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下來兩個月,凌韻便乖順地由凌犀領著,挑選了鳳冠錦袍、七彩鮫綃、蛟珠瑙簪,各色琳瑯,都是合籍大典要用的東西。
很忙碌也很充實,只是凌韻偶爾感到不真實。合籍,等于前世的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她卻似乎沒有太多待嫁新娘子的期盼或喜悅,反而有種旁觀者般的平靜,細想下來有種讓人恐慌的荒誕。
【什么待嫁新娘子,你又不是封建社會成親之前沒見過男方的閨閣女子,哪來那么多矯情。】
凌韻看珞磯倒是比她更期待,不知道還以為成親的是它。
【可是,】凌韻試圖解釋,【我一睜眼,還不了解這個世界,就馬不停蹄跟他成婚了,是不是有點倉促啊?】
珞磯覺得面對美男這么瞻前顧后不像是凌韻:【他喜歡你,你也挺喜歡他的……臉。這不就得了?】
【可是我不一定只喜歡他……的臉。就……這么說吧,昨兒在松溪的時候,我看見個小哥哥,側臉好生清秀,可是我都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他拉走了!還有上次,那個小店主一看我就臉紅,說要送我鎮店之寶你記不記得,結果被凌犀冷冰冰拒絕了說他有錢!你說,以后我是不是就失去擇偶權了?這什么合籍,簡直等于雙腳跳進了墳墓!】
珞磯:……
原來她突然開始矯情的根源在這呢。
珞磯無語地嘆出口氣:【那讓你不跟他合籍了你愿意嗎?】
凌韻思索了半秒:【不愿意。】
每天只是在凌犀身邊她都饞得神魂顛倒,恨不得原地洞房,她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他!
【那不就得了!】珞磯拍桌,【及時行樂,墳頭蹦迪,這都什么年代了,結婚了還能離嘛!】
凌韻眼睛亮了亮:【你說得有理!】
合籍大典就和婚禮一樣,說到底只是個形式。若未來她發現沒那么愛他,可以再想辦法脫身啊。
到時她睡也睡到了,便宜都占完了,若是膩了才想走,還可以把鍋都推到對方身上,扮演一個失憶后被騙婚的單純受害者。
【他明知我忘了他,對他沒有感情,還淡定地跟我說無妨,可以在合籍大典之后再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可萬一我想不起來呢?這不就是先婚后愛嘛!所以我要是沒能愛起來,那也不是我的錯對吧?】
【當然不是你的錯,不愛一個人又有什么錯呢?】
【你說的太對了!】
沒了后顧之憂,凌韻一身輕松,充分體會到及時行樂的快樂。用心置辦了那么多漂亮的珍寶首飾華美衣衫后,倒是真的對那個盛大的日子有些期待。
兩個多月行走江湖,她發現,她撿的未婚夫可不止是帥這么簡單,他還是這個世界的至強至尊,一個真正的凡間神祇,嫁給這樣的人,她臉上有光,怎么想都沒在虧的。
當然,其他人也叫她小道尊。但凌韻不在乎這些虛的,她從前當然是很強才勾搭上他,可她現在不是都修為盡失了嘛,他卻沒有拋棄她,說明這是個專一的好男人啊!
現在的她,等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高攀上了至強至美的天下第一人。
說到底,凌犀若是想要她,理論上根本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也無需對她如此重視,不是么?她又不是什么貞潔烈女,一睜眼就有帥破天際的大佬愿意娶她,她才不會真跟那種倔強的瑪麗蘇小白花一樣不識抬舉,渾身哪里都是軟的就一張嘴賊硬,戀愛腦的腦溝淺得水都積不住卻非要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擰巴打結。她只消確定凌犀不是打算拿她做藥人就夠了,他寵她愛她都是她上輩子扶多了老奶奶積的德,接下來就安安心心地,和他做一對恩恩愛愛的神仙眷侶,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當人面前只有一條選擇時,其實會很輕松,鐵著頭往那個唯一的方向莽就是了。
而且她面前這個選擇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賴,甚至可以說是中了頭彩。
越來越多見識到凌犀能耐的凌韻,越來越打心眼里佩服自己這個便宜師尊,到最后完全是心無旁騖快快樂樂準備出嫁。
還有三日。
凌韻一張小臉清冷高貴,優雅挽著凌犀,邁入點星洲最繁華的一間法衣鋪。
她是來取定做好的嫁衣的。
當初選擇這一間,除了感覺這家的法衣張揚大膽,竟隱隱與她前世審美契合以外,也是因為老板娘笑臉問候,言語中似乎她從前是這里的常客。
出于對遺失記憶的一點感懷,凌韻選擇這一家,與老板娘商議好了設計圖紙。
今天是交貨的日子。這些店家對無情道師徒不敢隨意,每次提前得知他們要來,都會早早清空店內,這家法衣鋪看起來也是如此。
所以凌韻去后面的試衣間試穿時,沒料到會聽到其他客人的聲音。
更讓她意外的是聲音的主人認識她。
是個甜美嬌小的女孩子,相貌一瞬間便擊中了凌韻的審美。
她的眼睛大大的,閃亮得好似有星星,顯眼的臥蠶暈著桃色,甜美得像是在臥蠶溝里藏了花蜜。她還用清甜好聽的聲音軟軟叫她:“阿韻?”
“天啊,真的是你!虛華道尊不許我們見你,我一直擔心!”
亓枳拋了手中那件帶泡泡袖的裙子,飛奔過來,仰頭看著凌韻,大眼睛天真又委屈地眨巴眨巴,看得人心都化了。
而亓枳見凌韻陌生的表情,眼神定了兩秒,便懂了:“阿韻,你是不是失憶了?”
“嗯。”
到了這地步,凌韻也不可能否認。
更何況,她忽然心跳加快地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從凌犀之外的人口中獲得信息的機會。
……
凌犀在外面等。看到凌韻穿著火紅嫁衣出現的那一秒,清淺眸底閃過不易察覺的柔光,卻在下一刻驟然降溫。
凌韻身后跟著一個矮小妖媚的影子,正是亓枳。
凌韻穿著他陪她挑選、他花重金搜集珍稀材料制成的嫁衣,對他乖巧抬頭。
說的卻是失憶以后第一次說出的氣人的話,活像是從前的道尊凌韻回來了:“師尊,我聽說,婚前雙方似乎不宜見面,通常與各自的親友待在一起?”
進去換個衣服的工夫就聽說了,聽誰說的不言而喻。
亓枳在凌犀浸著寒意的目光下幾乎要跪,話都不敢說,牙齒咬得死緊,一臉諂媚的賠笑僵硬得好像在哭。
怎么這么不中用?虧她也是個玄丹境!凌韻心里腹誹了一聲,只好把亓枳擋在身后,對透明人一樣低調跟在兩人身后的執事堂掌禮弟子發問:“于師弟,我說的沒錯吧?”
那于師弟冷汗直冒,明知凌犀不愿聽他的實話,卻也不敢說謊,深深埋著頭:“的確有這樣的習俗。”
凌犀不說話。也沒其他人敢說話。偌大一個法衣鋪冷得像停云峰。
好一會,凌犀終于啟唇打破這可怕的寂靜。
“你在這里沒有娘家,沒有親人,所謂的朋友,”凌犀涼涼瞥了亓枳一眼,“莫非你打算跟她去合歡宗?”
聽他語氣便知,他絕無可能允許凌韻踏上合歡宗半寸土地。
亓枳這下沒法裝透明了,語速極快地撇白:“我不會帶阿韻去合歡宗的!那種地方,哪能讓我們仙女染足。我就陪阿韻逛逛街聊聊天……絕對不會帶她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場所!”
亓枳和凌韻做朋友這么多年,從來都是躲在凌韻的掩護下,第一次直面道尊威壓,直接把自己宗門丟在腳下使勁踩,說完連自己都愣住了,恨不得擰自己的嘴巴。
沒想到凌犀聽了反而安心了。
凌韻這朋友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既然是規矩與習俗,凌犀也找不到理由阻攔,只對凌韻說了句:“我會在附近,確保你安全。”便漠然離開。
全程再也沒看亓枳一眼,好像把她當做了無需在意的一顆野草。
凌韻替亓枳松了口氣,覺得這么可愛毛絨絨的小姑娘,要是被她坑了得罪凌犀,她豈不是會有罪惡感。
卻沒注意到,凌犀出門時,身邊的亓枳驟然一僵,臉色煞白。
她那一瞬間收到一句冰冷的傳音:“不該說的別說。”
亓枳驚懼地望著凌犀背影消失的地方,心里有些苦。
算她欠師弟的吧,讓他們認識了凌韻,耽誤終生……她身為合歡宗厘宮的大小姐,這么多年浪得開花卻從沒惹出過大事,這回恐怕要為了師弟們,明知故犯地觸怒道尊了。
*
連著兩日,亓枳只是帶著凌韻逛法衣鋪子,買女子的胭脂水粉珠花首飾一類,或是去夜市嘗那些女孩子比較喜歡的小吃點心。
凌韻不禁想,就算凌犀跟著她們,此時也該放松警惕了。
時間很快到了成親前的最后一天。
亓枳帶凌韻去了一場拍賣會。比較特別的是,這場拍賣會專門面向女子,拍賣的是女子閨房用品。
凌韻一邁進那座小樓,看著走廊兩旁擺著眼花繚亂的展品,就有點臉紅。什么閨房用品拍賣啊,原來是各式各樣附著各種法術擁有各種功能的情趣內衣和玩具,這邊一個會揉捏震動的,那邊一個沾水變透明的——這這這——這修仙界的人可真會玩!
凌韻初時的震驚過后,與一群興奮的女客一起,頗有些好奇地一一看過那些展品,一邊在心里偷樂,這一次凌犀準不能用神識跟著她進來了。
……等下,凌犀不能監視她了?
凌韻余光瞥著亓枳,暗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準備說。
凌韻低估了自己和亓枳的臭味相投。
亓枳推開貴賓雅間。里面空間很大,有一矮桌,茶香裊裊,兩張看上去就很舒適的長軟椅,還有一面不起眼的綢簾。
亓枳安靜地關上門,外面的喧囂被隔絕,只剩下拍賣會開始前的仙樂聲,氛圍寧靜又雅致。
凌韻忽然有種要發生什么的直覺。
也許是她敏銳地捕捉到亓枳唇角翹起的弧線,與平時有一絲絲的不同。
甜美嬌小的少女神秘地湊到她身邊,大眼睛閃過蠱惑的流光:“阿韻啊,你曾經告訴我,成婚之前,新娘要和親友一起度過單身之夜的,你還記不記得?”
第92章
凌韻呼吸頓了一下,定定看著她。她雖然不記得給她講過,但她記得,她上輩子的單身之夜,就是獨身男女在背上婚姻枷鎖之前,最后的放縱。
亓枳勾唇的弧度更深,低甜的嗓音近乎耳語:“身為姐妹,自然要確保阿韻的單身之夜,玩得盡興了。”
亓枳打了個響指,凌韻震驚地看到那面不起眼的綢簾被撥開,后面走出一打風格各異的美少年!
真的是一打!十二個!有的含羞帶怯看著她,有的矜持地目視前方,凌韻何曾見過這種陣仗,當即眼神都飄了開不好意思多看。
【我天,你這朋友是真能處!】
凌韻也覺得,她這兩天一直都想說,她選朋友的眼光可真不賴。但凌韻還有些放不開,這個行為在她看來還是有點不道德:“我……雖然我和凌犀還未合籍,但也確定關系了,這樣是不是不好?”
凌韻壓下心里的饞蟲,弱弱拒絕道。
“難道你還是真心和你師尊合籍?”亓枳用一種反問的語氣笑道。
凌韻立即聽出她話里的意思,眼神一凝看向她——怎么,以她對她的了解,她不該真心?
“姐妹我知道你饞他那張臉,為了名正言順睡他跟他合籍我也能理解,合籍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大不了還能分,再說你現在也打不過他……但姐妹,咱自己的初心不能忘啊。”
說到后面,亓枳已是夸張的語重心長的語氣,雖是玩笑,但其中的意思讓凌韻不得不在意。
“我的初心?”
“自由。”亓枳先是給了個很高尚的答案,然后看著凌韻嘻嘻笑了,“也就是睡遍天下美男,絕對不可以吊死在一棵樹上。”
女孩嬌甜悅耳的嗓音,好像音符敲打在凌韻靈魂上,讓心弦嗡然共鳴。
與凌犀在一起這些日子的那種游離感、不真實感,一下子明顯得不可忽視,并且似乎有了理由。
和珞磯那場關于婚姻墳墓對話重新浮現在她腦海,她發現當時隱秘的憂慮還是沒有得到寬解——結了婚再離,哪有從一開始就不結來得爽啊?
她忽然覺得,亓枳認識的那個從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哪怕三千年過去也不忘初心的她。
她怎么可能真心想要和一個人鎖死呢?就算凌犀說的兩心相悅是真的,她真的答應過與他合籍,那也只可能是失憶前的她敷衍凌犀的。
畢竟按照她的推測,她失憶前就打不過凌犀。他是她師尊,他喜歡她,她對他也沒有抵抗力,她幾乎可以想象她使盡渾身解數招惹他的樣子,搞不好他們兩個在一起還是她先勾引的他……再然后,她就算不想負責,也根本沒膽子甩了他。
所以,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婚結了再說?反正她失憶了,對他還充滿新鮮感,持續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凌韻沉默著想事情,表情看起來冷若冰霜。對面的十二個男孩偷偷互相看了看,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亓枳聳了聳肩,倒也沒再勸,自若地點了六人。
那六個被點中的男孩子一擁朝她圍過去,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剩下的六個則朝凌韻這邊過來。
凌韻一愣。
【你們不要過來啊!】
【你哪怕把脖子稍微往后縮一縮我都會信你說的話。】珞磯十分嫌棄。
這個人嘴上說著不要過來,整個肢體語言卻看不到一點抗拒。
被一只柔軟白嫩的手捏住指尖時,凌韻僵了一下,卻還是服從內心,沒有拒絕。
亓枳的話說到她心坎里了。她在打不過凌犀的情況下,半推半就答應合籍就算了,再用什么道德枷鎖約束自己,那簡直是作繭自縛無可救藥。
而今天這場合,凌犀必然不會跟進來刺探的,她完全可以遵從內心……這或許是她未來很長時間,最后的放縱機會了。
【就是渣!】珞磯叱道。
【渣?弱者的渣不是渣,是自我保護。】凌韻理性又涼薄道,【門當戶對還是很有道理的。他選擇我這個弱勢地位又沒那么喜歡他的人,本就應該做好我渣他的準備。如果沒有這個準備,那是他的愚蠢,我不用為他的愚蠢買單。】
弱者對強者的臣服,從來無法保證純粹。在帝王之道和愛情里都是如此。凌犀不可能不懂,他就是太懂了,才嚴防死守不讓她接觸別的小哥哥。
那其實是在傷害她的利益確保他自己的利益——剪斷她認識別人的機會,確保他得到她的忠誠。可是現在機會遞到面前了,她是一醒來就被他洗腦了,才會猶豫不決。
但等一下,六個一起是不是有點太刺激了?
