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電擊 “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寶寶!薄
連星夜這邊過了關, 倒是在他家里人那邊又卡住了。
外婆是反應最大的那個,聽說連星夜要被送去電擊,連燕仙子的解釋都沒聽完就說不同意。
她奪過了徐啟芳的手機, 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她橫飛的唾沫:“我就知道, 你們精神病院沒有一個好的!就是要把人像瘋子一樣關著,然后跟楊永信似的把好好的人活生生電死!”
她甚至嚷嚷著要連星夜出院,要徐啟芳立刻去把他的外孫接回來自己養。燕仙子怎么解釋她都聽不進,電話也被她擅自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徐啟芳又重新打了過來。
徐啟芳反應沒外婆那么激烈,剛才那一會兒時間也在網上查了資料, 知道MECT是精神科現代常見的一種科學物理療法,但她也是第一次聽說要用電電人的, 心中不免對未知事物感到恐懼。
“要是把孩子給電傻了怎么辦?”徐啟芳的擔心倒是跟連星夜如出一轍。
燕仙子便耐心地給她講了很多, 把自己跟連星夜說過的那一套又說了一遍, 反復強調了他們這個治療方案很科學很安全, 結果當徐啟芳聽說要失憶的時候,又更加猶豫了, 她怕兒子把自己給忘了。
而連文忠更離譜了,竟然對著他們的手機喊電一電好,說不定電了就不喜歡男的了。
隨后手機對面傳來兩代人的爭吵,電話很快又被掛斷了。
思想工作不是一遍就能做通的, 燕仙子只好又找了連星夜, 讓他幫忙勸一下家里。
之前怕連星夜應激,治療期間幾乎沒讓他跟家里正面說過話, 這會兒他的狀態好了一些,便在燕仙子的看護下,用樓照林的手機, 親自給徐啟芳打去了電話。
徐啟芳乍一接通,還以為是樓照林打來的,然而手機對面默了幾秒,接著便傳來了一聲熟悉而微弱的“媽媽”。
徐啟芳幾個月沒聽到連星夜的聲音,猛一下沒反應過來,下一秒,頓時淚流滿面。
連星夜默默等了一會兒,說:“媽媽,讓我去做MECT吧。”
徐啟芳近乎抽噎地咆哮:“你要是被電傻了怎么辦?你要是把媽媽忘了怎么辦?”
第一個問題連星夜沒有回答,因為他自己也擔心,只是他想通了,他不想再讓一些沒有發生的事情占據他此時的大腦了,要是真傻了,他就讓樓照林養他一輩子吧。
至于第二個問題。
連星夜清淡的嗓音不夾雜一絲情緒,也便顯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媽媽,你寧愿我去死,也不愿意我忘了你嗎?”
徐啟芳的胸口頓時像灌滿了冷水,嗓子被水淹住了,幾乎無法喘氣,她啞然很久,才用沙啞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問:“做了這個之后,你就不會想去死了嗎?”
“對。”連星夜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堅定得就好像他做了這個之后馬上就會好一樣。他不需要跟他家里解釋太多,他只需要說服他們。
徐啟芳又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傳來一聲漫長的嘆息,像是終于放棄了一切掙扎:“好,媽媽同意你去做了,你外婆那邊我去做思想工作。”
“好,謝謝媽媽!边B星夜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公事公辦,語氣從接通電話開始就沒有一絲起伏。
徐啟芳不舍得這么快掛電話,下次講話又不知該是什么時候了,她又陷入了沉默。
連星夜等不了那么久,便說:“如果沒有別的事要說的話,那我掛了!
“等一下,”徐啟芳連忙叫住他,手機里傳來急促的呼吸聲,隨即徐啟芳嗓子艱難而干澀地問道,“他……對你還好嗎?”
這個“他”不言而喻。
連星夜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嗓音不自覺軟了下來,露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微笑。
“嗯,他對我很好,我們很相愛。”
在提及自己愛人的時候,連星夜的嗓音是那么溫柔,那么甜蜜,任誰聽了,都知道他自從離了家后,過得有多好。
徐啟芳差點還想追問,難道他對你比家里人對你還好嗎,但這是自取其辱,連星夜對兩邊的態度是那么明顯,徐啟芳徹底聽不下去了,難堪而心痛地快速道別,掛了電話。
可能有的人們天生就不適合當家人吧,就像大學里被迫同居四年的室友,根本沒得選。一旦剪斷了血緣紐帶,他們也不過是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陌生人。
然而血緣就是這樣一種流氓又賴皮的東西,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永遠無法否認,他們一輩子都是你的親人。
是親人,但將不再是家人。
……
去做MECT的日子定下來之后,連星夜才發現那天正好跟高考撞了。也就是說,連星夜被全麻推進去的時候,樓照林正坐在高考考場上奮戰。
連星夜第一反應就是想找燕仙子改日子,他怕樓照林會在考場惦記著自己,影響發揮。
樓照林一邊給連星夜剪腳趾甲,一邊搖了搖頭說:“不用改了,我覺得這天挺好的,等我從戰場凱旋,你也將迎來新生,多好啊!
他剪完,抱著連星夜的腳背親了一下,嚇得連星夜差點兒一腳把他踹開。
連星夜腳背一片麻癢,蜷著腳趾頭,瞪了樓照林一眼:“你怎么什么都親啊?多臟!”
“不臟,不是剛洗過嗎?”樓照林笑嘻嘻地坐到連星夜身旁,靠在他肩膀上,打開手機給他看他買的票,“我已經買好票了,返程的日子也給你,到時候你一定要來門口接我哦!
連星夜遺憾道:“那我可能記不住,到時候得先寫下來!
“沒關系,燕教授說了,在進去之前會讓你把想記住的事情寫下來的。”
說到忘記,連星夜就想起一件事:“對了,我怕我做完MECT就忘了,想在這之前趕緊給杜易水送一個禮物!
“那你想好送什么了嗎?”
“嗯,沒有太想好,但她之前不是想帶吧唧進來嗎?吧唧是鐵,所以帶不進來,我就想有沒有跟她老公相關的能帶進來的!
樓照林恍然大悟:“難怪你那天還要特意問一下她老公的名字,原來那會兒就有預謀了。”他陪連星夜一起想了一會兒,提議道:“要不然送棉花娃娃吧?”
連星夜對二次元方面完全不了解:“棉花娃娃是什么?”
“等一下,我找給你看,”樓照林立刻打開小紅書隨便搜了一個,拿給連星夜看,“你應該不太清楚,現在很流行棉花娃娃的,二次元人物也會被做成娃娃的樣子,有的人當自己孩子養,不養真小孩兒,就養不會哭不會鬧的棉花娃娃,還有的當自己的老公或者老婆,有的人還會自己去買或者自己畫圖紙,做私生,私生就是找廠子給自己定制,有的有原型有的沒原型,沒原型的就是自己的oc,oc就是原創角色,自己做人設,做世界觀,就跟寫小說似的。不過杜易水的老公是乙游男主吧,那就是有原型的,要尊重設定!
連星夜聽得腦子有點暈,不過大致了解了:“那我們能給她定制一個嗎?就是專門請人根據屬性畫圖紙,找廠子給她私生一個!奔热皇且蛣e人禮物,連星夜第一反應就是送獨一無二的。
然而樓照林遺憾道:“這可能有點來不及,一個廠子做一個娃娃通常要幾個月的時間,因為期間要反復重新打樣,實在太丑了,甚至還要修稿之類的,要來回跟畫師和廠家溝通,還要來回郵寄,周期太長了,可能你出院了一個娃娃都沒生下來!
樓照林停頓了一下,舔了一下說干了的嘴唇,道:“其實我的建議是,我們可以去找娃媽買開了團的!
連星夜一臉迷茫地望著樓照林,又有他聽不懂的詞了。
樓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覺得連星夜呆呆的樣子好可愛,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雙手環抱在連星夜的肩膀上,和他臉貼著臉說話。
“娃媽就是,有的人嫌私生太貴,約完稿后就會開團,跟喜歡這個稿件的同好們一起在廠子里批量定制,到了一定數量就有階梯價,就能便宜一點,當然這也成了一個產業鏈,有人會專門開熱門角色的棉花娃娃賺錢,我們可以搜一下沒有瓜的娃媽和店鋪,在閑魚上收一個別人買了不草要出的……草就是喜歡的意思,種草了就是看上了,不草了,就是沒興趣了……或者在店鋪里買一個現在就能發貨的廠娃也行,也就是現成的!
連星夜深吸一口氣,大概聽明白了,揉捏著樓照林的耳朵玩,歪頭問:“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好?”
樓照林思考了一下,斟酌道:“大多數人會選擇在娃媽手里買,因為娃媽是對角色有愛的,本身就是同擔,角色屬性的還原會比廠娃好一點!
連星夜聽完后,立刻一錘定音:“那我們就去閑魚上收一個娃媽生的吧!
“好呀,”有了連星夜的應允,樓照林當即抱著他,打開手機,但沒點開閑魚,反而先打開了小紅書,給他一點一點解釋清楚,“我們可以先在小紅書上面搜一下熱門的娃娃有哪些,然后搜一下娃媽有沒有雷,她們對這方面很重視的,再就是最好找單推的娃媽出的娃娃,不然容易買完了之后又爆雷!
連星夜腦袋越來越暈了,覺得這規矩比他做的數學題還復雜,敬重地點頭道:“好嚴謹!
樓照林笑著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雙腿不自覺在被子里夾住了連星夜的腰,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圈在了懷里,像惡龍圈寶藏似的:“那我也出一半的錢吧,當時她給我們一人送了一個禮物,就當我倆一起還她的!
主意是樓照林出的,連星夜自然同意。
最后,他們花了一個小時,在各種請求推薦娃娃的帖子里謹慎地考量了各方建議,最終確定了一個廣受好評的20cm的娃,連星夜和樓照林以圈外人的眼光看了,也覺得這個娃和那個游戲角色長得莫名的神似,明明是兩個不同次元,但就能讓人一眼覺得這倆是一個人,真是神奇。
娃媽是鐵血單推,已經開了幾次團,目前為止一點雷都沒有,而且還是無盈利,兩個人都放下了心,只是由于這個娃很受歡迎,網上求娃的特別多,閑魚上都是h價,而娃媽特意強調了不要h收,不要助長黃牛粉牛的氣焰。
連星夜和樓照林也不是沒錢買,但就是覺得這種嘴中說著喜歡,卻拿自己喜歡的角色賺自己同擔錢的行為很惡心。
可惜娃媽的群很早就滿了,不能進去找原價出的,最后,他們干脆發了一個帖子,大致說,他們在精神衛生中心認識了一位同齡病友,那個女孩很喜歡這個男主,并以他為精神支柱,但是女孩住院時,男主的吧唧被家人摔爛了,所以他們就想一起出錢給女孩原價收一個棉花娃娃送給她。
帖子是用樓照林的號發的,他的號活人氣息很強,一看就是私人生活號,沒什么關注。他們本打算,實在收不到,就換一種娃,沒想到帖子發出去一天之內直接爆火了。
質疑聲音自然是有的,說他們引流養號,還有的私信罵他們。
連星夜現在受不了一點刺激,私信是樓照林在看,他心臟大,直接拉黑了所有罵人的,然后把剩下的人加了。
有的是騙子,但也有真的好心人,雙方加了好友后,都十分謹慎小心。樓照林經過了連星夜的同意,把他的病例厚厚厚碼,拍了照,還發了病房一些象征明顯的角落的實時動態,這才獲得了對面的信任。對方也發了自己買娃訂單和個人賬號的錄屏,那人是一個圈子大手,號子的粉絲有大幾千,全是點贊幾千的同人創作,一看就是一個鐵血單推。她喜歡養多胞胎,一樣的娃通常有好幾只,正好能原價出他們一個。她還主動提出再賣他們一套衣服,免得孩子得光著身子送出去。
連星夜和樓照林說了很久的感謝,在閑魚上拍了訂單,填了地址,當天就發貨了。
為了讓杜易水早點拿到禮物,他們走的最快的順豐,第二天就到了。
寄到精衛的快遞得現場拆,拆了過了安檢才能拿進去,棉花娃娃不屬于危險物品,可以帶。
對面顯然是一個非常細心的女孩,給娃娃梳好了頭發,穿好了衣服,還打好了腮紅,用氣柱紙包了厚厚一層,拿出來都不需要怎么rua,一看就很用心在養,給娃簡單梳梳被壓塌的頭發就很完美了。
讓連星夜和樓照林意外的,是那個女孩還寫了兩封信,分別給連星夜和杜易水。給杜易水的那封連星夜沒拆,打算和娃娃一起送出去。
回去后,連星夜把給自己的那封拆了。
【陌生人,你好呀,很開心能為你們獻上我的微薄之力,你是一個很善良的寶寶,即使自己身處病痛,也會在看到他人陷入苦難時情不自禁地伸出援手,我沒有經歷過你們的那種痛,也就無法輕飄飄地說出“請你們堅強”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話,但是我喜歡的那個人,曾經跟我說過這樣一段話,那些話曾經給了我力量,所以也想將那種力量傳遞給你——
【人總是會對未來的自己抱有期待,又對過去的自己嗤之以鼻,于是,人們便很難承認曾經的自己也是自己,而未來的自己反而只是此刻的一個幻想。要完全理解自己接納自己是一件很難的事,人終其一生都在學著如何愛自己,人們總說一句話,你自己都不愛自己,還指望別人會愛你嗎?那是因為,你的自尊心是不會允許你把一個自己都討厭的人獻給你愛的人的,即使那個人是你自己。不完美也沒關系,不是只有完美才值得被愛,或許你不知道,你眼中的世界很美麗,而我們眼中看到的你,也同樣美麗,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東西,你也是其中之一哦。
【以上,獻給永遠美麗的你,我們和你,都永遠愛著你】
連星夜靠在樓照林肩頭,一字一字認認真真看了很久很久,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眶微微紅了,他才把臉藏進樓照林的肩窩里蹭了蹭。
樓照林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悄悄抬手揉了揉連星夜的頭發,在他耳朵上親了親。
最后,連星夜把這封來自陌生人的信交給了樓照林放置,他怕自己放忘了。
他想,或許他過去的運氣確實太差了,世界好像真的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
樓照林離開的前一天,陪連星夜一起來到了杜易水的病房門前。連星夜入院以來第一次主動敲響了他人的房門,感覺簡直比以前考試的時候還要緊張。
雖然他們只短暫交流過一次,但杜易水說她很開心,他也很開心,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已經成為朋友了?
朋友。
這兩個字對連星夜來說十分陌生,卻又讓人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暖流,那是一種區別于親情和愛情之外的獨特情感。
不需要身體的親密無間,只需要在偶爾點頭之交時,輕輕和對方的靈魂擁抱一下。
連星夜背在背后的雙手緊張得冒了汗,手指越收越緊,很怕自己會不小心把娃娃弄掉。
接著,病房門被打開,杜易水驚喜的臉露出了出來:“你們是過來找我玩的嗎?”
樓照林輕輕把手搭在了連星夜的肩膀上,捏了捏他僵硬的肢體,笑著說:“杜易水,你看我們帶誰來看你了?”
連星夜連忙把藏在背后的娃娃拿了出來,結果居然是背對著人家的,他心頭微微一尬,趕緊把娃娃翻了一個面,面朝杜易水。
他不知道杜易水把娃娃當兒子還是當老公,怕說錯話,就只愣愣舉著,不吱聲。
杜易水眼珠猛地瞪大,嘴巴張口,雙頰飛快爬上激動的薄紅,下一秒便忍不住捂著嘴巴發出了壓抑的尖叫:“啊啊!寶寶!是寶寶啊啊啊啊啊啊!”
她興奮得瘋狂跺腳,揮舞雙手,像一個撲棱蛾子一樣團團轉,像摸又不敢摸,驚喜不定地盯著連星夜問:“是我嗎?是送給我的嗎?”
連星夜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對啊,快接過去啊!奔热缓暗膶殞,那她或許是把娃娃當成孩子的吧?
杜易水尖叫著把娃娃抱進懷里,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她張著嘴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在娃娃臉上猛地親了親,又不住呢喃:“真的好久不見了,我好想你啊,寶寶,我好想你……”
連星夜微微一愣,又覺得她或許是把娃娃當老公的。他望著杜易水幸福得涕泗橫流的模樣,內心也不禁替她開心。相愛之人終于又重逢了。
“對了,”樓照林想起什么,趕緊從口袋里摸出一個信封,遞出去,“這里還有一封信,是那個好心把娃娃出給我們的女生寫給你的,我們沒有拆,你拿去看吧!
“謝謝,謝謝你們,嗚嗚嗚嗚……”杜易水趕緊接過來,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一點形象也沒有。
樓照林想笑又不敢笑,牽起連星夜的手,跟杜易水道別道:“那我們先走啦,你跟你老公好好敘敘舊吧,我們就不打擾啦。”
連星夜忽然扭頭道:“差點忘了說,明天我要去做MECT!彼麚狭藫项^:“杜易水,要是我不小心把你忘了,你別生氣啊。”
杜易水愣了一下:“哦,那個我也做過,安心啦,忘了就重新認識一遍唄,不過通常都會想起來的。”她想到什么,突然噗嗤一笑:“話說,要是我們兩個同時做了,然后兩個失憶人士面面相覷,場面會不會很搞笑?”
連星夜想象了一下他和杜易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互相問一遍“你是誰”的畫面,還真忍不住笑了出來。
“安心啦,沒你想的那么可怕,”杜易水朝連星夜擠了擠眼睛,開玩笑似的,“而且做多了我還覺得挺上癮的,甚至還想再做哈哈哈,反正等你做了之后就知道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下眼睛,正經了一點說:“那就祝你順利哦。”
連星夜真情實意地說:“謝謝你!
樓照林忽然舉手道:“我明天高考,能也要一個祝福嗎?”
“什么?!”杜易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從來沒見過這么心大的人,“你們家不是離這兒挺遠的嗎?那你怎么還不回去?”
樓照林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下午的飛機,晚上就能到了,不著急。”
杜易水莫名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大佬從容不迫氣場的沖擊,沉默了好久,才啞然道:“那我祝你金榜題名,高中狀元!這個祝福夠大了吧?”
樓照林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沒問題,回頭就拿個狀元給你們看!
杜易水手指虛虛指著樓照林,用懷疑的眼神看向連星夜問:“他真的假的?”
連星夜笑而不語。他之前也以為樓照林是在開玩笑,但時間久了,他發現樓照林是真的覺得自己是板上釘釘兒的狀元。雖然不知道這股底氣從何而來,但自信是好事,不能打擊。
杜易水頓時覺得這兩個人深不可測,眼珠子都瞪圓了:“真的。课艺娴囊帕税?”
