌韻感覺識府一空。
她知道,珞磯已經在敵營深處了。
【要好好的呀……】
凌韻對著空蕩蕩的識府默念,語氣是平時對珞磯極為少有的溫柔。
其實她也習慣了它的存在,哪怕知道它只是短時間離開,也有些寂寞呢。
第74章
今日是大比第一天,哪怕蘇淺淺有意和齊何辜在這里耗上一整天,也不得不很快失望離開。
看熱鬧的人也都趕去看比賽了,客棧人流稀落,齊何辜終于不用擔心暴露凌韻,上樓敲門,果不其然地陰沉下臉。
凌韻早就帶著凌無源溜去大比現場了。
齊何辜走向凌韻旁邊的座位時,很不爽地聽了一路自以為壓低聲音的八卦。
“蘇真人今天去劍君下榻的客棧堵他了……”
“劍君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才遲到,完了,道尊會不會生氣?他可是道尊的替身啊,招惹了別的女子,還影響了行程……”
本來還幽怨凌韻拋下他,一肚子小脾氣的齊何辜,猛地一僵。
她會生氣嗎?
這樣一想確實是他不對。他把蘇淺淺招來了,難道還指望她現身救他?他明知道她討厭成為焦點。
他真的太傲慢了,怎么能什么過錯都往女孩身上推,明明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齊何辜開始自責,自責的同時更害怕她怪罪他。
然而,齊何辜一抬頭,便見到凌韻絕美冷淡的眉眼。
……想多了。他倒巴不得她生氣呢,至少說明她在乎他。
齊何辜氣息更幽怨了幾分,默然落座凌韻身側的位置。
他表面四平八穩地坐著,和凌韻沒有任何交流的意愿,實際上腦筋瘋轉,思考要如何針對今天的事對她解釋。
太刻意了肯定不好,她說不定并不在意,就像昨晚一樣,他認認真真辯解就太可笑了。
可是也不能當做什么都沒有,欠缺誠意。
還好,今天這里只有他與她二人。凌無源和魯尚很快就要下場比賽了。他有大把的時間慢慢講,更有前所未有的機會與她解開心結,增進感情。
他不是感覺不到。昨晚凌韻答應凌無源只是順勢。若她真的愿意接受他,絕對不至于受到客棧房間的限制。
為什么呢?直男腦子最近已經超水平發揮,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他最近收斂了脾氣,吃醋都默默憋在心里,看凌無源不爽也不敢違背她意愿,還會有什么呢?是不是因為蘇淺淺的糾纏,讓她覺得他沒有能力處理干凈自己的私生活,覺得麻煩,才不肯接受他?
幸好,今天沒有了蘇淺淺的打擾,他有一整天時間讓她改觀。只要哄好了她,成了她的人,到時候就能挺直了腰板去找蘇家嚴肅地談一次,讓他們管管蘇淺淺不要再舞到他和凌韻面前……他有道尊撐腰,蘇家絕對不敢再造次。哎,誰讓他喜歡的人這么強,他眼光真是好。
齊何辜想得挺美好。
他第一句話還沒來得及醞釀好,身側突然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
“多謝長老,這個位置很好。”
齊何辜悚然回頭,對上蘇淺淺柔情似水的眼眸。
蘇淺淺對他嫣然一笑。帶她過來的和樂宗長老則緊張地瞄著齊何辜和凌韻,被前者驟然沉冷的眼神嚇得頭冒冷汗。
他也沒辦法啊,蘇淺淺來找他,他不敢得罪。
但道尊和劍君他更不能得罪啊。
幸好,這里做主的終究是道尊,而道尊只是冷漠地掃了他們一眼,并未表現出反對。
齊何辜于是憋屈地眼看蘇淺淺優雅落座,毫不掩飾地往凌韻那邊挪了一寸。
然而,如果說剛剛凌韻只是不和他主動交流,氣場還算友好的話,現在的凌韻則是整個人冰封冷漠,拒絕往他和蘇淺淺這邊看,仿佛覺得這邊有什么辣眼睛的東西。
齊何辜臉上陰云密布,簡直想殺人。以前雖然蘇淺淺也很喜歡他,但從來不會跑到他面前給他造成困擾,所以他才從未把她當回事。他也是今天才發現,這女的怎么能這么煩!
她看不出他討厭她嗎,她擋他的情路很開心嗎,她和他有仇嗎!
【蘇淺淺好像跟齊何辜有仇。】
就在這時,凌韻腦子里驀地響起一道童音。
珞磯和她相遇,偷偷溜了回來。凌韻驚訝:【有仇?真的?可她看起來是真的喜歡他。】
【才不是呢!蘇淺淺以前和他很熟,但齊何辜好像把她忘了。】
【所以?】
【所以有仇啊。】
【啊?】
【啊?】
珞磯激動得比比劃劃:【這就是簡單的因愛生恨啊。】
凌韻:【……因愛生恨沒有這么簡單的吧。】
器靈獨立判斷得出的絕妙結論被否定了,氣哼哼的:【人類不就是這樣嘛,算了我再去聽聽。】
然后就下線了。
凌韻:……
她好像有點失策,一個連人類情感都搞不明白的器靈,貌似不太適合間諜工作。
但她也留了個心眼:蘇淺淺對齊何辜的癡情,很可能是假的,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
若真是如此,蘇淺淺可夠厲害的,人設立得和她一樣穩,把全世界都耍了。
就看現在,觀眾頻頻投過來的眼神,顯然對這邊的狗血場面很是激動。
仙門大比在這樣些許詭異的氛圍中開始了。
前三日都是擂臺賽,御氣境、靈臺境初期和中期、靈臺境后期以及大圓滿,共分三個賽場,最終每個賽場留下十個擂臺,十位優勝者,進入下一輪的十強決賽。
毫無懸念地,這一日臨近結束時,凌無源和魯尚各自占據了一個擂臺。
一整天都沒能和凌韻說上一句話的齊何辜,此刻已經顧不得對凌無源那點猜疑和敵意,企圖通過夸贊凌韻的徒弟來討好她,認真地看著凌無源的擂臺道:“凌無源很強。”
他以為凌韻就算懶得理他,也會禮尚往來說一句“魯尚也不錯”之類的話。
沒想到凌韻點了點頭:“比你參加仙門大比時強一點。”
齊何辜裂了。幾乎是瞬間想起當年自己意氣風發地被凌韻打得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
那是他在凌韻面前最廣為人知的慘敗,實在無法指望能從那一次給凌韻留下什么正面印象。
蘇淺淺柔柔的聲音便在這個時候見縫插針地插入進來:“凌無源天資不俗,但劍君劍道悟性更勝一籌。”
齊何辜剛在凌韻那碰了一鼻子灰,冷冷地回頭看她,語音帶上毫不收斂的威壓:“蘇家醫修世家,也能對劍道指手畫腳?”
蘇淺淺臉一白,少半是被懟得,更多是被入元境威勢壓到內傷,只得訕訕告了個罪,再不說話了。
只是群眾遠遠地看不見這三人的面部表情,只見到齊何辜左右逢源。
有心思粗淺的男修開始酸:“劍君倒是好福氣,這一左一右的,修仙界兩大女神都陪著他。別見齊何辜看著挺正人君子的,但男人都一個樣,心里肯定爽死了吧?”
也有女子沉不住氣:“凌韻仙女姐姐嗚嗚嗚,別理齊何辜了,換個別的地方坐吧,何須留在那受氣,把他們趕走也行啊,你可是道尊啊!啊氣死了我都替你生氣,他憑什么啊還招惹別人,他給你提鞋都不配,你可是道尊啊!!!”
這一類話題到處在上演。
“無情道尊斷情絕愛,哪會在乎齊何辜?”
“要你這么說,無情道尊斷情絕愛,也不可能喜歡凌犀啊,你上次那么篤定說她對師尊是真愛!”
“那不一樣,凌韻和凌犀是天造地設的同類。”
凌韻:謝謝,我和他才不是同類。
“……可是按你的說法,人家仙女就應該不通情愛,因為替身就動怒不是很崩人設嗎?”
“不對,她那么霸氣的人,怎么可以容許自己的替身和別人勾搭,這才叫崩人設!”
凌韻聽得很心累。
就是這些人心目中強行給她預設的人設,才讓她活得這么不自由,好像捆上無形的枷鎖。
他們覺得無情道主要如神明不可侵犯,要像石頭冷酷無情。
不過就是有人喜歡她的替身這種微小的小事,她生氣也不對,不生氣也不對,左右都是個崩人設,好像他們原本多么了解她似的。
不過想了想她又決定原諒他們。
她的境界他們確實一輩子都達不到了,就讓他們憧憬暢想一下,又有什么關系呢?人信仰神明,從來不是為了神明,而是為了自己啊。
凌韻收回神識,打算屏蔽那些沒營養的妄自揣測,卻忽然聽到觀眾席傳來一陣她哪怕刻意屏蔽也忽視不了的驚叫。
凌韻若有所感地回頭,見到三位風采逼人的俊美男子正領頭朝著她加速飛來,身后還跟著眉眼全是促狹笑意的亓枳,帶著一大群合歡宗的鶯鶯燕燕。
凌韻差點驚得一個倒仰,恨不得能用光速逃離現場。
木意年偷偷施了個小法術,第一個搶到凌韻面前,笑瞇瞇毫不避諱地露出狐耳:“姐姐,我聽說只有劍君和你在這里,就趕著來陪你啦!”
觀眾嘩然:“火狐——他是妖族的太子!傳說中和虛華道尊一樣喜歡吃魚的妖族太子!”
木易卿被木意年搶了先,不能暴露身份,恨恨地頂著斂容咒挨上凌韻另一側,笑得乖巧:“我本來在點星洲幫姐姐辦事,聽說姐姐來仙門大比,就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一臉炫耀的表情,但凌韻一點都不想夸獎他。
“啊,這位就是道主當年從菡萏手里救下來那位美少年——肩膀上有痣的那一個,和虛華道尊在一模一樣的位置呢!”
陸鑒庭最為沉穩,氣息寬和雄厚,十分有大師風范。然而卻十分自然地攬住凌韻的肩,低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發頂。
觀眾瘋了:“我沒看錯吧,這位真的是佛子么!”
“當然是了,世上還有誰有那樣高貴的和先道尊一模一樣的淺灰色眸子啊!”
“后面那群漂亮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他們——他們都是道尊的替身啊!那個佩劍的叫慕奚,是因為名字帶有凌犀的諧音。那個娃娃臉看上去最小的,名字里有‘竹’字,虛華道尊喜竹想必已經不是秘密了吧?還有另一個少年,我不清楚他有什么特殊,但傳說中他似乎有花精血統,而虛華道尊也有花精血統!”