凌韻走神的功夫,那只靈活如同小蛇的手,已經鉆進袖子里,順著她的手臂攀至肩頭,輕柔地捏著,動作與其說是在按摩,不如說是調情。另外幾個少年也見縫插針地圍在她身旁,細看竟一個都沒落下,每人都至少有一部分與她接觸著。
凌韻不知為何有種掉進了蛇洞的感覺,四面八方都被軟乎乎令人心驚的東西纏繞住。
一雙柔軟唇瓣湊過來的時候,凌韻再顧不得會表現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歪身躲了一下。
撲空的朝顏有點落寞地垂下眼睫。
凌韻看不出,他腦中同時響起好幾聲嘲諷。
“果然被拒絕了,你們的道侶契約看來沒什么作用嘛。”
“這么自信,你以為你是凌犀?”
朝顏悻悻后退。凌韻看他柔軟無害、被拒絕后失落又難堪的小模樣,倒是生出股歉疚和憐惜來,主動拍了拍身側的位置:“好好坐著陪我們喝茶。”
朝顏的眼睛亮起來,乖巧地坐過去。凌韻感覺成功掌握了主動權,對自己心生滿意,可她一本正經地看向對面的時候,卻眼看著亓枳妖嬈地仰臥著,身上纏了若干游移的肢體,千嬌百媚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她的軟椅四周升起一層不透明法力罩。
徹底罩住了寬大軟椅上的七個人。
凌韻:…………
姐妹坑人啊!
收回目光,余光能感受到自己這邊六個少年眼神忽然炙熱。
凌韻咳嗽了一聲:“喝茶。”
精神越軌一下她可以接受,碰碰小手調調情也沒啥,再多的事情,風險卻有點大……主要是她并不認識這群人,萬一他們中有誰被凌犀抓住說漏嘴了呢?
話說,這里不會本來就有凌犀的人吧?想到那個男人深不可測的冰眸,凌韻心里一哆嗦。
正糾結,左側里橫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捏著茶杯送到她嘴邊:“姐姐,請。”
聲音清澈而純真。凌韻不由想,有這樣美好聲音的少年,肯定不會騙人吧。
凌韻順著那只細膩的手臂看上去。只見一張唇紅齒白的臉,少年眸子大而清亮,像一眼能望到底的湖水。見她望來,少年甜甜一笑,唇角兩個淺淺的小梨渦,牽動得整張臉都泛起瀲滟甜美的線條。眼尾這樣一擠,眼皮彎出一個明顯的折線,顯得有點純又有點痞,特別勾人。
被美色驚呆的凌韻一時詞窮。
這么漂亮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凌犀的人呢?
木易卿趁她發愣,不動聲色俯下身來,不知怎么弄得,衣襟忽然散開些許。他本人卻毫無所覺似的,右手撐在軟椅上,壓到袖子,那一側衣衫的肩頭便隨之掉落。
凌韻眼神控制不住地在那雪白玲瓏的肩頭凝了一下,注意到那里有顆妖艷的紅痣,如同落在皚雪上的紅梅。
凌韻很快面不改色移開目光。
木易卿眸色暗暗一沉,唇角笑意似有若無。
“她和凌犀還沒進行到那一步。”
其實凌韻進過凌犀浴室,但顯然沒敢大咧咧地仔細觀看,更注意不到發絲遮掩下的這種細節。
這是只有極為親密的人才會知曉的細節。
凌韻就著木易卿的手喝了一口,卻躲開了他順勢靠過來的腦袋。
伸了個尖尖的狐耳一頓,又訕訕縮回去。
“呵。”
傳音中,慕奚嗤笑一聲,面上卻做出柔順平靜的樣子,蹲在凌韻面前,認真地仰望著她,解釋:“我們是亓枳的師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凌韻目光落在他臉上。這是一張清朗方正的臉,這樣的人……居然是合歡宗的?
啊不對,合歡宗至少比鴨子正經多了。亓枳這么可愛直率的女孩子不也是合歡宗的么。
亓枳的師弟,是不是就可以信任?
凌韻胡思亂想著,看到慕奚那張肅穆冷峻的臉勾起一抹無奈的淺笑。
“姐姐果然不記得我們了。”
沉浸在旖旎氣氛中的凌韻猛地清明。
這些人是她的舊識?
她可始終牢記著逃離凌犀視線的目的,也沒忘此時是天賜良機。
看來亓枳并不真的只是想帶她快活,是有人要她見,有事情要透漏給她的。
少女清眸瞇了下,沒說話,靜靜看著慕奚,示意他繼續。那一瞬間周身氣勢都變了,顯得高冷清貴不可侵犯。
他的姐姐,失憶了還這么厲害,誰都別想騙過她。慕奚耳根莫名地紅了紅,一字一句道:“我們是姐姐的奴鼎。”
凌韻駭然,眼神飛速掃過六人:“你們?”
“還有兩個。”云舟來溫潤一笑,“他們身份太惹眼,此次不能來,讓我帶個話。劍君讓你別色迷心竅,佛子說……下次要換你叫出來。”
一張清潤慈悲的臉淡定地說著這樣的話,凌韻目瞪口呆。
劍君和佛子,有名到哪怕凌韻常識缺乏也聽聞過他們的名號,竟也是她的奴鼎?!
【凌韻,你失憶前……玩得還挺花的哈。】珞磯嘆為觀止。
【不,不可能。】
凌韻非常確信。她是無情道人,有凌犀這樣的師尊管著,怎么可能這么浪?怎么敢這么浪?她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啊!
更何況,她覺得以自己的性格,浪可以浪,卻不屑于通過采補的方式增長修為。奴鼎這種東西實在是太上不得臺面了,就連亓枳都不碰,她怎么會找,而且一找就是八個?
凌韻冷冷看著面前幾人,并不信他們說的話。
可她失憶了,信息上處于弱勢。幸好她有一個堂而皇之的擋箭牌。凌韻起身,垂眸俯視著幾個少年:“我要回去了。明日與師尊的合籍大典,還有些事情要準備。”
“姐姐還真想與他合籍?”木易卿甜甜笑著,明媚沒有一絲陰霾,凌韻卻從中看出點瘆人。
“姐姐做不到的。”阿竹低聲說道。
凌韻看向他,卻見他身旁的朝顏抬起頭,笑容純凈像朵天真的小花:“因為姐姐已經和我結成道侶了啊。天道之下,一個人是不能同兩個人結成道侶的。”
第93章
凌韻知道道尊的合籍大典會很盛大,但沒想到它會如此盛大。
整座回元宗,從主峰峰頂到山腳,連帶著五座臨近副峰的山腰以下,全都是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填補在張燈結彩金輝銀影的裝飾間,寒暄言語聲密集得好像全天下的蜜蜂都被抓了過來,連云端的天神都要被嗡嗡聲吵到耳鳴。
無數她從未見過的絢爛法術競相盛放,就連宗內的花都比平日開得用力,把回元宗里里外外腌得芬芳入味,仿佛傾盡自己的靈力為天下至尊賀喜。
凌韻遠遠望過去,當下就有些社恐,有種錯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精致的人偶,要在無數觀眾的面前演出,或許要到天黑才能結束。
但她的恐懼沒來得及發酵,凌犀便牽著她走上云橋。
那是一種軟綿綿飄飄然的感覺,混著彌漫在空氣中的喜意,讓凌韻有種好像在做夢的不真實感。
腳下的都是修道有成的修仙者,任何一個法力都比她高強,對她來說是神仙般的存在。可是此刻,與凌犀肩并肩手牽手,目不斜視從容不迫地從他們頭頂走過,凌韻有種錯覺,她才是仙子,而他們是她俯視的凡人。
【這就是狐假虎威吧。】珞磯笑道。
【我改主意了。】凌韻則用夢幻的聲音突然沒頭沒腦道,【人這一輩子還是要結一次婚的,真的好浪漫啊。】
牽著男人溫暖的手,在全世界祝福的仰視中走過云橋,她忽然有種安然幸福的感覺,好像他們真的將是彼此余生的唯一摯愛……這種錯覺本身就很讓人感動和沉淪,幾乎等于為愛鼓掌到巔峰時,迸發出的突如其來的愛情。
云橋看著很長,卻轉瞬便走到了頭,或許是凌犀暗中法力加持。凌韻慶幸著自己沒有腿軟露怯,扶著凌犀的手臂輕巧一躍,便站在主殿前的玉石磚上。
主殿為這喜事也裝修得面目全非,從前便莊嚴高聳,此時更添億分隆重華貴。
凌韻轉過身,面對無邊無際的人群。
遠處的人壓抑不住,壓低了聲音興奮地交談。
“沒想到凌韻仙子真的能抱得美人歸!”
“哈哈哈哈,說反了吧,是虛華道尊抱得美人歸!”
“的確,現在想來,虛華道尊復活不過三月就舉辦合籍大典,或許早就對仙子有意呢。”
“這是一場雙向暗戀啊!徒弟傾慕師尊,師尊也心悅徒弟,礙于無情道的教條,兩個又都是清高矜持的性子,誰也不肯表露心跡!直到師尊身死,成為一個契機,徒弟的感情終于爆發,找了一群替身,沒想到師尊沒死,嘿嘿……”
這人說著莫名掏出一只筆開始激動地唰唰唰。
旁邊人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又攏起眉:“說起來,那些替身也不知怎樣了……”
“怎樣?自然是修羅場了!……”
那個人臉上泛起激動的紅暈,運筆的速度更快了。
凌韻遠遠看到這一小撮人好似有些騷動,很好奇,悄悄問凌犀:“他們在說什么?”
她知道凌犀能聽到。凌犀的修為,大概能聽到整座回元宗的風吹草動。
凌犀淡淡瞥了一眼:“說我們般配。”
“還有呢?”凌韻有點不滿凌犀如此言簡意賅。那群人總不是因為他們般配便如此激動吧。
“這是一場雙向暗戀啊!徒弟傾慕師尊,師尊也心悅徒弟,礙于無情道的教條,兩個又都是清高矜持的性子,誰也不肯表露心跡!直到師尊身死,成為一個契機,徒弟的感情終于爆發……”
凌韻一僵,沒想到凌犀直接將那人的話在她腦中回放了一遍。
凌韻小臉一紅,偷偷看了眼身邊男子冷峻的側臉。
雙向暗戀嗎。因為無情道教條的清高矜持,習慣隱藏心思嗎。好像……還真的是呢。
幸好沒被昨天那群人挑撥呢。
她思緒回到昨日。云舟來那張清潤的臉,微微笑著,眉眼卻浸著憂傷地看著她:“姐姐與我們行歡,卻從未給我們名分,難道不是因為把我們當做奴鼎?”
原來奴鼎是他們自暴自棄的氣話啊……因為她把他們睡了,又拒絕給名分?凌韻恍惚地望著面前一群俊秀白皙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么禽獸不如的事……還沒把屁股擦干凈。
慕奚容顏偏冷毅,卻顯得他眼底溢出的一縷黯然更加撩人:“我本來也不信姐姐會這么絕情,姐姐對我們明明……很好,給我一種,或許有一日能修成正果的錯覺。可是沒想到,姐姐有了虛華道尊,竟毫不猶豫拋棄我們。”
凌韻心頭微動。
他們說的話,她并沒有立刻全信,但鑒于他們是亓枳的師弟,他們的臉又著實是她的菜,她忍不住順著她與他們確實有過一段風流的假設想下去。
——有這么多乖巧聽話的相好,若是她沒失憶,真的舍得拋棄他們和凌犀合籍?
——凌犀獨占欲那么強的人,又能放任她四處鬼混后,又毫不介意地與她合籍?
最大的可能性是,凌犀根本不知道她有這么多小情人。
這個想法讓她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果從前的她,把這么多大活人瞞得一點風都不透,是不是意味著一旦東窗事發,代價絕對是她無法承受的?
這群男人也是一樣的,競爭不過凌犀,卻跑過來攪亂她的思緒,軟硬兼施連勾引帶賣慘,一會暗示她色迷心竅一會暗示她不該絕情,企圖在她和凌犀如今良好的感情上制造裂痕,又是什么居心?
從前的她怎么都不肯給他們名分,人前人后瞞得天衣無縫,如今她若是心亂之下直接跑去質問凌犀,哪怕只是心有疑慮找借口拖延合籍大典,都極有可能讓那個聰明的男人發現她與他們間的貓膩,反倒把他們見不得人的關系暴露出來!到時候她鐵定要涼涼,她和凌犀也鐵定要涼涼,這群人卻有了機會上位,哈,真是詭計多端!
凌韻想明白這件事,當即冷著臉宣布,不論之前做過什么,又給過什么人錯誤的信號,她此時此刻心中只有凌犀,只認準與他一人結為道侶。
即便這日的事被凌犀知道,她這樣處理也挑不出錯了吧。
凌韻屏住呼吸,瞳孔中映著華美絢爛的道侶契,在兩人眉心一閃,生效。
她悄然松了口氣。
果然,就連朝顏說與她有道侶關系的話也是假的。
她居然緊張之下還開始腦補,總覺得和那個小少年有種微妙的聯系。一個人怎么可能同時與兩人結成道侶呢?這是天道也不能允許的啊。
一股玄冥的力量從不知名的高處灌頂而來,就好像無形中在她的神魂外施加了一層保護,也是一層束縛。
她有點動容地望著對面的男人。從此之后,她便和天下至尊共享一顆心,一條命,他能去的地方,她都能去,他不死,她便永生。他們是天道認可的一體,除天道以外無人能拆散。
這道契約本身可比任何鮮花鉆戒都感人。
與此同時,混在人群中的眾替身也一錯不錯瞪著高臺,見兩人毫無意外的完成了結契,頗有些傻眼。
“怎么回事?為何天道沒有排斥?”齊何辜皺著眉,難以置信。
“你和姐姐的道侶契約不會是假的吧?”
木易卿懷疑地看著朝顏。
“當然不是假的!”牽牛紅了臉,猛搖頭,“你們之前都看到的呀,怎會是假的!”
“或許是道主死時,身上的契約也一并解除了。”
陸鑒庭望著臺上的身影,淡淡道。
“現在的無情道主一般指凌犀。”木意年冷冷嘲諷。
“別吵了。”齊何辜打斷這種無意義的跑題拌嘴,皺著眉,“現在怎么辦?”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等到凌犀與凌韻在所有人面前結契失敗,再出場搶人。可是現在,儀式順利進行,他們師出無名,強行中斷儀式便是在鬧事,只會遭到全天下的群起攻之,并樹立回元宗這樣一個大敵。
縱然佛門加上半個妖族加上劍宗,未必無法抗衡回元宗,可是邪道蠢動之際,內訌總歸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八個人湊在一起沒來得及想出隨機應變的主意,便眼睜睜看著契約完成,成百上千張長桌出現,宴會開始。
男女主則攜手離去,毫不留戀身后熱鬧榮華,要回停云峰入洞房去了。
人群中有八個龍章鳳姿的男人,眼睛瞬間猩紅。阿竹眼中泛起水光,急急地捉住慕奚的袖子:“怎么辦?”
慕奚則看向陸鑒庭:“怎么辦?”
陸鑒庭垂了下眸,終于淡定不得了,轉頭看齊何辜:“怎么辦?”
平時凌犀把凌韻看得太牢,今天人多易生亂,是他們想從道尊手下搶人唯一的機會。
齊何辜恨恨盯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背影,拳頭緩緩捏緊。
木意年:“快點!他們要走了!”
“別催!我在想!”
齊何辜煩躁地回了一句,話音剛落,宗門方向傳來撼動大地的一聲巨響。
遠處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混雜著恐懼的破音狂吼:“是邪修!邪修攻上來了!”