“等著看吧!睒钦樟中ξ財堉B星夜的肩,朝杜易水瀟灑地揮了揮手。
……
做MECT的頭一晚,連星夜洗了頭,停了一些藥,然后入院以來第一次一個人睡了一覺。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的,但意料之外的,他并沒有失眠。
第二天早上起來,連星夜被禁了食,測量了體溫脈搏和血壓,稱了體重,燕仙子抽空過來看望了他一下,給他送了本子和筆,讓他把重要的事情記下來。
連星夜寫下的第一句話,是“連星夜永遠愛樓照林,連星夜永遠不要忘記樓照林”,然后他就不知道該寫什么了。他本來還猶豫要不要寫一點數學公式,但轉念一想,他現在記得的本來也不多,明年總是要重學一遍的,現在記不記也沒什么關系。
連星夜以為自己很怕忘記以前的事,但真當即將忘記的這一刻,他又覺得那些事沒什么好記住的。
連星夜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一邊斷斷續續地寫下了很多他和樓照林相處的經歷,如果非要讓他一定記住什么,他只是想記住和樓照林相關的一切。
隨后,連星夜又寫下了杜易水的名字,以及他們相識的經歷。他還把自己各個平臺的賬號和密碼寫了下來,還寫了一些自己一直想看,但是沒有機會看的電影和書。
最后,他寫下了樓照林返程的日子,叮囑自己到時候一定要去門口接他回來。
過了一會兒,護士走過來敲了門,然后把連星夜帶出去了。
到了地方之后,連星夜先拿號,叫到號了就自己走進去。
踏進治療室的一瞬間,撲面而來了一股涼颼颼的氣息,連星夜在那一刻想起了停尸房。
治療室內有四個醫生,一位主治,一位麻醉醫生,兩位助手,還有一個患者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做治療,像一具尸體。
連星夜有一點害怕。
一位助手醫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走過來很溫柔地安慰了他,問了他名字和年齡,然后讓他躺在了一張空余的床車上,在他的額頭和后腦上貼上了電極片,肢體扣上了固定帶,頭上被圍了一個東西,然后立刻給他打了滯留針。
耳邊機器運作的嘟嘟聲有規律地響著,那個躺在床上的患者的手腳突然開始觸電般痙攣抽搐起來,連星夜下意識蜷起腳趾頭,感覺自己已經開始疼了起來。
連星夜目睹那個患者一共遭受了長達幾十秒的電擊,隨后,手術醫生淡定的嗓音說:“把人推出去,下一個。”
連星夜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他知道輪到自己了。
隨后,連星夜被推到了主機位,四位看不清臉的醫生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耳邊機器的嘟嘟聲聽得更清晰了,好像還會變調,莫名有一點好聽,讓連星夜有一種拿手機錄下來的沖動。
連星夜惶恐不安地咽著唾沫,麻醉醫生又問了他一遍名字和體重,他話音剛落下,麻醉醫生就趁他不注意,給他推了肌松藥和麻醉藥。
推麻藥的第一瞬間是疼的,他的右手臂立刻一片冰涼,有什么不屬于他身體一部分的東西被強行擠壓進了血管,讓他有一種強烈的排斥感。
連星夜能夠清晰感受到藥物在他體內迅速從局部游走到全身,就像有一股涼氣在他身體里竄了一遍,口腔里一下子涌上一股麻味,肢體被抽走了力似的酸痛,發熱,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一股橙子味兒。
他在心里默默數著數——
一,二,三……
伴隨綿長的疼痛和不安的惶恐,連星夜兩眼一閉,完全不受控制地睡了過去。
在徹底暈過去的那一刻,他想象著自己像剛才那個人一樣,在床上無助地抽搐。
接下來的整個過程都是沒有意識的,連星夜覺得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到蘇醒室了。
但他這個時候還不是清醒的,他好像聽到了耳邊有很多人在嘰嘰哇哇地說話,他左邊是一個中年男人在哭著喊媽媽,右邊是一個男孩一直喊醫生好帥,想嫁給他,還有一個女孩在大喊誰和誰給她往死里do……雖然他一個都聽不清。
一個醫生走過來,好像在問他問題。
連星夜呆呆蠢蠢地說:“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寶寶!
周圍的醫生都笑了,連星夜很迷茫,不知道這些人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連星夜又睡過去了,醫生悄悄把聰明寶寶推回了病房。
第52章 忘卻 樓照林:“我為什么會腿軟?”……
酸, 渾身的肌肉酸痛,就好像昨天晚上連夜爬了一座泰山一樣,腦袋也暈得快炸了。
連星夜虛脫地躺在病床上, 瞇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 他剛才是去跑了一場馬拉松嗎?
正愣著,屋外忽然進來了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護士把器械在床頭柜上擺好,醫生走過來,把床搖起來,然后把連星夜扶起來, 一邊平常地說明道:“治療后需要監測患者的呼吸,體溫, 脈搏, 血壓, 吞咽功能, 先給你量一下血壓和脈搏,一會吃飯就不去食堂了, 想吃什么跟工作人員說,讓他幫你打飯,然后會有護士來看著你吃飯,不過午飯只能吃面食類的半流體, 能選擇的范圍也不大, 確定沒什么大礙了等晚飯了才能吃別的,但是這會兒你可以先喝一點酸奶!
醫生快速給連星夜量完血壓, 然后遞了一盒酸奶給他,讓他現場插上管子喝一口。
連星夜正覺得惡心和口干,連忙一口氣喝了好幾口。
醫生點點頭, 又快速扒開他的眼皮用燈照了一下他的眼睛,滿意道:“意識恢復得不錯!
他讓護士把東西都收起來,詢問道:“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肌肉好酸,頭好暈,沒力氣了,嘴里很干,還有點惡心,”連星夜愣愣吸著酸奶,現在腦子還是懵的,問道,“醫生,請問我剛才干什么了?”
“你做了一次MECT,不記得也沒事兒,看一下你治療前寫的本子,然后慢慢想一想,燕教授應該有讓你把重要的事記下來,”醫生拿過護士的記錄本看了一眼,然后對連星夜說,“肌肉酸的話就去洗一個熱水澡,會舒服一點,頭疼的話,我會給你開一點百服靈,這個也能緩解一下肌肉酸痛。你恢復挺好的,沒什么問題,不用擔心,好好休息,下一次治療在周三,一個星期要做三次,今天你先適應一下,本子還是繼續寫,之后可能會忘記更多事,但也別太害怕,療程全部后半年之內差不多都能想起來的!
連星夜聽得暈乎乎,還有點莫名其妙,下意識點頭道:“好的,謝謝醫生……”
“安心休息吧,聰明寶寶。”醫生把他的床搖了下去,然后帶著一臉竊笑的護士,輕聲離開了房間。
聰明寶寶?這是在說他嗎?
連星夜撓了撓頭,看到床頭柜上擺著一個記事本,他順手拿了起來,翻開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跡。
第一句話就是——
連星夜永遠愛樓照林,連星夜永遠不要忘記樓照林。
連星夜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識翹起了嘴角。
“樓照林……”
他在嘴里反復咀嚼這個名字:“樓照林樓照林樓照林……”
連星夜嘆息,他怎么可能忘記啊,這人早就和他的靈魂融為了一體,除非他魂飛煙滅,他這輩子都別想把這三個字從腦海中除去了。
記事本后面寫的,大都是他和樓照林從前的相處經歷,他一個都沒有忘記,就讓他稍微安心了一點,或許他跟樓照林在一起這么久后,也沾上了他的運氣,成為了唯一一個沒有失憶的幸運兒呢?
然而當他看到了杜易水的名字后,他就知道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這是誰?
這是連星夜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
第一個他不記得的人出現了,連星夜打起了一點精神,認真讀了后面的文字,寫的是他和杜易水相識的經歷,但連星夜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看這些內容就像在看小說,就好像在看另一個人的故事,完全沒有一點代入感。
也是,他連自己是什么時候寫下這些字的都不知道。還有他早上是怎么進治療室的,樓照林又是什么不在的,他全都一無所知。
說起來,他做MECT這么大的事,樓照林居然沒有陪著他嗎?樓照林干嘛去了?
等一下,今天是幾號來著?
連星夜連本子都沒看完,就想立刻穿上拖鞋沖出去找人問問時間,他剛一開門,就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
“哎喲!”那個女孩叫了一下,捂著胸口緩了緩,嗔怪道,“連星夜,你突然開門嚇死我了!”
她又不禁揚起笑臉:“不過真巧啊,我一聽說你醒了就來找你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連星夜默了兩秒,摸摸鼻子:“你是誰?”
現場霎時一片詭異的寂靜。
杜易水的笑容肉眼可見地緩緩收起來,然后怒了:“靠,我就知道!”
連星夜有些尷尬,突然想起本子上寫下的那個名字,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是杜易水嗎?”
“好,不錯,還知道把我記下來,也算不是完全沒良心!”杜易水話鋒一轉,“那你知道樓照林是誰嗎?”
連星夜毫不猶豫:“我男朋友!
杜易水覺得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好,挺好的,男朋友倒是沒忘,連星夜,你等著吧,等我下次去做MECT,我也要來問你,你是誰!”
連星夜心想精神病院里的人報復別人的手段可真特別,你把我忘了,我就也把你忘掉,冤冤相忘何時了。
既然杜易水來找他了,連星夜干脆就帶著她回了房間,問了她樓照林干嘛去了。
杜易水往平地上扔了一道驚雷:“你沒寫在本子上嗎?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啊。”
“什么?!”連星夜驚了,“我為什么要在今天去做MECT?這不是打擾他嗎?”
杜易水用一種很復雜的眼神看著他:“雖然我覺得你之前也這么急過一次,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你說服的,但你要不再看一眼本子吧?我覺得這么重要的事情,你應該不會沒記!
連星夜這才想起來自己本子還沒看完,趕緊打開記事本往后翻,這才發現,自己果然寫下了樓照林返程的日子,就在明天晚上。
高考一共兩天,明天下午結束,樓照林坐晚上七點的航班回來,九點才落地,再快也要十點多才能回來精衛。
他們院睡得早,九點就得上床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溜出去接樓照林回來。算了,還是不要為難值班護士了,連星夜決定一會兒跟杜易水聊完了,就去找燕仙子通融一下。
隨后,杜易水又用自己的口吻把他倆相識的經歷講述了一遍,但忘了就是忘了,就算日后可能會想起來,此時的杜易水對連星夜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不過他倆天生挺同頻的,連星夜就當是重新交了一個朋友,聊了一會兒很快又熟絡起來。連星夜還從杜易水口中得知,自己送了他一個棉花娃娃。
連星夜滿臉單純:“棉花娃娃是什么?”
杜易水:“……”
連星夜摳了摳泛紅的臉:“對不起,我覺得這個問題我可能問過樓照林的,但是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再給你科普一遍!”杜易水舔了一下干咳的嘴唇,說得嘴發燒,她這么喜歡說話的人,都從來沒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
連星夜覺得挺對不起她的,就起來用一次性塑料杯給她倒了一杯水。
杜易水一口悶了,總算活了過來,她在連星夜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隨口問道:“我送你們的那兩只兔子呢?”
連星夜剛才聽她講了他倆認識的經歷,知道杜易水之前送了他倆一人一只狗尾巴草兔子。
好笑的是,在送兔子的當時,他們仨還一起探討了情緒的誕生和疏通,但連星夜把這個也忘得一干二凈了,然后在此時此刻,對這個話題再次產生了興趣。
杜易水只好又單獨跟他探討了一遍,連星夜于是再度被狠狠驚艷到,腦袋里的管道又被疏通了一遍。
杜易水望著如同一片白紙一般反復震驚驚艷的連星夜,覺得自己現在不止嘴巴累,心也累。
“扯遠了,所以我的狗尾巴草呢?雖然我不覺得你現在還記得……”
連星夜按照自己的行為模式想了想,直白地猜測道:“都放這么久了,肯定都蔫兒了,估計是扔了吧。”
杜易水疲憊的心臟又微微一梗:“雖然極大可能是事實,但可真傷人心!”
連星夜這就開始點禮物了:“那你下次送點別的不會枯萎的東西吧!
“你也挺不客氣的,”杜易水嘴中說著抱怨的話,臉上卻一直在笑,甚至已經開始討論起了要送什么,“那等將來我出院了,我就給你們用鉤針勾兩個兔子吧,不對,都出院了,也不一定是兔子,你們喜歡什么動物,跟我說,我給你倆勾兩個,不對,也不一定是動物,我干脆給你倆一人勾一個人吧,正好我在入院之前收藏了一個新的素體,特別萌,還沒試,等我出院了就回去去學,給你倆一人做一個小人兒本體,下次有機會在外面遇到了,再送給你們。”
“你就這么確定我們會再相遇嗎?”
“我覺得我們還挺有緣分的啊,怎么就不會相遇呢?”杜易水似乎總是很樂觀,某些時候給連星夜的感覺,很像樓照林。
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有相似之處,連星夜才會喜歡和杜易水做朋友的吧。這么看來他口味還挺統一的,喜歡的都是同一類的人。
連星夜以前從不期許未來,他現在,他忽然對未來有那么一點小小的期待了。
于是,他在陽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一抹很小的微笑:“好啊,那我也淺淺期待一下吧!
……
晚上,連星夜又是一個人睡的。他莫名有點振奮,輾轉反側半天睡不著,忍不住趁護士查完房,偷偷跑去敲杜易水的門。
杜易水比他還振奮,一看連星夜來找她玩了,當即抓著連星夜的手,說要帶他去坐飛機,他倆一起飛去普華市找樓照林。
連星夜大晚上的腦子本來就糊糊,這會兒被杜易水激情澎湃地一演講,當場就激動地答應下來。不過他倆都沒有手機,得先去值班室把連星夜的手機偷回來。
結果他們剛走到值班室的門口,就跟從里面走出來值班的護士撞了一個正著,還把人家嚇得差點犯心臟病。
杜易水當場假裝自己在夢游,兩條胳膊一舉就開始扭頭往回走。連星夜驚呆了,這人就這么拋下自己不管了?
護士的瞌睡都嚇醒了,又莫名帶著一股見怪不怪的佛系氣息,走過來,柔聲問道:“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干什么呀?”
連星夜臉一下子紅透了,人也清醒了,覺得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了,羞愧地說:“對不起!
護士頓時心軟了,語氣更輕,跟在哄小孩兒似的:“你姐姐人都走啦,快回去睡覺,乖乖睡覺才是好寶寶,是不是?”
她一邊哄,一邊緊緊墜在兩人身后,盯著他們往回走。
精衛的走廊特別長,沿路都是病房,回去的路上,護士順便查了房,又抓住了好幾個半夜不睡覺的,有的把被子都疊好了,說是天亮了要起床了,有的躲在床底下,說地震了要藏起來,還拉著他們的手要一起藏起來,還有的在唱歌。
這會兒已經凌晨三點了,有三個人手牽著手在走廊上跳舞,護士剛把他們趕了進去,就又聽到食堂那邊傳的動靜。
“每天晚上都有人跑到食堂來哭,”護士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對他倆說,“算了,我先把你們送回去吧!
連星夜從來不知道晚上的醫院這么熱鬧,他只在入院的第一天失眠了,然后聽了一晚上杜易水的哭聲,之后藥物起效,又有樓照林哄著,他已經很久沒失眠了,這會兒有點不舍得回去。
杜易水更是精神抖擻,當即就蹦蹦跳跳地往食堂跑。
護士連忙去追,想起什么,就趕緊扭頭看向連星夜,結果發現他乖乖巧巧地跟在身后,根本沒打算跑掉。
好嘛,中國人都喜歡看熱鬧。
護士只好帶著連星夜一起去食堂抓人,過去的時候,杜易水已經跟食堂那人匯合了,兩個人正在嘰哩哇啦地聊天。
里面是個挺年輕的女孩,杜易水正姐妹好地拉著她的手問:“你為什么要哭?”
患者委屈得不行:“我想看帥哥,但是他們把我手機收走了,我看不了帥哥……”
杜易水抬手一指連星夜:“你看他帥嗎?”
患者呆呆地望著連星夜:“帥……”
連星夜:“……”早知道他就不跟過來了。
護士連忙走過來哄她:“帥哥看完了,現在可以乖乖回去睡覺了嗎?”
患者流著口水盯著連星夜的臉:“他能陪我睡覺嗎?”
杜易水立刻垮了個批臉:“不行,他有男朋友了!本尤徊鹚齝p,她不跟她玩了!
患者一愣,然后哇哇大哭:“帥哥都有男朋友了,為什么我還沒有男朋友……”
杜易水連忙激動地抱著她的手臂,跟傳銷似的開始給人洗腦:“你也可以有啊!要入坑咱們乙游嗎?里面一共有六個帥哥供你選擇,人皆一八零,你喜歡什么發色的?粉的還是白的?喜歡長毛還是短毛?年上還是年下?騷的還是冷的?現實里長得好看的男的不是基佬就是渣男,紙片人不香嗎?”
護士:“……”
連星夜:“……”
最后,那個女孩在杜易水的口若懸河下云相中了一個黑發紅眼的血族第十三代血皇,據說和她有九生九世的姻緣輪回,距離他們上一次分別已經過去了一百年,血皇剛在人間蘇醒,什么都不懂,差點被黑心娛樂公司騙去簽賣身契,只要她好好接受治療,爭取早日出院,就能立刻在家門口撿一個遍體鱗傷的男人,與他重逢。
女孩聽得滿臉通紅,恨不得現在就下個游戲沖進去救她老公。杜易水讓護士給女孩寫了自己的聯系方式,約好了出院后帶她入坑,女孩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睡覺了。
護士把連星夜和杜易水送回去后,又給他倆分別吃了一片阿普唑侖,讓他們乖乖睡覺,不要再跑出來了。
之后杜易水有沒有再跑出來,連星夜也不知道了,他滿腦子都是今天樓照林要回來了,睡得并不踏實,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還特別想跳起來跑兩圈,心里總是燥得慌。
第二天醒來,連星夜果然有了黑眼圈,他怕樓照林回來了要擔心,白天午休的時候又強制睡了一會兒。
今天天氣不太好,一直陰沉沉的,但這絲毫不影響連星夜明媚的心情。
連星夜試著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事,接著一天一天往前挪,然后他就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這一周吃了什么藥,做了哪些檢查。但一個月前換了一次藥他還記得。
也就是說,他忘記的大多是最近發生的事,越接近做MECT的日子,忘掉得越干凈,比如杜易水就是這周剛認識的,還不夠印象深刻,但他就不會忘記樓照林,不會忘記他媽媽或者他的外婆。
這種程度沒想象中那么恐怖,連星夜稍微松了一口氣,頓了頓,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么早松氣,畢竟這才是第一次而已。
一個療程要做8~12次,他要做滿12次,后面還有整整11次等著他。
但至少,目前還算開了一個好頭。
……
連星夜不確定物理治療效果是不是一直這么立竿見影,還是說,是他終于愿意主動邁出一步的心理作用,他總覺得自己很開心,超級開心,情緒像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樣高漲起來,他甚至覺得今天晚上也能不睡覺,即使他昨天根本沒怎么休息。
下午,連星夜又跑去找杜易水,拉著她講了好多自己跟樓照林相愛的故事。
杜易水第一次聽連星夜說這么多話,不免有些驚奇:“你今天話好多啊,比我還多!”
連星夜黑珍珠般的雙眸在陰沉的天色里依然熠熠生輝:“因為馬上就能見到樓照林了啊!
杜易水沒有多想,只是感慨:“你們才分開了兩天就這么想,還真是黏糊!
燕仙子答應了讓連星夜最多在門口等到晚上十點,十點還沒見到,就必須回房了。
能在晚上出門就已經是網開一面了,連星夜沒有討價還價,吃完晚飯,就跑去門房里,拉著門衛說話。
連星夜從來不會主動跟陌生人說話,今天卻一直說個不停,不知道是不是治療有效果,或是他真的太想念樓照林了,即使才兩天沒見,他就像分別了一個世紀似的刻骨銘心地想念。
白天有太陽,天上還能撐一撐,結果等太陽一落山,就隱隱吹起了涼風。烏云挾持著黑夜一同到來,在暗沉的暮色中翻滾,像是要下雨。
九點半,云里響起悶雷聲,隨后下起了朦朧小雨。十點,雨越下越大,稀疏的雨簾轉變成了一塊連綿的潮濕的幕布。
護士打著傘,過來喊連星夜回去。
連星夜哀求道:“再等一下吧,求求你了,再等五分鐘就好。”
“你回房里,等你男朋友回來了,自然會來找你,也是一樣的啊。”
“不,這不一樣,我來找他,跟他來找我,是不一樣的,”連星夜莫名執著,“我跟他說好了會來接他的,再等五分鐘吧,就五分鐘。”
連星夜滿臉的懇求和可憐,護士只好心軟地答應了:“那就五分鐘哦,五分鐘一到,他要是還沒來,我就直接帶你回去了!
連星夜連連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霧氣彌漫的遠方,剛隔了幾秒,就心焦氣躁地頻頻扭頭看墻上的鐘表。
五分鐘眨眼就到了,護士即使再不忍心,也必須遵守規矩:“十點過五分了,你得回——”
“樓照林!”連星夜突然呼喊著推開門,跑進了雨里。
樓照林老遠就聽到了連星夜的聲音,一抬頭就看到衣著單薄的連星夜在雨里朝自己跑過來。
他趕緊張開雙臂,下一秒,懷里就猛地撞進了一個濕漉漉、冰涼涼的身體。
“樓照林,我沒有忘記你!”連星夜跳起來就往樓照林的嘴巴上親,雙臂激動地抱住了樓照林的脖子,兩顆又大又圓的黑眼珠像被清水洗了一道般明亮,“樓照林,我好想你!”
他倆兩天沒見,樓照林也要想死他了,這會兒摸著連星夜冰涼的后背和滿頭的雨水,心里的雀躍卻一下子熄了火兒,只剩下了滿滿的心疼和著急,趕忙推著連星夜往里走:“你怎么不打傘就跑出來了?走,我們快回去洗澡!”