“我的天,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雖然血脈很稀薄,但虛華道尊祖上數十八輩,據說母親那邊有位舅公游歷時邂逅過花精族!”
“那另一個呢,那個溫潤如玉超級好看的小哥哥呢?他看起來和先道尊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呀。”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話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據說他和虛華道尊相似的地方,可不在外表能看得到的地方呢!”
“嘶——那里?”
“對,那里。”
“不對啊,不是火神洲大祭司才是那地方和先道尊相似的嘛?”
“哪呀,這都是火神洲自己傳出來的,估計是大祭司仰慕道尊,擱那碰瓷呢。要是大祭司真有那么雄厚,道主為何不要他?”
“你又怎知道主不要他?那么騷的狐貍,我的意思是那么好看的男人,就算是無情道主,也把持不住吧?”
凌韻想起前些天還給她投寄幻影珠試圖勾引她的狐貍,實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木易卿和木意年心虛地對視一眼。他們瞧不起云舟來靠身體資本上位,本意是貶低他,沒想到語焉不詳的暗示傳出去變了個樣……還陰差陽錯把大祭司拉入了股市,可惡,本來想把他偷偷踢出局的。
“等等,為什么除了這些人還有個女的——那是美人榜前十的——合歡宗厘宮宮主的女兒嗎?”
“道尊的裙下之臣竟然還有女的!她和虛華道尊像在哪了?”
亓枳毫不在意地朝觀眾甜甜一笑,撲上來給凌韻一個熊抱。仿佛開啟了什么開關,合歡宗一群少年一哄而上,毫不矜持地擠開其他人,一個個疊熊一樣往凌韻身上撲。
齊何辜的臉已經黑如鍋底。剛才還嫉妒齊何辜的男修張大了嘴,他不遠處一個女聲在尖叫:“不愧是凌韻!漂亮!就要把這男人棄若敝履!”
“是啊,這女的,和虛華道尊像在哪呢?除了……咦,你們有沒有發現,這群人有個共同點,都在美人榜前排!加上蘇淺淺——哇這群人聚在一起,是什么絕世盛況!我今生圓滿了!”
“我有個大膽的猜想,蘇淺淺靠近齊何辜,不會是為了引起凌韻仙子的注意吧?”
“有道理,她上上下下的美人都是虛華道尊的替身,根據夾逼定理,她也是虛華道尊的替身!”
“不過,怎么這修仙界的美人,個個都像虛華道尊呢?”
“真的耶,不是這里像,就是那里像。”
“你們懂什么,丑人各有各的丑法,可是貌美的人都是相似的。”
“兄臺說得對啊!”
觀眾內心默默懺悔了一下,方才居然有一剎那,飄過道尊選替身是看臉的想法。凌韻仙子看重的明明是細小的相似之處,喜魚,喜竹,肩頭痣,名中字……啊,真的是好細膩好溫柔好感天動地的深情啊!
眾人將狂熱崇拜的目光投向遠處的仙女和眾位替身,恨不得能用神識穿透他們之間的時空。
凌韻的心卻根本不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慌得很,這是她自從聽說凌犀還活著后的五百年來極力避免的場面。雖然有好多次,她都默許了以男女八卦掩飾他們聯盟的真相,可今天凌無源在場啊!她最近幾天時刻注意著,把亂說話的人都引離凌無源附近,可是這一次整個會場的人都在說,她總不能把上萬人一下變沒吧!一群始作俑者還在毫不忌諱地對她深情款款,假借演戲的名義揩油,她簡直恨不得明天就把這些自作聰明的人搞失憶了。
她的神識第一時間鎖定住剛結束比賽的凌無源。剛才凌無源去換了衣服,此時正要走出更衣室。
場上的氣氛還在攀升,凌韻咬了咬牙,一個瞬移,從如狼似虎的圍抱中脫身,直接出現在凌無源的更衣室門口,正迎上他的目光。
觀眾一驚,不懂人為何突然消失,但很快有眼尖的人重新捕捉到凌韻的身影。
她忽然消失竟然是去迎接比了一天賽凱旋的徒弟!
“竟是連所有替身都不顧了!看來那群人癡情道尊不假,可道尊對他們卻果真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們加起來也抵不上凌無源一個人!”
“素聞道尊重視這唯一的徒弟,今日親眼所見才知是真!”
“凌無源今天表現這么好,道尊也一定很欣慰吧!”
“凌無源頗有無情道尊當年風范啊,或許便是下一任道尊呢!”
凌韻悄然松了口氣,滿意地聽到話題風向轉了個彎。
沒法把觀眾帶走,但她可以在凌無源聽到不該聽的話之前,把凌無源帶走。
她淡然對上凌無源的目光:“走吧,回去。”
凌無源見到她時微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過來接他。
習慣了隱沒在面具之下不被人注意,突然成為全場焦點,凌無源有短暫的無措。
可卻立刻被幸福淹沒。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來迎接他呢。
“嗯。”
少年冷淡地應了一聲,在一片歌頌聲中跟著他師尊離開。
渾不見高臺上,一群男人眼紅得像要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
某日凌無源見到路邊有賣虛華道尊的圖冊。想起之前聽到的謠言,花十靈石買了一本。
第一頁,淺灰色瞳眸的男人背影清瑟站在竹林。
第二頁,淺灰色瞳眸的男人在吃魚羹。
第三頁,淺灰色瞳眸的男人隱約露出肩頭的痣。
第四頁,淺灰色瞳眸的男人身體變成了牽牛花藤。
凌無源惆悵地合上畫本。這些師尊從來沒跟他講過呢quq
第75章
【凌韻!凌韻!】
晚上,凌韻剛要入睡,就被腦子里驟然炸響的聲音吵醒。
凌韻腦仁抽痛了一下,郁悶地睜開眼:【珞磯,你不睡我還要睡。】
【你不許睡!】童音霸道地叫道,【我好不容易等到蘇淺淺睡熟,跑回來通風報信,你竟然還嫌我吵你睡覺!】
【好吧。】
凌韻翻身而起,隨便找了塊薄紗披在肩頭,【你都聽到了什么?】
【他們和我們一樣,是穿越的!蘇淺淺和齊何辜都是穿越的!蘇淺淺前世是個明星,而齊何辜前世是個編劇,他以前不叫這個,叫什么趙名昔。這兩個人本來金童玉女,卻被一個叫凌韻的女人——也就是前世的你——插足,你們甚至訂婚了!趙名昔還以你為原型寫了部劇本,我們是集體穿劇了!你懂了吧,所以蘇淺淺才不喜歡你,而且她對齊何辜果然是因愛生恨……】
【——等會,等會,打住。】
凌韻打斷它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敘述,有點不滿,【你這個可靠性有待商榷,就齊何辜?值得我去插足別人感情?】
【當然不是了,這是蘇淺淺看你不順眼時的氣話,真相應該是蘇淺淺暗戀趙名昔,你和趙名昔兩情相悅,她才是那個丑陋的第三者。】
凌韻:?
【那你還說我插足,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器靈——】
【沒差別啦沒差別,每個小三不都覺得對方才是小三?】
它這些都是跟誰學的?凌韻一哽,勉強不與它計較:【那蘇淺淺知不知道我也是穿越的?】
【額。】器靈被問住了,小聲,【可能、可能知道吧,他們連齊何辜是穿越的都知道……】
【齊何辜真的是穿越的?】凌韻對此也表示懷疑,【他那個封建腦子哪里像是穿越的了?】
其實她更想問,他那個封建腦子她怎么可能跟他訂婚?
【蘇淺淺說他是失憶了,就和你差不多,不記得前世的事……】
器靈好像也意識到這個故事邏輯牽強,聲音漸弱。
凌韻緩慢地笑了下。
【失憶了嗎?所以只有蘇淺淺有資格記得前世的事?】
黑暗中,女孩清澈的眸子閃爍著不知哪里透進來的幽光,顯得有些詭異深邃。
這一天終于來了,她終于見到了來自前世的信使。
其實從很久以前,在她突破凝魂境、觸碰天道法則后不久,她就有了隱隱的預感。
那些撲朔迷離的記憶,總有一天要來找她的。
除了蘇淺淺,齊何辜也是?
失憶?如果失憶到三觀人格都變為全新,那這個人是不是穿越的又有什么區別?
而且,如果齊何辜完全失憶了,蘇淺淺又憑什么斷定他就是那個趙名昔?
畢竟,從凌韻現在已知的信息來看,反倒是另一個人……
【如果我是一個編劇,夾帶私貨把自己的心愛的未婚妻寫成電視劇女主,怎么著也得把自己按到男主位置上吧?】
凌韻幽幽道。
【啊,是哦。】珞磯傻傻回答,【可我們不認識名叫趙名昔的人啊。】
【名字不是重點。】凌韻看了眼隔壁,【我是覺得,趙名昔如果穿越時有得選,或者說,曾經把自己融入過某個筆下人物……難道不是凌犀的角色,才比較夠逼格嗎?】
【啊,對哦。】
珞磯之前沒想過,凌韻一說才覺得有道理。一個健全的男人,好好的白月光不當,非要去當替身之一,怎么想怎么有點毛病。
【我知道了!趙名昔其實穿成了凌犀!但是蘇淺淺沒見過凌犀,就把氣質相似的齊何辜認成了他!】
器靈一副發現新大陸的語氣,振奮地喊道。
【可是我覺得凌犀也不像穿越的。】凌韻剛剛也思考過這個可能性。
【怎么不像了?凌犀看著就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唔……】
凌韻無法描述那種感覺。正因為她來自另一個世界,才會對同胞有種玄奇的感應。她與凌犀相處兩千年,總覺得他雖然強大脫俗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但也不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想不明白,凌韻只得暫且放下這件事。
【她腦子里那個東西是什么,他們有沒有什么目的,你搞清了嗎?】
她記得,前世那個世界,器靈這種東西可并不尋常。
至于她為什么有珞磯,她自己也不記得緣由,但她知道自己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可是蘇淺淺似乎也一樣特殊?