已經來到停云峰上方的凌犀和凌韻也聽到了遠處的動靜。凌韻從記憶中第一次入洞房的激動和嬌羞中回過神,望向身邊的凌犀。
凌犀卻只是平靜地繼續降落。
平靜地牽著她的手,攬著她的腰,把她平放在鋪滿錦緞花瓣的大紅床褥上。
凌韻:【!他一個無情道主怎么還這么急色?】
今天的儀式比她想象中實在是快了太多,她以為要在冗長的環節中昏昏欲睡,要招待賓客笑得臉僵,卻沒想到兩人走了個云橋締結了契約,直接快進到入洞房了!此時距離她出場還不到半個時辰!
不過想一想,不耐煩繁文縟節,不屑于虛偽寒暄,這才是凌犀。
要不是照顧她女孩子的浪漫幻想,恐怕這場合籍大典他也懶得搞吧?
這倒是凌韻想錯了。凌犀舉辦合籍大典,完全是出于高調宣告天下的目的,免得一些無知狂妄的人再打凌韻主意——他也不是多在乎,就是覺得麻煩。
凌犀淡淡想著,腦中閃過方才混在人群中那幾張俊臉,手下動作忽然重了些許。
凌韻一驚,倏地伸手扯住胸前最后一層薄薄的衣料。
她有點委屈,第一次不是應該繾綣一點慢慢培養氛圍嗎,這無情道人也太無情了吧?他把她當什么了?奴鼎?
隨后凌韻悲傷地想到,她修為全無,連當奴鼎都沒有資格。
凌犀和她雙修沒有一點好處,倒是能滋潤她凡人的身體,為她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想到這里,凌韻緊攥的手緩緩松開。
凌犀卻看了她一眼,沒再急著進入主題,而是俯下身來,有一絲莊重地吻上她的唇。
和上次在后山峽谷叢林中的感覺不太一樣。
那一次他的吻帶著攻擊性,霸道如雷雨般無法拒絕。這一次或許是紅燭暖帳的氛圍影響,顯得異樣溫柔。
向來清冷的人,稍微柔和起來,都會帶來極大的殺傷力。
凌韻被勾得魂都沒了,迷蒙間主動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將他拉下來,反客為主地加深。
紅帳悄無聲息地落下,凌韻的識府中也加了一層厚重迷霧,只隱約看到兩個慢動作般交疊的人影。
凌韻呼吸壓抑著,輕卻克制不住地急促。
她總覺得這一幕她心底里已經肖想了許久了。
不是最近一段時間伴在他左右美顏沖擊的蠢蠢欲動,而是似乎很久以前,在她隨著他修行、沒有失憶的時候,就偷偷藏在心底的渴望。
她果然早就暗戀他了啊。突然覺得凌犀口中的兩情相悅,也并不全是她為了討好他哄他的。她可能有點花心,可能因為他曾經的冷漠和缺席短暫地找過其他人,但她還是喜歡他的,也是真心想和他結為道侶。
有種夙愿得償的幸福感從心底充盈上來,讓心臟鼓鼓脹脹的,每跳一下,都從胸腔涌上一股催淚的熱意。
遙遠的打斗聲在結界里愈發微弱,明燭隔著眼皮在視網膜上投射出一片如夢似幻氤氳的暖意,凌韻手指微曲,唇齒間交換著津液,腿顫抖著盤上男子修長精瘦的腰。
少女眉心微蹙,似有些痛,卻不發一聲,只沉默地用舌頭愈加凌烈的動作來紓遣她的緊張。
“嗯……”
凌韻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聲音有些媚,讓男人眼神一黯,當即要發力,可就在這時,他丟在一旁的衣物中竄起一道光,掌門的聲音清晰地在空曠綿稠的房中回響。
聽得出掌門也十分不情愿打擾他們,卻不得不傳訊,急促的語音帶著一絲絲懊惱:“凌犀,邪修此番是動真格的,已經攻破回元宗山門……”
背景傳來慘叫和法術釋放的嘈雜,掌門似乎被突然而至的攻擊打斷了一瞬,才語速加快地接上下半句,“我們需要你幫助。”
光芒消失。床上二人像靜止的石膏,一動不動。
凌韻發誓她是第一次在凌犀臉上看到如此冷酷的表情,仿佛要殺人的表情。
但凌犀定格了一秒,還是義無返顧翻身下床,一眨眼間衣衫齊整。
“停云峰的結界他們攻不破。待著這等我回來。”
凌韻怔怔地緩了一會,才解除珞磯的屏蔽。
【臥槽?凌犀這么快——】
【珞磯。】凌韻幽幽打斷器靈的大呼小叫,【我的新婚之夜,好像被新郎給拋棄了。】
第94章
外面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橫行無忌的邪修,凌韻自然不會作死跑出去,在凌犀走后便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小屋。
所以聽到動靜時,凌韻差點跳起來,下意識想順手抄點什么武器,卻一來發現周圍沒什么可以當武器的東西,二來悲哀地想起她一介凡人,即使有武器對上修道者也和豆腐渣沒什么區別。
看來凌犀之前對她密不透風的保護還挺有必要的,她離了他簡直無法獨自生存。
凌韻蘇醒三個月,第一次感受到武力值為零的憋屈,只能傻傻地愣在房間中央,目睹她的門被人推開,警惕的眼睛因驚訝而微微睜大——
“是你?”
來人是昨天才見過的朝顏。少年舉起雙手,有點懇求地看著她:“姐姐,跟我走吧。”
凌韻卻后退一步,防備道:“若是我不愿呢?”
朝顏垂了下眼,似乎不想說出下面的話,卻不得不低聲開口:“他們說,時間緊迫,就算把姐姐打暈也要帶走。”
凌韻審視地看著他,腦筋飛轉——為何只有他一人來了?其他人是被邪修拖住了嗎?她現在呼叫凌犀的話凌犀能及時回來嗎?
甚至,她真的要呼叫凌犀嗎?
這本來是毋庸置疑的。可凌韻心里模糊地飄過這個念頭,心跳卻忽然間激越起來。她眸子閃了下,嘴上淡然道:“可惜,你帶不走我,停云峰的結界禁止我外出。”
凌韻其實也暗暗奇怪,朝顏是怎么進來的?
朝顏對她露出笑容:“我的天賦是無視結界,而姐姐是我的道侶,所以可以共享我的天賦。”
凌韻有點無語。她剛和凌犀結成道侶,全天下有目共睹,這個人怎么還是堅持她是他的道侶?
可是見朝顏說的篤定,她還是產生了動搖,想了想,最終答應:“好,我跟你走。”
反正去哪里從來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
還不如心態平和一點,順從一點,看看他要如何穿過結界、又打算把自己帶到哪里。
這種是個人就能支配她的感覺讓凌韻很郁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修為不俗的,不由在內心暗暗恨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徒弟——也是背叛正道,導致她重傷失去修為和記憶的人。
他叫什么來著……凌無源?無根無源,墻頭風沙一般隨時可叛,名字也怪不吉利的。
凌韻默默想著,被朝顏以一種恭謹小心的態度帶到后山,然后眼前一閃,竟毫無障礙地落在了停云峰的結界之外!
外面的空氣比停云峰溫暖一兩度,卻讓凌韻寒毛直立。此處是回元宗深處,前面的打斗聲已經聽不到了,但她知道,失去了停云峰結界的保護,任何一個人都有制約她的能力。
凌韻面色不顯,淡定地跟著朝顏往前走。
越往前,山林便越是茂密,人類活動的跡象越是稀少。凌韻緊繃的情緒奇異地放松了點,她直覺朝顏不會傷害她,昨天那群男人,也都給她親近的感覺。
凌韻回想著那一張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想著想著開始流哈喇子。她不得不沉痛地承認,他們口中和她的關系大概是真的。就算她有意中人,在意中人不給回應還“死了”的情況下,大概也不會介意和他們搞一搞。
凌韻走著神,沒料朝顏忽然停步,一頭撞在他身上。
一股淡淡的花香猛然灌滿鼻腔,凌韻下意識伸手捂頭,卻有人比她更快。朝顏瞬間原地轉身,關切地扶住她:“姐姐沒事吧?”
那股花香洋洋灑灑地包圍了她,少年臉嫩,身高卻比凌韻還要高一截,很輕松就把她圈在懷里。
凌韻倒還沒怎樣,朝顏先紅了臉,猛然退出一大步。可是方才這么一接近,兩人都沒注意到凌韻的頭發勾在了他腰間,他這么一撤,凌韻站不穩,直接撲倒在他懷里。
朝顏踉蹌了兩步才扶著凌韻站穩,整張臉直接紅成番茄,支支吾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們不是道侶,還那個過嗎?怎么這就害羞了?凌韻感覺好笑又有點可愛,剛想開口說什么,身側不遠處傳來一個有些陰惻惻的聲音:“讓你快些帶她出來,你們卻在這種地方摟摟抱抱?”
慕奚的聲音清洌洌的,尤其是嚴肅起來乍一聽有些像凌犀。凌韻嚇了一跳,不經意往側邊邁了一步,沒想到那塊看上去很平整的地卻有個坑,凌韻一下子崴了腳。
然后——
凌韻在那一瞬間心都懸空了——她的身體也懸空了,正在飛速往一個憑空出現的大坑里墜落!
“砰!”
凌韻滿臉塵土一嘴灰,渾身疼得要散架,狼狽地爬起來,驚疑地環顧四周。
“姐姐!姐姐!”
凌韻猛地抬頭。離她大概十幾米遠的洞口處,天光透過覆蓋在洞口的茂密雜草投進來,朝顏和慕奚焦急的聲音簡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她能隱約看到兩人在附近焦灼地走來走去找她,弄出巨大的動靜,可是很奇怪,這么大一個洞,他們竟然路過了好幾次都沒看見,甚至沒踩到——
“啪!”
凌韻驚愕地蹲在地上穩住身體,一邊狼狽地躲開從天而降的沙土。
她看到——她絕沒有看錯——就在剛才,一個龐然大物穩穩地覆蓋了整個洞口,砸得整個洞都震了震!而且若她感覺沒錯,那個龐然大物不是別人,正是到處尋找她的朝顏!
朝顏怎么變成了巨人——不,是她變小了!
凌韻驚奇地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手指。
再看了看周圍。草葉比她身體都寬,石子都有半人那么大的直徑。
【你快喊啊!他要走了!】
珞磯著急地聽著洞外逐漸遙遠的聲音。
凌韻卻一動不動,在幽暗的地洞里,忽然勾起個有點詭異的笑。
【我為什么要喊?】
珞磯呆住。
凌韻閑閑地避開不斷掉土的洞口,安然打量著四周。
她并不信任那群自稱她奴鼎的男人。
當然,若是有選擇,她也未必要相信凌犀。
一睜眼便是異世,還是一個毫無修為,隨便誰都可以輕松碾死的凡人,她可不想在一無所知的時候,就被誰拉攏洗腦——她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記憶,若是記憶沒了,便從今天開始創造記憶。
此時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獲得自由……如此天賜良機,哪有主動回去的道理?
凌韻笑著仰頭看了一眼,轉身朝洞穴深處走去。
愈發濃重的黑暗讓人心跳加速,除了本能的恐懼,還伴隨著自由的振奮。
這洞乍一看只是個洞,其實里面卻別有洞天。
從角落里一個狹窄的通道鉆過,凌韻在洞穴里越走越深,發現這地道連接了好多個和她掉進來的大洞相似的洞。
【狡兔三窟。】凌韻忽然道。
【什么?】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來了……你覺不覺得這地方,很像童話里的兔子洞?】
凌韻腦子里閃過模糊的念頭。若這地方真是人造,那挖出這個地下迷宮的人,大概和她非常投緣,都是心底保留些許童真——或者說幼稚的人。
凌韻順著直覺走了許久,估摸著離原來的地方已經很遠了,才從另一個洞口爬出來。
洞外的世界顯得更加龐大更加可怕了。凌韻沒有丁點修為傍身,不禁有點發憷,總覺得隨便什么蟲子就能把她一口吞了。
幸好,她一路遇到的幾只昆蟲都是食草的,對她這個能動的奇怪小東西沒有任何興趣。
她身上還有凌犀給她的天階法器,珞磯的芥子里早就存了一切必需品,加上道尊的道侶契約,理論上可以橫行天下,所以她才敢獨自一人脫離大佬們的保護和囚禁。
又跋涉了一會,凌韻眼前出現一個一看就不該出現在這峽谷深處的東西。
一座佇立在荒草間的寶塔。
當然,這座寶塔按照正常人的比例,大概只有半人高。并且很低調地放置在人類體格無法通過的茂密灌木間,幾乎不可能被人發現。
凌韻猶豫了幾秒,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提步走了過去。
若是正常身體的她,估計還真不知道要怎么打開這寶器,可是現在倒不用糾結了,她抬腿走進去就行。
進去的一剎那,她明顯感覺到類似停云峰結界那種波動,可是很奇怪,結界沒有攔住她,她暢通無阻地進了寶塔里面。
寶塔里的空間比外面看起來還要大數百倍,不分層,高得看不到頂,空寂得讓人心慌。
但凌韻很快發現,圓形寶塔地面最中間,盤坐著一個人。
那人看起來很年輕,身形頎長,一身白衣,氣質讓她有些眼熟,并感受到一股沒來由的心悸。
塔里有點黑,凌韻作為凡人,眼睛適應了一下,才看清他的相貌。
凌韻那一霎寒意浸透周身:【凌犀?!】
她幾乎嚇傻了,絕望地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哪怕轉身就跑,凌犀也能瞬間把她抓回來。
而就在她看清他的臉的同時,那個人也猛然睜開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黑曜石般的眸子緊緊鎖定她的身影。
她又是一震。
不是凌犀。
這個人的眼睛是黑色的,不像凌犀,是淺淡的灰。
凌韻緊緊盯著這個長相酷似凌犀的人,腦子有些打結。
【沒聽說凌犀還有個兒子啊?不對,這只有雙胞胎能解釋,他和凌犀長得太像了,除了看起來比凌犀小一些。】
從一瞬的冷汗中緩緩回暖,找回意識和知覺,凌韻卻開始醞生一股奇怪的第六感。這個長得和凌犀一模一樣的、連氣質也一模一樣的人,好像帶給她一股溫暖的似曾相識感。
就好像……她就是為了遇見他而來到這里的。
雖然,一個被正道第一大宗回元宗如此嚴密關押起來的人,她本不該感覺親近,甚至隱隱地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凌韻看到,對方的神態從剛睜眼的戒備,轉為見到她的驚喜,然后是猶豫:“……師尊?”
他是凌無源。
凌韻悄然緊繃起來。她想起偷聽到凌犀和屬下的談話,以及路人的零碎議論。
邪尊,是很可怕很危險的人吧?
排除這層身份,他與她的關系又如何?
想必不好,畢竟按照大家的說法,是他害她變成現在這樣的。
可是很奇怪,無論是凌犀還是其他人,也從沒有人告訴過她,凌無源和凌犀長得一模一樣……他們為何要隱瞞?只是不希望她沉溺于凌無源的背叛?可若是這人相貌如此,難道不應該提前告訴她,她才能防范?