護士看著他倆進了房才離開,連星夜一進去就被樓照林扒光了衣服,推進浴室,隨即樓照林趕緊打開暖氣和熱水,水還沒放出來,他的身后又貼上來了一個光溜溜的身體。
連星夜親吻樓照林的后脖頸,雙手繞到他的胸前,解他的扣子:“樓照林,我愛你……”
“我也愛你!睒钦樟洲D過身來,與連星夜面對面相擁,一手扣住連星夜的后腦勺,和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熱水不知不覺已經放了出來,樓照林的衣服也被連星夜扒光了,樓照林對著連星夜的身體先猛沖了幾下,感覺他漸漸熱乎起來了,才把花灑放了回去,抱著連星夜一起站到水下,一邊往他身上涂泡泡,一邊吻著他的臉講話。
“家里那邊天氣挺好的,沒想到這邊下這么大的雨。”樓照林細密的吻也像雨點一樣一顆顆落在連星夜脆弱的脖頸之間,“本來還想問你做了MECT后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但是現在……”
樓照林微微收攏了掌心,感受到連星夜一下子繃緊的脊背,忍不住笑了笑:“但是現在,看你挺精神的,那我也放心了。”
“你好好弄,別逗我……”連星夜不滿地捶了樓照林一下,又不禁彎下腰,隨即被樓照林強健有力的臂膀兜住,不至于滑到地上。
他氣喘吁吁地抓著樓照林的手臂,雙腿止不住打顫,發出的嗓音喑啞難忍,還會不經意泄露出一絲低吟:“高考怎么樣?”
“絕對的狀元,沒跑的,”樓照林更加用力地將連星夜禁錮在懷,猛地收攏了五指,捏起連星夜的下巴,很深地吻住了他,直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緩緩松開了手,拿過花灑幫連星夜沖了沖,吻著他的耳根,低沉地問道,“要是我真考上狀元了,你要怎么獎勵我?”
連星夜渾身發軟地掛在樓照林身上,享受著快樂的余韻,一邊繼續給樓照林助力,聞言慵懶地開口道:“那你就做到底!
樓照林一愣,身體愈發燒起來,整個人頓時不得了了。連星夜也愣了愣,隨即低頭望向掌心里明顯的異樣,眼睛緩緩睜大。
連星夜下意識舔了一下嘴唇,說:“你很有潛力。”
樓照林小臉通紅:“都怪你刺激我。”
連星夜眨眨眼:“我這是在夸你!
“哦,”樓照林捏了捏連星夜的腰,那他也夸他,“說明你魅力大,把我魂兒都勾沒了。”
連星夜覺得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忽然推了樓照林一下:“你靠墻上去。”
“為什么啊?”墻上很冰,樓照林不太樂意靠上去。
連星夜往下面掃了一眼:“我怕你腿軟了倒在我身上,我會被你壓癟的。”
“我為什么會腿軟?”
連星夜覺得他有時真的遲鈍得可愛,他抬頭瞄了樓照林一眼,隨即蹲下來,舔了一下。
樓照林頓時雙腿一軟,趕緊靠上了墻,拳頭抵墻,狼狽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連星夜本來還挺害羞,就拿余光悄悄瞄他,見樓照林居然都不看自己,頓時惱了,用手推推樓照林的大腿說:“別捂眼睛,看看我!
樓照林渾身毛都炸了:“你別一邊……那個什么一邊說話!”
連星夜心想這人沒看過片兒嗎,怎么能這么木呢,干脆抓起了樓照林的雙手手腕,主動扣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
樓照林腳趾頭快把塑料拖鞋摳爛了,心里瘋狂刷屏: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
出來后,兩人互相幫彼此吹了頭發,直到躺在了床上,樓照林還一個勁兒地拿眼睛瞄連星夜殷紅潤澤的嘴唇,越瞄越不得了。
“你要是睡不著,我們就繼續吧。”連星夜忽然翻身坐到樓照林的身上,明亮的雙眼里沒有一絲睡意。
樓照林把他拉下來,抱進了懷里:“不行,你明天早上還要做第二次MECT呢!
連星夜心中有些遺憾,他是真的一點困意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完全能酣戰到天明。
樓照林抓過連星夜的手親了一下,就這么捏在掌心把玩,不放了,小臉紅紅地問:“你怎么那么會?平時看的片兒很多嗎?”
“不多吧,主要是沒什么時間,我的眼里只有學習,”連星夜說完,又立刻補充,“當然,現在多了一個你!
“我的心里也只有你,”樓照林也趕緊表了衷腸,頓了頓,又忍不住問,“那你平時都看啥類型?”
連星夜心想他們今晚果然不用睡了:“這個話題聊下去只會適得其反吧。”
樓照林噘著嘴,悶悶道:“我就是好奇你都學了些啥!
連星夜直言:“性窒息!
樓照林瞬間沒話說了。
連星夜捏捏他的臉:“現在還好奇嗎?”
樓照林哭唧唧地望著連星夜,好像他欺負了他似的。
連星夜知道他對之前自己要他掐自己脖子那事有點陰影,不免心生愧疚,軟了嗓音,安撫他說:“現在不看了,別擔心。”
他湊上去在樓照林的嘴唇上木馬親了一口,摟著他的脖子說:“我不是有你了嗎?”
樓照林這才笑嘻嘻地回吻了他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落地后好像一直忘了給家里報平安!
連星夜便松開他:“那你趕緊發啊!
樓照林這才伸長手臂,從床頭柜上把手機摸過來,又把身子往被子里滑動了一段,讓自己的頭靠在連星夜肩膀上,這才把手機舉到兩個人的臉的上空,打開了家庭群聊,結果發現消息發不出去。
樓照林這才想起來飛行模式還沒關,他拉開手機上導航,把網開了,然后當著連星夜的面,給家里報了一下平安。
唐蘭茹這會兒還沒睡,兩個人就隨便聊了一點高考的事,然后互相道了晚安。
退出群聊后,樓照林這才看到手機里還有一堆未接電話,都是家政打來的。
他倆離開普華市之后,樓照林還是找了人定時打掃家里,讓家里有點人氣,想著什么時候出院了,隨時都可以搬回去住。
家政突然給他打了這么多電話,也不知道家里發生了什么,樓照林微微坐直了一點。
估計是因為幾個小時打不通,家政干脆給他發了短信,樓照林快速看完后,臉色一變,忽的躥了起來,趕緊給家政回了一個電話。
“枕頭呢?”
“沒扔對吧?”
“你帶回公司了?不用修了,拆開后幫我看一下里面,然后拍個照給我!
樓照林的模樣實在不對勁,連星夜便也起身問道:“怎么了?誰的電話?”
“家政的,之前也是家政打來的,”樓照林聲音有些恍惚,怔怔地回頭看向連星夜,吶吶道,“她打不通我的電話,就發了短信,說他們那邊也下雨了,是太陽落山后突然下的,大概就在我走之后!
連星夜毫無所覺,只感慨:“看來是同一片云啊,這片云可真大!
樓照林望著連星夜無知的臉,嗓子不禁收緊了一點,干啞道:“然后,她本來打算在吃了晚飯之后就趕緊過去,把曬在外面的被褥枕頭收回去的,但雨下得太突然了,她沒來得及趕過去,曬在外面的東西全濕了。”
他無助而傷心地望著連星夜,心中升起濃濃的愧疚:“連星夜,你的枕頭也濕了!
“濕了就扔掉啊。”連星夜覺得樓照林的表現很奇怪,不過一個枕頭,為什么要反復強調?
樓照林一下子愣住了,眼里浮現出一點不可思議,隨即意識到什么,又漸漸變得了然。
連星夜忘記了,忘記了自己親手藏在枕頭里夜夜枕著安眠的東西。
下一秒,手機對面傳來的照片。
樓照林趕緊點開,看到了一團被揉爛的黃色符紙,以及……一堆字跡被暈得完全看不清模樣的彩色便利貼。
他再次愣住了。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連星夜不僅在枕頭里藏了外婆向寺廟求得的符紙,還藏了他曾對連星夜無法吐露的愛意和哀苦無望的挽留。
連星夜望向樓照林的手機屏幕,指尖點了點這些皺巴巴的紙,怎么看都是一堆垃圾:“這些是什么?難道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樓照林注視著連星夜迷茫清凌的眼眸,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里面瘋狂而執拗的死意已經一點一點消弭了。
他湊上去親了一下連星夜的眼睛,輕輕搖搖頭道:“不,那對曾經的你很重要,但對現在的你或許沒有那么重要了!
連星夜的痛苦已經日夜浸透到枕頭里,然后伴隨被泡皺的符紙,連同他對連星夜向生而活的求而不得,一起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沖刷走了。
他終究還是忘卻了。
第53章 夢醒 “我感覺我今天特別特別愛你!
樓照林給連星夜說了那張符紙和那堆便利貼的來歷。連星夜依然會為外婆替他求的符而感動, 頓時有點心疼:“我把外婆送我的符給弄壞了!
樓照林卻親吻了一下連星夜的額頭,溫聲道:“沒關系,符紙本來就是擋災的, 現在符紙壞了, 你的災難也過去了,說明它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職責,沒什么好可惜的!
其實在連星夜重度之后,他對當初那段關在家里不能上學的日子,就記得不是很清楚了,而在做完MECT之后, 留給他唯一印象的,只有很多很多的人, 然后就是很吵, 而那些人當時說了什么話, 做了什么事, 他又是什么反應和感受,更是忘得一干二凈。
人是一個很賤的生物, 每當夜深人靜一個人的時候,就喜歡瞎回憶,還特別喜歡想痛苦難堪的事,越是痛苦難堪, 就越喜歡想。明明知道這是在自虐, 卻還是會忍不住反芻痛苦。
把那些藏在記憶深處最難受的事情全都挖掘出來,反復咀嚼, 不斷悔恨,一遍遍重溫當時的負面情緒,一遍遍用已經經歷過的痛重復攻擊自己, 一遍遍加深當時的痛,然后一次比一次難以釋懷。
連星夜以前也是這種人,但當他的痛積攢到了一定程度,某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或者說,就像陷入了一種特殊的夢境,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完了一場別人的電影,即使主角就是他自己。
后來連星夜查了一下,知道這種狀態叫解離。這是大腦為了保護他,不讓他沉浸在痛苦中導致精神崩潰,而將他的靈魂從身體中抽出來的一種自我防御機制。
而現在,連星夜做了MECT之后,更是將那些早就被他丟在記憶匣子深處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凈,他對此沒有絲毫不舍。
他甚至覺得,自己最好一輩子也不要再想起來了,他再也不想經歷一遍那種痛了。
連星夜唯一心痛的,只有連同那些痛苦一起被他拋棄的,在他最痛苦的時候也不離不棄陪伴他的關于樓照林的記憶。
樓照林撫摸著連星夜的頭發,臉頰輕輕貼在他的頭頂,輕嘆一般說道:“我在你難受的時候陪伴你,不是為了讓你留在痛苦的回憶里出不來,而是為了能帶你早日走出來,然后和我一起創造更多幸福快樂的回憶。如果你必須要痛苦才能記住我,那我寧愿你忘記一切。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只想停留在你幸?鞓返挠洃浝铮屇忝看涡ζ饋淼臅r候,都能想起我,而每當你想起我時,都能笑起來!
“那你送我的便利貼怎么辦?”連星夜還是有點遺憾,他不想忘記任何和樓照林相關的事,即使那會讓他痛苦,“我已經不太記得上面寫了什么話了,那個我是真喜歡!
樓照林忍不住笑起來,當初還揚言要把他的便利貼扔掉,結果沒想到偷偷當寶貝藏起來了,當時那么口是心非的一個人,沒想到如今變得這么直率坦誠。
然而他一想到當初的連星夜是什么遭遇,又有點心疼,親了親連星夜的耳朵說:“沒關系呀,我還記得,你喜歡的話,以后我每天都給你寫一張,好不好?”
連星夜有點心動,但又怕樓照林會勉強:“你不是最討厭語文了嗎?這不就相當于每天都要寫一個小作文,你不會覺得煩嗎?而且那樣你不會詞窮嗎?”
樓照林翹著尾巴說:“我不喜歡語文,是因為現在的語文跟八股文似的,根本發揮不出我的水平,我給你寫便利貼,那可是真情實感,怎么會煩呢?我想對你說的話,那可是說一輩子都說不完,更不會詞窮的!
“那等我出了院之后再開始寫吧,”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連星夜也逐漸開始學著暢想未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住,你每天晚上寫一張,放在我床頭,等我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了就起來看,看完之后,一整天的心情肯定都會很好。”
樓照林把連星夜抱在懷里揉來揉去,對著連星夜的耳朵說話,嗓音特別膩歪:“好啊,那我要每天在紙上寫100遍我愛你!
連星夜也不禁翹起嘴角,腦袋枕在樓照林的肩窩里,雙手環著他的后背說:“寫起來太累了,直接親口對我說吧。”
“說什么?”
“我愛你啊!
樓照林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在連星夜的嘴唇上親了一口:“我也愛你!
連星夜愣了一下,下一秒又笑起來:“誒,你怎么這樣啊!
“就算你不逗我,我也會說的啊,”連星夜翹起腦袋,在樓照林的下巴上啃了一口,笑得如同一場晴朗的天氣,說,“樓照林,我愛你!
……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講了太多動聽的話,連星夜一整晚都有些興奮得睡不著。
樓照林知道連星夜沒怎么睡,因為懷里的人一直不住翻來覆去,一會兒摸摸他的臉,一會兒又湊過來親一親他。
他好幾次把連星夜按在懷里,眼皮都快睜不開了,手掌拍打著連星夜的后背哄道:“乖寶寶,睡覺吧,好不好?”
連星夜一下子不敢動了,羞愧地在樓照林脖子里拱了拱,用氣音說:“對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俊
“沒事,乖乖睡覺吧,明天還要做MECT不是嗎?”樓照林困得眼皮都睜不開,語調含糊不清,在黑暗里本能地摸到連星夜的臉,閉著眼睛不知所謂地親了親,下一秒又貼著連星夜的臉,倒頭就睡了過去。
然而樓照林睡得并不安分,夢里都感覺身上有什么東西在打滾,只是他早已習慣了連星夜的體溫,即使睡著了,也潛意識地用手臂環著連星夜身體的一部分不放手。
隨即,樓照林隱約覺得那個東西開始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他忽然找不到連星夜的體溫了,雙手下意識在被子里摸來摸去,然后就感覺身體十分古怪,夢里的他越來越熱,好像被丟進了一口大鍋里烹煮,體溫一直在自己往上沖,他最后是被怪異的感覺硬生生憋醒的。當他滿臉通紅地睜開眼睛時,意識還不太清醒,兩只眼皮都睡腫了,瞇縫著朝前望去,下一秒,他就瞬間被嚇醒了。
樓照林連忙把連星夜拉起來,抓過一張衛生紙給他擦了一下,又趕緊下去給他倒了一杯水,心中又驚又懵,腦瓜子嗡嗡響:“連星夜,你大晚上不睡覺做什么呢?”
連星夜漱了口,擦了嘴,仍一副振奮不已的樣子,墨色的眸子亮如白晝,抓著樓照林不松手:“樓照林,別睡了,我們起來再做一次吧!”
樓照林心里驚疑不定,總覺得連星夜這種狀態精神得不太正常,但無論他怎么哄,連星夜都死活不愿意睡覺,還把自己也弄得越來越精神了,他只好凌晨四點起來陪著連星夜折騰,想著要是能把連星夜弄累了,就能乖乖睡覺了。
然后樓照林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他累得汗都出了幾遍,連星夜卻還像剛開始那樣精神煥發,還要拉著他再來。
樓照林來不了了,都想喊他祖宗了,連星夜只好縮進樓照林的懷里,繼續自己興奮地打著滾,又忍不住對著樓照林絮絮叨叨地說話,像是處在一種異常的高昂期,內心充斥著莫名的喜悅之情,語氣飛快,腦筋也轉得飛快,話題天馬行空,一會兒講他們以前經歷過的事兒,一會兒又講昨天跟杜易水重新相識的搞笑場面,說著還會自己笑起來。
樓照林面上笑著,心里卻越加擔憂,他也干脆不睡了,硬生生陪著連星夜耗到了早上起床的時間,然后趕緊給燕仙子發了消息說了這事兒。
燕仙子起床后看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就趕來了醫院:“星夜有雙相了征兆了,我趕緊給他改一些藥,幸好現在還是初期,發現得早,及時糾正過來,不會有事的!
“杜易水也是雙相吧?”樓照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杜易水時,她那副發狂而不可控的模樣,有點擔心連星夜也會變成那樣。
“對,雙相分Ⅰ型、Ⅱ型、還有混合型。Ⅰ型表現為重躁狂和重抑郁,Ⅱ型為非典型雙相,表現為輕躁狂和重抑郁,聽你的形容,星夜的表現比較輕,社會功能沒有明顯的損傷,應該傾向于Ⅱ型,我會先給他開一些溫和一點的藥觀察一下,MECT還是繼續做,對治療也有幫助!
隨后,燕仙子又親自去病房看望了連星夜,確定了他真的有雙向的傾向,隨后就趕緊給他去改藥了。
早上,連星夜做了檢查,在本子上記下了最近發生的事,然后被樓照林親自送到了MECT室門前。這一回,樓照林目送了連星夜走進了治療室。
依然還是熟悉的流程,但對連星夜這位失憶人士來說,卻像第一次一樣新鮮。
連星夜還處于高昂狀態,沒再像第一次那么緊張,即使人被綁在了床車上,眼珠也仍然不住地跟著醫生的舉動左右轉。
他覺得機器的嘟嘟聲很好聽,很想用手機錄下來。
做MECT的仍然是上次那波醫生。治療椅上有一個患者正在做,醫生就走過來跟連星夜說話:“聰明寶寶又來啦!
連星夜疑惑地望著眼前的陌生人,這人表現得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但他根本沒見過這個人:“為什么這么喊我?”
“你上次的MECT就是我給你做的,你不記得了吧,”醫生唉聲嘆氣,“唉,做MECT的醫生就是苦啊,每次都要被人忘記,每次都當成第一次見面,看來你上回全麻醒后,在蘇醒室內嚷嚷著說自己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寶寶的事情也不記得了!
連星夜震驚得瞪圓眼珠,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說過這么羞恥的話。
主機上的患者被推出去了,連星夜隨即被推了上去。
“你可以現在趕緊暗示一下自己,一會兒全麻醒了要說什么!币粋醫生笑道,氣氛很輕松的樣子。
連星夜好奇道:“暗示有用嗎?”
醫生微微一笑:“沒用,但是能讓你現在有個心理安慰!
“……”
連星夜正無語,麻醉醫師就走了過來,說道:“放心吧,等你做完就又忘了!
說完,也不等連星夜吱個聲,就把麻醉劑給他打了進去。
連星夜一邊在心里罵他不守武德搞突襲,一邊兩眼一閉,又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樓照林正在蘇醒室陪他,看到連星夜眼睛睜開了,連忙小跑上去問:“連星夜,你醒了嗎?”
“你好帥!边B星夜瞪著又圓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樓照林的臉。
周圍的醫生都笑起來。
饒是樓照林厚臉皮,都不禁有點臉紅,但他的心里又止不住一陣甜蜜。
連星夜還翹著腦袋,不住朝樓照林喊:
“當我男朋友!”
“我要你當我男朋友!”
樓照林只能當著一群醫生的面,小臉通紅地哄著他,嗓音又溫柔又膩歪:“好啦好啦,我早就是你男朋友了啊。”
連星夜根本聽不清樓照林在說什么,但他看著樓照林的臉就歡喜,聽到樓照林在跟他說話,心里就更加開心,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樣笑起來,一邊還望著他喊“男朋友”。
樓照林快被甜暈了。
這回連星夜醒的時間比較長,醫生就讓樓照林把他推回病房。
之后連星夜又睡了過去,等全麻的藥效完全過后,連星夜果然又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跑去MECT室的。
樓照林本來已經不害羞了,但醫生進來給連星夜做檢查時,一直拿戲謔眼神看他,搞得樓照林又不好意思了。
連星夜看看擠眉弄眼的醫生,又看看樓照林泛著薄紅的臉,總覺得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等醫生走后,連星夜立刻問:“剛才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剛才睜開眼睛一看到我,就夸我帥,還一直要我當你男朋友!睒钦樟峙踔槣惖竭B星夜的面前,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連星夜,原來我的臉在你心里評價這么高啊。”
“……幸好我夸的是你,不是什么別的亂七八糟的人。”
樓照林愣了愣,心頭頓時升起了莫名的危機感:“以后你每次做完MECT,我都要去陪著你,讓你第一眼看到的人永遠是我,永遠夸不了別人!”