珞磯:【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東西和我一樣,住在蘇淺淺識府里,應該是與她有契約。】
凌韻無意識地摸了摸床沿。
這東西,倒是一個她沒有把握的存在。
【要么你別回去了。】她突然道。
【啊?】
【該了解的都了解了,蘇淺淺看起來不像要害我,與近些年的邪物猖獗也沒什么關系。】
【那怎么行?】珞磯急了,【我才聽了一天,還有好多信息不知道呢!再說,她怎么就不會害你了,她可是喜歡過你的未婚夫啊!反正他們也發現不了我,我把他們的底細搞清楚再回來不是更好?】
凌韻嘆了口氣。
【好吧,但是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凌韻你怎么突然婆婆媽媽!】
器靈叫嚷了一遍,便倏地從她腦海消失,好像怕她攔它似的。
凌韻失笑。
她只是有些擔憂。既然不知對方底細,于她是冒險,于珞磯也并不是全無風險。所以她才不愿再讓它去。
凌韻忽然沒了睡意,翻身從窗戶去了客棧的房頂。
她默默望著天空,那些遙遠得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星星。
雖然聽上去,蘇淺淺和她前世的愛恨糾葛,都在男女情愛的層面,畫風迥異好像都市小言串頻進了仙俠修真升級流。
可是,就在他們收到消息,黒舍利即將覺醒之時,又冒出蘇淺淺這個人,這一切真的是巧合嗎?
珞磯這次又能不能帶回有用的答案?
少女靜靜坐在高處瓦片之上,夜空遼闊,月光落在她冷玉般的細膩肌膚上,泛著銀光,隨意披在肩頭臂彎的輕紗將月色反射出細碎閃亮的光暈,讓她整個人圣潔得好像在發光。
凌無源上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天地間唯一的月和女孩,潔白清冷,冰涼又溫柔,瞬間觸動人心弦。
凌韻回頭,并不意外地朝他揮了揮手。
凌無源沉默地走過來,坐在她身側。
“怎么還沒睡?”凌韻隨口問道。
“還睡不著,想出來透透氣。”
凌無源一板一眼地回答,余光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慢慢瞥了她一眼。
他坐過來才發現,她除了披著一件透明薄紗,里面便只剩下單薄的睡裙。
白皙修長的一雙腿疏懶地伸開,細膩腿彎微微蜷縮,纖細的肩與背完整無暇地晾在夜晚微涼的空氣里,一根纖細的帶子從肩頭落下,柔軟地躺在手臂上,那層薄紗則慵懶地掛在臂彎。
白日里清貴的圣女,夜里好像沒有變,又好像忽然有了魅惑精靈的影子。
他身邊的她好像忽然變小了,褪去儀貴姿態和服裝發飾的修飾,變得脆弱又柔軟,可以輕易揉在懷里。
觸到隱在薄紗與發絲之間的曼妙柔白,凌無源倏然收回目光。
他的偽裝沒有破綻,凌韻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凌韻有點心事。
沉默了許久,凌韻才開口,問道:“你對蘇淺淺有什么感覺?”
雖然覺得他不是,但還是忍不住想試探。
凌無源頓了一下。
“說實話嗎?”
“當然。”
“不太喜歡。”凌無源直截了當,無波無瀾。
“是嗎?”
可是凌韻并沒有放心。
從珞磯帶回來的消息來看,前世那個趙名昔對蘇淺淺估計也沒什么好感——尤其是,如果他真的喜歡凌韻,而蘇淺淺對凌韻有敵意的話。
男人從來不是真的看不懂女人之間的那些事,只是許多男人選擇懂裝不懂,歸根結底就是不夠愛,自私地享受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的虛榮。但不管是凌犀還是齊何辜,都不是那種男人。
現在也是。蘇淺淺對凌韻的不敬態度,別人可能看不出,但身為她的徒弟凌無源多少能感受到一點,所以他不喜歡蘇淺淺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凌韻換了種問法:
“你以前有沒有在哪里見過她?”
“沒有。”
凌無源這次答得更快。
凌韻不作聲了,淡淡望向浩渺星空。
兩個人無聲地坐了好一會。夜風愈發涼,可是凌無源卻覺得血液愈發滾燙,時間也過得異常飛快,讓他甚至有種第一次御劍而飛穿梭云層間的眩暈。
他的目光時不時從身邊的人身上掃過,又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腳下,一片松動的瓦片。
“師尊很在意蘇真人?因為劍君?”
凌韻回過神,轉頭看他,冷淡的眼眸中好像有他看不懂的暗色。
“因為你。”
……因為他?
凌無源狠狠壓住雀躍的心跳。
有點想再追問,凌韻卻攏了攏披肩,起身:“好了,該回去了,你明日還有比賽。”
就在這時,凌韻一腳踩空,瓦片噼里啪啦掉落的聲音伴著她的身體一個晃空。
凌無源箭一樣倏地起身抱住她。
很纖細很小只的少女,柔滑白嫩軟糯又充實地,被他一整個緊緊地箍在臂彎間。
那感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掉到他懷里,涼涼的,冷白的,帶著神圣的香氣。
他眸色驀地深邃,幾乎要蔓延出絲絲縷縷的黑線,饑渴地纏繞住他。
凌韻有點驚訝,不是因為踩空,而是凌無源的反應。
誰聽說道尊會因為在房頂踩空受傷的?這未免有些大驚小怪。
凌韻輕輕推了下他,凌無源這才放松了緊繃的手臂,卻依舊虛虛扶著她。
凌韻不由抬頭,正撞上徒弟背對月光,顯得有些黑暗幽深的冷瞳。
少年在她身邊,摘了面具,極近的俊美容顏,在夜色下半藏陰影,褪去平日的超凡圣潔,像是夜里出來捕獵的吸血鬼。
他對上她的眼,嗓音低沉又恭謹:“小心腳下,師尊。”
第76章
三日擂臺賽結束,靈臺境后期及大圓滿的賽場,凌無源和魯尚毫無懸念地進了前十。
這兩人也是眾人最看好的冠軍人選。
齊何辜帶著點不明不白的小心思,看了凌韻一眼。
當年他們兩個也是在同一場仙門大比名聲大噪,成為奪冠熱門,頗有點金童玉女的感覺。如今他們的弟子輩重演了當年之事,不禁更讓人感慨,劍宗和無情道門,真是世代冤家,雌雄爭霸,旗鼓相當,天生一對。
然而,齊何辜這種甜蜜蜜的心情還未醞釀充分,就見到凌韻身后一群煞風景的雄孔雀。其中慕奚茶兮兮地看了他一眼,問凌韻對魯尚評價如何,凌韻輕描淡寫地回:“劍宗那個?他明顯不如無源。”
齊何辜裂了。
他仿佛不止聽到凌韻在說魯尚不如凌無源……她不如直接點他名字,說他不如她!
亓枳斜眼瞥了齊何辜一眼,明知他在聽,卻故意笑吟吟回道:“魯尚要是倒霉些第一輪抽到凌無源,不就前五名都進不去了?”
齊何辜臉色更黑。凌韻身邊這個妖艷賤貨是在影射他?
還好,亓枳說的情況并未出現。
決賽雖然號稱公正抽簽,但主辦方為了比賽的可看性,估計在其中做了點手腳,凌無源和魯尚一路風光,直到最后的冠軍決賽,才真正碰面。
場地正中的比試臺上,兩個耀眼的年輕人爆發出完全超越靈臺境的實力,讓人目不暇接,驚嘆聲此起彼伏。
魯尚屬于俊逸儒雅翩翩少年那一類,一身白衣,一把薄劍,身法靈動優美。
凌無源冷厲沉穩,這一場的武器,也選擇了劍。
不僅如此,他似乎打定主意在劍道上與魯尚一決高下,完全摒棄了無情道最為擅長的法術武術結合。
凌韻若是有胡須,都要忍不住撫須笑出聲來。
不愧是她徒弟,很有她當年的風范啊。
就是這種“要在你最擅長的事情上打敗你”的蠻橫,簡直與她如出一轍!
雖然打得頗有些難舍難分,但慢慢地,凌無源還是占了上風。
齊何辜有些緊繃地盯著比試臺,而凌韻冰冷的唇角再也忍不住,緩緩勾起一絲笑意。
——就是現在!
凌無源精準地把握住魯尚唯一的破綻,勢如破竹地一劍,堪堪抵在魯尚咽喉,再差一根發絲的距離就會刺破他的脖頸。
全場忍不住起立,掌聲和歡呼潮水般涌起。
凌韻微笑,聽著賽事長老用著喜悅的語調宣布:“本次仙門大比,最終優勝者是:凌——”
長老的話戛然而至。
只見魯尚仿佛想要垂死掙扎,猛地一扭身,不顧頸部噴薄而出的鮮血,長劍挾著玄氣劃向凌無源的臉——
“錚——!”
凌無源飛速退后,他的劍也飛速后撤。然而魯尚那一瞬間的速度,快得沒人看清,人們只看到凌無源臉上那標志性的面具,猛然碎裂成兩半!而魯尚已經倒在血泊中,似乎已經沒了氣息。
在場只有凌韻一人,沒有錯過魯尚最后暴起的一瞬間,身上忽然泛起的邪氣。
隨后她便對上凌無源無措的目光,和那張俊美如少年神祇、清白干凈的臉。
……糟糕。
在其他任何場合,凌無源的臉暴露出來,都還有補救的希望,因為世上見過凌犀真容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活躍的年輕人更是只見過后來仿造的幻影珠。唯獨現在,修仙界規模數一數二的仙門大比上,只要有一人認出他,那么信息就會像打碎培養箱的高傳染性病毒一樣蔓延開……
凌韻飛身落在比試臺。但是已經晚了,賽場千萬雙眼睛,全都大咧咧地看到了凌無源的臉,那千萬張嘴,正震耳欲聾,驚疑交加地念著同一個響徹天空的名字:
“——凌犀?是凌犀!是虛華道尊!虛華道尊還活著!”
凌韻有點希望自己是在做噩夢。
可現實里,她冷靜地對上齊何辜的眼睛。男人收回探向魯尚的手,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并在下一秒,把深沉的目光轉向凌無源,緊緊盯著他的臉。
就連齊何辜都如此……
那些邪修勢力,蠱惑了齊何辜的師侄,意圖暴露凌犀的身份。
凌韻不需要太多推理便可以得出這個結論。
所以,她現在不需要弄清楚背后復雜的計劃,最要緊的,就是不讓他們如愿。
凌韻面無表情,忽然伸出手,以一種親昵和占有的姿態,摟住凌無源的腰。
她無視全場響起的吸氣聲,平穩冷淡的聲線,安靜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他不是虛華道尊。”
“他是我從億萬嬰兒中甄選容貌,繼而耗費無數天材地寶,反復熔煉打磨,精心培育出的徒弟。”
甄選容貌,反復打磨,精心培育。
有觀眾意識到什么,愕然張大嘴。
這世上,確實有秘法可以緩慢地調整一個人的容貌,更何況她是凌韻,是丹醫器法無一不精的絕世鬼才。
仙女眉眼如霜似雪,冷漠沒有一絲溫度,卻在提到虛華道尊時,顯出一丁點讓人忍不住濕了眼眶的柔情。
“他不是師尊,只是我親手制造的一個師尊最完美的替身。”
隨著凌韻話音落地,全場沸騰起來。
他們的道尊,竟然真的親口承認了!承認她無法放下那個人,以至于不惜親手培養一個替身!