凌韻想不明白。但這一瞬間她已有了決斷。
“抱歉。”凌韻冷靜道,“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你,也不記得以前的事。”
遇事不決裝失憶,這是無數穿越前輩實踐出來的真理。
不管她和凌無源從前關系怎樣,若她已經沒有記憶,他就不會認定她有威脅。
凌無源眸子輕瞇了一下,閃過一道暗光,對她說:“我叫凌無源,你是我的師尊。”
凌韻定定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半真半假道:“很遺憾,但我大概不是。我……我應該不屬于這個世界,不知為何,一睜眼便到了這具身體里。”
凌韻說這話,是想讓凌無源知道,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凌韻,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害了她,現在都可以重新考慮,將她拉攏進他的陣營。
一個剛從停云峰逃出來、不被正道所容的疑似異世魂靈,想必很容易得到邪修的青睞。
反正她和凌犀也算不得有什么情誼,也說不上背叛。凌韻冷漠地想著,完全忘記了自己幾個時辰前還在因為摘下高嶺之花而興奮,因為道侶契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浪漫而感動。
可是下一秒,凌韻便微微睜大眼。
她的邪尊徒弟反應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聽了她的話,凌無源那張與凌犀極為相似、放大了更加俊美逼人冷傲如仙的臉,好像遇春風化雪綻開的白梅,對她綻開一個不可方物的笑容——
“學姐,你終于來了。”
第95章
“學姐”二字就像一道驚雷劈中凌韻的腦殼,讓她恍惚了半晌。
這個世界是沒有“學姐”這個稱呼的,所以答案只有一個:他和她是同一個地方來的。
更重要的是,伴隨這個稱呼,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就好像……
【就好像上輩子這個聲音經常這樣叫你。】
喃喃童音響起。
凌韻對上那張冰冷俊顏晏晏微笑的模樣,情不自禁隨著他的招呼,邁步靠近。
來到凌無源面前,凌韻仰頭看著他。少年伸出巨人般的手指,輕輕把她捏起,放在另一只手心里。動作無限輕柔,好像在呵護掌心易碎的寶貝。
那股熟稔感幾乎席卷凌韻,讓她腦子亂了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像這樣,對她溫柔得讓人心顫。
他一定是她很親密的人。那一刻,無需任何語言,凌韻忽然無比確信。
“我們上輩子……是什么關系?”
少年清亮的眸子含笑注視著她。
“情投意合,未婚夫妻。”
“……”
想起幾個時辰前才和凌犀結為道侶,凌韻有點心虛地撓了撓頭。
他的回答切中了她心底的感覺,卻正是她最不愿聽到的。
“你為什么要用凌犀的臉?”
凌韻看著他,還是覺得有點出戲。不管是把他當成凌無源還是凌犀,都有一種心虛的背叛的感覺……實在是非常不妙。
凌無源臉板起來:“是凌犀用了我的臉。”
他看著她,嘴角撇下,“你不記得我的樣子了?”
凌韻搖了搖頭,頓了下,又問:
“你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他們都知道,她指的是他的穿越。
“從他出生那一天起。”凌無源指了指自己,又無奈地笑,“但是我是從被關在這里的時候開始才恢復前世記憶。”
所以凌無源就是他。凌韻眼神暗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該問,可是卻因著天生對眼前之人的信賴,如同撒嬌般,忍不住脫口而出:“凌無源為何要背叛凌韻?”
凌無源深深看著她。
“他沒有。”
凌韻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些:“可是他們說……”
“他們說謊。”凌無源迅速打斷她。
凌韻眨了眨眼,她覺得凌犀不是會說謊的人,他不屑。
可是她對凌無源的親近感讓她沒有反駁,靜靜看著他,決定給他個解釋的機會。
凌無源苦笑了一下,用食指安撫地摸了摸小人的頭:“凌無源和凌韻的故事,我還是從頭講起吧……”
少年聲音如冽冽清泉,以一種平鋪直敘仿佛在說書中人的語氣,講述了一遍凌韻與師尊、與替身、與愛徒那些蕩氣回腸……或者準確說,狗血噴頭的愛恨糾葛。
凌韻到這里才理解,為什么凌犀和那幾個男人刻意隱瞞凌無源和凌犀長得一模一樣的事——凌犀膈應一個和自己臉一模一樣的替身自不必說,幾個男人也不愿她知道他們最初是靠做替身上位,那樣只會佐證她對凌犀的感情。
聽到“凌韻”為了救凌無源,強行超出承受能力吸收了所有邪氣,最終邪化,幸又不幸地被凌犀及時殺死才終止墮邪過程,已經沉浸在故事中的凌韻不由捂住嘴。
所以凌犀他們說是凌無源害死了她,倒也沒有錯。
輕泠的聲音卻在空中掐了個頭,故事停在這里。
“然后呢?我怎么又活了?”斷在最刺激的地方,凌韻迫不及待地追問。
凌無源移開了視線,似乎有些不忍對她講下去……又可能是她的錯覺。
凌無源很快轉回目光,平靜柔和地看著她,淡定地搖搖頭:“那時我昏迷了,醒來便被凌犀關在這里,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或許你本來就只是假死,和當年的凌犀一樣。”
凌韻挑眉:“不對啊,那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你怎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好像親眼看到過一樣?”
凌無源有點惆悵:“因為啊,這個故事是我寫的。”
他寫的?
凌韻傻眼,怔怔看著他。
似乎很久沒見過凌韻這樣天真流露的表情,凌無源眉間眼角都浸著喜愛的笑意,手癢地摸了摸她的頭:“對啊,你可能不記得了,前世我是個編劇,寫了很多狗血劇本。大概是天道輪回,我穿進了自己寫的最狗血的一部劇。”
原來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凌韻瞠目:“你——我——那為什么我也要跟你穿越?”
好不公平,他是天道輪回,她可是無辜受累!
凌無源笑:“因為我們是一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見凌韻瞪眼氣結,凌無源哈哈笑出聲,忙正經解釋道:“我們是來修正劇情的。”
他漆黑的眸底閃過陰霾:“凌犀太強了,強得快要脫離掌控。如今現實和劇本已經有了偏差,若是繼續下去,他將會竊取不屬于他的氣運,顛覆天道。所以天道才讓我穿越過來,扳正劇情。”
凌犀從來沒有中過雞嘴魚王的圈套,黑蓮花中的殘魂也從不是凌犀,而是異世穿越來、神魂虛弱需要孕養的凌無源。凌無源能瞞過雞嘴魚王的結界逃脫,在準備好的殼子里被殺害進而翻轉到清白的一面,都只是他穿越附帶的售后服務罷了。
不過黑蓮花這些事凌韻已經不記得了,凌韻只當凌無源和她一樣,是取代了書中本就存在的角色,好奇地追問:
“正確的劇情是什么?”
凌無源看著她:“凌韻終于放下永遠得不到的白月光,愛上最后一個替身、也是最寵愛的替身,她的徒弟。正邪局面因為現道尊轉換陣營而調轉,邪道獲勝,凌韻拋棄了師門、昔日愛人和昔日的陣營……也或者,她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它們。”
凌韻點點頭。雖然三個月來,她被灌輸的都是邪氣陰毒無比不可沾染的觀念,但身為一個現世靈魂,她對正道女主邪化的結局接受良好。
這個換男主的結局凌韻也接受良好。她最討厭狗男人火葬場追妻成功的劇情了,好像世界上就那么一個男人,不嫁就會死似的。
凌犀修無情道,真無情的無情道,連狗男人都不如,就不算是個健全男人,憑什么成為女主的白月光?
凌韻拍了拍心口。好險她就成為那個無知無覺的腦殘女主了,居然還以為凌犀真的愛過她。
凌韻短暫地忘記了,她相信凌犀,是因為凌犀親口對她承認過他的感情,而凌犀若真正無情,也不該會對她撒謊,因為撒謊其實也是在意的一種表現。
不過這樣一來,凌無源筆下的男主是他自己……?凌韻不由調侃:“所以我難得穿越,還是要和你綁在一起?”
凌無源驀地笑了,灑意翛然:“怎么,你不喜歡?”
“唔,可是我不記得你了,讓我一睜眼就要接受你,我也做不到啊。”
凌韻是開玩笑的語氣。她看凌無源可比凌犀順眼多了,更何況凌無源還有著和凌犀一樣的攝人心魂的臉,這是一張她剛剛險些就吃進嘴卻飛了的臉,此時最能讓她心臟雀躍。
再說他還是她前世的未婚夫,是她唯一能信任的老鄉,是她的心和記憶選擇的人。
凌無源故作不滿:“可是你一睜眼就接受了凌犀。”
“咳。”
凌韻有點尷尬。
不過提起凌犀,她又忽然想到:“凌犀的結局會是什么?”
凌無源眼底劃過極淡的一抹戾氣。
“你若是不忍,可以留他一條命。”
留他一條命么。
凌韻垂下眸子,腦中閃過那個清傲孤高如同山巔嚴冰寒雪的冷峻男子。
她隱約覺得,只是留他一條命,或許比殺了他還殘忍。
若這就是凌犀命中注定的結局,她居然覺得他不平不甘想要逆天改命,也沒有什么不對。
凌韻不太想繼續和凌無源討論這個話題,轉而問:“正邪局面因為現道尊轉換陣營而調轉,這么說我的修為是可以恢復的?”
“可以,但不是現在。”凌無源笑著用拇指摸了摸她的頭,“學姐不用擔心,等任務完成,我們的時間還長著,到時候你再修煉也不遲。至于最后這段正邪交鋒的劇情,你在其中起到的是精神領袖的作用。你的背叛足夠削弱凌犀和那群替身的力量了,剩下的斗爭是男人的事,學姐美美當個禍水就夠了。”
凌無源一副“便宜你了”的樣子。凌韻撇了撇嘴。看來這是個修仙殼子的言情劇,女主再牛逼,也還是回歸了俗套,成為霸霸們爭搶的嬌花。
她不能大殺四方了有點遺憾,但想到可以讓一群極品男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她的心不免跳躍起來,激動絲毫不亞于親自上陣攪海翻江。
就像前世那些電視劇和小說里,她喜歡武力頂級的大女主,也喜歡恃美行兇的萬人迷。
反正這兩種人設都不影響她們搞男人。
【這才是主要的吧……】珞磯嘀咕。
凌韻眨了眨眼,承認它了解她。她的初心從來不是力量,不是什么別人強加的什么女性楷模業界領袖拯救世界這樣高尚的追求,唯獨只有漂亮小哥哥罷了。
哎,其實凌犀還有幾個替身也都踩在她審美上啊……她真的沒有可能,譬如說,等凌無源暴力打敗他們后再換一種溫柔的方式征服他們嗎?禍國妖妃x階下囚將軍,想想就很帶感啊!
劇本或許不是這樣的,但話說……這劇情為什么一定要按照劇本走來著?
凌韻仰頭看著凌無源:“修正劇情后我們能得到什么好處?”
凌無源深沉地望進她的眼睛:“我們能得到自由。真正的自由,不被劇本和天道限制的自由。”
“被天道限制?”凌韻迅速抓住了他話里的關鍵。
“是的。”凌無源聲音沉冽,“世界主角的命運與天道息息相關,所以受到天道制約。我蘇醒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必須修正劇情,不然世界崩壞,這個世界的主角會死。”
凌韻喉嚨滾動了一下。這個世界的主角,凌無源這個故事的主角,好像是……
“沒錯。若是我們失敗,你和我都會死。”
凌韻神色微動,面部表情很快沉寂冷硬下來。
她對凌犀、對那幾個自稱奴鼎的漂亮男人、對正邪無數條人命,有憐憫和同情。但這一切抵不過她自己的性命和自由。
她沒有修過無情道。但自私理智到了盡頭,便是無情。
“我要怎么做?”
小小的拇指姑娘,身形纖細,面若凝脂,眼底卻如同一座千年寒潭,沉冽透徹。
凌無源眉眼微彎。
“邪尊總不能被道尊關著。你要先把我放出去。”
“放出去?可我……”是個凡人。
凌韻這句話斷在喉嚨。
她牙簽粗細的手指只是隨手扯了扯凌無源手腕上的鐐銬。
結果那厚重駭人、還罩著一股堅不可摧的強大玄力的粗鐵鏈,居然像豆腐做的一樣,“啪”地斷了。
斷聲也是一樣厚重,仿佛在不甘地證明自己并不是指彈可破的豆腐渣。
凌韻張開嘴。
凌無源笑了,笑容里卻含著細微的陰霾:“見到你暢通無阻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可以。你是不是已經和凌犀結成了道侶?和道尊共享壽命和能力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這是個送命題。凌韻傻笑了一下,不敢回答,低頭忙著解開他手腳的其他鎖鏈。
凌無源隨意抖了抖手腕腳腕,甩開纏繞的重鐵,站起來后身形挺立高大,有種清絕之意。凌韻這才發現,他的氣勢冷傲,根本不輸凌犀。
難怪能成為與道尊抗衡的邪尊。
剛剛選定陣營的凌韻倍感安心,還悄然對這個剛才還隨意對待的“未婚夫”產生一種不可言明的敬畏。
委屈也有一點。明明是一起穿越的情侶,憑什么她就變成凡人,被他武力死死壓制呢?
這樣想著的下一秒,那個可與道尊抗衡、不可一世的少年,便對她溫順的低下頭,周身那股睥睨傲世的尊貴一瞬消散,搖身變成她家養的乖巧大狗,恨不得搖起尾巴:“學姐,我們也結道侶吧。”
這是什么場合哪,他居然猴急求婚?上輩子也才是未婚夫妻呢!凌韻有點哭笑不得,心里并非不愿,畢竟有一層“都和凌犀結成道侶了總不能不答應自己的正牌未婚夫+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搭檔+遲早要HE的天命男主”的感覺在里面,可是……
“我和凌犀解除關系前,大概沒辦法和你結道侶。”
凌韻小聲訕訕道。
“沒關系,我們的關系才受天道認可,我說可以就可以。”凌無源眼眸閃過一道冷漠,混著令人膽顫的煞氣,“至于凌犀那邊,估計等我們契約成功便會自動解除吧。”
是這樣嗎?凌韻眼前晃過凌犀那張冷峻的臉,忽然有點猶豫,凌無源又補充道:“而且我現在就需要與你結成道侶,這樣才能無視回元宗的結界。”
凌韻失焦的目光落向面前的臉,正是她方才在回憶里掛念的那一張。
何況關乎修正劇情的任務成敗,凌韻不再遲疑:“好,那便聽你的。”
前世情人,今生也是唯一的老鄉,未來命運綁定的伙伴,這關系早就比世界上任何關系都親密,也不缺一個道侶的名頭。
反正……
凌韻心底飄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竊想。
反正這婚,結了也還可以離。
劇情只管到她和凌無源HE,打敗正道為止,獎勵的卻是她的自由。自由不就是想修煉就修煉,想找一堆小哥哥就找一堆小哥哥,想顛覆原來的結局就顛覆原來的結局嗎?
第96章
“——卻聽蘇女神一聲高呼:‘在那里!是邪尊!’,正道眾人這才發現,那些邪修竟是為了拖住他們,給邪尊的逃跑打掩護!”