……
第二次做MECT,連星夜忘掉的東西更多了。他忘了自己親自到門口去接樓照林回來的事,忘了樓照林已經高考完了,也忘了自己已經失憶過一次的事。
樓照林卻一點也不在意,一邊將連星夜摟在懷里,舉著牛奶盒給他喂牛奶喝,一邊從他們住院開始,慢慢給他講。
他也不知道連星夜忘了多少,只能自己想到什么就講什么。然而記憶通常不是連貫性的,而是碎片式的,所以樓照林講出來的事往往很跳躍,經常講著一個事,又突然想起另一個關聯的事。
連星夜遺忘的記憶也是碎片式的,他覺得有的聽著很耳熟,但又卻在某個關鍵點上突然斷了片,即使樓照林跟他講了,他也沒有絲毫印象。中斷的記憶就像被用橡皮擦擦掉了似的,斷得沒有一絲預兆。
這本應該是讓人很沒有安全感的事,但連星夜聽著樓照林講述著他曾經經歷過卻沒有印象的事,突然覺得,就算他忘掉了過去的一切,只要他還記得樓照林就好。樓照林會替他記住他們經歷的一切的。
連星夜一邊聽著樓照林的講述,一邊再次翻開了他的記事本,開頭的第一句話依然寫著——
連星夜永遠愛樓照林,連星夜永遠不要忘記樓照林。
幾乎是一瞬間,連星夜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樓照林一愣,也湊上去看,然后忍不住也一起笑起來。
他立刻拱著連星夜的脖子,像撒嬌似的蹭了蹭,然后黏糊糊地說:“連星夜,你好愛我啊,告訴失憶的自己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忘記我!
“但我現在突然覺得,好像沒有必要特意把這件事寫下來,”連星夜也回蹭了一下樓照林的臉,他們就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小動物一樣,彼此蹭來蹭去,像是要把自己的味道粘在對方的身上,又好像要把自己最喜歡的味道沾滿自己的全身,“因為我根本不可能忘記你啊。”
樓照林翹起來的嘴角完全放不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傻乎乎的,抱著連星夜說:“還是寫下來比較保險,寫下來我安心一點!
他頓了頓,嗓音低了一點,有點難過,又帶著顯而易見的執著,悶悶道:“連星夜,我沒告訴你,其實我特別擔心等我回來以后,你要是真的像電視劇那樣不認識我了,我該怎么辦,我都打算,要是你表露出一點忘記我的樣子,我就立刻掏出手機,把當初你的錄音放出來,在你耳邊一直放一直放,直到你承認愛我為止!
連星夜一開始聽著,還覺得他有點可憐,聽到后面,又忍不住疑問道:“什么錄音?”
“你不記得了嗎?”樓照林愣了一下,然后激動地摸出手機說,“那我現在就放出來給你聽一聽!”
連星夜一看他這個興奮的樣子,就知道那東西對自己來說不是什么好東西,立刻撇過頭說:“不用了,我不太想聽了。”
“真的不用聽一下嗎?”樓照林笑嘻嘻地湊到連星夜的臉旁,用嘴唇蹭著他的耳朵邊,用一種引誘般的嗓音低沉地問,“你一點也不好奇自己說了什么嗎?”
連星夜的耳廓一下子紅了,他抬手搓了麻癢的一下耳朵,又看了一眼用戲謔的眼光望著自己的樓照林,即使知道前面有陷阱等著他,還是忍不住往下跳:“好吧,那還是聽一下吧。”
樓照林立刻笑瞇瞇地打開錄音機,點了播放,下一秒,連星夜又甜又軟的清亮嗓音在空氣里不斷回蕩:
“連星夜會永遠愛樓照林,連星夜永遠不會忘記樓照林……”
連星夜臉上的熱氣一下子炸開了,趕緊撲上去把樓照林的手機按掉了:“好了好了,不用聽了,我已經知道了!
他的心里發狂:這到底是什么時候錄的?他怎么跟喝醉了一樣,發出這么羞恥的聲音啊啊啊,難道平時樓照林聽他說話就是這種樣子嗎?
樓照林笑著抱住他的腰,順勢把他按在了懷里,親親他的臉:“你知道嗎?當時我錄完了之后,你也是這個反應!
連星夜捂著臉,露出了兩個通紅的耳朵尖:“所以這到底是什么時候錄下來的?我當時喝酒了嗎?”
樓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啊,你當時還在住院呢,不過我說出來的話,你要更羞恥了,你還想聽嗎?”
連星夜在臉里左右鼓了鼓氣,咬牙道:“聽啊,反正都是我自己的事,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聽的?”
樓照林便湊到連星夜耳旁,悄悄說:“就是你當時在廁所……”
連星夜聽完了,整個人頓時生無可戀地躺倒在床。
樓照林賤兮兮地貼上去問:“怎么樣?要發表一下感想嗎?”
“我居然還有這么羞恥的黑歷史!
樓照林被連星夜發出的嗓音嚇了一跳:“你怎么這么說話。俊
連星夜剛才發出了一種像中年男人一樣低沉渾濁的嗓音,特別嚇人。
連星夜指著樓照林的手機問:“你平時在現實生活中聽我說話,都是這種聲音嗎?”
樓照林一臉懵逼道:“這種聲音怎么了?很好聽啊。”
連星夜小臉一撇,把嗓音壓得更低,像拖拉機轟隆隆似的:“我以后就這么說話了,你別管我!
樓照林快要被他笑死了,抱著連星夜的腰,不就往他的胸口上蹭:“不是,你別害羞啊,跟自己喜歡的人說話本來就是這種聲音,多正常,唐女士每次聽到我跟你說話的聲音,就說我惡心,其實她跟我爸說話也一樣啊,我倆根本就是五十里笑百里!”
連星夜悶悶地說:“都怪你,我以前說話不這樣的!
樓照林就親他:“怪你太愛我。”
連星夜親了回去:“怪你太帥了。”
“怪你太有魅力!
“怪你甜言蜜語太多。”
“怪我太愛你!
“我更愛你。”
“胡說,明明我更愛你!
“我愛到把命都交給你了!
“那我還愛了你兩輩子呢!
兩個人像小學生一樣斗起嘴來,連星夜笑倒在床上,推了一下在自己臉上親來親去的樓照林的臉,說:“真煩!
樓照林趁機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在床上翻找了一下,發現本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到地上去了,就撿了起來,笑著又塞回連星夜的手里:“你本子還沒看完呢,要不繼續往后面翻一翻?我也挺好奇你都寫了些什么。”
連星夜在樓照林的懷里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重新把本子翻開。
開頭一句話就恨不得看了半小時,他們也是真有夠能鬧騰的……
“哇,全是我們之間的事!睒钦樟珠_心地抱緊連星夜,“連星夜,你好愛我。”
“對啊,我好愛你,”連星夜光明正大地承認了,頓了頓,又說,“畢竟除了我們之間的事,其他的記不記得住也沒什么關系。”
連星夜用文字記下來的,都是一些過去已經有一段時間的印象深刻的事,即使做了MECT,他也還記得,只是有一些細節想不起來了,只能對著本子問樓照林。
他發現,越是一些細微的,片段式的小事,他反而越不記得。而越是接近最近兩個月發生的,他的記憶就越模糊,樓照林剛才跟他講的入院以來的事情,他有很多都覺得很陌生。
連星夜有點后悔:“早知道我就應該多寫一些細節了!
樓照林安慰他:“細節這種東西,也不是說想就能想起來的,沒有特定的事情承載,或者不在特定的時刻觸發,靠硬想,應該不太容易寫下來吧!
連星夜想了想,道:“說得也是!
樓照林笑著親了他一下,從后往前地環抱著連星夜,捏捏他的手指說:“沒關系,你忘了的就問我,我的記性好,所有跟你有關的,我都不會忘記。”
連星夜立刻安心了一點,視線瞥到本子上一個陌生的名字,微微一愣,指著那個名字問:“等一下,這個人是誰!
樓照林低頭一看,果然是杜易水。本子上寫的經歷比較簡略,樓照林就從他們入院當天開始,把之后跟杜易水的每一次碰面都講給連星夜聽了。
在講到他倆一起給杜易水送了一個娃娃時,連星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棉花娃娃是什么?”
樓照林便耐心地為他又講解了一遍娃圈的相關知識。
連星夜有點愧疚:“對不起,我之前是不是問過你了?”
樓照林又親了親他,嗓音很溫柔:“沒關系呀,我喜歡跟你說話,喜歡你專注聽我說話的樣子,不管說什么都好,是不是重復的也無所謂。”
連星夜便也放松地笑起來。
當本子上出現連星夜的賬號密碼時,樓照林趕緊蒙住自己的眼睛,讓連星夜快點翻過去。
下一面,就寫了樓照林回程的日子。
連星夜愣了一下,然后問:“今天是幾號了?我昨天接你回來的?”
“是啊,昨天下雨了,你一直等到晚上10點多,特意從門口把我接回來的!
連星夜緩緩張大嘴巴:“那你豈不是已經高考完了?”
“對啊,而且還考得特別好,你放心吧,狀元肯定是我的,”樓照林頓了頓,想起昨晚那些旖旎的風光,不禁小臉一紅,有點扭捏地說,“這么說來,你豈不是把昨天對我做的事也忘了?”
連星夜盯著一臉嬌羞小媳婦樣兒的樓照林,頭皮麻了麻,咽了咽口水:“……我昨天把你怎么了?”
他該不會……把樓照林上了吧?不能夠吧?!他不太能接受樓照林在下面!
樓照林看著一副被雷劈了模樣的連星夜,汗毛都炸了,手舞足蹈道:“不是,你別想歪了啊,不是那樣的,是你用嘴給我那什么了!”
連星夜連忙長松一口氣,冷汗都快流出來了,他抹了一把額頭說:“嚇死我了,不就是口了嗎?有什么不能說的,還以為我逆了呢!
樓照林都快從床上蹦起來了:“你也嚇死我了!而且你昨晚都答應我了,要是等到那一刻你又突然反悔,我真的會哭的!”
連星夜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外面到處欠桃花債的渣男,雖然欠的都是同一個人:“我又答應什么了?”
樓照林又害羞起來:“就是給我考上狀元的獎勵啊!
連星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淡淡道:“哦,我猜是做全套!
樓照林驚訝:“你怎么知道?你沒忘嗎?”
“忘了啊,但我自己的想法,我當然知道!边B星夜心想,而且你表現的那么明顯,除了這種事兒,也沒別的了吧。
本子后面寫的,就是他前天做完第一次MECT后出來的事兒了,當他看到自己居然大晚上不睡覺,想跟杜易水一起“逃獄”,然后坐飛機去找樓照林時,他都覺得自己的腦子當時是不是進了水。
他又不免對杜易水產生好奇,這人到底是何方神,居然這么能鬧騰。
再后面的事情,就是樓照林回來之后的事兒了,也跟樓照林剛才說的都對上了。
連星夜看到了本子最后的話,是提醒自己昨天要做第二次MECT,他微微嘆息:“我果然不是第一次忘記了!
“對,第二次了。”
連星夜自己都覺得有點頭疼了:“那我以后豈不是每做一次,就要失一次憶,然后把我們今天的事情重復一遍?”
樓照林卻笑得無畏:“沒關系啊,重復11次也沒關系,讓我說100遍也沒關系,我很喜歡講述跟你相關的事情,講一輩子都講不膩,就算把整個高中時期都忘了也沒關系,我記得你所有的事,因為我一直都在默默看著你,我會告訴你所有值得開心的事,那些不開心的,就讓它們丟掉也沒關系!
連星夜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好像看過類似的電影,女主角的記憶永遠只能停留在同一天,男主卻對她一見鐘情,于是每一天對女主來說都是初戀。
兩人相愛后,女主卻不想將男主永遠困在同一天,主動提出分手,放男主去追求他的航海之夢,然而男主卻在遠航的那一刻,終究不舍得拋下女主,毅然調頭返航。
當男主再次回來找女主時,女主依然不記得男主是誰,但在他們分別的日子,女主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同一個男人,又畫下了他的畫像。即使女主不認識這個男人,男主依然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她的記憶深處。
從此以后,女主每天早上醒來,都會花半天時間看過去的錄像帶,認識自己新的老朋友們,然后用剩下半天的時間對男主一見鐘情,與他相愛,繼續向前生活。
在大結局,男主并沒有放棄自己的自由之夢,也沒有拋下女主,而是選擇帶著永遠被困在同一天的女主,一起奔赴自由。他們甚至還有了一個女兒。
連星夜忽然便不再害怕了,他如此堅信了樓照林對自己的愛,他相信,就算永遠被困在同一天的是他,樓照林也會像那個男主一樣帶著他,一起遠航。
“你用手機幫我錄個像吧,我們把之前發生的事再講一遍,等后天做完第三次,直接給我看錄像就行了!
“是像電影那樣嗎?”樓照林顯然也看過那個電影,立刻答應下來,“好啊!
樓照林從床上找到手機,剛按下錄像按鈕,就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你別動,我去開門吧!边B星夜主動下了床。
樓照林便舉著手機,看著連星夜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杜易水燦爛的笑臉露了出來,抬手就在連星夜的肩膀上擂了一下:“嗨,連星夜,猜猜我是誰?”
連星夜雖然不認識面前的女孩,但腦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來一個名字:“杜易水!
杜易水哐哐捶連星夜的肩膀:“看了本子的吧?哈哈,就知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基佬又把我給忘了!”
連星夜:“……”
樓照林在鏡頭后面朝杜易水揮手:“我們正打算把最近發生的事說一說,然后錄下來,以后直接放給他看,你也要來嗎?”
“來啊,這么好玩的事怎么都沒有我?”杜易水毫不客氣地走進來,心潮澎湃地坐在椅子上問,“現在說到哪兒來了?”
連星夜道:“還沒開始呢,我們打算直接從住院開始一件件地說。”
杜易水突然想起來:“話說回來,入院第一天,我們在門口就見過的!
樓照林頓了頓,摸摸鼻子:“沒想到你會主動提。”
“哈哈,畢竟我當時的樣子很瘋癲吧,”杜易水倒是一副釋懷的模樣,“主要是你倆的長相也太顯眼了,沒辦法不注意啊!現實中能看到帥哥的時候太少了,能看一眼是一眼,就算我被保安按在椅子上,也不妨礙我欣賞帥哥啊!還是兩個呢!”
連星夜也終于用上了精神病醫院招牌的打招呼方式:“冒昧問一下,你是什么病?”
杜易水:“雙相啊!
樓照林忽然對連星夜說:“你也差點雙相了,燕教授正在給你調藥!
連星夜和杜易水同時:“什么?!”
杜易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靠,難怪你昨天那么興奮,我就說你怪怪的!
她不禁有些懊惱:“要是我早點意識到就好了,對不起啊,連星夜!
樓照林安慰她:“沒事,就算你沒說,燕教授來問診的時候也會發現的。”
杜易水畢竟只是連星夜的朋友,不像樓照林,能將所有的注意力每時每刻都掛在連星夜的身上,沒必要對她太苛刻。
樓照林視線看向杜易水懷里的娃娃,換了一個話題:“你把你老公也帶來了啊!
杜易水笑著把娃娃舉起來說:“對啊,有八卦一起聽。”
連星夜好奇地看過去:“這就是棉花娃娃嗎?好漂亮啊。”
杜易水吐槽:“你果然又忘了,你昨天才問過我的!
連星夜不好意思道:“對,我剛才又問了一遍樓照林!
杜易水:“笑死了,你干脆把棉花娃娃也寫在本子上好了,不對,樓照林現在就對著鏡頭解釋一遍吧,我已經不想再跟一個圈外人士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什么是娃圈了,太復雜了,我光是入圈搞懂所有的規則就花了整整一個星期,這樣我們大半天的時間都要耗在棉花娃娃上了。”
連星夜真心感謝道:“杜易水,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杜易水無所謂地擺擺手:“好說,我本身也喜歡說話,不過既然你男人回來了,之后就用不著我了,我倒是一身輕松了!
三個人七嘴八舌地錄了一下午,又一起去吃了一頓晚飯。
杜易水跟他們相處的時間少,大多數都是她跟連星夜在聽樓照林一個人講他倆的愛情故事。
樓照林看著聽得都快流口水的杜易水,一言道破了真諦:“我感覺你就是來蹭故事聽的。”
“是啊,”杜易水光明正大地承認了,雙手捧心道,“你們可真甜,磕死我啦!這是我不用花錢就能聽的嗎?”
連星夜突然說:“你怎么沒花錢,你花錢住院了!
杜易水:“……這是什么地獄笑話。”
她突然想到什么:“對了,回頭能不能把有我的那一部分單獨剪給我啊,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也要去做了。”
“啊,”連星夜愣了一下,說,“那我們到時候來陪你!
“不用啦,我感覺等你做完,也就差不多能出院了,到時候就見不了面了,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就早點走,”杜易水舉起棉花娃娃親了一口,笑容開朗,“我有寶寶陪我就好啦!
連星夜看著杜易水樂觀的笑臉,突然覺得十分不舍,又不理解為什么她的家人會把這么可愛的女孩獨自一人拋棄在精神病院。
但他想起了自己的家里人,又覺得,杜易水一個人或許會更好。
不,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他和樓照林這兩個朋友,即使他們不久后出院,杜易水也還有她的老公,還有她堅不可摧的精神,都將陪伴著她。
杜易水沒有超級英雄來救她,但她自己就是她的超級英雄。
樓照林說:“你把你賬號給我吧,我一會兒就把視頻剪出來,回頭加你好友,然后發給你。”
“好啊!倍乓姿畧罅艘淮當底,樓照林當場就發出了好友申請,驗證那里填的杜易水的名字。
樓照林開玩笑道:“希望到時候你不會把我當成騙子,把我拒了。”
杜易水:“你都寫我名字了,我還能怎么辦啊,除非我把我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連星夜忽然說:“杜易水,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可要一眼就認出我們來啊。”
“放心吧,我每失一次憶,就把你們的錄像拿出來往腦子里刻一遍,行吧?”
樓照林說:“對了,還有你答應要送我們的小人,也別忘了!
杜易水抱著腦袋,點頭如搗蒜:“行行行,我都寫下來,真是我欠你們的!
……
連星夜之后又做了連著做了九次MECT,每次做完出來,都跟第一次做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進去的,又進去干了什么。
樓照林就按照他們之前的約定,一次又一次地把錄像拿出來給連星夜看。
連星夜每個星期都要震驚三遍樓照林已經高考完了,看三遍棉花娃娃的解釋,重新認識杜易水三遍。
杜易水一點都不客氣地調侃他:“幸好你朋友少,否則真不夠你認識的!