此時沒有人去想這對凌無源是否公平,修仙界是個殘忍的地方,對錯只看修為高低,從來沒有所謂的平等人權。
凌韻別說養一個替身,就算她養一個宗門的奴鼎,也不會有人指摘。
他們現在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這么多年圍繞凌韻和幾位天之驕子的流言,全都是真的!被本人親口確認了!
無情道主并沒有泯滅情愛,她多年來沒有尋找伴侶,是因為她心中一直裝著一個得不到的人!
如此勁爆又引人唏噓的消息,瞬間讓所有人激動難抑,沒有人再懷疑凌無源和凌犀本人有什么關系。
甚至連同最了解她的幾個人,此刻也信了她這份說辭。
同樣飛落比試臺,凌韻的其余替身,都緊緊盯著她,盯著凌無源,盯著他們親密無間靠在一起的身體,好像驚愕得失去了一切語言。
可是凌韻此時已經顧不得他們。
她感受到,手掌之下的身軀,在緩緩地僵硬,被她帶著動作時,就好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牽線木偶。
凌韻感覺自己的心也凍結了。
她做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也不在乎人言,唯獨不能對凌無源這么肆意。
她從小養到大的徒弟,當做寶貝一樣重視,也讓全世界人知道她對他的重視,把天下最好的光環都毫不吝嗇地加諸他頭上。他身為道尊的徒弟,被所有人當做天下的下一個主人,天賦品性聲名無一不耀眼,仿佛生來就拿了龍傲天劇本,從來沒有品嘗過失敗的滋味。可是他卻在剛剛驟然得知她關心照顧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替身,她養他不是為了養他,而是為了養一個代替品……他會怎么想?
凌韻飛速卷了徒弟,直到客棧房間里,設好結界,才把人放下。
“無源,我……”
凌韻語塞。
事發突然,她也是臨場應變,根本沒想好怎么跟凌無源說。
她并不是把他當替身,他其實就是凌犀本人。可是她不能如此說,她不知道現在說出這樣匪夷所思的真相,會不會造成某些無法挽回的后果。
比如,從前不說,到了今日才說,凌無源會不會以為她是在騙他?
就算他真的信了,凌犀那么驕傲,凌無源必是同樣,那么他得知自己是另一人的轉世,是會平靜接受,還是為了保持獨立性,不惜一切代價扼殺那個所謂前世?
恐怕十有八九是后者。
更別提凌無源身上本就肩負著黑化預警,她根本不敢貿然刺激他。
雖然今天這件事已經是不小的刺激。
凌韻心里突突的,定了定神,拉著凌無源坐在椅子上,才盡量溫柔地開口:“我剛才說那些話是迫不得已。”
凌韻忽然冷靜下來。
凌無源很信任她。所以,只要她告訴他,她有苦衷,他多半就會相信。
他現在還不是洞察世事的凌犀,只是個五百歲的、全心依賴她敬重她的孩子。
“這些年我讓你遮掩容貌,就是因為你長得太像他——你的師祖,我的師尊。若被邪道見到你,他們或許會以為師尊沒死,被我以徒弟的名義藏了起來,如此他們必然不會放過你。所以我今日才只得那樣說,打消所有人的懷疑。”
凌無源那張俊逸無暇的臉默默看著她,雖是仰視,卻竟然有種凌犀般的壓迫感。
凌無源緩慢地開口:“所以,你才想讓他們相信,我這張臉是人為,不是天生。”
“對。”
這么快就說通了,凌韻內心小人喜極而泣。
也是嘛,和凌無源在一塊這么多年,她有沒有用所謂天材地寶給他捏臉,他難道還會不知道嗎?那些話騙得了天下人,卻騙不了當事人。
“可是。”
凌韻心臟又懸起來——可是?
“可是你戀慕師祖,尋了一群替身,這部分不是假的。”
凌韻啞然。
到了現在,凌無源又不是傻子,她再否認就不禮貌了。
凌韻吞吞吐吐字斟句酌了一會,含混道:“說戀慕言重了,我對師尊只有敬重而已。只是……當年我為了籠絡九洲四海各方勢力,想要和各位強者拉近關系,才道出他們與師尊的相似之處。只是后來被人傳著傳著,就變了味。我們順水推舟默認,是為了讓邪道放松警惕。”
凌無源靜靜看著她,擺明了完全不買賬。
那雙透徹的眼睛似乎在說,你們之間就是那個味。
在這樣神似凌犀的目光注視下,凌韻很快扛不住了,輕咳一聲:“當然,也許后來他們對我的感情也處著處著……變了味。但我對他們……并不是那個意思。”
凌韻搜腸刮肚選擇最微妙的詞匯。
她不敢說謊,不敢說她從來沒有找男人的心思,怕有朝一日被戳穿,再加一條欺君之罪。
但如今的說辭應當沒有問題吧……她對他們確實不是那個意思……至少她不是主動的,她一直秉承著仙女的清冷高貴,都是他們誘惑她的!
如果珞磯在場一定要驚聲連叫“渣女”。
但凌韻內心沒有絲毫愧疚,也沒有絲毫悔意,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圓不過去,畢竟凌無源這孩子隨凌犀,智商高得嚇人。
凌無源依舊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他其實覺得有些怪異。
她根本不必向他解釋的。
或者就算解釋,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態度,仿佛……仿佛真的很擔心他誤會什么一樣。
可是就算他誤會又能怎樣呢?就算她找替身,就算她喜歡虛華道尊,就算她在外面四處留情——這一切又何必對他交代?
他只是她的徒弟,他根本沒有資格管她。
除非她在意他。
不是對徒弟的在意,而是……女人會在一個男人面前在意自己的名聲和情史,那樣的在意。
這可能嗎?
凌無源的眸子微微地暗了暗。
他忽然起身,上前一步,垂頭望著凌韻。
少年還未發育完全,可個子早已比凌韻高了一頭,這樣的動作,幾乎能夠完全把她壓制。
平時的凌韻不會被他壓制,可是今天她心虛。
凌韻抬頭與他對視。
這個距離有些曖昧。她眼前是清晰放大的淡色薄唇,往上是熟悉的俊挺鼻梁,還有面無表情時冷硬的眸子。雖然還未有凌犀的冷峻棱角,卻已足夠讓人敬畏失魂。
她聞到他身上獨有的冷冽味道。這還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身上的味道,細細想來,感覺和凌犀……有一些分別。大概少年和成年人,身上的味道總會有些許區別。
那雙薄唇張開,語氣冷肅:“可是師尊,今日把我和他們歸在了一起。”
凌韻冷漠地掀了下眸子,內心已經悲傷逆流成河。
他生氣了,他果然在責怪她,玷污了他清白的名節,可是她都解釋了啊,當時那個情況,她沒有別的選擇!
凌韻強迫自己冷靜地想了下,覺得凌無源可能不是不理解她的無奈,只是畢竟這事無辜受累的是他,所以他才不爽。
“這件事確實委屈你了。你希望我怎么做,可以補償你?”
凌韻這個高度不太合適,加上距離有些近,她又有點緊張,一直盯著他的唇。
她看到,隨著她這句話,那雙唇蠕動了一下,抿了抿,無聲地輕咽了一下。
然后它們輕輕張開,淡然道:“我是師尊的徒弟,至少也要和其他人一樣的待遇。”
凌韻:哦……啊?
她不由抬眸和他對視,感覺自己大概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凌無源的眸色好似有些深沉,也或許只是背光的原因。他認真看著她,再度澄清:“師尊至少要像對其他人一樣對我,我不愿被天下人看低和同情。”
看低什么?同情什么?像其他人一樣怎么樣?凌韻覺得自己愈發難以理解他說的話了。
她有些探究地鉆研著凌無源的眼神,卻驀然發現,他的眼眸好像更放大了一點,她能在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仙女一樣,清冷的,沉默的,用冰雕假面掩蓋自己腦子里的一團漿糊。
真是很愚蠢的人設……
凌韻呆呆想著,看到自己的倒影朝自己撲面而來。
少年清冽的氣息也撲面而來,懸停在她面前半寸的地方,低沉到幾乎給人溫柔的錯覺:“他們做替身時都是怎么做的?是這樣……”
一雙柔軟、冰涼、濕潤的東西,伴著語音呢喃的蠕動,倏地覆蓋住她的唇,短暫鄭重地印了一下,然后撤離。
凌韻整個人宕機地看著凌無源,看他一本正經到有些無辜地望著她,語氣矜持又尊敬:“是這樣嗎?我做的對嗎?師尊?”
凌韻漠然睜著眼:……
【——珞磯,救命,凌犀好像被我養壞了!!!】
第77章
大逆不道。凌無源知道這是自己此刻行為的唯一定義。
但他估計是瘋了。哪怕顛覆凌韻對他的認知,哪怕親手打碎這些年來極力偽裝的淡漠無害的面具——也一定要這樣做。
或許是他潛意識知道,如果沒能把握這個機會,他才會悔恨終生。
也或許他心底里從未想過要一輩子恪守在徒弟的位置……他承認,他早就想這樣放肆了。
凌無源克制地抱著她,因自己大膽的行徑而驚恐卻喜悅著,剛才那一幕的全部感官此時都在他的識府里橫沖直撞地盤旋回放,讓他有點頭昏腦漲。他不敢再親第二下,她也不會再讓他親到,可他卻帶著種破罐子破摔又習慣性卑微的偽裝,執拗而平靜地強調著:“替身應當是這樣的。”
凌韻從來不知道帶徒弟這么心累。
從前聽師姐說過,帶徒弟就像是養孩子,一時歡喜一時憂愁,三天兩頭被孩子的狼心狗肺叛逆反抗給氣死,自從養了徒弟頭發都不如以前茂密。
可是凌無源大概是個異類,從嬰兒時期就乖巧聽話,安靜時甚至可以讓人當他不存在,所以凌韻還暗自慶幸運氣好,不用體驗養徒弟的心酸。
如今,凌韻覺得自己過了五百年逍遙日子,所欠下的徒弟債,全都找了上來。
凌韻已經不自覺用上了嚴厲的語調,堅決拒絕:“不行,我說過,你不是替身。”
“但是你已經對全修仙界宣告了。”
“但那是假的。”
“如果所有人都認為那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凌無源不緊不慢的固執,讓人很是崩潰。
凌韻畢竟年長,沉了沉氣,試圖理解他的不滿所在:“所以你認為,大家都以為你是替身的情況下,你卻沒有做好替身工作,會被人瞧不起?會被人以為……是我不重視你?”