仐洲邊界一家擁擠的茶館,說書人抑揚頓挫,模仿蘇淺淺時語氣夸張高亢又字正腔圓,就連那股子語音里壓抑著的細微的嬌柔都還原出來了。下面的人都聽得入迷,有人忍不住追問:“然后呢?”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著說書人——然后呢?他們都知道邪尊從回元宗逃了,邪道最近有了主心骨愈發猖獗,卻沒聽過蘇淺淺曾認出他的偽裝,差一點捉到那個魔頭這些細節內幕。
說書人偏在這時候喝了口茶,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悠悠繼續:“沒料到,邪尊竟是極為熟悉回元宗的路線與大小禁制,這是自然,邪尊凌無源原本就是回元宗的人。然而,當時在場的眾位仙家,本以為回元宗的結界已經不認這個叛徒,可是邪尊竟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它們,就連虛華道尊親手設下的結界也攔不住他,就好像——他就是道尊本人!”
“嘶——”臺下響起眾口一同的抽氣聲。
邪尊與道尊,相貌一般無二,本就讓所有人暗暗稱奇,猜測百出,此時竟聽說邪尊還能共享道尊的權限!
“這是為何?難道邪尊和道尊有什么隱秘的聯系?”有人忍不住把大家肚子里的猜疑問出口。
說書人扇子一合,神秘地壓低聲音:“有一種說法,未經證實,或許是謠言,卻也可能是真相,大家想不想聽?”
“想!”
“自然!”
“你就別賣關子了!”
收到熱烈且意料之中的反饋,說書人這才滿意一笑:“有人說,當日凌韻仙子與虛華道尊合籍大典后,立即又與邪尊訂立了道侶之契。”
“怎么可能?”
“凌韻仙子最愛的便是道尊,怎可能通敵!”
“是啊,凌韻仙子對道尊的衷心與深情舉世共睹,怎會與他人結為道侶,真是一派胡言!”
臺下人群情憤慨,說書人卻一派淡定,頗有種知情人的從容,抬高音量壓過眾人:“可若是邪尊用邪法哄騙了仙子呢?”
“那也不能……”
“怎不能?我不妨再透露些東西,近些日子許多與凌韻仙子接觸過的人都有所察覺,可以作證——凌韻仙子的記憶,似乎有些混亂。如此一來,她忘記與虛華道尊的山盟海誓,反被詭計多端的邪尊說服,便順理成章。大家都知道虛華道尊假死那些年,凌韻仙子最鐘情的替身便是她的徒弟、當今的邪尊。仙子本能里殘留著對徒弟的愛護與信任,又有何不合理?”
方才跳得最高那人仿佛被說書人接二連三的理論砸得有些暈,張了張嘴,還沒想出反駁的言語,說書人歇了口氣,又繼續高聲道:“而且,邪尊無視結界又如何解釋?如何才能解釋通?只有道侶關系這般至高無上的神魂契約,才可能讓邪尊擁有凌韻仙子身為道尊暢通無阻的至高權威!不然,修仙界第一大宗的地盤,有何理由對一個邪魔之首敞開?”
說書人搬出回元宗,就像一方巨石,穩穩鎮壓了質疑的聲音。
回元宗從來都是修仙者心中的圣地,如今更是抵御邪道的主力。若是不同意意外結契的理論,又提不出其他有說服力的假設,豈不是在怪罪回元宗守衛不力?
一股由心而生的敬畏之情引著眾人把話題轉向了輕松的方向——大人物們的桃色韻事。
“凌韻仙子與眾位替身的真實關系?”
說書人撫了撫胡須,這一次倒是順著大眾愛聽的來講,“自然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因著與虛華道尊的那點相似,凌韻許是對他們有過另眼相看,但這些微薄的在意,根本比不上她對凌犀深情的萬分之一。”
“既如此,凌韻為何還能被她徒弟迷惑,跟著他走了?”
這是一道清冷好聽的女聲,不見人影,便讓人覺得其主人必是個高貴清麗仙子似的大美人。說書人不由順著聲音望去,卻沒看到像是那道聲音主人的人,反倒只見一相貌平凡略有清秀的少年,正睜著淡淡的眼望著他。
那目光里好似含著微不可查的冷意,澆得說書人內心一個激靈。
奇怪,方才并未注意這人,仿佛那張平庸的面目輕易便淹沒在人海。可是一旦對視,他竟有下跪的沖動,流利的嘴皮子也卡了殼。
或許是某個喬裝出行的大能。見多識廣的說書人匆忙移開目光,有點急促地接上剛才的話茬:“這個嘛,大家都知道,凌無源與凌犀那長得可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凌無源當替身時便是最受寵的一個,仙子失憶后對于自己的命中真愛有所混淆,也是人之常情……”
或許是說書人走神了,這個回答可不盡如人意,不符合大眾期待的神仙愛情。于是立即有人不滿——
“真愛怎么可能這么輕易混淆呢?”
“不是凌韻仙子的錯,是那魔頭趁虛而入給她下了陰邪的咒術。”
“沒錯,定是如此。”
“凌無源不是凌犀的替身。”
最后這道男聲,在碌碌的市井八卦人中,和剛才的女聲一樣,稍微有些過分好聽了,仿佛冰潔高貴的天鵝落入鴨群。人們不由再次轉頭望去,卻沒能看到配得上那聲音的臉,便又在下一瞬間忘了那聲音,順口接道:“是啊,凌無源不配做凌犀的替身,他們都不是什么替身,凌韻仙子的心中,沒有人能代替虛華道尊。”
那個人邊說邊看向說書人,卻見說書人望著人群里某個方向,臉色僵硬,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那道沉冽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凌無源從來不是凌犀的替身。若真說起來,凌犀才是凌無源的替身。”
“什么——”
這個說法引起了眾怒,眾人七嘴八舌地反駁著,恨恨看向說話的那個面容普通的少年,卻集體一愣。
那少年方才坐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關鍵是這樣絲滑的法術,在場不乏靈臺境大圓滿的修士,卻無一人察覺他是如何離開。
“你在亂講什么啊,我還想繼續聽下去呢……”
數百米外的客棧房間,拇指大的少女從袖口鉆出來,很是不滿。凌無源冷笑:“我亂講?我說的才是真話,那說書人才是胡說八道,偏偏世人都寧愿相信謊言。”
凌韻不滿:“我知道啊,就當個故事聽嘛,本來在設定里,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我有前世和你,就一直以為我和凌犀是一對啊。而且說不定再聽下去,我們能知道正道的近期動向呢……”
看到女孩氣鼓鼓的模樣,凌無源心情這才平復下來,笑眼看著她:“但是,你怎樣都沒法繼續聽下去了。”
“為什么?”
凌韻話音剛落,便感覺身體有了變化。
她的視角也在飛速拔高,視線從幾乎平行桌面,轉為俯視。
凌韻坐在桌子邊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驚喜:“我變回來了!”
沒有聽到回音,凌韻一抬頭,只見少年定定望著她,眸色有些深。
“?”
凌韻還沒來得及發問,視野便再次天旋地轉。她被少年溫柔迅速地撲倒在桌面,緊緊緊緊地抱住,那架勢不像是情人間的擁抱,倒像是野獸捕捉獵物,下一秒就要撕爛她的喉嚨似的。
凌韻被他抱得窒息,后背被堅硬的桌子和他的手臂硌得生疼,卻沒吭聲,猶豫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溫柔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他沒有說話,沒有發出聲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情緒太強烈,是一種毀滅般的熾烈情感,好像一個人在全然黑暗的絕境地獄里掙扎了幾生幾世,終于看見了一道亮光。
一瞬間讓她這個情感冷淡的人都十分心軟。
明明失去全部記憶和修為的是她,無助的也該是她。可是凌無源卻表現得遠比她需要他更需要她。
凌無源就這樣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氧氣瓶一樣抱了她好久,才松了力道,緩緩把她放開。
少年看到她和平素一樣淡然的神情,耳根悄悄紅了下,訥訥解釋:“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抱抱你了,剛才見你終于變回熟悉的樣子,實在沒忍住……”
“不至于啊,你才三個月沒見我。”凌韻揶揄他。
凌無源低頭笑了一下,羞澀又溫柔,還藏著絲難以言說的深沉的憂傷,和他這張冷漠臉很不配,卻異常美麗動人。
凌韻突然有點心癢癢。
之前的七天里,她的身體只有拇指大,和凌無源基本屬于不同物種,也自然沒什么男女之防,一路上都只開了一個房間。
可是她如今恢復正常身形,平日里寬敞的客房陡然間擁擠而曖昧起來。
他這么近地擁著她,和前些天把小小的她捧在手里,帶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他似乎也感受到空氣里黏稠的氣氛,一雙黑眸沉沉盯著她,喉結小心翼翼地滾了一下。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說他是我未婚夫……】
“天還沒黑,想不想出去逛逛?”
【……?】
凌韻期待又嬌羞的話語被堵在喉嚨口。
【噗。】
器靈毫不猶豫地發出一聲嘲笑。
“好啊。”
凌韻淡然回答,心里氣哼哼的。對方居然沒有這個意思,是她想多了!
逛逛也好,她自由后還從未正大光明在外行走,感覺都要發霉了。
于是一對男女便一起施了斂容咒,一起出了門。
凌無源的斂容咒不知是和誰學的,爐火純青,兩人走在路上,存在感還不如路上的石子。凌韻自是逛得愜意,很快就到了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
他們看到有修仙門派的人在巡邏搜查,也清楚他們的臉已經刻在九洲四海每個正道修士的識海,但他們不怕這樣的全民通緝。
凌無源的斂容咒,這世上恐怕沒人能看穿,就連凌犀本人到場都不能。
這樣想著,凌無源隔著衣袖拉住凌韻手腕的手,忽然緊了一下。
凌韻隨之也看到了,長路盡頭,熙攘人群的空隙中,正是凌犀和一眾替身!
凌韻暗暗吃了一驚,和凌無源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想要低調地轉身離開。
他們對凌無源的斂容咒很有信心,知道長街另一端的那群人,目力早已能看到他們,卻沒有認出他們。
只要安靜地轉身走掉,沒人能——
“是他!邪尊在那里!”
嬌柔又清厲的女聲蓋過低頻的嘈雜噪音,驚得路上的行人立即停住腳步四處張望。而凌韻和凌無源的面前,眨眼間已站了一個眸色淺漠、氣息凜貴天威的男人。
凌無源立即伸手攬住凌韻,渾身緊繃,戒備得像是在自己地盤遇到闖入者的豹子。
凌韻則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縮小,垂下頭,犯了錯事一般的語氣低聲:“師尊。”
第97章
前一秒還熱鬧非凡的長街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每個人都鵪鶉般靜立在原地,呼吸都不敢。
好像被一股寒涼恐怖的威壓給凍住。
首當其沖的凌韻只覺得要暈厥了,心虛地叫了一聲后便低著頭。
看不見凌犀時,她能冷酷灑脫地背叛他,可是一旦面對面,心虛和畏懼便陡然滲入她的腦海。
再怎么說,這也是她曾經認可的未婚夫,在她蘇醒的前三個月對她好得沒話說,她還親過人家的嘴,拉過人家的手,摟過人家的腰,看過人家洗澡,還差點睡了人家……結果轉身就投入了敵軍的懷抱,在和他昭告天下的合籍大典的當天。
就算渣如凌韻,這種時候也臊得抬不起頭來。
然后她便感到,對面的男子用那雙浸著絕嶺寒冰的眼,看了她漫長的幾秒鐘,說道:“阿韻,跟我回去。”
茶館門口的說書人眼睛亮得要掉出來——道尊!道尊來搶人了!后面還跟著一群大佬,全都是凌韻的替身!
凌犀出現鎖定了目標,凌無源的斂容咒失效,人群雖然大氣不敢喘,卻不肯放過一眼欣賞大佬們英姿的機會,幾乎癡迷地大張著眼睛使勁看。
——虛華道尊和邪尊果真長得一模一樣,高貴冷俊不似真人呢!
——那些男人不愧是美人圖上名列前茅的人物,各有千秋,和清資卓絕的凌韻仙子站一塊,每個人看起來都好般配呢!
——那些妒火中燒的小眼神,這些大佬之間的狗血多角戀竟然比說書人口中還勁爆呢!
——天啦擼,凌韻仙子好牛逼啊!
沒有人敢動敢出聲,但所有人的心理活動都像沸騰了一般熱鬧。
在師尊和圍觀群眾的雙重重壓之下,凌韻感覺每吐一個字都很艱難,于是便輕輕搖了搖頭。
說書人的扇子在手中顫抖——凌韻仙子!凌韻仙子哪怕身處這樣的絕世修羅場也能處變不驚,淡定得像在逛停云峰后花園!
凌韻不知道旁人怎么誤會自己,也不在乎,她感覺到在她搖頭的一瞬間,對面的視線陡然又冷了一個度,她的神魂一個戰栗,如同在那一瞬間看到死亡降臨。
她幾乎肯定下一秒凌犀就要出手了。可是長街又死靜了幾秒,什么都沒發生,凌犀竟耐著性子再次開口:“阿韻,你沒有記憶,所以被他蒙蔽。無論他說了什么,你要知道,你當初收他為徒,對他盡心,唯一的原因,只是他與我相似罷了。”
凌犀語氣平淡和冷漠,可凌韻不知為何,從中察覺出一絲懇求的味道,好像這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此時卻奈何不了她,只能這樣用貧瘠無力的語言說服她,希望她相信。
她一瞬間有點心軟。
女人么,都容易對自己辜負了的男人心軟。
可就在這時,她肩頭的手臂不易察覺地緊了緊。
凌韻恍神,忽然發現,她身邊的人在發抖。
這個從相遇以來,就一直冷酷冷靜游刃有余的男人,對外冷漠對她則像是換了個人格一樣無微不至的男人,此時卻因為她可能選擇別人而在害怕。
她的心突然就軟了。這一次是對著身邊的人。
她意識到,在凌犀帶來的冰雪寒意里,身邊的懷抱在持續地給她提供支持和暖意。
一邊是生命和自由,一邊是寸步不離的窒息看管;一邊是貼心的暖爐,一邊是哪怕解釋也要用嚴寒語調的冰山;一邊是前世的熟悉的未婚夫,一邊是陌生異世沒有記憶的所謂師尊與情人。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凌韻輕緩地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回答:“不是的,師尊。我之所以對你產生別樣感情,是因為你與他相似。”
話音未落,神威降世,寒霜萬里。那雙清寒淺眸與之對視時好像會有利刃順著視線進入心里,凌韻再也不堪忍受,垂下眸。
對這句話有反應的不止是凌犀。他身后的齊何辜咬著牙開口:“你的意思是,虛華道尊只是個替身?”
說書人猛地抬起扇子戳住嘴唇,怕自己激動之下叫出聲來——大逆不道,這樣的言論簡直大逆不道啊!凌韻仙子不愧是后來居上新任道尊,連這種話都敢說!
凌韻眼神漂移。雖然從事實上來看好像是這樣沒錯,可是她不敢說啊。
“事實如此。”
身邊的人替她把不敢說的話說出口。
凌無源漆眸深沉,從身姿到容貌到氣勢與道尊不相上下,冷然又帶著勝利的傲然看著對方:“論先來后到,她先與我定情,后認識各位。論感情深淺,她與我已有名實,只是因故失憶才移情。”
因故失憶,在場所有人都以為是三個月前的失憶。只有凌犀,心頭動了動。
只有他聽懂了——原來凌無源和凌韻的結識,是在前世。
那是連凌犀都無法觸及的世界。
那里有什么,會發生什么,他一無所知。
嚴寒的氣息在蒸騰,變得蒼茫寧闊,蘊著平靜的肅穆與蒼白,好像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死去。
說書人的扇子緩緩垂下。
他有些呆愣,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瞬間,好像發現一切都沒有意義,八卦沒有意義,說書沒有意義,掙錢沒有意義,站在人群焦點斂獲虛榮也沒有意義。
凌無源唇角撇開一個冷酷的笑,摟過凌韻,把人牢牢地按進懷里,閃身離開。
“等一下,姐姐從小在停云峰長大,你憑什么說——”
木易卿阻攔的聲音減弱。因為他不解地看到,兩個人眾目睽睽離開,而凌犀只是安靜地看著,并未阻攔。
為何不攔?難道被凌無源說中了?