“……你說話真惡毒!边B星夜卻絲毫沒有生氣,這種跟朋友打鬧的感覺很新奇,而且杜易水是那么可愛,聽說他們已經反復認識了10次,但每次開口第一句話就能立刻成為好朋友。
杜易水說他們或許是上輩子失散多年的親姐弟。但連星夜覺得,就算不是親的也無所謂,血緣有時候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堅不可摧,但又最涼薄的東西了。那么他寧愿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然后自由選擇和任何自己喜歡的人成為家人。
第九次的時候,連星夜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住院以來幾個月的所有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住院,不知道自己曾經重度得躺在床上不能動,不知道自己曾經和樓照林在一個新家里度過了短暫但幸福的時光。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自己好像從車上跳了下去,但他忘了自己為什么要跳下去,他記得自己當時好像想死,可他現在卻不知道為什么要死,之后的記憶完全斷了片,然后就莫名其妙出現在了精神病院。
連星夜還發現自己的身上有很多傷,他的大腦現在很遲鈍,一開始他并沒有意識到這些傷是怎么造成的,但緊接著,他的腦海就自動觸發了一些握著刀的片段記憶,然而他對記憶中那個瘋癲可怖的少年沒有絲毫的代入感,甚至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
他就像在看一場由別人主演的電影,那是別人的人生,而不是他的,可他的傷口確實是自己造成的,車也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連星夜甚至感覺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傷害自己,怎么會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樓照林告訴他,因為他當時很痛苦,想解脫,雖然用了最極端的方式。
可連星夜現在一點也不痛苦了,那些痛苦的情緒連同他的記憶一起被像切除一顆腫瘤一樣切掉了,無論好的壞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想要忘卻的和不想忘卻的,全都一刀切掉了。
連星夜整個人就像大夢一場了一樣,如今陡然清醒了,在回顧過往,只覺得像一片夢境一樣虛幻。
他每天唯一的興趣,就是觀看樓照林留下的錄像,看鏡頭里那個只隔了一天就完全不記得了的自己。
杜易水說得對,做MECT真的會上癮。盡管連星夜本人完全不記得杜易水曾經說過這種話,還是杜易水跑到他面前來炫耀,他才知道的。
連星夜雖然不記得治療的具體過程,但每次都會全麻然后一瞬間睡過去的感覺,卻依稀停留在他的身體里,他開始享受那種放空一切,美美睡一覺,醒來后腦袋一片空白的感覺了。
他以前冗雜的思緒太多了,那些像寄生蟲一樣深耕在他大腦里的毒瘤,一直在吸走他的生命力,現在它們全都被鏟除了。
連星夜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放空大腦是什么感覺。他曾經嘗試冥想,但冥想的前提就是什么都不要想,然而他根本做不到。即使是在發呆的時候,連星夜也仍然在思考問題,他甚至不理解,為什么有的人能做到不思考。他只要在呼吸,就停止不下來思考。
但當他的記憶喪失的那一刻,他就算想想點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想的了。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他的腦袋就像一個十幾年沒洗過澡的人,終于痛痛快快地把全身上下的污漬都洗刷了一遍。
連星夜現在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小動物,什么都想不起來,但也再也不會痛了。他的大腦被重啟了,只能由樓照林一點一點用愛幫他重新填滿空白。
樓照林錄下的錄像越來越長,他從最開始講完了住院幾個月的事情,又開始順著講住院前一個月的事,前兩個月的事,講到他們的新家,講到他是如何從他的父母手里將他奪走,講到他和燕仙子的第一次相遇。
燕仙子又來看望連星夜了,F在已經初入夏季,燕仙子瘦小但溫暖的掌心依然如春風拂面,輕柔地落在連星夜的頭上,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柔聲呼喚他:“小乖乖,還記得我嗎?”
連星夜頓了頓,點了點頭,又迷茫地搖了搖頭。他覺得這個陌生奶奶身上溫暖的氣息很熟悉,讓他想起了春天,可他又確實不認識她的臉。
樓照林感覺有點傷心,他連最喜歡的燕奶奶都不記得了。
“沒關系,未來都會想起來的!毖嘞勺影参苛藰钦樟,也同時是對連星夜說的。
隨著MECT的次數增加,連星夜的軀體化也越來越嚴重了,他又開始手抖了,吃飯也需要樓照林喂,他估計他現在連一支筆都拿不起來,但他突然不想在意這些事了。
那個溫柔的奶奶說過了,他以后會好起來的,所以他為什么要擔心一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這天,連星夜在外面散步的時候,突然抬頭望著晴朗的天空,感慨道:“今天的天好藍啊。”
樓照林突然震驚地扭頭看向他。
連星夜有些迷茫:“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
樓照林舔了一下嘴唇,嗓音有點。骸安,你沒說錯什么,只是你以前從來不會注意到這些。”
“是嗎?那我以前也太無趣了。”
抑郁癥患者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他們看不到天空的藍,看不到云朵的白,看不到花朵的鮮艷,也聞不到花朵的芬芳,感知不到陽光的溫暖,更無法感知親情、友情、和愛情。他們體會不到所謂的快樂,更不可能感受世界的美好。
現在,連星夜卻說天好藍。
樓照林忍不住眼眶發熱,他趕緊跟連星夜一起抬起頭,望向天空,又不小心被太陽刺傷了眼睛,掉下了幾顆眼淚。
他連忙低下頭,捂住眼睛,趁機悄悄哭了兩下。
“你怎么這么傻啊,不能用眼睛直接看太陽的,”連星夜連忙心疼地捧起樓照林的臉,翹著腦袋去看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皮上面親了親,輕聲問,“痛不痛?還看得見嗎?看不見的話,就牽著我走吧。”
“連星夜,你再多跟我說說吧,”樓照林在一片扭曲的視野里,著急地抓住連星夜的手臂,紅著眼睛說,“不管是天空的顏色,還是云的顏色,不管是花的香氣,還是食物的味道,無論是什么,都跟我說說吧!
“好啊,”連星夜一邊牽著樓照林的手,給他引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話,“今天的天很藍,云很白,腳邊的花很香,里面有蜜蜂在采蜜,我小時候也很喜歡撿串串花吃,你知道串串花嗎,就是那種紅艷艷的,像鞭炮一樣的,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么,但它特別好吃,把它的花柱拔出來,直接對嘴吸,像吸吸管一樣,里面的花蜜特別甜,但也有的沒有味道,那可能被螞蟻吃光了,有時候我剛抽出來,就看到里面有螞蟻在跑,差點就放到嘴里了,特別嚇人。”
樓照林當即道:“你想吃嗎?想吃的話,等我回去給你種一整個花園!
“你是霸道總裁嗎?也不用這么夸張吧,”連星夜說著,忽然踮起腳尖,湊到樓照林耳邊,跟他說悄悄話似的,小聲說,“偶爾在公園里看到了,悄悄拔兩根嘗嘗就好了。”
樓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嗓音沙啞:“嗯,還有嗎?”
“還有啊——”連星夜拉了一個長音,腳跟一轉,忽然面朝樓照林,在他嘴巴上飛快親了一下,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笑容像夏花一樣綻放,“樓照林,我感覺我今天特別特別愛你,也不知道為什么。”
樓照林終于忍不住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里,嗚嗚哭了起來。
連星夜笑著彎腰抱著他的后背,揉著他的頭發,在他頭頂親了一下,說:“樓照林,一直以來都謝謝你,辛苦你啦。”
……
也是第九次的時候,樓照林的高考成績出來了。
第54章 新生 太陽終于將星辰擁入了懷抱!
樓照林真考上狀元了。
他家里特別高興, 一堆人又給他轉了一堆錢,但他本人的情緒其實還好,甚至有點難過, 因為他覺得這個狀元應該是屬于連星夜的, 他把連星夜的狀元搶走了。
連星夜剛做完第九次MECT出來,花了一下午看完了樓照林的所有錄像,又翻開記事本看了一遍。
因為能直接用錄像口述,他現在已經不怎么用本子記事了,只在本子上寫一些不方便說出口的東西,比如他眼前的這個——
【記得給狀元郎獎勵】
至于是什么獎勵, 他自己又沒寫。
也就這一句能看的,其他內容就完全見不得人了, 比如他第一次做完MECT, 興奮成了雙相, 洗澡時給樓照林口了, 之后大晚上睡不著,又把樓照林口醒了。
后面寫的也基本都是他跟樓照林在床上的新花樣, 連星夜真是服了自己了。
不過轉念一想,要是這種親密的事他都忘干凈了,只有樓照林一個人記得,之后每次親近的時候都跟第一次一樣, 也挺對不起人家的。
既然給狀元的獎勵寫在了本子里, 看來也不是什么能見得了人的東西。
連星夜隱約有了猜測。
醫院的醫生們也聽說樓照林考上了他們省里的狀元,最近每天進出查房的醫生都會獻上祝賀, 連星夜自己在醫院里碰到醫生,也會被對方送上恭喜。他倆在醫生眼中就是一體的,跟誰道喜都一樣。燕仙子還特意買了一個小蛋糕, 給他倆分著吃了。
連星夜也真情實感地替樓照林高興。他現在已經不會對樓照林感到嫉妒了,所有極端的負面情緒,都被當做腫瘤切掉了。
樓照林悄悄湊到連星夜耳邊說:“其實我在申請在家自學的時候,順便讓我媽給我轉了一個班!
“嗯?”連星夜疑惑道,“為什么。俊
如果樓照林屁股后面真的有尾巴,他這時候估計早就翹起來了:“我不是早就知道我肯定能考上狀元了嗎?像他們這種畢業班的班主任,每年都有評級的,尤其是我們學校那么嚴苛的規章制度,對每個班級的本科升學率啊,考上重點大學的人數啊,都評比得特別細,我這可是省狀元,要是出在咱們以前那個班里,班主任明年說不定就能評省里的優秀教師了。”
樓照林說著,撇了撇嘴:“他以前對你那么壞,還想打你,我怎么可能讓他利用我當優秀教師啊,這成績又不是他的功勞,明明是我靠我的實力……”
說到這里,樓照林不知怎么,語氣稍微弱了一點,莫名有點心虛,他輕咳一聲,望著連星夜狡黠地一笑:“總之,我直接轉到咱們學校吊車尾的班級里了,那個班的班主任是個剛大學畢業的新手,人挺好的,就是不太會奉承,之前有一次我逃課出去打球偷溜回來,被她撞見了,她還幫我跟班主任打了一個掩護,我這也算是送給她的一個小小的回禮了。至于咱們班主任,苦教三年歸來,結果為別的老師做了嫁衣,光是想一想他無能狂怒的臉,我就覺得搞笑哈哈哈!
連星夜噗嗤一笑:“聽起來好沒有道德啊!
樓照林噘嘴道:“誰讓他欺負你!
沒錯,他就是這么小心眼兒。誰敢欺負連星夜,絕對別想好過。
連星夜笑意淺淡了一點,頓了頓,平靜地說:“其實,我已經想不起來他對我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了,現在想起他,我甚至連他的臉都感覺沒什么印象。”
但他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老師了。他從小遇到的老師都是最嚴苛的那一種,初中三年,甚至連班主任的笑臉都沒怎么看過。
老師在他心里就跟爸爸一樣,都是權威的象征,是恐懼的具象化。
樓照林覺得連星夜有些不開心了,趕緊在連星夜的臉上親了一口,笑著說:“忘了多好啊,他長得又丑又嚇人,張開一張血盆大口能吃掉一個高中生,看了會做噩夢的,最好一輩子也別想他了,把他忘得干干凈凈!
“嗯,我們不說他了,”連星夜頓了頓,想到一件事,“對了,你轉了班之后,豈不是沒有跟原來的同學一起拍畢業照。俊
樓照林又把嘴巴噘起來了,郁悶地趴在連星夜身上說:“我不喜歡原來班上的同學,他們都對你不好!
連星夜覺得他有點幼稚,又覺得他幼稚得可愛,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頭發:“你跟他們同學了三年,就不想留下一點紀念嗎?”
樓照林翻了一個身,仰面躺在了連星夜的肚皮上,仰視連星夜精致的下巴,就算從這么魔鬼的角度看連星夜都這么可愛:“我在那個學校上了三年學,唯一的收獲就是認識了你,既然畢業照是為了留下紀念,那當然是要跟自己想留下記憶的人一起拍,我唯一只想留下和你相關的記憶,然而畢業照里沒有你,那也就沒有拍的必要了!
“你說得對,沒有留下自己想留下的人的回憶,畢業照又有什么用呢。”
連星夜恍惚地想,他自己也從來不拍畢業照,因為他厭惡自己經過的所有地方,討厭他遇到過的所有的人。他致力于抹掉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即使是一張照片,也不要給任何人留下。而他自己也不需要任何紀念,他并不想記住任何人。
不過這僅僅是遇到樓照林之前,現在,他也有這輩子絕對不能忘記的人了。
樓照林卻想到,上輩子連星夜也沒有來拍畢業照,當時他以為那將是他跟連星夜的第一張合照,還特意做了一個造型,想偷偷站到連星夜身旁。
結果等全班站好了隊,卻唯獨不見連星夜的人影。而全班60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連星夜不在。或許有人發現了,只是他們不在意而已。
當時樓照林本來想指出來的,但就在他舉手的那一刻,他卻看到五樓消防通道里冒出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一瞬間,樓照林就明白了,連星夜對這個班級沒有絲毫的留戀,包括身處這個班級的他。
上輩子連星夜沒有拍畢業照,這輩子樓照林就陪他一起不拍了。沒有他倆合影的畢業照,算什么畢業照。早知道他上輩子也不拍了,就應該偷偷跟連星夜一起藏起來,說不定還能跟他蹭幾句話說。
連星夜打量樓照林變化莫測的表情,卻誤會了什么,思忖了一下,說:“你要是有點舍不得,回頭我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我們單獨拍吧。”
“真的嗎?”樓照林一下子沒忍住歡喜的面色,頓了頓,又連忙收住了,“你不是很討厭我們學校嗎?再回去會不會不舒服?”他不想勉強連星夜。
連星夜卻輕輕搖了搖頭,捏著樓照林的耳朵說:“我并不討厭學校的環境,相反,我很喜歡在學校學習的過程,很喜歡那種專心只做一件事情的感覺,我只是討厭學校里面的人,討厭那種過于壓抑和焦慮的氛圍,但如果有你陪著我,那些討厭的人,還有壓抑焦躁的氣氛都是不存在的,就只剩下學校本身的美好了。”
連星夜說著,垂頭在樓照林的嘴唇上親了一下,笑著道:“而且,那些痛苦的記憶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能記下的,好像只有每天你追在我屁股后面,非要跟我一起上學放學的畫面。學校在我印象里一直是灰色的,但是當你的身影在我腦海中出現的那一刻,它就變成彩色的了。所以,如果一定要跟那里道個別,我希望有你在我身邊。”
樓照林被他說得一陣心動,見連星夜只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就要跑,又忍不住伸長手臂,扣下他的腦袋,和他交換了一個更綿長的吻。直到連星夜的脖子快撐不住了,樓照林才爬起來,抱著連星夜倒在了床上,用手給他捏脖子,親著他的耳朵說:“好啊,那我們回去再當最后一次高中同桌。“
樓照林嗓音一變,委屈巴巴地蹭了蹭連星夜的臉頰,撒嬌似的:“希望這次,你不要再不理我了,同桌!
連星夜被他捏得有點癢,縮著肩膀咯咯笑起來,湊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你放心,這回我保證對你一見鐘情,同桌!
……
最后3次MECT也在隨后一周內做完了。
連星夜的雙相傾向被及時止住了,藥物又調回了抗抑郁的藥。
至此,一個療程總共12次MECT已經全部做完。
連星夜的記憶出現了大片空白,他近乎失去了整個高中全部的記憶,班上的同學除了樓照林,其他的一個都想不起來,老師們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更別說臉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三年高中是怎么過的,好像只是做了一場大夢,醒來他就已經成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家里訣別的,但如果問他想不想回家,他又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想”。只有待在樓照林身邊,他才能擁抱屬于他的自由,他相信,樓照林會帶著他遠航,奔赴只屬于他倆的小小宇宙。
然而最讓連星夜傷心的是,他在高三才認識了樓照林,又與樓照林相愛在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候。現在,現代醫學切掉了讓他痛苦的記憶腫瘤,卻也同時刪除了他與樓照林相愛的過程。
他只記得自己愛他,卻忘了自己是怎么愛上他的。
樓照林將迷茫的連星夜緊緊抱在懷中,像抱著一個迷失在霧里的小孩,親吻他無助的雙眼:“沒事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一講給你聽,整個高中時期沒有比我更熟悉你的人了。”
他說著,話題又忍不住歪了歪:“不過前兩年沒什么好回憶的,因為那里面的記憶沒有我,如果你好奇,我可以直接從高三跟你相識開始講起,準確來說,是從我開始追你講起,然后一路帶著你南征北戰,過三關斬六將,直到私奔為止,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故事,等我以后一點一點講給你聽!
失憶這么沉重的話題,也能被樓照林說得這么充滿童趣。即使是痛苦的回憶,也像是充滿了魔幻和冒險的色彩,好像他們遭受的不是一場苦難,而只是一場浩蕩而驚險的歷險記。
連星夜本來還有點害怕,將來恢復記憶了怎么辦,會不會再次受傷,但他此時被樓照林溫暖的懷抱包裹著,只覺得全天下沒有比這里更令人安心的地方了。
接受過去的自己也是自己,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而曾經的他囹于過去,被過往的傷害和痛囚在原地,傷害現在的自己,又拋棄了未來的自己。
此刻,當他沖破桎梏,終于可以客觀地俯瞰過往的一切時,那些曾經幾乎將他壓倒的困境,那些他死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實,那些只觸犯了一點,就仿佛天塌下來般的小小的錯誤,都顯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連星夜緩緩握起樓照林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舉到雙方眼前,灼亮的雙眼像是在看什么造物者的神跡:“樓照林,你看,愛是這么強大,即使遺忘了所有,也仍然記得相愛的感覺!
他想,是時候跟過去的他道別,跟現在的他擁抱,然后迎接未來的他了。
……
連星夜正式出院那天,整個科室的醫生護士幾乎都來歡送他了。他在精神衛生中心住了將近半年,跟科室里的醫生護士們都認識了一遍。這邊的人文關懷很重要,據說他們會給每個出院的病人都送上禮物,連星夜自然也收到了,是來自全體科室醫生和護士共同繪制的一幅畫。
上面畫了一只涅槃重生的鳳凰正在沖破燃燒的火焰,向著廣闊的天空張開翅膀鳴叫的那一瞬間。鳳凰是由手賬筆繪成的,涂完色后,還撿了真實的羽毛,染了色,然后黏在了上面,看起來特別立體。好像下一秒就要沖破紙面,真的飛上天空了。
據說鳳凰是由燕仙子起草,然后依次傳給下面的醫生,讓他們填色。也就是說,在最后一個人粘上最后一根羽毛之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只鳳凰重生之后會是什么模樣。
而鳳凰的最后一根羽毛,是樓照林親手粘上去的。據說杜易水也參與了,但當她看到鳳凰的完成品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畫的是哪一筆。
“古代有畫龍點睛,咱們也來一個畫鳳點睛,”一群醫生擁著連星夜,笑著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黑色的手賬筆,把他輕輕推到桌前說,“來吧,聰明寶寶,鳳凰涅槃沖向天空的最后一步,由鳳凰本人親自完成!
連星夜微微窘迫,自從他在第一次全麻之后胡言亂語,醫生護士們就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了,反而叫他聰明寶寶,他到現在也沒有習慣這個羞恥的稱呼。
眼前的鳳凰是這樣栩栩如生,蓬勃的生機力撲面而來,連星夜用黑色的手賬筆在鳳凰的臉上涂了一顆小小的眼珠,還用白色丙烯筆點了一個小小的高光。
現場所有的醫生護士們一起歡呼起來,七嘴八舌地送上祝賀:
“恭喜你出院,出去后不要太想我!
“藥不能停啊藥不能停!”
“再也別讓我在醫院里看到你了!”
杜易水激動地拉著連星夜的手,沖到正在做早操的病患面前,大喊道:“病友們,讓我們都暫時放一放手中的活兒,現在,讓我們一起恭喜這位病友,在今天出院了!”
患者們也不管認不認識,紛紛興奮地拍起手,蹦蹦跳跳。
現場一片歡欣雀躍。
樓照林舉著手機,在周圍瘋狂走位,他要把連星夜獲得新生的這一刻記錄下來。
連星夜被簇擁在人群的中央,聽到耳邊仿佛傳來了嘹亮的鳥鳴。他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一根羽毛,而當他低頭的那一刻,卻看到一只鳳凰竟從他的胸口浴血而出,名叫著沖破了窗戶,飛向了自由而寬廣的天空。
杜易水太開心了,一手抱著棉花娃娃,一手不停抹眼淚,嗚嗚地說:“連星夜,恭喜你出院,希望你在外面好好吃藥,千萬不要擅自停藥,好好聽燕奶奶的話,爭取早日恢復正常,跟樓照林一起去上大學。”
然后她又淚眼朦朧的看向樓照林,跟交代后事似的,苦口婆心道:“樓照林,你們回去之后,可一定要監督連星夜好好吃藥,好好睡覺,每天好好吃飯,多做運動,你們好不容易才迎來了自由,可一定要趁機多看看外面啊,希望我下次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還好好的,比現在更好,希望你們以后能夠更幸福,一天比一天幸福!