看著凌無源點頭,凌韻感覺看到了希望,“可是我絕不會讓他們那樣認為。你是我最重視的徒弟,你是我——你是我最重視的人。所謂的替身,絕對不可能逾越你的地位。”
凌韻以為自己看懂了,無非是孩子氣的爭寵,怕她有了替身,就忽略他這個徒兒。
可讓她不解的是,凌無源竟然依舊搖頭!
“我才是最像虛華道尊的人,比他們都像。你不肯要我,不合理。”
凌韻要瘋,這些高貴的男人準是瘋了,一個個都在誰更像凌犀的問題上如此攀比!這就仿佛一群人類比賽誰舔狗舔得更像狗一樣不可理喻!
不過她也理解了凌無源的意思。
她精心養育的替身,最后卻變成了清清白白的徒弟。
……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凌無源哪里有什么隱疾,才讓她失望至此,拋棄這樣一具相似到可以假亂真的身體。
別有用心的人,則會思考更多的可能性。
凌韻眸色暗了下。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他不僅僅是她的徒弟,他還有著一個她絕對不敢褻瀆的靈魂。
“可是這樣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不會。”凌無源立刻道,“我的命是師尊救的,我的一切都是師尊給的,只要師尊需要,讓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凌韻不是很喜歡這樣挾恩圖報,蹙眉:“遇到我是你的機緣,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的身體只有你自己可以說了算。”
“好,那我決定,把身體交給師尊。”
凌韻:……
她真的撐不住了,凌無源死纏爛打起來,一個人頂得上其他人加起來,她真的很需要珞磯,哪怕是兩個臭皮匠,湊在一起商量商量也至少能搞出個方案。
不像現在,她拿他徹底沒轍。
凌韻暫時只能想到冷處理。
先把他趕回房間,說不定第二天一早孩子就自己想清楚了呢?
凌韻過于樂觀了。
第二天一早,凌韻醒來的下一秒,凌無源就出現在她房間,服侍她起床穿衣,還多次表示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做別的。
凌韻人都麻了。她現在不僅暴露了自己有一堆師尊替身的事,還直接把師尊本人弄成了替身。
未來凌犀想起他卑微地當著自以為的替身,“服侍”她的樣子……凌韻在識府里默默給自己點了根蠟。
幸好她現在有件可以轉移凌無源注意力的正事。
凌韻抬手握住凌無源的手腕,他那只手正要伸向她的衣帶,替她更衣。
“有件事我想了下,覺得應該告訴你。”
凌無源眸底流過暗波,頓了下,坐在她身邊,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像怕她丟下他跑了。
凌韻沒在意這些細節,鄭重望著他:“仙門大比前,我剛得到消息,黒舍利三年內出世。無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凌無源垂著眸,手稍微緊了下。
“我會……我會傷害到師尊么?”
關于邪氣和黒舍利的一切——包括他身為天生邪體被邪道盯上、被認為很可能成為最后一顆黒舍利、甚至當做未來邪尊的事,凌韻都沒對凌無源隱瞞,在他差不多到能理解這些的年紀,就一股腦地講給了他。
一是因為她相信凌無源能夠處理好這一切,二是凌無源已經是天生邪體,是這場戰役的中心,根本不可能將他置身事外,所以還不如早些溝通,讓他了解自己的身體和自己的處境,提早防范。
“也許會。”
凌韻并沒有說些充滿希望的話安慰他,而是直白地道出事實。
“所以我需要你加強對自己的控制。如果你能時刻保持理智,不做出違背心意的事,那么即使你覺醒成為黒舍利,你也不會用你的力量傷害你不想傷害的人。”
凌韻腦中閃過幻境中那個強大內斂、冷靜自持的凌犀。
她知道他可以做到,哪怕他是天生邪體,天生就是為了墮邪而生。可她相信他的靈魂更加強大。
凌無源抿唇不言。他還是怕,萬一黒舍利的力量過于蠻橫,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呢?
或許當年凌韻就該把他殺了。或許他當年得知自己是邪物時,就應當自裁。
凌韻好像感覺到了他身上低迷的氣息,握了握他的手:“不用太擔心。你也沒有什么邪氣儲備,這么多年我們的努力也不是白費的。”
凌韻想了想,“以后我也會更注意,以后每日來幫你吸收一次。”
……每日都要在他身上找一遍竅?
凌無源忽然回頭看她,眸中好像有幽黑的火焰倏地燃起。
凌韻清了下喉嚨,轉開目光:“另外,這次回去后,你開始隨我修煉萬邪決。”
吸收轉化邪氣的功法,這些年經過她不斷摸索修改,逐漸形成一套完善的、區別于萬煞訣的心法,她干脆給它起了另一個名字,叫萬邪決。
只不過萬煞訣已經十分離經叛道,萬邪決就更不可對世人言。更何況,她改良后的萬邪決連靈臺境都可修煉,她不可能讓這種邪門功法流出去,被心性不正之人利用,所以從來沒有記錄下來,只存在自己的腦海中。
她其實也私下糾結過,是否應該把這套心法教給未來有可能會投靠邪道的凌無源。
但最終,在明知黒舍利覺醒在即之時,她還是決定,首先要盡一切努力,讓他不投靠邪道。
他遠離邪氣還不夠,他必須懂得如何控制和收斂邪氣。
這件事比她想的還要緊迫。她原以為邪道中人不知凌無源的身份,可是從他們精心策劃、花費不小的代價感染了魯尚、一心要暴露凌無源的臉這件事來看,他們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了。
這種情況她也有過設想。畢竟凌無源當年天生邪物的流言在妖都傳得沸沸揚揚,結合她堅決收凌無源為徒,以及多年來一直給他戴著面具這一點,哪怕她足夠小心低調,邪道的人會懷疑凌無源也不奇怪。
現在那些人已經確定了凌無源的身份。若是接下來他們趁她不備,把前世的真相告訴凌無源呢?
凌韻有些愁。她對凌無源有所隱瞞,是不得已,但也的確成為了某種隱患。
也許她可以稍微透露一點,讓凌無源多少有個心理準備,才不至于驟然得知顛覆身世的真相,一不小心黑化掉。
御劍降落在停云峰頂,凌韻回頭看向凌無源。
他正在溫柔無聲地整理她被風扯亂的發絲。
“你不必如此。”
凌韻淡漠地對上他的眼睛。
“你問我如何當好一個替身。雖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讓你真的做替身,但你應當知道,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像他的。”
什么都……不做?
凌無源一動不動,呼吸好像都微弱得消失,澄澈的眼睛望著她。
凌韻也靜靜看著他:“師尊對我并沒有愛,也沒有溫情。他對我和其他人沒有分別,他看其他人就像俯視螻蟻,看我時也像看路邊的石頭。所以你不必強迫自己對我好。”
凌無源眼睫緩緩眨了眨。
“所以,”他緩慢道,“我若是太殷勤,反而不像他了。”
“的確是這樣。”
“你并不喜歡我這兩天的態度。”
“不喜歡,你沒必要這樣。”
“那其他人……”凌無源定定看著她,“他們也做錯了?”
那倒不是。她其實并不喜歡本來的凌犀,她喜歡漂亮的男人粘著她撒嬌。
凌韻心里轉過這個想法,面無波瀾地回答道:“人與人的相處,無所謂對錯。我說過,我未曾把他們當替身。他們不是物件,不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我認為就很好。我希望你也如此。”
凌無源纖長的睫毛垂落,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可是,若我本身,完全不像師祖呢?”
……不像又怎樣,他還在執著于當一個完美的替身?是不是他人生太順遂,沒什么別的能激起他挑戰欲的事了?
凌韻內心一聲長嘆,幸好。
她一錯不錯望進那雙漆黑的的眼底,望進屬于凌犀的靈魂,一字一句道:“不會,本身的你,和他絲毫不差,就連我也時常會把你認錯……就好像你是他的轉世一樣。”
兩雙相似的冷眸在這一刻牢牢對望。
凌韻覺得她好像從那雙平靜的眸子深處看到了一點震動。
他聽懂了嗎?懷疑了嗎?
若是有,今天這場談話,就已經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凌無源再如何沉靜,也忍不住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泄露了一點情緒。
原來她對他的額外縱容,就只是因為他最像。
不僅容貌,就連性格氣質也如出一轍。
如果她發現他不是她心目中的樣子——如果她發現他根本不像那個人一樣高貴遙遠,疏淡出塵,若她發現他對她滿腔愛戀欲念,她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她或許反而會更加厭惡他,因為他玷污了她記憶里那個圣潔的人。
凌無源心里紛亂復雜的思緒不為人知,最終被他熟練地壓下,對凌韻綻開一個克制冷硬的笑:“好,師尊說什么便是什么。”
第78章
停云峰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日復一日的平淡。
凌無源不再試圖履行替身的職責,只兢兢業業按照她的指導修習萬邪決,整個人愈發冷酷,愈發像凌犀了。
外界,合歡宗、劍宗、佛門、妖界火神洲,紛紛整合通知了他們在邪道勢力中布下的暗線,隨時準備配合行動。
還有珞磯,最近也回到了凌韻的識府里。
并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徹底摸清了蘇淺淺和那個意識的底細,也不是因為珞磯暴露或遇到危險。
而是因為那個意識離開了。
它給蘇淺淺的理由是定期維修,蘇淺淺對此也沒表示出疑問,似乎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
不知那東西什么時候會回來,珞磯自然沒必要守在蘇淺淺那里。好在,這段時間,它已經陸續偷聽到許多有價值的信息。
蘇淺淺綁定的是一個女配系統。
這個世界本是前世一部爆火仙俠劇。可是隨著凌韻和趙名昔的穿越,劇情開始偏移,男女主的感情線岌岌可危,所以系統找來對凌韻和趙名昔都有了解的蘇淺淺,對劇情進行修正。
蘇淺淺前世人設就十分貼合夾在天命男女主中間的女配,如今穿越后,將繼續為了男女主的愛情發光發熱。
劇的男主果然如凌韻所料,是她那個逼格賊高的無情道師尊。
劇中,凌韻愛慕凌犀,卻從未得到回應,又在師尊離世后黯然神傷,卻接連遇到與師尊相像之人,最后被他們治愈,決心向前看,可是師尊竟然在這個時候復活了。
凌韻聽聞此事,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天上的星星:【怪不得那么巧,出現在我身邊的人都有他的特征。】
一切都是上天定好的套路。
她來自書頁之外,也在晉升凝魂境后摸到過書頁的邊緣禁錮,所以倒也并不覺得認知被顛覆什么的。
比較讓她感興趣——或者說忌憚的,是來自書頁之外的這幾個人,保留了前世記憶的穿越者。
趙名昔這個人,不管穿成了誰,有沒有失憶,身份都是最高的,相當于創世者。
而蘇淺淺手握原劇情,還有個系統外掛,等于有金手指的預言家。
只有她,什么也沒有。
勉強有前世的模糊記憶,沒有卵用,還有個珞磯,比前世記憶還沒有卵用。
好在,目前聽起來,蘇淺淺對她并無威脅。她的目的僅僅是確保劇情按照劇本發展,也就是……
【我居然要和凌犀HE。】
凌韻整張仙女臉都垮了。
【不可能的,我和你HE都不可能和凌犀HE的。】
【我也覺得蘇淺淺任務要失敗了呢。】珞磯事不關己地閑笑。
【不是,她憑什么覺得她能操控我的感情?就憑我沒有前世記憶了嗎?】想起蘇淺淺前世就認識她,凌韻感覺受到了侮辱。
【她不能操控你,但她可以勾搭齊何辜啊!畢竟在他們心目中,你前世的未婚夫才是最大的變數。如果你沒能按照劇情和凌犀在一起,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你跟齊何辜跑了。】
說起齊何辜,凌韻小臉又一垮。
她不信她前世的眼光這么奇葩,竟然選來選去選了這么個未婚夫:【該不會趙名昔穿成了什么其他我們不認識的人吧?】
【不管是誰,一定是很愛你的人。系統說趙名昔才是歪曲劇情的頭號大敵,必然想把你從凌犀那搶過去的。】
【說起這個,上次蘇淺淺看到凌無源的臉有什么反應嗎?】
【說起這個,上次蘇淺淺沒看到凌無源的臉。】
【什么?】凌韻感興趣地直起身子,【她不是在現場嗎?】
【被系統派了個臨時任務,剛好離開了。】
凌韻輕輕蹙眉。珞磯上次也提到過,系統會給蘇淺淺一些莫名其妙的臨時任務,用來兌換積分道具。不過事情居然這么巧?