……可這怎么可能?
木易卿安靜地收回目光,眸底精光閃過,對上雙胞胎哥哥一模一樣的眼神。
*
道尊罷工,憑其他的修仙門派根本無法給凌無源造成困擾。一個月后,兩人暢通無阻地到達了北幽海。
邪道之前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據點都在荒蕪苦寒之地。直到邪尊近日覺醒,才光明正大占領了北幽海。
入住玄武宮那日,玄武島全體跪拜相迎,排場極大。
凌無源對道路兩旁一地密密麻麻的后腦勺視而不見,仿佛生來便是睥睨萬物的尊者。只是回過頭,卻彎起眼睛對凌韻伸出手,親手扶著她踏過十里海波,進入玄武大殿,并將她送上正中央至尊無上的皇座,自己才閑閑坐在她身側。
尊卑地位,不言而明。
經過此番,上到殿前的幾個親信,下到北幽海邊遠的普通妖民,哪怕未來發現凌韻是個凡人,也沒有人敢對她生出一絲一毫的不敬。
凌無源派了凌韻的老熟人雞嘴魚王專門負責伺候她。
可憐的雞嘴魚王,對慘敗凌韻一事還有心理陰影。
雖然凌韻現在看似玄力空空,也看似變成了邪尊的人,可是雞嘴魚王從未忘記這個女人吸干他的修為,導致他被梟大人關進煉獄五十年的慘痛經歷。
上次她也裝成清白干凈不識邪物,一心戀愛無心旁事的樣子,誰想到一出手比任何一個邪修都狠?
雞嘴魚王恨不得離凌韻遠遠的。正好他女兒一聽說凌韻來了,爭著搶著要替他攬下這個差事,雞嘴魚王便順勢如了她的意。
在凌韻第三次捉到試圖在她沐浴更衣睡覺時偷入她閨房的魚水歡時,小臉木了木,終于發現事情有點大條。
第一次,她以為魚水歡不信任她,想偷看她私下里做什么。第二次,她和珞磯討論了一番,只覺得這妖女眼神不太純潔,行為也略微大膽,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直到這一次凌韻捉到魚水歡陶醉地偷聞她的衣服。
凌韻:……
【媽呀,變態啊。】
【凌無源為啥派這么個人來伺候你?他想刺探你的性取向?】
凌韻:……
她直覺不是這樣。
她記得一開始凌無源指定伺候她的是個尖嘴猴腮的男人,看著挺威嚴,不知為何見到她就雙腿打顫,后來就換成了這個媚眼翩翻的女人。
魚水歡見被凌韻發現了,自覺前幾天已經做足了鋪墊,凌韻周身的威壓也沒以前那么讓她不敢僭越,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貼上來直言要幫凌韻擦身穿衣。
凌韻很害怕,當機立斷拿起浴桶旁邊的令牌:“無源,你不是說要過來么,怎么還不來?”
魚水歡愣了一下,感知到空氣中有人即將閃現的波動,連忙閃身消失。
下一瞬,一身白衣的少年便出現在她消失之處一米遠的地方。
凌無源前一秒似乎還在處理事務,收到凌韻召喚立即趕來,一身凌厲煞氣還沒褪去,卻在看清眼前場景的那一刻倏地消散,沉肅的面容猛地爬上緋色。
水面上鋪滿花瓣,沒到肩膀,凌韻本來覺得沒什么,卻被他這個表情勾起了興致,開口調侃:“怎么,我們前世不是訂婚了嗎,難道沒見過?”
說之前還不覺得,說之后凌韻卻驀地愣了下,心想,她應該不是那種不驗貨就交錢的人。
除非對方堅持,而她愿意尊重。
但……她有那么愛凌無源嗎?
凌韻甚至忽地心生怪異。在凌無源的描述里,他們二人都是初戀,她隱約的記憶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她真的為了他放棄還未見過的花花世界,英年早婚?
總覺得有點虧了。就像是現在,她也覺得有點虧。
凌韻回神,望著那張水霧氤氳下俊朗無儔如仙似月的臉,突然又相信了她曾經是真的那么愛他。
這么好看的人,她可以完完全全占有,為了一絲虛無縹緲的新鮮可能,放過這個機會,那才是大傻逼。
畢竟前世人類壽命有限,遇到好的東西,緊緊抓住比空手等待下一個更加明智。
更何況,看起來凌無源也沒有不讓她驗貨。
凌無源只是紅著耳根愣了一下,很快便揚起個意味深長的壞笑,三兩下脫了衣服擠進浴桶里,在少女的尖叫聲中笑著抱住她:“還不是怕你失憶了,一時間不能接受。既然學姐盛情邀請,我就卻之不恭了。”
水聲凌亂,滿滿的浴桶幾乎只剩下小半水,余下的全潑在附近的地上。打濕的花瓣黏答答地成堆,讓人不難想象一樹新花如何承受了一夜驟雨。
在某些白光如電的瞬間,凌韻腦中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
明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白色天花板,柔軟的席夢思床墊,懸在上空短發黑眸貴氣清俊的男人……一切與現實交錯重疊起來。
少女嗓間輕微溢出一聲悠吟。
原來這就是了,她的記憶,她的前世,她的未婚夫,她唯一信任的人。
就像是浮萍的根,和牽住風箏的線。
在這個繁華美麗的虛幻世界里,還好有他,成為她能攀附住唯一的真實。
第98章
有些事,一旦開頭,就再也回不去了。
凌韻被凌犀和凌無源分別調養這么些時日,珍稀靈草整天當零食吃,體魄大幅改善,但終究是凡人身軀,根本沒法和凌無源精力相比,整夜整夜地折騰,只能靠白天補眠,偏偏凌無源特別粘人,非要寸步不離把她帶在身邊,事務繁忙便在桌旁放張臥榻讓她睡,面見下屬便……把她抱在懷里。
好像指望那些人因畏懼不抬眼便真的看不見她似的。
凌無源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凌韻臉皮卻沒那么厚,察覺到他要見人,便強撐著醒過來,掙脫他的懷抱,坐在一邊睜著眼打瞌睡,冷臉垂眸的樣子倒是多了絲高深莫測。
等那群人走了,凌韻才真的清醒過來。
她瞥了眼方才那些人離開的方向:“剛剛的那個人,梟,是一直戴著面具嗎?你見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聽出凌韻的弦外之音,凌無源無謂地笑笑:“沒見過,但不重要。我知道他不忠誠,但他對我有用。”
“唔。”凌韻只是隨意問問,既然凌無源已經察覺梟的不臣之心,想必一切盡在掌握,她倒不是很擔心。
但她對梟說的另一個名詞有點好奇。
“羽化,是什么意思?”
凌韻本也是隨意一問,卻看到凌無源頓了一下,似乎難以啟齒。
這就有意思了,他居然有事情不能對她講?
凌無源很快遮掩住一瞬的異樣,語氣平常地回答:“羽化是梟研究出來的陰邪法門,可將一個邪修的邪氣盡數掩蓋,偽裝成正道修士。其法雖然殘忍,但對我們臥底有用,所以我便對他訓練手下的方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凌無源說完,飛快看了凌韻一眼,好像有些難堪,“學姐,你還是別打聽羽化的事了,你不會想知道的。”
凌韻眨眨眼。凌無源是怕她覺得殘忍,才不想讓她知道羽化的事?
其實她并沒有他想的那么仁慈,不過他既然一廂情愿想保護她,她也沒必要非要糾結這些細節。
就好像她前兩天旁敲側擊問凌無源她能不能恢復修為,凌無源卻用吻堵住她的嘴。她選擇了不繼續刨根問底。
凌韻一笑而過,換了個話題:“我剛才好像還聽到你們說,蘇淺淺終于被抓住了?”
蘇淺淺屢次三番識破邪尊的偽裝,終于被正道發掘其才能,帶著四處巡邏,專挑凌無源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只要蘇淺淺在,凌無源就別想暗中做任何手腳。
凌無源沒想到一個玄丹境能搞得他如此束手束腳,頗為火大,私下里朝凌韻抱怨:“蘇淺淺簡直就是正道的一條狗!”
——鼻子忒靈!
邪尊大人打天下的宏圖自不可能被一個蘇淺淺給妨礙,于是凌無源的手下自覺分憂,籌謀許久,終于設下陷阱,將蘇淺淺和一群倒霉的修士困在了一個人造小秘境里。
不過剛才聽那些人的爭論,好像還有最后一步,存在爭議。
似乎以梟為首的幾人主張把落入秘境的修士全殺了,親近凌無源的一派則認為此事太過兇殘,不如把他們關起來,可另一波人卻反駁,關這么多人容易生事端,其言也十分有理。
如今凌韻問到,凌無源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因由說了:“那些修士都易了容,一共五十幾人,我們在秘境外沒辦法分辨哪個是蘇淺淺。”
五十幾人,足可見蘇淺淺被保護得多好,為了抓她廢了多大力氣。
凌韻想了想:“在秘境外無法分辨,為何不派人進去?”
“進入秘境的人會失去短期記憶,所以派進去的人會忘記自己的目的。那五十人中最低是玄丹境,還有個入元境大圓滿的修士,若是不讓所有人失憶,恐怕他們會聯合,我們沒把握困住他們。”
“那不如干脆把所有人都放出秘境,關起來,等找到蘇淺淺后再把其他人放了?”
凌無源嘆氣:“這就是方才在爭論的事。離開秘境的瞬間,所有人便會恢復記憶,若是那幾個人合力,送走一個蘇淺淺也并非不可能。”
他們不敢冒這個險。一旦這次失敗,讓正道有了防備,以后再抓蘇淺淺只會難上加難。
凌韻蹙眉,終于明白了剛才一群人連同凌無源的氣憤無奈。
雖然蘇淺淺天賦實力都不凡,但在邪尊面前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小卒,誰能想到一個小卒能給人帶來這么大的麻煩,還這么難解決?
這樣頑強的生命力,讓凌韻不禁想起那些小說里氣運超凡的主角。
蘇淺淺長得美,家世好,有奇怪的金手指,還是個穿越者,等等……
凌韻忽然抬起頭:“你之前說蘇淺淺以前和我們認識?也就是說我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哦,是啊,不過我們不熟。”
凌無源回答得很快,好像在撇清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用強調,她給你造成這么多麻煩,總不會是曾經喜歡你然后因愛生恨吧。”
凌韻開了個玩笑。凌無源輕微僵了一下,眼神好像有點心虛地撇開。
不過凌韻此時沒空在意這些。她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我倒是有個主意,如果時間不緊張,不妨讓我試一試?”
……
蘇淺淺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和一群修士在一片遼闊無際的荒野上前行。
「這是哪?我怎么在這里?我……」
蘇淺淺說著說著,發現自己忘記了進來之前的事。
「是秘境。你的短期記憶被秘境法則消除了。」
腦子里的聲音還在,讓蘇淺淺有一絲安心。
可是被吸入不懷好意的人造秘境,還丟失了記憶,這個事實讓蘇淺淺感到不安。
身邊的修士陸續恢復了神智,五十幾人的群體緩慢稀稀拉拉地停下來,眾人滿臉憂慮地互相交流,發現在場的人都失憶了。
不僅如此,他們臉上還都帶著易容,看起來像在執行什么危險的任務。
那么這秘境,是敵還是友,或者只是個戰場?
眾人帶著謹慎互相交流著,小心地不透露自己的真實信息。不過修為高下很難遮掩,團隊里很快分辨出修為最高的幾人主事,這幾人商議了一下,決定暫時沿著原來的方向向前走。
蘇淺淺的修為在這群人中不高不低,并不顯眼,易容后的臉雖也清秀,卻不及原來萬分之一,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她。
沒有人意識到,他們本該保護蘇淺淺。
秘境都有出口,可化身為山中機關,也可藏在不起眼的葉子下。不論他們因何緣由掉入秘境,找出口都是唯一的目的。
當然,秘境法則各不相同,若是遇到極為兇險的,活下來才是第一要務。
好在這個秘境似乎不是殺戮之氣濃重的那一種。一干人一路走下來,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只是未知的環境和持續的趕路讓人神經緊繃,分外疲乏,一股子低迷的情緒也蔓延開來。
“這要走到什么時候啊……”
“要不要停下休息?說不定這個秘境就是要讓我們筋疲力盡,再趁虛而入襲擊我們?”
入元境大圓滿的尊者臉色沉沉地掃過眾人。她狀態比其他人好,卻也已經感受到疲累,不如就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有人驚叫道:“那里有東西!”
所有人立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只看到灰蒙蒙空蕩蕩的天空,然而再定睛一看,天空卻不是普通的天空,而是有奇怪的波紋與圖案!
這下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疲憊一掃而空,以最快的速度飛到那片天空之下,仰頭看去,卻又傻傻地張大了嘴。
“這是什么?”
“看不懂……像是拼字游戲?”
“可這是什么語言?從來沒見過啊。”
“這里,右下角有個數字——十八。是什么意思?”
蘇淺淺和其他人一樣盯著那塊凌空的圖案,心里卻驚濤駭浪。
「英文?一定是趙名昔——他果然恢復記憶了——這是他給我的信號!通關游戲離開秘境就可以見到他!」
「也或許是圈套。再等等。」
「這能是什么圈套?凌韻不知道我是穿越的,這世界上只有趙名昔會想要和我相認。」
「若是凌韻和趙名昔見面了呢?」
「凌韻不是在邪尊那里嗎?你不是說趙名昔的身份是某個正道大佬嗎?」
系統沉默了一下。蘇淺淺又道:「再說了,我展現才能,不就是為了脫穎而出引起趙名昔的注意嗎?他終于注意到了我,設下秘境想和我接頭,又有什么問題?」
「你確定那個男人會想跟你相認?」系統終于沉不住氣,冷言諷刺,「你可別忘了,前世那個男人就不愿意正眼看你,還嫌你攪合在他和凌韻中間,妨礙他們的感情!」
蘇淺淺愣了下:「……那你還讓我勾引他?而且我現在指認邪尊,在正道大佬面前刷臉,不都是為了接近他——」
「——讓你指認邪尊,在大佬面前刷臉,是要你接近男主,必要時給女主造成危機感,促進他們的感情。更是讓你在正道立足,獲得更多影響劇情的力量!」系統聲音威嚴警告,「還是說,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趙名昔?」
「是你說要勾引趙名昔免得他插入凌韻和凌犀中間的,」蘇淺淺嘟囔,「我早就不喜歡趙名昔了好嗎。」
「那就收了你的小心思,再等等。」機械音冷酷不容置疑。
蘇淺淺抿唇,按下反駁的沖動,看著一個會妖族文字的人舉手嘗試。
那人思索良久,在某個空白處,用玄力寫下一個歪歪扭扭的“e”。
白光一閃,e安安穩穩地待在原處,和原本存在的字母成為一體。
那人松了口氣,又抬手,加了一個“s”。
“嘟”地一聲,有些刺耳有些不詳的聲音,所有人一震,眼看著那個剛剛畫上的圖案閃了閃消失,與此同時,右下角的十八變成了十七!