連星夜忍不住噗嗤一笑:“杜易水,你現在好像一個婚禮司儀啊!
杜易水用力抹了一把眼淚,真情實感替連星夜感到高興,又絲毫掩飾不住自己眼中的羨慕:“迎接新生,怎么不算是和未來完成一場盛大的婚禮呢?”
連星夜正了正神色,直視杜易水的雙眼認真說:“杜易水,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的最強大的人,我很怯懦,所以我靠自己根本走不出來,只能借助樓照林的手,但你不一樣,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你就一直是一個孤獨的戰士,可你又是全世界最富裕的人,你擁有著別人沒有的強大內核,你的心就是一整個軍隊,你是自己的超級英雄,永遠都征戰在拯救自己的前線上,你是一個讓人驚艷的人。
“其實我之前一直都在掙扎,糾結,各種膽怯,退縮,直到我認識了你,我是因為從你的身上獲得了激勵,才能最終鼓起勇氣去做治療的,是你讓我踏出了這最后一步,我很感謝你,也深深祝福你。希望我們再也不要在這里相見,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我們都已經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去往了更遙遠的外面,都已經奔赴了屬于自己的自由!
杜易水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洶涌地奔了出來,她哇哇大哭道:“謝謝你的祝福,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夸我,我好開心,我一定會奮戰到底的!
樓照林笑著從鏡頭后面伸出一只手,給她遞了一張衛生紙過去。
杜易水接過來擤了擤鼻涕,找樓照林又要了一張,擦掉了眼淚,淚眼婆娑地朝他倆張開手臂,抽泣地問:“最后都要分開了,可以抱一下嗎?”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客氣了?”連星夜笑道,隨后和樓照林一起打開雙臂,朝她撲了上去,“來吧,抱吧!
三個人激動地撞在一起,差點兒撞得人仰馬翻,杜易水的眼淚全蹭在了連星夜和樓照林的身上,另外兩個人也不嫌棄。
杜易水嗚嗚地哭道:“謝謝你們!
連星夜拍了拍杜易水的后背,發自內心地說:“也謝謝你,杜易水,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希望以后也一直都是。”
杜易水松開了懷抱,還不忘記指了指樓照林的鏡頭,抽抽噎噎地說:“記得回頭把視頻發我一份,再過不久我就要失憶了……”
樓照林瀟灑地抬了抬手機:“行,我會記住的!
連星夜眼眶也有點紅了,他用手指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再見,杜易水!
“再見,病友,”杜易水破涕為笑,揚起的面龐如同沙場上毫無懼色的將軍,正身披鎧甲,手持利劍,征戰在荊棘密布的生命之途上,“下次就不是病友了!
……
徐啟芳來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她一直在哭,還想讓連星夜回去?煞棚w了自由的小鳥,怎么可能還會想回到痛苦的囚籠。
不過在回到普華市后,連星夜還是先回去看望了一下外婆和奶奶。
兩個老人都是一看到他,就抱著他哭,精神病院在老人的印象里,就是關神經病的地方。她們不懂什么叫抑郁癥,只知道她們的孫子被關進去了,在外人眼里就是瘋了。
她們至今都想不通,她們的孫子小時候明明那么乖,那么聰明又健康,沒有任何人不喜歡他,長大了怎么會變成神經病呢?
她們接受不了一個好生生的孩子突然就變得不正常了,太可怕了。
然而一個人哪會突然壞掉呢,只有累計了太多看不見的傷痛,終于在某一刻撐不住徹底垮掉了罷了。
很多大人嘴中的乖小孩,都因為小時候太過壓抑自己的情緒,在成長的過程中得不到釋放,終究會爆發出問題。
中國家長好像最喜歡用“乖”這個字來夸一個孩子,好像“乖”,這就是對一個孩子最至高無上的褒獎。
孩子從小被禁錮在“乖”字里,大人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思想——一個小孩子,懂什么呢,不都得聽大人的話——然而等孩子長大了,讀了書,學會自己思考問題了,大人又開始說你叛逆了,你不懂事了。
這就像一個彈簧,被壓到極致,要么觸底反彈,要么就此垮掉,再也彈不起來。
……
燕仙子給連星夜開了半年的藥,拉著他耳提面命,千萬不能停藥,等半年后,情況要是有所好轉,就逐漸給他減藥。
抑郁癥的治療包括急性期、鞏固期、和維持期,全病程的治療完成,并且可以維持一段穩定的時期,就可以試著減藥了。
抑郁癥藥物是一點點減少的,每次只能減少前次服用劑量的1/4~1/2,每減少一次劑量,至少需要維持2~3個月,觀察情況,然后再考慮是否繼續減少,就這么一次一次減少,直到停藥為止。
也就是說,連星夜用盡全力恢復,最快也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徹底停藥。
一年,這個時長相比連星夜遭受病痛的時長,已經稱得上了微乎其微了。
在半年前,如果有人告訴他,你只需要一年就能徹底好了,他絕對不會相信。
然而希望就是如此觸手可及。
曾經的他被病魔一葉障目,禁錮在一個情緒里,就徹底走不出來,完全看不到現實生活,只能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里痛苦地沉淪。殊不知很多路,走不通,只需要繞過去就好。
世界上不存在此時此刻非做不可的事,一件事若是當時做不好,那就先放下,等你什么時候覺得能完成了,再做回來也不遲。
多么簡單的道理,連星夜從前為什么想不通呢?
“因為你生病了啊。”樓照林覺得連星夜又陷入自我抨擊里了,不禁無奈地將連星夜抱在懷中,揉搓了一下他的臉。
世界上怎么會有人這么喜歡反省自己,好像不能允許自己犯一點錯似的,可天底下哪有完美無缺的人呢?
樓照林雙手緩緩遮住了連星夜的眼睛,額頭輕輕抵上自己的手背,徐徐說道:“你被病魔遮住了雙眼,眼前只看得到黑暗,便以為這個世界就是黑的,這不是你的錯,別人告訴你世界是美好的,可你沒有用自己的眼睛見過,沒有用自己的心感受過,又憑什么認可別人呢,美好的是別人的世界,又不是你的。所以這個時候,你才需要借著我的眼睛去看世界,借著我的心去感受世界,看看世界在別人眼中的樣子。于是,你需要借助外力,借助我的手,幫你把遮住你視野的葉片掀開,讓你看看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的,看看你在我眼中又是什么樣的!
樓照林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挪開手,打開了連星夜被遮住的雙眼。
于是,連星夜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張全世界最溫柔、最美麗的笑臉。
他也情不自禁揚起微笑。
原來睜開雙眼是這么幸福的事,原來樓照林眼中的自己,也可以笑得這么美麗。
樓照林緩緩吻上連星夜的雙唇,抱著他倒在床上,捧著他的臉,在他臉上細膩輕柔地親吻:“連星夜,我沒有辦法強行拯救你,我沒辦法把你強制拖去醫院,關在病房里,逼著你每天吃藥,也不是說這樣做,你就能好了。如果你自己不愿意走出來,誰也拉不動你。而當你開始向往我眼中的世界,愿意主動踏出一步時,剩下的便放心交給我吧,我會牽著你走出來!
連星夜在樓照林動人的話語里按下樓照林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綿長的深吻,手緩緩伸進了樓照林的睡衣里,撫摸他的后背。
樓照林頭皮麻了一下,手摸上了連星夜的肩膀,嗓音喑啞地問:“要做什么?”
連星夜歪了一下頭,輕輕一笑道:“狀元的獎勵。”
……
太陽終于將星辰擁入了懷抱,與他深深嵌合在一起。
連星夜仿佛覺得自己被整個吞下了,樓照林的身軀是那樣寬廣,像一塊永無止境的溫床,他是遭受宇宙風暴的星子,必須用盡全力依靠在樓照林身上,才能勉強平息自己被躁亂的星塵拍打的靈魂。
他幾乎在破碎在那翻涌的星系里,整個宇宙斗轉星移,翻天覆地。無數破碎的星辰鋪展開來,像是綿延成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銀河,星球在打碎的虛空里涌動。連星夜能清晰看到那顆星星上每個凹凸不平的坑洞和每道起伏不定的褶皺,如浪般裹挾著耀眼的光芒,沖撞著搖搖欲墜的黑洞。
灼燙人的熱氣和散落的流星直奔連星夜而來,耳畔是天穹崩塌的撕裂聲,伴隨晃眼的強光一波一波地席卷著脆弱的星子。打散的星屑像河一樣流淌下來,在熾熱火柱不斷的沖撞下,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橫貫星火流星的蘑菇云,近乎吞沒了天地的一切。
樓照林終于如愿以償地把連星夜身上所有的傷口都親吻了一遍。
直到被太陽盡數吞沒殆盡這一刻,連星夜才恍然驚覺,原來太陽也是一顆星星啊,原來從來都沒有什么觸不可及。
當那驚天動地的爆炸湮沒的一瞬間,連星夜卻陡然感覺一滴不同于汗水的潮濕掉在了他的臉上。
連星夜微微一愣,抬起眼,卻望見了樓照林淚水漣漣的面龐。
“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樓照林用力將連星夜抱在懷里,把臉埋在他的肩窩里,像一個終于找到回家路的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一句“不容易”,道盡了多少抑郁癥患者一生的渡過之路。
連星夜揉著樓照林的頭發,將他濕漉漉的臉龐捧起來,吻上他的嘴唇,任由樓照林咸濕的淚水滴落在自己汗濕的臉上,隨即摸到樓照林的手,與他緊緊地扣在一起,十指嚴絲合縫。
“我們已經順利邁出了第一步,往后的99步,每一步,無數步,我們一起走吧。”
第55章 終末 請換他來對樓照林一見鐘情吧。……
早上, 連星夜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樓照林正一只手撐著腦袋,側枕在枕頭上, 臉朝他的方向, 望著他傻笑。
連星夜慢慢眨了眨眼睛,意識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嘴角已經先一步翹起來:“你在笑什么啊,跟傻子一樣!
開口之后,連星夜立刻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昨天晚上是喝了一噸沙子嗎?怎么會這么?
樓照林像小鴨子一樣噘起嘴巴,湊上去在連星夜的嘴唇上貼了一下:“我開心啊, 太開心了,一看到你就開心。”
他說著, 又掀開被子, 咋咋呼呼地跳起來說:“你等一下, 我先給你倒杯水喝!
連星夜本來還笑著, 抬頭就看到樓照林光著的兩個屁股蛋兒,頓時臉上一紅, 趕緊爬起來喊:“等等,先把褲子穿上!”
樓照林雙腿坦蕩蕩:“你放心,外面的人看不到的!
他們臥室里就有飲水機,樓照林用兩人的茶杯一邊接水, 一邊說道。
連星夜嗓子里像是含了一個啞炮:“但是我能看到。
樓照林扭頭害羞地看了連星夜一眼:“你昨晚不是都看過了嗎?”
連星夜:“……”
你要是真害羞, 就把褲子穿上啊。
樓照林端著水,笑嘻嘻地走回來, 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伸手把連星夜扶起來,給他喝水:“來, 嗓子啞了吧,喝點水潤潤!
連星夜靠在床背上,眼睛盡量不去看樓照林那里。他一口氣把一杯水喝完了,這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樓照林也把自己那杯水喝完了,然后蹲在衣柜前,把他倆的干凈衣服翻出來,遞給連星夜一套,自己也總算找褲子穿上了。
隨后,樓照林給連星夜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柜上,然后俯身在連星夜的嘴唇上親了一下,柔聲說:“我剛才下單了一些菜,專車馬上就送過來了,我得下去簽收一下,一會兒廚子過來給我們做早餐,等他走了我再上來喊你,你再躺一會兒吧。”
“嗯!边B星夜舒服地軟倒在床里,床單昨天結束后就換了新的,在他們回來之前就在外面曬過,這會兒干爽又舒適。
樓照林又親了親連星夜的額頭,這才笑著走出房間,輕輕攏上了房門。
連星夜今早是自然醒的。昨天為了控制連星夜九點按時睡覺,樓照林從吃完晚飯就開始跟他鬧騰了,這會兒也才七點,作息跟之前在精衛也差不多了。
連星夜已經大半年沒碰過手機了,重新拿起手機,突然又覺得沒什么能干的。
他把手機里沒用的APP都卸載了,尤其是微博,抖音,小紅書這種最容易造成紛爭和心理壓力的軟件,社交軟件里所有的群都退掉了,所有的好友也都刪掉了,只留下了自己家里人,還有樓照林跟燕仙子。
對了,說好了要加杜易水好友的,差點忘了。連星夜連忙爬下床,在回來的行李箱里翻出來了他的記事本。
這個本子幾乎成了他半個日記本,每天發生點什么小事,就往里面記上一筆,有時或許只是一句“今天有只小鳥把一根羽毛落在了我的窗沿上”,再或者是“今天樓照林的吻是草莓味的”,僅僅是這樣,每當他翻開這些遺忘的過去時,他就會覺得原來昨天是那么美好,前天也是那么美好,他過往的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本子里記了杜易水的社交賬號,連星夜找到后,用手機對著賬號搜了出來,然后向杜易水發出了好友申請。
等下次好友申請通過的時候,估計就是杜易水出院的時候了。
做完這個后,連星夜就打開音樂軟件,隨手點了今日推薦開始播放,隨后就把手機放下了,準備再躺一會兒,聽幾首歌,就下去找樓照林。
然而他的臉在枕頭上側過來時,卻瞥見枕頭角好像壓著什么東西。連星夜便伸手摸了一下,摸出了一張便利貼。
他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封情書?
【首先,每天都要好好吃藥哦。最重要的事情放在第一句寫,之前答應了每天都給你寫一張便利貼,動筆前,我思考了很久,該怎么把那么多甜言蜜語都寫在這張小小的紙片上,結果一小時后回過神,我還是一字未動,原來這一小時我光想你去了。我在想你漂亮的眼睛,想你可愛的鼻子,想你一見到我,就情不自禁翹起來的嘴角。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樣。你可以把耳朵湊過來,我悄悄告訴你——我眼中的你,都是被我用愛滋潤過的模樣。】
看到這里,連星夜的臉頓時蹭地紅了,他連忙用手搓了一下臉,卻根本壓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深呼吸緩了緩,繼續往下看。
【連星夜,雖然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但我真的很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要給你寫100個我愛你!愛你每天睡醒時翹起的頭發,愛你睡著時微微嘟起的嘴唇,愛你清淺而讓人安心的呼吸,愛你不息的生命,但我很自私,我最愛你愛我的樣子。吻你吻你再吻你!吻你一百遍!親親親親死你!死了也要親你!變成星星了也要親你!】
最后一句話看完,連星夜的臉已經快笑僵了。他反復品味了一下,又忍不住回到第一句話,從頭到尾又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看了一遍。之后,他來來回回反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都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遍,看完就下去找樓照林,然后又忍不住重看了一遍。
難為樓照林把他那狂放不羈的大字擠在這么小的一張紙上。
連星夜并不記得樓照林什么時候答應他要給他寫便利貼,記事本上只記了,樓照林之前送給他的一堆便利貼被雨水泡爛了。
連星夜猜測,估計就是那時候答應以后每天都給他補一張,但他自己卻沒把這事兒記下來。
他本人當然最了解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自己是故意的,為了給此時的他一個驚喜。
連星夜確實十分驚喜,早上一醒,就能收到男朋友寫給自己的情書,任誰都會開心死吧?他甜得就像吃了一整罐的蜂蜜,嘴里都快齁死了,嘴角卻死活壓不下去。
連星夜在心里悄悄說,這是最后一次,然后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遍便利貼,狠狠心把它夾進了本子里,接著立刻在手機上下單了一個相冊夾,打算以后把樓照林寫給他的每一張便利貼全都夾進去。
把這一切做完,連星夜這才放下手機,趿著拖鞋,噠噠噠地跑了下去。
他迅速在客廳里捕獲到樓照林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跳到樓照林背上,抱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樓照林!”
樓照林連忙扶住后背的人,笑著轉過身來攬住了連星夜的腰,讓他站穩:“是不是看到我寫的便利貼了?怎么樣?還喜歡嗎?”
連星夜用力在樓照林臉上吧唧了一口,眼里洋溢著甜蜜的光彩:“喜歡,特別喜歡,特別開心!”
“你這樣讓我今晚壓力很大啊,”樓照林故作苦惱道,“要是我明天送你的沒有今天的好怎么辦?”
連星夜一聽,還當真幫他想了想,認真出了一個主意:“要是你詞窮了,你就用‘我愛你’把剩下的空填滿就好了,我不嫌棄!
“你難道不應該說,不管我寫什么,你都喜歡嗎?”
連星夜一本正經道:“那可不行,你可是狀元,要對得起你的高考分數,難得你語文沒有掉鏈子,以后也請繼續保持吧!
“……看來我以后得多看點書了,多學習一下名家們都是怎么寫情書的!
廚子剛才就做完飯走了,樓照林正準備上去喊連星夜,他就下來了,正好現在一起去吃早餐。
連星夜去廚房端盤子,出來時,發現樓照林把他的藥也準備好了 ,和溫水一起放在他的位置上。
這些藥都是需要飯后吃的,連星夜放下盤子,坐下后,拿起藥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今早要吃的劑量已經被樓照林掰好了,被封在鋁箔片里。
以前連星夜吃藥都直接對嘴剝,先是被鋁箔片劃破了嘴唇,后來改成用手撕,結果又被劃傷了手指。
杜易水一開始還以為連星夜嘴巴上的傷口是樓照林造成的,得知真相后,就戲稱他是豌豆王子。而樓照林自那之后,就每天把連星夜要吃的藥默默剝好了再給他。
連星夜并不記得這個小插曲,但他依然會為樓照林這種細節的關懷而感到心暖。
樓照林問道:“對了,你有看今年的語文作文題目嗎?”
連星夜:“怎么了?是什么?”
樓照林一愣,這才意識到,連星夜已經不記得當初他們之間分享的秘密了。
連星夜觀察樓照林的表情,試探地問道:“又有什么我忘記的事情嗎?”
“嗯……”樓照林調整了一下表情,“就是之前,我跟你猜過高考語文作文的題,然后果然被我猜中了!
“真的假的?”連星夜驚嘆,“這可比你拿省狀元讓人驚訝多了!
樓照林頓時忍不住笑了:“當時你也說了類似的話,你說,信我能猜到高考語文作文的題目,還不如信我能拿省狀元!
連星夜好奇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啊?”
“這就是我的另一個秘密了,”樓照林朝連星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當時跟你說好了,等什么時候燕教授說你可以停藥了,我什么時候再告訴你。”
連星夜嘴巴往下一撇:“好吧,居然還賣關子!
樓照林噗嗤笑了一下,覺得連星夜簡直是太可愛了:“這句話你當時也說過了。”
連星夜啞然:“不是吧?”
“連表情都和當時一樣。”
“o.o”
……
現在已經到了七月,高中生也放假了,校門口冷冷清清,只有一條碩大的橫幅上面寫著【熱烈祝賀普華市樓照林同學金榜題名高中省狀元】。
連星夜讓樓照林站到橫幅下,想拿手機給他拍照。
他知道樓照林在自己的手機上專門給他建了一個相冊,里面存放著三年以來他偷拍自己的照片。
樓照林曾經給連星夜看過,但連星夜忘記了,樓照林就給他又看了一遍。
于是,連星夜便也起了一個在自己手機上給樓照林也專門建一個相冊的念頭。
從今往后,他要自己創造屬于自己永不忘懷的記憶,他希望這些回憶里,全都有樓照林的身影。
樓照林站在寫著慶祝自己榮獲省狀元的橫幅下,讓上輩子的省狀元親自給他拍照,總讓他感覺十分心虛,擺起姿勢來不免無比僵硬,仿佛在跳古怪的機械舞蹈。
連星夜無奈道:“拜托,樓照林,你是省狀元,不是來偷東西的,怎么畏畏縮縮的,抬頭挺胸,看鏡頭……你倒是笑一下啊!
樓照林干巴巴地掀起嘴角,嘴有點歪。
連星夜嘆了一口氣,放下手機,走過去在樓照林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樓照林一秒仰起嘴角,笑得一臉蕩漾。
連星夜飛快舉起手機,把樓照林和橫幅一起拍了下來。
樓照林湊上去一看,登時不樂意了: “靠,我笑得好像一個憨錘!”