【不過她并不知道凌犀和凌無源是一個人。】
凌韻順著珞磯的聲音回神:【嗯?】
【那部劇里,凌無源這個人物根本不存在,凌韻直到大結局都沒有收徒。】
【那凌犀是怎么復活的?】
【他們沒說。可能在劇里也只是一筆帶過吧?】
凌韻想,大概凌無源也是她穿來后的蝴蝶效應之一。劇本里的凌韻不知道凌犀會復活,因此也更不可能跑到北幽海去撿了個嬰兒回來當徒弟。劇本里凌犀的復活,大概是從不知何處長大的凌無源覺醒記憶開始。
其余一些凌韻感興趣的信息,比如正邪勢力的未來局勢,珞磯也從未聽蘇淺淺和系統聊過。
正如她之前的感覺一樣,這部仙俠劇,不是什么劇情跌宕的正劇流,而是披著仙俠殼子談戀愛的言情劇。蘇淺淺的主線任務是當紅娘,做的那些支線任務,也多半是攻略NPC,增長魅力值,穩固溫柔女神女配人設,增加影響力以影響劇情一類,看上去和天下大事絲毫不掛鉤。
好在凌韻也沒多指望從蘇淺淺這里得到什么線索。她這邊的進展按部就班,一切順利。
凌無源如今每天在萬煞之谷修煉六個時辰。
和凌韻吸收煞氣不同,他在試著吸收恚獍沉睡中逸散的邪氣并操控。
這里的難點不在于吸收邪氣,因為凌無源作為天生邪體,邪氣親和度極高,就算不修煉任何功法,邪氣都會主動往他身體里鉆。
他的修煉,意在使這個過程變得可控。
邪氣愿意轉化為他的修為,但他也要主動接受才行,不然就反過來成為被邪氣操控的傀儡。
這項修行在萬煞之谷顯得尤為困難。因為萬煞之谷的邪氣,多為恚獍主導,凌無源相當于要跟一顆成熟已久的黒舍利爭搶邪氣控制權,雖然對方尚在休眠,這件事也并不輕松。
但凌韻每日看著,覺得凌無源做得很好。
她每天都幫他梳理邪氣。他每日殘留的邪氣越來越少了,對邪氣的操控卻愈發精準。
凌韻手指搭在少年小腹上,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若有人把恚獍那么多的邪氣灌輸到你體內,你覺得有幾分把握?”
凌無源躺在床上,頭微微墊高,垂眸看著她。
她的發絲落了一綹在他肚皮上,感覺一路癢到了心窩里,他很怕一開口就發出奇怪的聲音。
于是凌無源努力平復了一下,才盡量忽略她冰涼柔軟的發絲和手指的溫度,沉聲回答:“弟子有七成把握。”
“嗯。”
凌韻收回手,順手幫他蓋上被子。
七成,短短兩年,他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她知道,凌無源不是說大話的人,他口中說著七成,實際上大概還要多。
“你……”
凌韻忽然回頭,卻猛然頓住。
少年從床上坐了起來,被子從肩頭自然滑落,露出精致的鎖骨和細韌的肩膀,冷白一片,有些晃人眼。
凌無源眸子閃了閃,看到她仿佛鎮定自若地移開目光,繼續說完剛才的話。
“你最近若是遇到什么人對你說奇怪的話,不要理,立即告訴我。”
凌無源點頭,眸色略深。
她的的確確是被他引起了波動。
凌無源說不清這是種多么喜悅又酸澀的感覺——這兩年來,他完美地演繹著凌韻心中的形象,高冷、疏離、沉默。但他還是不甘心,他不相信哪怕他放下身段去誘惑,他冰山一樣的師尊依舊可以無動于衷。
事實是,她比他想的還要冷心冷情,她是真的不想碰他,他使盡渾身解數,也只有寥寥幾次引起了她的反應,卻也更多的像是驚訝而已。
可是哪怕這樣也足夠讓他心跳狂喜。
他故意在她來尋他時背著門更衣,假裝弄錯捏到她的腳,故作不知地撿起她的貼身衣物,隔著她取東西時若即若離地把她擁在懷里……這樣暗藏心機的事,他記不清做過多少,每一個讓她平靜的表情微微停頓的片段,都刻在他記憶里,夜深人靜時反復咀嚼,每一次重溫都能從那些包了漿的畫面里抿出源源不斷的快樂。
今天,他的快樂回憶收集,又多了一段。
他好像一個卑微的乞討者,在女神身后拾起她掉落的光芒,卻永遠不敢叫她看到。
他知道,她心目中的無情道人,必須像她和她師尊一樣,清高寡情不惹塵埃,所以他萬分惶恐,不敢泄露心中的齷齪,不然就失了追隨她的資格。
一開始心中是苦澀的,可時間長了竟也習慣了,反倒有種苦里偷甜的甜蜜。
而且他逐漸找到了訣竅。
只要他裝作什么都不懂……就可以肆意地行勾引之事,卻不會被指責。
凌無源好似對于凌韻說的話題很專注,向前傾了身子,屁股稍微抬起了一點,被子進一步滑到肚皮上。
可他毫無所覺似的,平靜地望著凌韻:“為什么會有人對我說奇怪的話?若是謊言,我自然不會信的。”
凌韻:……可是很可能不是謊言。
凌韻有些心虛地垂了下眸,卻像被燙到似的,又立刻轉回來盯住他的臉,思忖了一下,坦白:“我有事情瞞著你,怕有心人利用這件事挑撥離間。”
凌無源又湊近了一點,表情有些緊繃:“什么事情?我真的不可以知道?”
凌韻連余光都覺得有些燙了。
有時候她甚至感覺凌無源在勾引她,可是過后想想又覺得是她多慮。
這種花花腸子是她才會有,凌犀……怎么可能?
可是像今天這樣的場面,對她傷害是有些大的,主要是傷腎。
如果現在的她也只有五百歲,估計已經撲上去了。可是現在她已經太了解凌犀,知道那樣做的后果,她絕對承受不起。
現在她更想轉身逃跑,但徒弟問的這個問題,并不是她可以隨意敷衍的。
凌韻輕輕把目光落向少年肩頭,從前那顆血痣存在的地方,思量了一會,慢慢回答道:“你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我也因為一些原因不能告訴你。等你找回記憶,自會明白一切,但是你要記住,只有你自己經歷過的記憶,才是可信的,別人告訴你的所謂真相,哪怕聽起來再可靠,也不能成為你做出關鍵決定時的參考。”
凌無源還是有些迷惑地看著她。凌韻頓了下,舉例:“就比如,你和虛華道尊這么像,若有人給你陳列證據,說我把你養大,只是為了復活師尊,拿你做容器,你會相信么?”
凌無源眼神顫了一下,似乎被這樣的設想刺到,卻還是搖頭:“不會。我相信師尊。”
“可是對方有證據。”
“證據可以偽造,我若是真的懷疑,自己查出來才會信。”
凌韻沉默了一會。
她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也沒有說什么。
其實只要敵人有心設計,自己查出來的東西也可以是假的。
修道最重要的是道心。她的道途越往后走,就愈發明晰這一點。
證據可以作假,五感可以蒙蔽,這世間幻法無邊莫測,沒有什么東西是真的可以相信的,除了自己的心。
修煉,就是在不斷磨練自己的心,磨煉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在一次次試錯糾正,打破重組的過程中,讓道心變得堅定不移,成為這個紛亂復雜千變萬化的世界中唯一的錨點。
就好像她對凌犀的信任,以及對自己的信任,帶她渡過數次劫難。
道心穩固,就可以無堅不摧。
可是這一切,五百歲靈臺境的凌無源,是無法懂的。
她自然可以講給他,但他自己沒有那些閱歷和時間沉淀,沒辦法理解她的意思。
她可以要求他,要求他相信她,要求他在受到挑撥時多想想和她的相處——可是信任哪里是這樣說說便可以建立的?
她對凌犀不也是從哀怨到失望,最后到寧和與信賴,度過了整整兩千年么?