“這個數字是余下可以錯的次數!”有人驚呼。
——那么這個數字降到零又會發生什么?
有人懷疑地看著那個會妖族文字的人,那人自己腦門也出了冷汗,但還是堅定地寫下又一個“e”。
蘇淺淺差點按捺不住,看到那人竟然蒙對了,勉強壓抑住自己,觀看下去。
妖族文字和拉丁語字母系統很像,那人連蒙帶猜現場學習,還真的解開了那個簡單的謎題。
接下來,半空畫面一閃,又換了一道題。
這是一道幾何數學。很快有人給出了答案。
眾人漸漸明白了。這是一種不需要修為武力,單純考研智慧的闖關。只要解開所有題目,他們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秘境。
隨著一道道題出現,蘇淺淺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一定是他!出題者一定是穿越者!」
雖然這個世界的土著也能研究一番解開那些題,可是它們在蘇淺淺的眼里淺顯至極,是幼兒園小朋友都能解開的問題!
可是一直有人站出來,加上腦子里的系統一直阻攔,蘇淺淺便低調地沒有作聲。
直到天空出現一片艷麗的色塊。
而右下角,是一個鮮紅巨大的“一”。
恐慌的情緒驟然炸開。
“這是一次也不能錯的意思?”
“錯了會發生什么?”
“這道題——這究竟是什么?我毫無頭緒!”
“周真人呢?”
周真人是方才解開最多題目的人,此時卻表情凝重,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圖案。”
仰頭望去,只見半空中好像有塊無所依托的平面,上面是分外簡潔的圖案,由紅橙黃綠藍紫粉七色方塊層層密鋪組成。那些色塊像是隨機灑落的,看起來毫無規律。
可是此時此刻,蘇淺淺眼中卻只剩下圖案中的某一小塊。
那是隱藏在雜亂彩色方塊中的六塊方塊,二行三列,第一行的三個方塊分別是紅色,藍色,紅色,第二行則分別為藍,紅,藍。
她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好像有一種來自原始的呼喚,讓她沉寂的DNA覺醒。
其他人卻都是一臉茫然的沉重。
漂亮規整的正方形,至簡,也至繁。沒有一個人能看透這些鮮艷方形的奧妙,連嘗試都不敢。
……除了一個人。
蘇淺淺仰望著天空,感覺好像被蠱惑了,好像如果不去動一動手指,撥動一下它們,就渾身都不舒服。
那樣的不舒服,就好像答題卡空了一道選擇題,就好像砌磚時漏掉一塊,就好像畫得筆直的線忽然潦草地拐出一個彎。
必須去修正才行。
于是蘇淺淺再也不顧腦子里聲音的勸告,發出一道玄力,在旁人注意到卻阻止不及的驚呼中,把第一行的藍色方塊,和第二行的紅色方塊,交換了位置。
一直以來大家都是往半空中書寫,從未想過這些圖案還能被挪動,一時間都愣住。
緊接著,半空中的色塊閃了閃,化作星光消散。
——過了!
四周景色開始褪色消散,秘境在崩塌,他們終于出去了!
眾人驚喜感激地望著蘇淺淺,只等出去后,有千萬欽佩感謝的話要說。蘇淺淺也溫柔嫻靜地回望著大家,更加慶幸自己站出來的選擇。
這是一道只有她能解的題啊!
她的行為不僅僅是為了見到趙名昔,更能推進她的任務,在正道中獲得女神的威望!
然而,蘇淺淺重新站在現實中時,卻發現剛才還在她周圍的人都不見了,而她頭頂是火紅的天空。
她也一瞬間記起了一切。
火紅的天空映著蘇淺淺剎那蒼白的臉,顯現于水鏡之上。水鏡前,凌韻回頭朝凌無源燦爛一笑:
“你看,我說過吧,誰又能抵擋三消的誘惑呢?”
第99章
近些日子凌韻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她的婢女從魚水歡變成了蘇淺淺。
事情還要從抓蘇淺淺回來那天說起。
凌韻好奇世上第三個穿越同胞,央求凌無源帶她去探監。
結果這一探不得了,她發現蘇淺淺腦子里有個系統。
凌無源和其他人對系統的存在一無所覺,只有她和珞磯能偷聽到他們對話,并且蘇淺淺似乎不知道這一點。
于是,凌韻在蘇淺淺要殺人的眼神注視下,生動地表演了恃寵而驕,頂著那張與行為極為不符的冰冷小臉軟磨硬泡一番,終于成功鬧紅凌無源的耳朵,也把蘇淺淺變成了她的貼身婢女。
蘇淺淺來的第一天,凌韻便聽到她在腦子中尖聲罵罵咧咧。
「這兩個作精有病吧,為什么非要我照顧她,是要折磨我吧?凌無源居然還給我下咒,生怕我傷了他的心上人,他可別是自作多情以為我還喜歡他吧!」
嗯?上來就有勁爆的消息呢。凌韻心道難怪凌無源一直不情不愿的,不想讓她接觸蘇淺淺,這回同意讓蘇淺淺待在她身邊,想必也是做了萬全準備,保證蘇淺淺不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吧?
只可惜,無論是凌無源還是蘇淺淺大概都沒想到,她能聽見蘇淺淺的“心里話”。
凌韻不動聲色地看向蘇淺淺:“我聽說你和凌無源前世就認識?”
蘇淺淺很假地微笑:“是呢,但是不熟。”
「去死吧凌無源給我下咒不得好死……」
凌韻差點笑出來。
她這個前情敵也太好玩了。還有綁定的那個……上次聽到的,什么女配系統?
凌韻:“不熟?這就是為什么你一開始要幫那些正道對付他?”
蘇淺淺溫柔的笑僵了一下:“一開始我沒認出來是他。”
嗯?凌韻輕輕挑眉,聽到蘇淺淺再次破口大罵,這一次的對象卻是她腦子里的系統:「都怪你!我接下來是不是得裝臉盲才能蒙混過關?凌韻還能糊弄糊弄,趙名昔肯定以為我是對他舊情未了想引起他的注意才跟他對著干!!!我靠!都怪你!」
系統冷笑:「你難道不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嗎?」
「那不是你讓的嗎!是你說趙名昔是正道大佬,誰知道他會是邪尊——你根本就是讓我拉他仇恨!」
「我還不是怕你知道趙名昔的身份后感情用事?」
「那也不能用邪尊兩個大字把他的臉遮住啊!我簡直像個傻逼一樣,居然還聽信你的鬼話,什么幫正道指認邪尊就能接近凌犀……啊呸,凌犀是那么容易接近的嗎!在正道樹立聲威又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讓我落到邪尊手里了!要不是因為邪尊就是趙名昔,我現在就涼了!」
凌韻:……
凌韻有點慶幸自己天生面癱臉,不會憋笑太辛苦,又不經意地問:“我記得你以前也認識我?我指的是這輩子,我失憶之前。”
蘇淺淺用慣有的柔和聲線回答:“是呀,只是那時我們沒有機會相認。”
這一次她沒有和系統對話。
凌韻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里的玉簡:“據說我出事那天你也在現場?”
蘇淺淺抬眼,觀察了一下凌韻的神色,沒看出什么,這才答:“是,但我當時被打暈了,后來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這是在撇清呢,不想和凌韻失去修為的事情扯上關系。
凌韻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她和系統說什么,不免有點失望。
其實這才是她最想問的問題。
——若是有辦法知道當初失去修為的原因,是否就能恢復?
凌韻最近一直在暗暗想這件事。凌無源說,她在劇情里這一段本來就該當個禍水而不是天下之主,沒必要費心找回修為,不然說不定反而會導致劇情偏離。
可是凌韻總隱約覺得,凌無源不想讓她恢復實力。
凌無源好像刻意地讓她遠離紛爭,好像很怕她獨立,離開他的保護。雖然平時的事務他從不瞞她,也不限制她的自由,但凌韻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從他每一次找不到她都要緊張兮兮,平時總喜歡寸步不離把她帶在身邊,都能看得出。
雖然這些都可以用他太害怕失去她解釋,畢竟凌韻好幾次半夜聽到他夢魘,口中不是絕望地叫著“學姐”,便是胡亂叫著“師尊”,想必是害她墮邪的事情給他留下太深的心理陰影。
但是,她果然還是不能忍受自己一直當個廢柴啊。只可惜蘇淺淺這邊恐怕也沒什么線索。這兩天聽下來,系統和蘇淺淺的交流,多是派發任務、穩固溫柔女神人設增加魅力值之類的,最讓人在意的一段,也無非是系統告誡蘇淺淺要趁機接近她搞好關系,但目的似乎也是為了那個魅力值,和爭霸天下的劇情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沒想到,蘇淺淺安靜了一會,又主動道:“不過我或許知道你失去修為的原因。”
凌韻手一頓,抬起頭。
蘇淺淺卻垂下眸,不與她對視:“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看看梟手下的羽化過程。”
羽化。凌韻眸子一閃。上次她問起羽化時,凌無源表情顯得怪怪的,她本就有點留心,這么說來非去看看不可了。
幾天后,凌韻找了個機會,讓魚水歡帶她混進了海宮。
與玄武宮對稱的海平面之下,海宮是玄武宮的等比復制,但里面的東西卻天差地別。玄武宮明亮堂皇如同仙宮,海宮卻幽森得多,早些年被玄武王用于藏寶貝,后來則被作為邪道的秘密大本營。
如今這里的管理者是梟。
但海宮名義上還是雞嘴魚王的。所以同之前一樣,魚水歡可以在海宮任意行走。
整個北幽海近距離見過凌韻的人不多,所以沒有人對魚水歡身邊帶著的漂亮少女表示質疑。
就這樣,凌韻輕松見到了凌無源一直試圖阻止她靠近的真相。
——“羽化池”。
凌韻默念牌匾上的字,抬步邁過那道門檻。
這是一座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建筑,以海宮中隨處可見的粉金色珊瑚作為裝飾。但魚水歡調用了神魂印才得以進入。
門內前庭有些逼仄,不像一般宮殿一般氣派。魚水歡來過這里,帶著凌韻左拐右拐,穿過堂屋回廊,來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
隔著厚重的門,隱約聽到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魚水歡終于回過頭,對凌韻露出委婉勸退的神情:“你確定要看?很恐怖的。”
凌韻頷首。
魚水歡心中凌韻就是無畏無情的女神,見她如此,自然也不繼續勸阻,打出一道復雜的手印,按在雙門中央一個圓形的法陣上。
厚重的門閃了一下,如同化為水波,從空氣中消失了。
兩人直面濃烈的血腥氣和慘痛欲絕的尖叫。
凌韻感覺好像被地獄的陰氣給猛地撞了一下,瞳孔驀地放大。
門后不是室內房間,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野。
荒野中遍布著深深淺淺的水洼,里面的水卻不是清澈的,而是血紅色的……不,里面的并不是水,而是血。
濕漉淋漓的血,把大地染成暗紅色,與透過厚重海水愈發迷幻的妖界血紅色的天交相輝映,讓人甚至產生錯覺,是自己眼底的血將世界過濾成漆紅的色調。
而紅天之下,遍地連綿的血池里,泡著三三兩兩的爛肉般的東西,它們好像不是死的,它們在蠕動,在聚集成型……
【嘔。】
凌韻胃液翻滾,以為是自己吐了,倏地屏息,才發現聲音是識府里的珞磯發出的。
【天啊,這是什么玩意!】
童音悶悶的,似乎捂住了口鼻。
濃郁腥騷的血氣像是揮之不去的蛛絲網包裹住她,讓目力所見的一切都顯得愈發有沖擊力——她放大的瞳孔此時映著最近的一坨血肉。它們不止是在動而已——這坨東西是一個藕斷絲連的有機整體,隱約好像一張不規則的皮囊,在地上搜集自己的血肉,把它們攏到體內,然后站立、縫合……
“嘔。”
又是一聲很能引人共鳴的嘔聲,這次還是女聲。凌韻立即撇開眼,捂住嘴,才發現聲音又不是自己發出來的,而是身旁的魚水歡。
凌韻:“……”
魚水歡看懂了她的眼神,一邊彎腰作嘔一邊神情痛苦地解釋:“雖然聽說過這里是什么東西,但我也是第一次進來。”
“所以這里是什么東西?”
凌韻淡淡注視著那坨東西像是充起的氣球,挺立起來,成為人形。
而稍遠的地方,一個明顯還是活人的生物,正毫不猶豫將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左眼。
隨后更驚悚的一幕出現了。那人左眼血流如注,痛得嚎叫,卻并不止血,而是痛苦地佝僂下腰,一邊用雙手扒著傷口的邊緣,用力把它撐開拉寬,露出血肉模糊的眼眶。
他的眼珠連著后面更大一團組織掉了出來,混著不知何物的血肉沫,從臉上淌過,沿著胸口啪啪地流到地上。那個人本就尖利的嚎叫又高亢了幾度,叫得人靈魂發顫,可他卻不停,動作更加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皮從里到外翻過來,把里面的腦花腦漿骨肉內臟盡數倒出。
畫面血腥至極,凌韻移開眼。
“這就是羽化。”
魚水歡已經翻出一塊絲帕捂住鼻子轉過身,用后背對著那些正在上演的恐怖劇情,“梟大人研究出的法術,邪修受到致命傷后,可以將皮囊里外反轉,重獲新生。當他們使用嶄新的一面,便可以完全隱藏曾經修習的邪氣,成為一張白紙的凡人。”
方才自插左眼的人,從左眼處的口子倒出身體里全部內容物,只剩下一張扁塌塌的人皮。……然后從那個小口,緩緩地從里往外翻出來。
凌韻把目光轉到之前那個收斂好自己全部血肉,已經成為人形、傷口愈合、與常人無異的人。一個穿著如同防護服一樣衣服遮住了全身全臉的人,像沒有感情的鬼差一樣沉默又迅速地出現,在那人后頸熟練地敲了一下,然后將昏迷的人拖走。
“然后他們便可以混入正道……甚至清清白白地拜入仙門。”
魚水歡:“正是這樣。”
凌韻微微出神。她在想那位仿佛天下都掌握在他手里的道尊——他知不知道邪道的這些籌謀布局?
魚水歡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盯著一個羽化完成的邪修被人帶走,講解道:“在這里完成的只是一期羽化。一期羽化后他們不僅失去修為,連記憶也成了一張白紙,所以還要經過系統的教化和訓練,保證他們永遠忠于北幽海。”
凌韻眸子顫了一下:“失憶?”