樓照林瞪大眼睛望向連星夜,滿臉的不可思議:“我平時在你眼里,就是這種傻逼的樣子嗎?”他可是一直以為自己在連星夜心里是氣宇軒昂,玉樹臨風的形象呢!
連星夜卻把照片看了又看,一副喜歡的不行的樣子:“可是真的很可愛啊,好像一只大狗狗,看著就很想摸。”
樓照林心里的那點不樂意立刻煙消云散,當即在連星夜的面前蹲下來,把頭拱進連星夜的手里,嘴里汪汪叫了兩聲。
“樓照林,你干嘛啊……!”連星夜的臉騰地紅了,趕緊看了一眼周圍,把樓照林拽起來,“這是在外面,別鬧。”
樓照林站起來,笑嘻嘻地抱住他,龐大的體格冒著熱氣:“連星夜,你是不是很喜歡把我狗塑啊?”
這人身量高大,還重得很,連星夜感覺自己像扛了一座山,又像扛了一床棉被。
他反手揉了一下樓照林的頭:“因為小狗很忠誠,還很可愛啊,毛也很好摸,你也很真誠,也很可愛,頭發摸起來也很柔軟。”
如果樓照林真的是小狗,他的尾巴現在肯定搖成了螺旋槳,他黏糊糊地貼上連星夜的臉,咬著他的耳朵小聲說:“那等今天晚上回去后,我給你當小狗,好不好?”
連星夜小臉頓時一片通紅,嘟囔道:“我沒這么變態的愛好!
樓照林臉也有點紅,舔了下嘴唇,用更小的聲音悄悄問:“那你能給我當小貓嗎?”
“……”
“……”
“那,我們輪流吧,”連星夜渾身都燒著了,根本不敢看樓照林的眼睛,輕咳道,“就是說,也不是不能玩一下!
……
“保安叔叔,我們是今年的畢業生,再過兩個月就要去上大學了,能不能最后讓我們進去看一眼啊,求您了!睒钦樟终驹陂T房外喊道,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保安卻在這一個月見多了他這種學生,鐵面無私道:“不行,你們那么多畢業生,要是全都趁放假跑到學校來玩,那學校這門還關不關了?快回去,別想著偷溜進去,我會盯著你們的。”
連星夜想了想,忽然指了一下頭頂的橫幅說:“保安叔叔,他是橫幅上的那個,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
保安一下子來了興趣,眼睛亮閃閃地打量了樓照林一圈,驚嘆道:“哎呦,你就是狀元郎!”
樓照林連忙點頭道:“對啊,校卡和身份證都沒帶,但我手機里有電子身份證,您要看一下名字嗎?保證不是同名同姓啊,就是我本人,要實在不行,我就回去拿?!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手機支付寶,想把電子身份證找出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你也挺面熟,小伙子長得這么帥,我都見了你三年了,哪兒會記不住,只是沒想到不僅長得帥,連腦袋瓜也這么聰明!這叫什么?這叫品貌非凡,驚才絕艷!英雄出少年!”保安的態度一下子調轉了180度,恨不得把樓照林捧到天上。
樓照林一看他這個態度,眼珠一轉,突然揚起嘴角:“保安叔叔,如果您愿意讓我們進去,我就把我筆記本送您,怎么樣?”
連星夜悄悄看向他,眼中有些迷茫。
保安一下子激動了,那可是省狀元的筆記本,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居然就這么送給他了,這豈不是天上掉餡餅?他臉上的笑差點壓不下去,咳嗽了兩聲:“那就最多給你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要是沒出來,我就進去喊人了啊!
樓照林揚起了燦爛的笑容:“謝謝叔叔,等明天我一定親自把筆記本給您送過來,保證不會失約的!
保安樂呵呵道:“哎呦,小狀元客氣了,去吧去吧,快點出來啊。”
等他倆走進去后,連星夜終于忍不住抓著樓照林小聲問:“你哪來的筆記本?”
樓照林明明告訴他,住院的那段時間,他都是用平板在刷題,根本連支筆都沒有,又哪來筆記本這種東西?
樓照林理所當然道:“你不是有嗎?”
連星夜瞪大眼:“你要把我的給他?”
“你隨便找個錯題本給他就行了,筆記本這么重要的東西,你自己還要用呢,”樓照林說著,摸了摸鼻子,“主要是,我連錯題本都沒有,我以前都是直接抄吳向曉的,收上去隨便交個差應付一下,我高中三年一次都沒翻開過,吳向曉的也不靠譜啊,還是拿你的像樣一點!
“吳向曉是誰?”連星夜搖了搖頭,“不,這不重要!彼凵駨碗s地看向樓照林:“你這樣會不會有點缺德啊?”
樓照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攬著連星夜的肩膀大咧咧地往前走:“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狀元就是你的狀元,你的錯題本就是我的錯題,都一樣,沒差別啦!
他覺得自己說的就是事實,要不是他搶走了連星夜的狀元,橫幅上掛著的就應該是連星夜的名字才對。
連星夜的良心有點不安,但讓他們現在轉回去承認錯誤,他也不樂意。他只好決定等他回去后,盡量找個質量好一點的本子送出去,他不能丟了樓照林的臉。
不過,他自認為自己的東西還是很拿得出手的。要是他沒生病,就算考不上狀元,考個省里的前二十應該沒問題。
……
再次踏入這片曾經讓自己痛苦了三年的土地,連星夜的心里卻沒有絲毫波瀾。
眼前的高樓看起來熟悉又陌生,沒有了讓人恐懼的人群和讓人不安的鈴聲,只剩下死寂的空曠,和大片記憶的留白。
連星夜從來不會高歌苦難,更厭惡那些所謂要感謝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的話。明明可以不受到傷害地健康成長,為什么受了傷后反而要感謝施暴者?能爬起來是他自己有本事,他真正應該感謝的是他自己。
他并不否認他厭惡著那三年,即使他已忘卻大多回憶,但并不代表著,那些傷害就連同他的記憶一起泯滅了。
他現在對高中的唯一印象,就是晝夜亮在頭頂永遠關不掉的白熾燈,是耳邊像螞蟻在爬一樣的筆和紙摩擦的沙沙聲,是走廊和桌子間道老師沉重而令人恐懼的腳步聲。
這些細小的記憶碎片像幻燈片一樣從他腦子里閃過,每一次閃爍,都會讓他的心臟像被針扎一樣,產生細密的疼痛。
他想,高中帶給他的是一輩子的陰影,就算他失憶了,也抹不掉那蝕骨噬心的恐懼在他心頭蒙上的陰霾。這抹黑漆漆的顏色會一直伴隨他到死,即使上天給他重生一次的機會,他都不會愿意回去再過一天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好在眼前的校園是這么空曠,一切讓他厭惡憎恨的元素都暫時不在,從客觀的角度來欣賞這個學校,風景還是很優美的。
樓照林帶著連星夜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傳說每天晚上都會有小情侶幽會的小樹林。似乎每個學校都會有這么一個小樹林,于是,他們就在這個小樹林里順便親了個嘴,也算是體驗了一把早戀的感覺。
再比如,樓照林最喜歡的籃球場某一塊特定的土地。樓照林說那塊土地踩起來特別舒服,總能讓他跳得很高,說著,樓照林就做了一個經典的空氣投籃的動作,然后被連星夜抓拍了下來。
照片里,樓照林的下衣擺飄了起來,露出了一點精瘦的腹肌,少年的腰肢柔韌又有勁兒,沒有人比連星夜更清楚,這塊勁瘦的肌肉充盈著多么蓬勃強勁的力量。
又比如,他們手牽著手,在操場跑道上壓馬路。
樓照林說,他之前沒開竅的那兩年做了很多傻事,其中有一次是高二運動會,他為了吸引連星夜的注意,曾經特意參加了沒有一個人愿意報名的五千米長跑,還幻想過連星夜會在終點等著他……雖然他也知道這個不太可能,但至少能為他加加油吧。
結果就是,當樓照林以第一名的速度沖破終點線的那一瞬間,他立刻在全班同學的歡呼聲里期待地抬頭望向觀眾席,卻看到連星夜一個人躲在角落的陰影里,低頭默背著手里的單詞本。
他最英俊帥氣的一面,他心愛的小少年根本沒看到。
那一刻,樓照林的心都碎了。
不過那兩年他心碎的次數太多了,要不是特意提起,他都把那一次小小的運動會給忘了。而且他那時候還傻,不知道那種變著花樣孔雀開屏的情感叫做喜歡。
連星夜想了想,主動提道:“要不你現在在我面前再沖刺一次終點吧。”
樓照林笑著問:“你這是要滿足我年少時的心愿嗎?”
“是啊,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曾經在我的青春里與你擦肩而過那么多次,”連星夜的表情有些懊惱,在樓照林遺憾的同時,他也錯過了樓照林,“我會忍不住想,但凡我放下手里的書,抬頭看你一眼,不是那種用余光輕輕瞥一眼,或者是像在看競爭對手一樣的充滿審視和敵意的眼光,而是作為一個和我同樣處在青春期的少年,一個和我近在咫尺的同班同學,一個觸手可及的似乎有點喜歡我的英俊男生,以這樣的眼光,認認真真看你一眼,我會不會早一點喜歡上你呢?一切會不會就不會發展成之后那樣呢?”
樓照林生怕連星夜又掉進思維漩渦里,趕緊打破他的幻想:“這就是一個悖論,你是因為現在已經喜歡上了我,你以此時看待戀人的目光,再回頭去看我,便覺得怎么看這都是你的愛人,可當時的你看我,怎么看都是一個臉上掛著分數的競爭對手,一個根本看不出美丑的同班同學,一個畢業了就再也想不起來的陌生人。所以你沒必要有任何遺憾,相愛的瞬間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今生就是得在那一刻愛上那個特定的人,不是在那一刻,即使是同一個人,也不會愛上他,同樣是那一刻,但是是不同的人,也不會愛上他。所以我們相愛的那一刻,就是此生最幸運的時刻。”
“好吧,你現在比我還能言善道了,不過,我很喜歡你這個命中注定的論調。”連星夜被說服了,他甩了甩腦袋,決定不去想那些注定會讓人難受的事了,轉而抱著手臂朝樓照林歪了歪頭道,“所以你還跑嗎?”
樓照林馬上勾起嘴角說:“跑啊,就當是夢回高二,雖然不能改變現實,但我們一起做一個美夢,怎么不跑呢?”
這一回,連星夜就站在終點線后,一邊揮手,一邊跳起來朝樓照林大喊加油。
“高二火箭班樓照林,加油。 边B星夜喊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樓照林望著前方站在太陽底下,背光朝他不斷揮手呼喊的連星夜,不由自主地綻開笑顏,抬腳朝連星夜飛奔而去。
迎光而來的少年漆黑的發上全是亮晶晶的汗,伴隨著奔跑的幅度灑落在空中,整個校園都好像被少年的笑容點亮了,他的發梢是風,他的嘴角是太陽,他揮動的四肢是指向自由的群星。
連星夜心動不已,舉起手機情不自禁地對著他按下快門,隨即高舉雙臂,痛痛快快地迎上了他的英俊少年。
下一秒,連星夜曾經錯過的整個青春帶著夏日的滾燙撞進了他的身體里。
兩個人激動地在終點線擁吻,耳畔仿佛響起了觀眾席熱烈的尖叫和高呼聲。
連星夜一邊深深吻著樓照林,一邊勾著嘴角,摸著他的臉:“圓夢了嗎?你當時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圓夢了,圓得有點過頭了,”樓照林的心甜得快化了,整個人像做夢一樣暈乎,恨不得要醉倒在連星夜專注望著自己的漂亮眼眸里,“我當時最多想抱你一下,可沒想過要當著全校人的面跟你接吻!
連星夜笑著摟緊了樓照林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腦勺,把自己更深地送進了樓照林的懷抱里,吐露的話語全都含糊在了輾轉交纏的唇齒之間:“那趁現在在做夢,我們再多親一會兒,讓這個夢再做得久一點!
……
短短一小時,轉瞬即逝。
他們與高中道別的最后一站,來到了高一的教學樓。
教室門窗都被鎖了,樓照林就把窗子悄悄撬開了,自己先踩著窗沿跳了進去,隨即轉身朝連星夜張開雙手。
連星夜便笑著把手放上去,讓樓照林把自己拉了進去。
高一的教室別說連星夜,連樓照林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但他仍然記得,他在這間教室里看到連星夜的第一眼,有多么驚艷和美麗,從此讓他魂牽夢繞,從此讓他夜不能寐,從此就讓他惦記了整整兩輩子。
樓照林笑著問:“你還記得自己之前坐在哪里嗎?”
連星夜當然是不記得的,但他在這個陌生的教室里環顧一圈,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個窗邊的座位上。他在樓照林驚訝的注視下緩緩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扭頭朝樓照林微微一笑:“這里吧。”
樓照林便也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好奇地問道:“你有印象嗎?”
“其實不太清楚,”連星夜笑得釋然,“但我覺得我會選擇這里!
樓照林眨了眨眼睛,覺得連星夜的笑容無論看多少次都那么讓他心動:“其實你一直都沒有變,不是嗎?不管你有沒有失憶,不管是過去的你,還是現在的你,你總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連星夜頓了一下,緩緩看向窗外,輕輕的嗓音漂浮在夏風里,如同一首來自遠方的歌謠:“是啊,我一直是我,不管是過去被病痛折磨的我,還是現在有你愛著的我,或者是未來不知道在哪里等待著的我,都是我。”
樓照林靜靜注視著連星夜在微風中浮動的額發,忍不住拿出手機,對準了連星夜的面龐,輕輕喊道:“連星夜!
“嗯?”連星夜回頭的一瞬間,被樓照林定格在了手機里。
照片里的少年穿著白襯衣,露出來的手臂傷痕累累,手背微微托著下巴,朝樓照林瞥過來的那一眼,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綿延的愛意,身邊是被風吹動的窗簾,少年的發梢也同樣被吹拂起來,帶著雀躍的光塵灑落在他烏黑的眸子里,像宇宙深處傾瀉下來的一條璀璨而神秘的銀河。
這一次,連星夜的視線終于對準了樓照林的攝像頭,落在了鏡頭之外,樓照林本人身上。
連星夜湊過去看,忍不住感慨:“拍得好好啊,感覺比我拍的你要好看多了!
樓照林看看手機屏幕里的驚艷而美麗的少年,又看看近在咫尺的連星夜,兩個連星夜都讓他心臟怦怦跳,最終,他還是將目光落在了連星夜本人眼中,望著他澄亮柔軟的眸子,里面滿滿的都是他自己的倒影。
他驕傲地翹起嘴角,炫耀著自己苦練三年的成果:“那當然,畢竟練了三年呢。”
連星夜推了推樓照林的肩膀,讓樓照林讓一讓:“你拍完了,現在輪到我了吧!
樓照林便起身讓連星夜出去了,眼珠卻不自覺跟著連星夜不停打轉。
連星夜望著手機里眼珠跟隨鏡頭骨碌碌轉動的樓照林,覺得他好像網上流行的小狗斜眼偷瞄主人表情包,不禁噗嗤一笑:“你不要老偷瞄我啊,自然一點啊,我在拍你呢。”
樓照林一臉委屈道:“不行啊,你老在我身邊晃,我的眼睛就長你身上了,根本控制不住看你!
連星夜點著下巴,沉吟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翹了一下,緩緩開口道:“現在我們回到了高一時期,現在是高中開學的第一天,樓照林同學走進了新教室!
樓照林一愣,當即做了一個假裝把書包放下來的動作,然后從空氣書包里掏出一個空氣抹布,開始一系列抹桌子的假動作。
連星夜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輕咳兩聲,穩了穩聲線:“嗯,不錯,咱們的樓照林同學已經選好了心儀的座位,都開始抹桌子了!
樓照林在自己桌子上空抹了抹,然后把手掌伸到隔壁桌子上,又抹了抹。
連星夜一愣,說:“哦,看來我們的樓照林同學非常善良,不僅要抹自己的桌子,還把同桌的桌子也一起抹干凈了!
樓照林手肘支著腦袋,面朝窗外,一臉憂郁地唉聲嘆氣道:“唉,不知道我的同桌會是什么樣,我希望他是一個大美人,有著大大的黑眼睛和長長的黑睫毛,皮膚白白的,說話直直的,氣質冷冷的,但笑起來又世界第一甜,短發,雙眼皮,身高得一七八,對,得是一個男孩子才行!
連星夜差點笑出聲,他連忙用手捂住嘴,清了清嗓子,繼續旁白道:“樓照林同學抹完自己跟同桌的桌子,已經開始許愿要同桌了。”只是這到底是在許愿同桌,還是在許愿老婆。
樓照林頻頻抬頭看鐘表,裝模作樣地皺著眉頭,唱歌似的一唱三嘆:“哎呀,我的同桌怎么還沒來啊,我的花都等得謝了又開,開了又謝了……”
連星夜捂著嘴,笑了好半天,這才直起身子,揉了一把臉,調整好表情,朝樓照林緩緩走了過去。
樓照林緊張地聽著身后的腳步聲,準備一會兒一見面就立刻表白。他正想著,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撐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樓照林順著那雙纖細白皙的手臂緩緩向上望去,對上了一個少年清凌漂亮的眼睛。
少年的嗓音也如他的外貌一般,清澈明朗,十分動聽:“同學,你好,我對你一見鐘情了,請問能坐你旁邊嗎?”
樓照林啞然張口,吶吶道:“……你搶我臺詞!
連星夜彎腰趴在樓照林桌前,一只手支著下巴,歪頭問道:“我叫連星夜,你叫什么名字?”
樓照林一瞬不瞬地盯著連星夜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不禁吞咽了一下,突然真的有一種回到初見時的緊張感:“我叫樓照林!
連星夜腦袋湊得更近:“你不想讓我做你同桌嗎?”
樓照林連忙擺手:“沒有啊,怎么會!”
他的心臟都恨不得從胸口蹦出來,直接鉆進連星夜的胸膛里,和自己的心臟一起在連星夜的身體里筑個愛巢。
連星夜目露疑惑:“那你為什么還不讓我進去?”
樓照林趕緊站起來,四肢僵硬地站到走廊里,殷勤地把自己的椅子推了進去,做了一個局促的手勢:“請進!
連星夜差點都要破功了,他趕緊在樓照林看不見的角落整理了一下表情,在里面緩緩坐了下來,朝他眨了眨眼睛:“那,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同桌了!
樓照林連忙點點頭,卻連一個正眼都不敢看連星夜,好像光是看心上人一眼,就能害羞得原地爆炸一樣。
連星夜覺得樓照林這個扭扭捏捏的模樣很新奇,便趴在桌子上,頭枕著手臂,側頭看樓照林的臉,真情實意地夸贊道:“同桌,你好帥啊。”
樓照林只感覺自己臉上被連星夜盯著的那一片皮膚都快燒起來了,他撓撓臉,又抓抓大腿,一副爪子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的拘謹模樣:“謝謝,你也長得很好看,是全世界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連星夜從來沒有見過樓照林這么清純的模樣,又稀奇又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那你要當我的男朋友嗎?”
樓照林頭上都開始激動得冒煙,恨不得給自己打個救護車:“好啊。”
連星夜把臉埋在手臂里偷笑,終于還是忍不住破功了。他怎么都沒想到,樓照林最招架不住的居然是校園初戀play。
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樓照林放在桌上的手,從下往上地拿眼睛瞄自己心愛的小少年,燦若星子的眸子里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和歡喜,笑著問道:“可你為什么還不親我呢,同桌?”