凌韻此時十分清楚,凌無源對她的信任,就好像他口中對抗邪氣的七成把握一樣,雖不如十成完美,卻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她不能再去苛求。
只能祈禱這七成的把握、七成的信任,足以助他度過即將到來的風雨。
凌韻無言地轉身,離開前丟下一句:“衣服穿好,在自己房間里也要注意儀容。”
她表情冷肅淡定,內心默默給自己的從容帥氣比了個大拇指。
她背后,凌無源安分應聲,唇角卻輕輕翹了下。
第79章
又是幾日后,凌韻帶著凌無源前往火神洲。
她此次要去赴妖王的十萬歲長生宴,因為三年期限將近,不放心把凌無源一個人留在停云峰,就干脆帶上。
若是平時,這類長生宴凌韻是不出席的。管它十萬歲多么整,妖王又多么尊貴,她都懶得出現在那么多人的場合。
可是現在她和妖王是盟友,偶爾還是要給她點面子,順順狐貍毛。
而且她和其他人也很久沒有碰頭了,趁機可以見一面。最近邪修有點異常的老實,恰逢妖王長生宴這種修仙界各方勢力聚頭的時機,總覺得說不定要發生點什么事。
不過,凌韻早半年接到請帖時,就給狐霽去了消息,提議這一次整點特別的。
凌韻把前世的假面舞會修飾了一下,照搬了過來。
妖王活了這么些歲數,已經很少有什么讓她覺得新鮮了,凌韻這個新奇的主意一出,雖然好不容易請來道尊卻不能讓她露面有些遺憾,但還是答應了——主要是凌韻的口吻,根本沒留下她拒絕的余地。
于是,幾千年都在吃老本、坊間傳聞那個神秘煉器師已經離開的奇品閣,最近又重磅推出了新的商品——幻化面具,不僅能隔絕全境界探查,還能根據自己心意變換款式,并且堅不可摧、一般的動作和法術都不會讓它從臉上脫落。
奇品閣的新品第一批面具將在妖王長生宴上分發給客人,這個消息一出,修仙界對妖王的長生宴更加期待,除了期待那個從未聽說過的“假面宴會”,更期待奇品閣神秘煉器師的新作品。
凌無源眼看凌韻打開妖王特意送來的儲物鐲,掏出塊奇品閣號稱“絕不提前泄露”的面具——這東西半年前他就在凌韻房間里看見了,當時似乎還是個半成品。
凌無源張了張嘴,還是問出口:“奇品閣的煉器師是師尊?”
凌韻的身影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轉念一想,她搞的那些副業哪有凌犀不清楚的?凌犀只是懶得管。
于是淡定道:“是我。”
凌無源沉默。所以說,上次那個縮一縮束縛網……也是凌韻自己發明的?被自己發明的道具困住了,這么可愛的嗎?
……或者說,她不會是故意和齊何辜捆綁在一起的吧?
雖然覺得后面這種可能性很小,凌無源還是默默地抑郁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夜里,凌韻和齊何辜在他旁邊窸窸窣窣親得天雷地火,讓他心臟難過得抽搐。
他在時尚且如此,若是他不在呢?說起來當時他們還想阻止他和他們綁在一起來著。
她說不喜歡那樣主動的類型,她說他才和虛華道尊最像。可是她卻不肯接受他,也看不出喜歡他——他覺得她明明更喜歡其他人。
他時常會想,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不如不要這個“最像”的虛名。
可他又不敢放棄這個位置。
他不敢忤逆她,怕讓她失望,被她拋棄。
其實現在這樣也好,可以用徒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陪伴她,可以隨意出入她的房間——他從其他人的眼神里能看出,他們也嫉妒他。
還可以假裝不懂……
凌無源朝凌韻俯下身,發絲落在她肩頭,溫暖的氣息撩過她耳畔,嗓音低沉:“聽說師尊是天階煉器師……但我從來沒見過師尊煉器。”
凌韻耳根一麻,抑制住想躲的沖動,淡淡回道:“近些年不怎么煉了而已。”
其實是凌犀不喜歡她煉器。
雖然凌犀從未明說,但她心里清楚得很,煉器錘錘打打難免暴力,和她小仙女的形象不符——雖然珞磯說她煉器的時候和其他人全然不同,甚至與她平時冰冷平淡的模樣也截然不同,有一種驚心動魄凌厲清絕的美感——但一個不是人的東西,它的審美凌韻才不會信。
她小時候喜歡煉器,在停云峰偷偷用辟谷后廢棄的廚房改造成煉器室。本以為凌犀從來不往她的小廚房來,不會發現,結果有一次酣暢淋漓地煉了把大鐵錘后,激動地沖出門,正好和凌犀撞上。
男人顯然已經在那里很久了,春寒料峭高貴疏淡的一張臉,對上提著把大鐵錘、仙女毛亂炸、為了散熱以及方便動作脫了仙氣飄飄外衫只剩吊帶背心燈籠褲衩的冒牌仙女凌韻。
據當事人凌韻回憶,當時的她腦子短路,差點拎著大鐵錘照凌犀腦袋一下,企圖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幸好,她骨子里對師尊的畏懼將她定在原地,而凌犀也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眼神瞟過她的衣著和鐵錘,便一言不發走了。
珞磯說她當時的樣子其實也很仙很美,褪去仙風道骨的衣袍,簡直像個天然去雕飾的精靈。
然而凌韻更想哭了。一個器靈眼里的很仙很美,估計是因為她那天煉的大鐵錘圓潤、堅硬、品階極高,就連她以一個煉器師的角度,都覺得它和它的制造者很仙很美。
如果這個制造者沒有美到凌犀面前就更好了。
總之,從那之后,凌韻每次煉器都躲到丹素峰去,再沒讓凌犀看到過。
這個習慣延續下來,凌無源自然也沒見過她煉器。
不過,失去了記憶的凌無源,對師尊前所未知的能耐十分好奇。
“師尊可不可以教我煉器?”
少年探頭望著她,深邃的眼中有一絲期待。
凌韻頓了一下,覺得他離她有些近,說話時氣息都撲到她臉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里也輕易看得到她的倒影。
但她的心理素質可是在凌犀那里磨煉出來的,面不改色不閃不避地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回答道:“可以,但你應該不會喜歡的。”
她就沒見過凌犀煉器。這也是她認為凌犀不會喜歡她煉器的原因——他自己都嫌這項活動粗暴。
凌無源怔了下,牽起一個沉斂的笑:“好吧,我也覺得。”
退回凌韻身旁,凌無源眸子幽暗下來。
不用想都知道,不喜歡煉器的是她的師尊。
每次都是這樣。她用很篤定的語氣道出關于他的特征,好像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似的。旁人看著或許還會覺得,道尊這么關照她的弟子,他必是身在福中,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她懂的不是他,而是凌犀。
并且她就這樣冷漠傲慢地把那些特征加之于他,就好像他如何不是他自己決定的,而是她決定的。
他是她精挑細選悉心培育的替身,他必須按照她心中白月光的樣子活著。
但說實話,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接近她的話……他只感恩自己這張臉,讓他擁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機會。
是的。她從未故意將他培養成替身,是他細心地拾起那些她不經意透露出屬于那人的碎片,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拼湊完整,貼在臉上化為面具,直到徹底模糊了自己本來的面貌,從里到外地成為那個人完美無缺的替身。
每次她透過他的臉看著別人,平靜地縱容他的逾越,或者在他的心機勾引下發愣,他心里那股痛總會伴著甜,久而久之連痛也開始期待,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態了。
但他不是一直如此么?身為無情道傳人,卻覬覦自己無心無情萬人之上的師尊,這樣一個變態。
凌無源恭敬沉默地低著頭,安靜地將手掌搭上凌韻的肩膀,隨著她降落在火神洲的妖都王宮。
……
“來者何人!”
兩人剛從空中現身,下方的守衛便亮出武器大聲喝止。
“哎呀,都退下,別驚擾了我的客人~”
狐霽遠遠聞著凌韻的味,立即趕過來,嬌媚又嚴厲地叫退了恪盡職守的守衛,轉頭就朝凌韻妖妖嬈嬈地撲上來:“親愛的,你到了怎么也不說一聲,讓這群粗陋的小妖精冒犯了你……”
狐霽猝然收聲,對上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凌無源冷冷看著她。對這個上來就叫“親愛的”,還企圖偷襲凌韻的狐媚女人,他完全沒有好感。
狐霽挑眉,磅礴玄力陡然涌起——
“啊。”
狐霽嬌氣地驚叫了一聲,一臉夸張的委屈,看向凌韻。
凌韻漠然:“別碰我徒弟。”
“喲~”狐霽戲謔。
“早就聽聞道尊對徒弟寶貝得很,如今一見,傳言不虛啊。”
她的記性很好,尤其是有關凌韻的事都記得很牢。當年她用同樣的招式對付齊何辜時,凌韻可是冷眼看著完全沒插手,更別提像今天這樣警告她。
看來這個新的替身很特殊呢。
狐霽一雙媚眼像蛛絲一樣纏在凌無源身上,曖昧黏膩地上下打量,可凌無源只沉默地跟著凌韻,完全無視她存在感極強的目光。
“喂,小家伙,說起來你剛出生時還是被我們撿回來的呢,你百日前也都是我養著你,你不叫一聲奶娘?”
狐霽看了一會見沒有效果,干脆主動開口去撩。
凌無源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凌韻則道:“不用理她。”
“喂,凌韻,前陣子讓我給你查雞嘴魚那個部下時不是挺客氣的,你怎么拔d無情!”
凌韻早習慣了她的亂用詞匯,倒是凌無源轉頭——看了凌韻一眼。
那眼神帶著種熟悉的暗示:你交的這都是什么朋友?
凌韻心中那根花了兩千年訓練出的警弦猛地繃緊,立即拉著凌無源轉了個方向,把狐霽拋在后面。
狐霽卻不在意,在原地閑閑停住腳步,桃花眼望著他們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狐霽從腰間解下一枚艷麗的寶石。
“老弟啊……咦,他們都在?正好,我跟你們講哦,凌韻帶著徒弟來啦。嘖嘖,護得跟什么似的,連看都不讓我看一眼呢。”
狐霽艷麗的唇狡猾一翹。
不出她所料,她話音還未落,對面就炸成一鍋粥。
第80章
齊何辜帶頭跑進凌韻的寢宮時,凌韻正踮著腳,幫凌無源摘掉頭頂的花瓣。
少女容顏絕美,冷若冰霜,沒有表情的臉微微仰著,莫名顯出一絲專注,好像面前的人占據著她的全世界。少年豐俊秀異,也是面無表情,低頭的動作卻分外乖巧。
兩人的臉離得很近,有種此處無聲的默契和親昵。
齊何辜猛地停住腳步,凌韻回頭,一雙冷眸對上他。
齊何辜滿腔烈火倏地就滅了,他從凌韻的眼中看到了決不允許他造次的意思。
……她與他們的關系,她不許凌無源知道。
哪怕全世界都在傳他們是她的替身,他們也必須在凌無源面前表現得好像這些傳言都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
齊何辜一時間停在原地,用盡力氣壓下胸腔中翻涌的苦澀。
大祭司盛裝打扮,身上洋溢飄出一股誘人甜香,可是此時卻淡淡站在遠處,狐媚的眼神帶著分洞若觀火的澄明。
倒是陸鑒庭泰然上前一步,從容地行了個佛門禮,問候道:“道主路途可還順利?”