“沒錯。不過只要在邪氣濃郁的地方,混著邪氣灌溉他們的竅——就是他們致命傷所在的位置,再次從一模一樣的地方殺死他們,他們就能重新翻轉皮囊,恢復記憶和修為,這個步驟是二期羽化。接下來,他們還要學會自如地在兩面切換,熟練后,兩世修為便可隨時調用。到這里他們才算是羽化完全,從此翻轉不必受到竅的位置限制。任何致命傷,對他們來說都不再致命,他們死后可以蟄伏,等敵人離去后換一面重生養傷,或者在原地翻面,給敵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這些羽化過的人,和平時可作為無人看穿的間諜,戰場上則是不死的大殺器。”
魚水歡是真的沒有心機,一切機密都對凌韻全盤托出。
“也有些人一期羽化重生后,會被直接送進仙門,連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身世來歷,這樣才毫無破綻。在邪道的人找到他們,恢復他們記憶之前,他們自己都感覺不到體內藏著另一個邪氣充盈的乾坤。”
凌韻沒有說話。沒有修為的少女,身上卻自有清高之氣,魚水歡自覺地閉了嘴。
凌韻腦子里卻不像表面這樣平靜。
她發現剛才的問題好像有了回答——凌犀知道羽化。
甚至不僅僅是知道而已。
她聲音幽幽的,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珞磯,我好像知道我的修為是怎么沒的了。】
第100章
一切都串上了。
凌無源是天生邪體,所以即使被她收為弟子,小心提防,還是中了邪修的計,不慎墮邪。而她為了保住凌無源,吸收了他的邪氣,先一步墮邪,卻被凌犀殺死,然后用某種秘法羽化。
就像雙面的外套一樣,輕巧地翻了個面,將被污染的一面藏在里面。
而原來的里成了外。
凌韻怔怔看著自己潔白纖細的雙手,一想到這原本是附著骨肉血腥模糊的皮膚里側,便有點自我厭棄的反胃。
難怪凌無源對她藏藏掖掖的。這么惡心的事,任誰發現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都會生理性難受吧。
凌韻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人了。“羽化”的最初,人便已經死了,之后被裝在皮口袋里能動能說的行尸走肉,只能被稱為怪物。
她現在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像盤沒有感情的磁帶,隨隨便便就可以切換AB面。
凌韻又無意識地盯著自己的手。
如果可以,她確實寧可不知道這一切。
不過,比起當一個怪物,她更不能忍受當一個廢物。
據魚水歡說,羽化后的人,想要重新獲得修為,要么從頭開始修煉,要么通過自己的竅,翻轉回去。
腦中閃過羽化池那個人用力扒著自己的眼眶給自己翻面的一幕,凌韻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也要這么活生生地扒著自己,把自己翻回去嗎?
凌韻感覺左眼有點幻痛,不禁捂著眼齜牙吸氣。
【你的竅不一定在左眼。】
聽到珞磯事不關己的嘲諷聲音。凌韻又把手放下了。
確實,這是這兩天她和珞磯一直都在發愁的問題。
翻轉回去有兩個條件,一是濃郁的外部邪氣,二是對竅造成致命傷。
她既沒有濃郁邪氣,也不知道自己的竅在哪。
其實對于一般的邪修來說,邪氣濃郁的場所很好創造。
但對凌韻就難了。凌韻生前已是凝魂境修為,吸收了兩大黒舍利的能量,差不多把修仙界半數邪氣盡收囊中。基本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比她A面擁有的邪氣更為濃厚。
或許最有可能滿足條件的地方,便在她身處的這片恢弘海域。
——她身處邪修大本營,如果在這里都搞不到大量邪氣,其他地方就更是毫無希望。
但是凌無源很明顯不會讓她接觸到那么濃郁的邪氣。
她的竅在哪里,凌無源想必也知道,但她覺得他不會告訴她。
凌韻甚至懷疑,凌無源是刻意不讓她恢復修為和記憶。其中緣由,或許有失去記憶和修為的她不用攪入風云詭譎的戰爭,可以更加快樂更加無憂無慮,也或許……
她腦中閃過凌犀以及一眾替身的臉。
曾經的她有實力,有地位,有倒貼的美人。
然而凌無源對她的占有欲,她再遲鈍,也在這些天的相處中點點滴滴地感受到了。
對此她本來刻意忽略。任何一個在外鄉無依無靠漂泊過的人,都能理解她這種對老鄉天然的親切和依戀。更何況她還沒有記憶了,凌無源如今對于她來說就像是牽著風箏的那根線,她太希望凌無源是一個值得她徹底相信的人。
某種程度上來說,凌無源并沒有辜負她。她信他永遠不會害她。但過了這些日子,凌韻終于不得不遺憾地承認,這個溫柔得好像可以無限縱容她的少年,也有著自己的私心。
【嘖,人都是一個樣,有了權利就會變壞。】
一個男人沒有自信收服一個女人的心,就利用信息差和力量差讓她屬于自己。凌犀也是,凌無源也是。其實有點可憐也有點卑微。
他們以為只要不讓她獲得信息和力量,就可以掌控她。殊不知一個人的武器,永遠不僅僅是拳頭。如果一個人沒有了修為,或是地位,或是記憶,就變成只能受制于人的寵物,那這個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強大。
反過來,一個人若只盯著敵人的拳頭,就會忽略掉更重要的東西。
凌韻變得越來越溫順乖巧。
她開始主動黏凌無源,他去哪都要跟著,對他的一切都保持高度的好奇和熱情。并且她并不全是裝的——她真的越來越喜歡凌無源了,床上床下都喜歡,喜歡到肢體語言都無法作假地表現出對他的依戀,喜歡到說夢話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她有意讓自己麻痹陷落。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向來不認同苦行僧的人生觀。既然暫時沒機會改變現狀,對全世界表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烈女模樣實在沒有必要,還不如吃好睡好養好身體,快快樂樂搞男人,僅在心底隱秘的角落,保持著隨時抓住機會即可觸發的清醒。
睜開眼后對凌犀是如此,從一開始認識凌無源到現在,也是如此。
不是真的有多愛他們,而是暫時沒有找到更好的選擇,所以選擇一條最輕松最不容易受傷的路。
哪怕失去了記憶的無情道人,也天然就是冷漠利己的。
這樣一段時間后,別說凌無源飄了,全北幽海都知道,他們的邪后比邪尊還要戀愛腦。
不過凌韻沒想到,她這一躺平,還炸出了個意外收獲。
她佛系地放任自己陷入金絲雀一般毫無自我的愛情,結果她還沒急,有個人先急了。
這天,蘇淺淺給她用法術收拾房間后,卻沒在腦中罵她潔癖龜毛,也沒急著離開,而是磨蹭了一下,溫溫柔柔旁敲側擊地問她:“過些日子邪尊要去收服最后一顆黒舍利,你也要跟著去嗎?”
當初靜善大師坐化,化出四顆黒舍利,除了被凌韻收服的段江雪和曜澤洞,以及鎮壓在萬煞之谷的恚獍,還有最后一顆。
正道所有人,包括大部分邪修,似乎以為凌無源就是最后一顆黒舍利,邪尊出世等于黒舍利出世,但其實不是。這個印象是梟故意放出去,迷惑正道,掩藏邪尊最后的底牌的。
等所有人都以為世間不再存在黒舍利,放松警惕時,邪尊找到并收服最后一顆黒舍利,功力大漲,到時候與正道開戰,可打正道一個措手不及。
“我當然不是黒舍利了。”聽說凌韻也被小道消息誤導,凌無源溫柔地解釋,“黒舍利是被邪氣操控的邪物,已經沒有人性了。成為黒舍利的人其實已經不是人,它們作為人都已經死了,連靈魂和記憶都化作了黒舍利的養料。我可要活得好好的,還有這天下邪修,是要操控邪氣,而不是被邪氣操控的。”
凌韻明白了。之前凌無源也解釋過——這算是這部劇里正邪矛盾的設定之一。正道一向把墮入邪道和化為邪物混為一談,統稱為墮邪,所以才聞邪氣色變。但其實,邪修只是將邪氣當成與其他功法法寶一般可以調用的力量。控制不好這股力量,被其侵食神魂的,才是殘忍暴虐的怪物。
黒舍利就是這樣的邪物,這樣的怪物。
收服這樣兇險的東西,凌無源自然不會帶上凌韻。他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去,也是因為之前不放心把凌韻獨自留在玄武宮太久,可是凌韻最近的乖巧大概讓他終于放松下來。
凌韻瞥了蘇淺淺一眼,搖頭:“我不去,無源說過程太危險。”
蘇淺淺眸子閃了閃,嘆了口氣:“是啊,吸收黒舍利的過程可算不上愉快。只可惜你身上那兩顆黒舍利要白白浪費了,若是給了邪尊,他很快就能打敗凌犀回家了。”
這話屬實有點陰陽怪氣,就差明著諷刺凌韻有能力卻不作為,珞磯頓時炸了毛:【我靠,凌韻!懟她!你才是最婊的!】
凌韻:?
凌韻并沒有這么容易被激怒。她面色冷淡,仿佛聽不懂對方的嘲諷,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可惜我修為盡失,就算曾經吸收過那些邪氣,現在也沒有了。”
蘇淺淺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她一下:“你前陣子和魚水歡去了海宮?”
“嗯。”凌韻平靜地看著她,“但凌無源似乎不想讓我繼續二期羽化。”
“……”蘇淺淺嫻靜的面部稍微扭曲了一下,隱蔽地深呼吸一口氣,“男人說養你,你就安心被他養?”
「臥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凌韻是這么個沒有追求的戀愛腦!她不是高高在上嗎,不是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嗎,不是仙女嗎!那些人真應該看看他們女神做小嬌妻的樣子!」
【臥槽她才是小嬌妻!她演這一幅柔弱的樣子惡心死了還有臉說你!你明明是識時務!不然難道你要跟凌無源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最后被關小黑屋嗎!被關小黑屋夠不夠仙女!臥槽她腦子是不是有病……】
珞磯暴起怒罵八百字不帶停頓沒重樣。
凌韻想笑,勉強忍下去,冷清地看著蘇淺淺:“不然呢?”
珞磯罵的不是沒有道理。這世上有很多人,喜歡對人指手畫腳品頭論足,根本不在乎他們的建議會不會把人害死。
但她總覺得蘇淺淺不像是強人所難那種人。
或許在蘇淺淺的眼中,有某種破局的辦法,卻被她忽略了。
蘇淺淺聽了她這句冷漠得有些挑釁的問話,溫柔的假面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柔婉聲線愈發假得咬牙切齒:“我怎么知道,或許你可以去勾引凌犀幫邪尊分憂呢?你應該會成功的,當年凌犀對你也不錯吧?”
【臥槽勾引凌犀就是仙女了嗎!她對高高在上的仙女有什么誤解!】
凌韻:……
【我覺得她不是那個意思。她讓我勾引凌犀是在諷刺我你聽不出嗎,那意思是我太弱了,除了臉一無是處。】
珞磯頓了一下,重新開火:【臥槽!那就更過分了,你弱是你想嗎,她比你弱的時候你說她了嗎?她難道不知道真正的嬌妻是不會反思的,她打死的都是真正的小仙女!她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想利用你的自尊心pua你!她趁著未來女神還在成長期,把她們的自尊心放在腳下狠狠地踩抹殺她們的自信,這樣世界上就永遠不會有能碾壓她的女神了,媽的好惡心啊……】
凌韻:……
【珞磯啊,沒事少看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知道單純的器靈又被什么荼毒了,總是學了點東西就亂用。
蘇淺淺這人很是有一身韌勁,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提升自己上,根本沒空去打壓別人。
就好像若非系統要求,蘇淺淺也根本懶得來管她一樣。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蘇淺淺,看到后者眼神壓了下,好像下意識看向她的手腕,
凌韻眉頭微動。
她不確定蘇淺淺是不是在看她以為的東西。
她手腕內側有一道淺銀白色的雪花印記。平時是隱形的,但上次穿越凌犀布下的護山結界時,它曾顯現過。
那是獨屬于虛華道尊的尊貴印記,象征虛華道尊天下無雙的權柄,如今卻安分地躺在她手腕上,受她感應與驅使。
是道侶契約的結果。
凌無源說和他結契后,天道就不認凌犀了。
就連那個篤信凌韻和凌無源結了道侶的說書人,其言語中的意思,也無過于是說,凌無源用某種邪法,解除了凌韻和凌犀的道侶關系,才得以和她結成道侶。
全天下甚至沒人思考過一人同兩人結為道侶的可能性。
可是她從未感受到另一道契約離她而去,反而能夠感覺到,有兩股玄妙的力量加于她靈魂之上。
她是真的有了兩個道侶。
拋開道德的問題不談,有這樣屬于正邪至尊的兩道契約,她似乎可以自由地出入這九洲四海的任何地方。
殺不死凌犀和凌無源的,也殺不死她。
攔不住凌犀和凌無源的,也攔不住她。
凌韻的心臟沉穩有力地跳動起來,越來越快。
她忽然想起,冰封雪飄的停云峰,有一座萬煞之谷,里面關押著一只邪獸。那是一顆黒舍利,集世間邪氣精華壓縮孕育的邪靈,若說邪氣最濃郁,恐怕沒什么比得上黒舍利。
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萬煞之谷,只要半路上不要被人撞見。
這本來很難,因為以她的修為,隨便一個巡邏小兵都能察覺她的蹤跡。
可是凌韻眼前浮現前些天魚水歡為了討好她,給她送來的一堆寶貝。
她還記得魚水歡得意洋洋的樣子,舉著一塊看起來不起眼的石頭:“這還是前朝留下的,可以掩蓋氣息,就連道尊都發現不了哦。”
那顆沉息石現在就躺在珞磯的芥子里。
凌韻抬頭看著蘇淺淺,明明是她坐,對方站,她的眼神卻漠然得好似高高在上。
“你覺得凌無源會允許我去見凌犀?你覺得他會讓我離開玄武宮?”
蘇淺淺避開她那雙仿佛能穿透內心的眸子,溫聲答:“邪尊自然是把你當寶貝呵護,生怕你凡人嬌弱的身軀受傷了。”
“那我若是找回修為呢?”
蘇淺淺眼神飄得更遠了:“邪尊想必會驚喜萬分,他當然也希望你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啊。當然,大家都知道你性子軟又愛干凈,比較喜歡安穩呆在后方,以邪尊對你的寵愛程度,自然不會同意讓你去恢復修為的。”
凌韻笑了。她早就知道蘇淺淺肯定不是為她好才讓她調查羽化,沒想到蘇淺淺把私心表達得這么明顯,就差把激將法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什么性子軟,靠男人,喜歡安穩呆在后方……她要是真的順著她的話承認了擺爛了,蘇淺淺會不會被氣爆炸?
但她決定這一次讓蘇淺淺得逞。
這段時間她麻痹凌無源的同時也在觀察蘇淺淺。她發現蘇淺淺雖然有所圖謀,卻極為緊張她的安危,說明蘇淺淺不想害她。
說不定比起凌無源,蘇淺淺的目標才和她更一致。
看到那張冰雪精致的臉露出熟悉的清冷中帶著一絲洞察的笑容,蘇淺淺下意識屏住呼吸。其實她從前世到今生,對凌韻除了嫉妒不爽,還有她自己也不愿承認的敬怕。
因為凌韻太完美了,就好像天生是一種高高在上、讓她自慚形穢的生物。
蘇淺淺看到凌韻轉過頭,清漠美眸看著她,道:“我想去萬煞之谷恢復修為,但需要你幫我遮掩,不讓凌無源發現,你能做到么?”
那樣理所應當的,“通知”而不是“請求”的態度。有一瞬間蘇淺淺覺得她好像著了對方的道,好像她的一切都被這個柔弱無知的凡人冷靜默然地看透。
可明明是她設計讓凌韻發現羽化真相,又言語相激讓凌韻決心恢復修為。這件事對她和系統接下來的計劃至關重要,無論如何都要達成。
蘇淺淺揮去那種被利用的幻覺,柔聲回答:“當然可以。我自然也希望你能保護自己,替凌無源分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