木意年木易卿兩個人看凌無源的眼神恨不得浸了無色無味的毒,柔軟地笑著和凌韻說話,卻沒一個敢上前——明明在她來之前,他們心中瘋狂想著的都是撲上來緊緊抱住她,用尾巴把她緊緊纏繞住。
但他們都知道,她下過的旨意就是鐵律,沒有人可以違背。
她在乎凌無源,所以他們哪怕恨不得他死,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分一毫。
凌無源矜冷地垂著眼,安之若素地享受著凌韻身旁最近的唯一一個位置,享受與她親密接觸的權力。
哪怕他其實早就知道他們和她的關系了——其實她早就沒必要再瞞他,他了解她可要比反過來多幾百倍,他對她的關注也比她想的要多幾百倍,她身上的氣味,服飾細節,甚至微妙的心情變化,他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但他享受現在這種,凌韻只為讓他高興,刻意疏遠其他人的時刻。
這至少說明她是在意他的。
她和他們肌膚相親,可她心中最重視的還是他。
他需要這樣的“特殊”,來欺騙自己,無情道主,他的師尊,對他是有不一樣的感情的。
凌無源就這樣清醒又沉靜地看著他親愛的師尊為了他帶著一群人演戲,心里酸甜苦澀攪動得愈發劇烈,覺得這滋味可比邪氣和玄氣未融合時的沖撞來得暴虐多了。
而他面上全然不露聲色。
和他冰塊臉的師尊一樣。
哪怕是這樣的相似也能讓他驟然生出一種得意和甜蜜……果然是瘋了。
凌無源盤坐在床上,心中瘋轉著這些念頭,萬邪決也在瘋狂運轉著,整個寢宮都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邪氣旋渦。
“無源。”
凌韻的傳音忽然在腦中響起,讓他頭腦一個清明,匯聚的邪氣緩慢下來。
“妖族地盤,低調一些。”
凌韻推開門,很是自然地走過來,捏住他的手腕。
兩人對視了一下,凌無源立刻會意,開始脫衣服。
凌韻紳士地轉開視線,敏銳的聽覺卻還是能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配合神識在腦中還原出畫面,不由有點走神地想,凌無源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毫不介意地當著她的面換衣服的?
不過也是,從小到大被她看光無數遍,他就算有過廉恥也早就散了。
少年已在床上乖乖躺成一條,凌韻淡定地走上前,手指落在他肩頭,沿著經脈向下滑動。
找到了。
凌韻有點驚訝。最近凌無源修煉很快,邪氣轉化率也很高,他的竅中已經不剩下太多需要她來清理的邪氣了。
凌韻淡淡地有點失落。身邊有這么一個邪氣源頭,她名正言順修煉邪氣,短短五百年境界狂漲,她現在是真的覺得自己已經觸到了飛升的影子。
有凌無源在,萬煞之谷的邪獸也愈發服帖,看樣子一輩子不用指望掙脫封印。
偶爾,她也在想,若是當年的凌犀遇到的是如今被削弱的恚獍,或許就不必犧牲自己。
但也還好。現在他自己的靈魂回來反吸恚獍,相當于給自己復仇了。
“可以了。”
凌韻很快從他后腰收回手。
“如此今晚的長生宴也能放心了。”
凌韻這樣說著,心里卻一點沒放松。
邪道的基地在北幽海,臨近火神洲。
又是三年期限將近的日子,妖王長生宴這樣盛大的聚會上,那些人很可能趁機搞點動作。
“你等會別離開我太遠。”
凌韻還是叮囑道。
“我會寸步不離跟著師尊。”凌無源立刻道。
她的徒弟真乖。凌韻眼底流過滿意。
凌無源從容地穿好衣服,又問凌韻:“我服侍師尊更衣?”
凌韻有點警惕地看他:“我不是說過了,你不必做這些。”
“可現在我們在妖族。”
凌無源微微垂了頭,面無表情,卻看出一點委屈。
他拿出一只飄著甜香的花瓣,注入玄力,女人嬌媚的聲音頓時在房間里回響:
“小無源~咱們五百年后再見,這么有緣,等會長生宴前,來找姐姐敘敘舊?”
凌韻眸色沉冷下來。狐霽這個騷女人,當著她面就敢自稱凌無源的奶娘,背著她直接變成姐姐了,竟然敢膽大包天染指她的徒弟。
凌無源收了花瓣,語氣平靜:“師尊并不在乎我,看起來很明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
“我怎會不在乎你。”凌韻下意識反駁,沉默了一下。
要是凌無源真是她的人,狐霽沒那個膽子勾搭。是真的太不像了,老狐貍一眼就能看出來?
“好,我知道了,這件事你不必擔心。”
她當年要不是經驗不足,連凌犀本人都差點給撲了,他們兩人都不會介意在外人面前假裝親密。
……
“陸鑒庭,你倒是進去啊,你不是最擅長服侍她了嗎?”
“道主房中已經有人了,劍君若是想在這個時候打擾她,自己去便好了。”
“呵,說得這么大度,你要是真不在乎為什么和我們一起在姐姐房間門口守著?”
木易卿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群男人立即挺胸肅目,仿佛剛才不是他們在門口互相嘲諷。
但看清眼前的二人時,他們臉上的淡定立即破功。
少女華服廣袖,尊貴圣潔,和他身邊金線黑袍的少年莫名登對,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手,在寬袖掩映下,竟然交握在一起!
兩人的姿態也透著親昵,細細看去,凌無源那雙淡漠的眼底,似乎還藏著一絲羞澀!
實在是過于刺眼了,齊何辜沒控制住自己,語氣硬邦邦地開口:“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凌韻感受到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心也跟著緊了緊,連忙警告地瞪著幾人。
木意年挑了下眉,笑吟吟地會意道:“是姐姐需要在外面裝癡情,所以要帶著最寵愛的替身。”
凌韻松了口氣,剛在心里夸小狐貍懂事,就見那小狐貍動作自然地挽上她另一側手臂,乖順道:“我也是外界傳聞姐姐最寵愛的替身,看來今晚也要出來營業啦。”
右邊被木意年軟綿綿地黏著,左邊感受到一道死亡凝視,凌韻僵住。
“你就不必……”
“沒關系,我們知道姐姐是為了麻痹敵人,所以才縱容這些謠言。我才不在乎這點名聲呢,姐姐是為了天下太平。”
這個帽子扣得好扣得妙啊。凌韻頓了一下,實在是木意年這話說得太熨帖了——師尊啊,快看看,她都是在演戲,在犧牲自己的名聲換取天下太平!
木意年這樣一說,凌韻再推開他就顯得太做作了,于是便淡定地“嗯”了一聲,一左一右掛著兩個俊秀少年邁出寢宮。
齊何辜有點氣憤地瞪著木意年,心想這狐貍就是心眼多。
結果身邊一群男人呼啦啦地借著這個借口全涌了上去,花團錦簇的,他落在后面瞬間連凌韻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孤零零落后的齊何辜:?
齊何辜在原地黑了兩秒鐘的臉,猛然提步加入爭搶的行列。
一大群人就這樣招搖地踏入舉辦長生宴的季菱園。
妖王的季菱園在王宮附近的行宮,素以布景壯麗奇巧聞名。
而這一次,收到凌韻假面宴會的建議后,狐霽竟然無師自通地將季菱園布置成了夜店風,千萬顆熒光色的夜明珠點綴在高空與樹枝欄桿之間,暗夜染上閃爍迷醉的色彩,打扮風騷的小妖精在臺上跳著熱辣的舞蹈,細細的小腰和長長的貓尾巴搖得人眼暈……凌韻一瞬間以為自己穿越回去了,頗有些怔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姐姐看什么呢。”
右耳低低傳來咬牙切齒的聲音,凌韻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盯著舞臺上那個扭動得極其騷氣的妖族貓少年,不小心入了神。
凌韻:……
她若是說她并沒有在看他會有人信嗎?
凌韻偷眼打量了下凌無源,見他一臉平靜冷淡,估計是沒發現她剛才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氣。
“這邊。”
凌韻帶著一群人往狐霽特別給她準備的私密貴賓席走。路過舞臺時,凌無源左手在袖子里動了一下。
“啊!”
不遠處傳來一陣模糊的驚叫,他們身后舞臺上的少年不知為何絆了一跤跌到臺下,人倒是沒事,就是崴了腳,今晚恐怕不能再上臺。
騷亂聲混在熱鬧的音樂交談聲中,凌韻不太在意地回頭,卻驀地被凌無源勾住肩膀轉了個方向。
“妖王來了。”
凌無源低頭看她,神色好像有些緊張,很顯然妖王過于主動的出擊給孩子造成了一定心理陰影。
凌韻心里好笑,張嘴想要安撫他,可凌無源搶先一步:“冒犯一下,師尊。”
陰影隨著這句話覆下。
凌韻被少年吻住的時候,淡薄的眼底有淺淺的驚愕流過。不愧是她師尊,口中說著冒犯,動作卻一點不含混,霸道得讓人無法抵抗。
凌韻余光看到妖王站在他們身側十來米的地方,一雙桃花眼興味頗濃地注視著他們。
凌無源顯然也看到了,似乎更加緊張。凌韻只好縱容他越來越深入越來越過分的動作。
他已經閉上眼,張開唇,一下一下地啃咬著她的唇瓣。
他表現得很迫不及待很駕輕就熟的樣子,可凌韻能感覺到,他的動作其實生澀冷硬,冰冷得好像在完成修煉任務。
即便如此……矜貴冰冷的少年,依舊很美味。
凌犀,主動吻她耶。
不是上次一觸及分那種,這次可是伸了舌頭的!
這滋味不好好品嘗簡直暴殄天物。
凌韻決定暫時忘記凌犀、狐霽和身邊一眾替身,享受當下。
她根本不知道,凌無源用盡全部剩余的理智,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顫抖,不猛烈地將她拆吞入腹。
他腦中閃過那個黑夜,安靜地躺在床上,感受到齊何辜不知疲倦地親吻她。
當時他還在痛苦又嫉妒地想,劍君表面正人君子,沒想到骨子里這么騷,親這么久還不肯把她放開。
可是他現在懂了。
若是可以,他一輩子恨不得就在她軟嫩清甜的唇齒間耗盡。
可惜,妖王戲謔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凌韻睜開眼,發現凌無源闔著眸子,狀似沉浸,根本沒發現。
……是偷偷再享受幾秒鐘還是正直地提醒他?
凌韻腦子里正在天人交戰,識府里忽然炸響一道童聲。
珞磯急切得甚至沒來得及看她在干什么——
【凌韻!!!那系統回來了,我剛才聽它跟蘇淺淺說,凌犀的復活之日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