樓照林腦袋登時轟隆一聲,他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手撐著課桌,紅著臉朝自己喜歡的人緩緩彎腰靠近,青澀而歡欣地垂下頭,然后在笑容狡黠的少年唇上,輕輕落下了一個虔誠而小心翼翼的吻,纂刻下了青春終末旅途的最后一枚道別的印記。
連星夜閉著眼睛,感受著唇瓣上獨屬于樓照林的安穩而寧靜的吻,如同校服被夏風吹起的一角,化作歲月的鑰匙,終將把過往的一切難堪與錯過鎖進記憶的黑匣子里。
他想,如果他們真的有下輩子,請換他來對樓照林一見鐘情吧。
第56章 舞會 “我的青春戀歌如此悲傷……”……
這天, 樓照林突然說要帶連星夜去外面吃飯。
這是一個奇怪的餐廳,里面的每個人都穿著奇怪的裝飾,有的人戴著假發, 有的人戴著帽子, 還有的人戴著面具。
連星夜和樓照林進去后,也被一個工作人員帶到了一個小房間,房間里裝滿了像攝影棚一樣奇形怪狀的道具,外面那些人身上戴著的東西,估計就是從這里拿走的。
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可以先在這里挑選自己喜歡的道具進行變裝, 然后再出去點餐。
連星夜一下子對這個特殊的餐廳產生了濃濃的好奇。他本來想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小動物,但當他看到一個只有上半張臉的張牙舞爪的怪物面具后, 頓時愣住了, 隨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
在他心中, 他一直是一個戴著人類面具的小怪物。
樓照林本來拿起了一個爆炸頭, 看到連星夜拿了怪物面具,馬上把假發放下來, 也想跟他一樣戴面具,卻被連星夜制止了。
“你戴這個吧!
樓照林低頭一看,連星夜的手里居然拿著一頂小王冠和一件威風凜凜的披風,胳膊里還夾著一柄長劍, 他頓時咧嘴一笑:“你要把我打扮成一個小王子嗎?”
連星夜讓樓照林在椅子上坐下, 親自把小王冠的發夾卡在了樓照林的頭發上,順嘴在他發頂親了一口:“是王子, 也是英雄。”
樓照林站在了鏡子前,連星夜又親手把紅艷艷的披風披在了樓照林的背后,隨即轉到他的面前, 把抽繩在他的脖子前打了一個蝴蝶結,最后把手邊的長劍拿了起來,笑著雙手遞給樓照林:“給,請這位王子殿下拿好你的劍!
樓照林只好把劍接過來,挎在了腰間,隨后,他看了看鏡子里被連星夜打扮得英姿颯爽的自己,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十分敷衍草率的小怪物,頓時噘嘴道:“可是童話里的王子,好像通常都會去斬殺怪物。”
連星夜卻歪著腦袋說:“可是在我的童話世界里,王子殿下就是會去保護怪物的!
他上下打量了樓照林一眼,十分滿意自己的杰作:“你真帥,我好喜歡!
樓照林的腰桿兒一下子挺直了,下巴也翹了起來,當真是一個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王子殿下。
連星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覺得這個人真是一點兒都不經夸。
樓照林剛帥氣了幾秒,又跑來黏糊糊地抱連星夜,什么氣質什么瀟灑全都散了一個一干二凈,化身了一塊小年糕:“不對,王子殿下也是去抓怪物的,但他不會殺掉怪物,而是會把小怪物擄回家,給自己暖床,他要把小怪物喂得白白胖胖,給他吃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給他睡全世界最柔軟的大床,把他哄得高高興興的,給小怪物洗一個香噴噴的熱水澡,抱到自己的大床上當抱枕,最后把小怪物吃干抹凈!”
連星夜像哄小孩似的摸摸樓照林頭頂的小王冠道:“好了好了,小怪物說他愿意被你吃掉,我們現在準備出去了哦?”
樓照林笑著牽起小怪物的手,舉在空中晃了晃:“走吧。”
他們掀開簾子走了出去,選了一個座位坐下,然后點了餐。
連星夜發現桌子上有一個牌子,一面寫著“請勿打擾”,另一面是“歡迎來交朋友”。
樓照林便問:“你想跟別人聊一下嗎?”
連星夜愣了一下,猜測道:“這就是這個餐廳的特別之處嗎?”
樓照林一臉神秘道:“所以要試一下嗎?說不定會有驚喜哦。”
連星夜下意識看了看周圍的人,沒發現這些人跟他們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估計這就是樓照林帶他來這里的目的,就點了頭:“那就試一下吧。”
樓照林便伸手,把牌子上交朋友的那一面朝向了外面。
幾乎沒等幾分鐘,就有一個頭戴爆炸頭假發、臉上戴著黑墨鏡的女孩,端著自己的盤子走了過來,禮貌問道:“請問我可以坐在你們的對面嗎?”
樓照林笑著說:“當然可以,歡迎!
連星夜一直往女孩的頭上看,終于還是忍不住笑,指了一下身旁的樓照林說:“你知道嗎,你的爆炸頭剛才差點就屬于他了,但是我沒讓他戴!
女孩看了一眼樓照林,也笑了:“哇,我們這么有緣嗎?幸好你沒讓他戴,現在這樣多帥啊!
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
連星夜和樓照林的飯也上來了,他們邊吃邊聊。
“其實我還沒搞懂這個餐廳的特別之處,”店里的面具都只有上半張臉,估計是為了方便吃飯。連星夜戴著不太習慣,一直像推眼鏡一樣推推面具,朝樓照林抬抬下巴說,“是他今天突然說要帶我出來吃飯,然后就把我帶到這里來了,還問我想不想跟別人說話。”
“原來是這樣,”女孩忽而壓低嗓音,像說悄悄話似的,“那我悄悄告訴你,因為來這個餐廳吃飯的大家,都是同一類人哦!
“同一類人?”連星夜愣了一下,看了看女孩,隨即又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們,忽然猜到什么,驚訝道,“你的意思是說,大家都和我一樣,都有……”
“是啊,這家餐廳就是專門為抑郁癥患者準備的,”女孩大大方方地承認道,“當然,也歡迎對抑郁癥患者友好的人們。這里在我們內部還挺有名的,基本都口口相傳,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沒想到你男朋友居然能找到這里來!
正吃著飯的樓照林頓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攤手,無奈說:“你們之間的氣氛太甜蜜了,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好吧。”
連星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孩一邊吃一邊聊:“店長也是一位抑郁癥患者哦,不過她已經有十年沒有復發了,特別棒,這個店也開了十年,從她正式停藥起開始開的,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偶像,因為抑郁癥患者普遍會選擇把自己封閉起來,可沒有人會想完全與世隔絕的,大家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想交朋友的,但是網上魚龍混雜,騙子太多了,店長就想著,要是專門有一個安寧的小世界,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分享一下自己的抗抑過程就好了,這就是她開這家店最開始的目的!
連星夜不禁感慨道:“現在已經堅持十年了啊,也太棒了吧!
“對吧?”女孩開心道,“你還沒跟她見過面吧?見到她之后,你會更喜歡她的,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的最強大的人,是我們所有人的動力源泉!
連星夜一下子想到了杜易水:“其實我剛出院,不久之前,我也在精神衛生中心里認識了一個女孩,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她也是一個內核特別強的人,我相信她一定能走出來的。”
女孩說:“那等她也出院了,你就可以帶她一起來這里了。”
“希望以后有這個機會吧!边B星夜頓了一下,又想到,杜易水不是普華市的人;蛟S以后有機會,可以邀請她到家里來玩。
女孩吃了幾口飯,又問道:“你有聽說過房間里的大象嗎?”
連星夜馬上接口道:“回避他,不代表他不存在!
這是一個經典的諺語,講的是房間里的人們對一頭處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大象視而不見的故事。用來比喻“合謀的集體沉默”。
“沒錯,”女孩笑起來,“其實很多人不愿意承認自己生病了,就是因為有病恥感,不愿意接受這是個病,但其實病恥感是全社會的合謀,正是因為這個社會對抑郁癥的偏見和誤解,才讓真正的抑郁癥患者不敢說出自己的病,正是因為抑郁癥的妖魔化娛樂化,才讓真正的患者覺得自己見不得人,覺得說出去了就會被嘲笑,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我們每個人能做的,也只有在有能力的情況下,為我們的同胞獻出一點微薄之力!
連星夜頓了頓,恍惚間,回想起了一點不太美好的回憶:“我之前腿不太舒服,我的媽媽就只關心我的腿,但其實我的心里更不舒服,我的媽媽卻不會關心我的內心,反而指責我事多。我就在想,當一個疾病發生在身體上的時候,它是看得見的,所以它才能被人接受,但當一個疾病發生在腦袋里,發生在心里,別人看不見它,就會覺得是你自己沒有控制好你的精神世界,沒有控制好你的內心,全都是你自己的問題!
女孩嘆道:“這就是大眾常見的偏見了,人們以為抑郁的反義詞就是快樂,以為抑郁就是不開心,但其實不是的,抑郁的對立面是活力,抑郁癥患者發病的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不開心只是眾多對外表現的一種,是最容易發現的一種,所以大家只看得到他不開心。實際上,患者根本體會不到任何情緒,開心只是其中的一種,還有對色彩溫度的感知,對情感的感知,愛與感受愛的能力,他都沒有了!
連星夜用筷子屁股戳著下巴,思忖道:“我其實一直在思考,店長為什么會讓我們戴上面具,或者打扮成另一個樣子。”
女孩問:“那你有想出原因來嗎?”
連星夜一邊思考,一邊嘗試著分析道:“我一開始聽你說,這是一個專門為抑郁癥患者開的餐廳,就以為店長是為了保護患者的隱私,比如有的人不想被別人看到臉,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生病了之類的,但聽你說到病恥感,又覺得店長不會讓我們這樣藏藏掖掖,因為只會讓人更加怯懦,更加習慣于躲藏。然后我又想到,我戴上的怪物面具,就覺得,店長或許是為了讓我們展露原本的樣子,我是一個怪物,我在人類的社會中無法生存,但現在這里都是我的同類,我再也不用偽裝人類了,可以盡情展露我怪物的青面獠牙了,也不用擔心會受到歧視,因為我們都是怪物。可當你講述了店長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后,我意識到,我又想錯了!
女孩期待地望著連星夜:“那你現在想出結果來了嗎?”
“嗯,我覺得我大概想明白了,”連星夜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對著面前看呆了的女孩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們無論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樣子,都是我們的偽裝,這里就像一場盛大但虛幻的舞會,到了零點,到了外面,一切都將回到現實世界。怪物的皮從來不是別人給我披上的,而是我自己。我把自己定義為一個怪物,那我就是一個怪物,我把自己定為一個人,那我就是一個人。我對自己的認知是我自己賦予的,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給自己下定義。于是,當我們摘下面具,脫下身上的偽裝時,我們再看看彼此的臉,卻發現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是人,從來都不是什么怪物。原來在披上偽裝之前,我們跟外面的那些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你真聰明,”女孩羞愧道,“這個道理還是店長告訴我后,我才恍然大悟的!
連星夜笑道:“可能因為,我平時就老是喜歡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女孩感覺有些熱,也摘下假發和墨鏡,眼睛里崩射著興奮的光芒,快要把連星夜的臉洞穿了:“但是該不該說,你剛才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間,真是把我美呆了!雖然我看你的下巴,就已經知道你估計長得很好看了,但看到整張臉的那一刻,還是被驚艷到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網上特別流行的一種對比視頻,就是有效摘面具和無效摘面具,前者是美男后者是丑男。要是把你剛才摘面具的那一瞬間做成動圖發到網上,都能秒殺娛樂圈的一堆丑男了。”
連星夜登時被夸得一頓臉紅,突然就不知道該怎么回話了。
女孩夸完連星夜,還不忘給樓照林也端端水:“當然啦,你男朋友也巨帥,是跟你不一樣的帥,你倆都巨好看,特別般配!”
樓照林倒是接受得挺自然:“謝謝謝謝,謬贊謬贊,你也很可愛啊!
飯吃得差不多了,女孩擦了擦嘴,隨口問道:“你們現在還是學生吧。”
樓照林給連星夜倒了一杯水:“是啊,我剛剛考完!
“我跟他一個班的,不過我今年沒考,打算過兩年再復讀,”連星夜頓了一下,突然咳嗽了一下,謙虛道,“他是今年的省狀元!
樓照林差點把水灑出來。
女孩快從椅子上跳起來了:“天吶,這也太厲害了!我第一次跟活的狀元說話!”
“不是,就,還成。”樓照林高大的身子縮成了一團,一聽到“狀元”兩個字就心虛。
就在這時,周圍靜靜安靜了下來,大家的視線都朝一個方向看過去。
他們也順著看去,原來是有一個披著長發的男孩正猴著背,抱著一個吉他,偷偷摸摸地往舞臺上走。
餐廳前方有一個開放式舞臺,任何想要上去表演節目的人,都可以隨便上,有鋼琴和電吉他,還有話筒,唱歌彈琴都可以。
現在這個男孩抱著自己的吉他上去了,看樣子是準備表演節目。
現場立刻響起友好的掌聲,那個男孩卻更緊張了。
男孩插電的手都抖了一下,插了兩次才插上吉他的屁股。
工作人員連忙上前,幫他把話筒調整了一下高度,對著他的嘴。
男孩小聲道了謝,嗓音一直在抖,手也在抖,他嘗試把手放到吉他上,卻發現自己的手指都蜷在了一起,一根弦都彈不動。
他用力甩了甩手指,瘋狂吞咽口水,試著對話筒發出了聲音:“大家好,一首《青春》送給大家,這是我最喜歡的歌,也希望你們可以喜歡!
臺下掌聲雷動,還有人在吹口哨,大喊“喜歡”。
男孩不停在大腿上擦右手掌心的汗,深吸一口氣,終于撥動了第一根琴弦。
前奏彈得斷斷續續,錯了好多音,男孩的臉越來越紅,卻仍然沒有逃下去。
他舔了一下嘴唇,對著話筒顫抖地唱出了第一句:“青枝綠葉般的青春總有一天會逝去,就像花開花敗……”①
男孩的聲音在瘋狂發抖,從吉他里傾瀉出的音符也在抖,可他依然還在唱著,依然還在彈著。
然而臺下卻沒有一個人笑他,大家一直在鼓掌,一直在歡呼,一直在喊加油。
樓照林忽然站了起來,朝連星夜彎腰伸出一只手:“這位全天下最美麗的小先生,請問我是否有幸可以邀請您與我共舞一曲呢?”
女孩趕緊捂住嘴,憋住驚呼,眼里激動得不行。
連星夜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把手放在了樓照林的手上,把桌上的面具拿起來,又戴回了臉上:“這是我的榮幸,英俊的王子殿下。”
樓照林笑著把連星夜牽到了桌邊,輕輕攬住他的腰。小王子牽著小怪物的手,伴隨著男孩的歌聲,緩慢晃動著身軀,安靜地跳起雙人舞來。
其他人看到了,都紛紛站起來邀請面前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們。
餐廳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小型舞會,人們牽著陌生人的手,穿著奇裝異服,臉上是羞怯但又美好的笑,在男孩的音樂聲里,共赴一場短暫而夢幻的零點舞會。
沒有人再看向臺上的男孩,但每個人又沉浸在男孩生澀的歌聲里。男孩漸漸放松了下來,嗓音和吉他聲越來越平穩。
“雖然已經原諒棄我而去的你,但拋棄我離開的是歲月啊!雹
“心無安放之處,茫然空虛的內心,是去往兒時的樂土尋求答案了嗎。”①
樓照林雙手繞到連星夜身后交握,將連星夜整個人親昵地環在身前。
連星夜將額頭輕輕抵在樓照林的肩頭,閉著眼睛,感受著樓照林包裹著自己的令人安穩的氣息,和他一起在縈繞著淡淡愁思的音樂聲里晃動著身體。
“月夜里,窗前流淌的,我的青春戀歌是如此悲傷。”①
流淌的月色里,每個人的青春戀歌,都如此悲傷……
第57章 渡過 【我是我自己永遠的絕配。】……
吃完飯后, 連星夜和樓照林跟那個女孩交換了聯系方式。那個女孩還說,等下次有機會再來一起恰飯,她帶新朋友給他們認識。
他們把身上的裝飾還了回去, 連星夜本以為到這里就結束了, 沒想到工作人員又引著他們來到了一個新的房間。
進門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中間是一棵特別大的樹,樹上掛滿了彩色的絲帶,絲帶上墜著各式可愛的小卡片。房間的周圍是畫滿涂鴉的墻,墻上貼滿了便利貼。卡片和便利貼上都密密麻麻寫了好多字。
連星夜驚嘆地走進去,從距離門口最近的那面墻開始, 一一看過去。
【愛是全然的允許,愛是一顆飽滿瑩潤的種子, 愛是一只被厚重的蠶絲包裹的蠶寶寶, 終有一天會從我的心頭破繭而出, 開出花朵, 飛出蝴蝶,飛向自由】
【我們的人生之路才剛剛開始, 大膽地走下去吧!我不信命啊,我不信啊,有命才能贏!不要讓黑狗得逞!萬一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呢?萬一呢!】
【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就在這個人世間走走吧, 反正活都活了, 不如就繼續活下去試試看唄,試一下又不虧, 就當白撿了100塊錢,你難道還要給老天還回去嗎?要么讓老天自己來收,要么就自己拿著花唄, 不花白不花】
【不管多少歲,從現在開始學會愛自己都不晚,人當然需要被愛啊,但被自己愛不也是一種被愛嗎?男人有屁用,終究還是得靠自己,水仙才是王道!我是我自己永遠的絕配!】
【什么時候你才能懂,無論你是以什么樣的形態展現給這個世界的,你都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生命啊】
【你值得更美好的生活!不要再熬夜了!不要再掉眼淚了!快去看病啊,快去好好吃藥,今天有沒有乖乖吃藥呀?嗯?是不是又擅自斷藥了?不吃藥怎么能好起來呢?現在就快點回家給我吃藥!】
【試著每天都更加喜歡自己一點點吧,我將用我的余生去學習這個課題】
【加油,我們都在你的身邊,我們從來不孤單】
【抱抱你們每個人,也抱抱我自己,你真的特別勇敢,特別棒】
【我見過世界上太多美好的事物,但最讓我驚艷的,是你的生命】
【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千萬不要放棄!莽起來就是一個干字!干他丫的!反正不過一死!誰的生命走到盡頭不是死?結局人人都一樣!但我的過程怎么樣,我自己說了算!】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渡過之路各有不同,但終究都會殊途同歸】
……
眼前仿佛出現了無數條荊棘密布的道路,每一條路上都行走著一個不知疲憊卻又傷痕累累的人,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著一個渺小而破爛的世界。人們的腳底被劃破了,手掌被刺穿了,骨頭也折斷了,但他們仍在往前走著。他們猶豫,躊躇,徘徊,質疑,在原地打轉,甚至被擊退,但他們終究還是向前方抬起腳,踉踉蹌蹌地走著。
而在遙遠的終點,一群靈魂閃耀的人們正在朝他們歡呼和招手。
這是多么美麗的一群人,他們渾身都在閃閃發光,他們像太陽一樣明亮溫暖,簡直是世界上最驚艷的存在。但沒有人看到,他們的腳下同樣鮮血淋漓。
盡管他們走的路不一樣,但他們都走過同樣艱苦的路。他們也曾經在路上跌倒,也曾經想過退縮,或者干脆跟他的小世界一起爆炸掉算了,全都毀滅掉吧。但最終他們還是爬起來了,他們沒有爆炸,他們只是多撐了一會兒,又多走了幾步,然后莫名其妙就到了終點。
現在,他們正在苦難的盡頭,朝著那些如曾經的他們一般,被怪物撕咬,被黑暗啃食,被痛苦侵略的人們,嘶聲力竭地加油。
看啊,他們已經走出來了,所以你們也一定會走出來的!他們馬上就要奔赴屬于自己的未來之路了,而你們的未來,也在你們的前方等待著你們。就差最后一步了,我看你們誰敢放棄?
誰放棄誰就是膽小鬼!就算是爬,也要給我爬過來啊!
然而就算到達了終點,他們的未來之路上也依然布滿荊棘,只有真正從抑郁癥中超脫出來的人,才能體會到,原來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康復,所謂的痊愈。
但那又怎樣?他們已經戰勝過一次,再戰勝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用余生所有的力氣將它們一次又一次狠狠擊敗,又有何不可?
什么才叫真正地走出來?當你再也不會畏懼病魔,再也不會害怕愛與被愛,再也不會懼怕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把這當成一次生命的洗禮,當成一次對這個世界拳打腳踢的機會,一次酣暢淋漓的自我超度。
當你真情實意地贊嘆,原來我的生命是這么強大,這么美麗時,你已經成為了這個世界最堅不可摧的人,世界上再沒有任何磨難能將你擊垮,再也別想有任何人試圖將你打倒。
一個人的能量是渺小的,但當這么多人的能量聚集在一起,給人撲面而來的沖擊感是無法估量的。那真的是一種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般的震撼。
連星夜后背都麻了,緩緩抬起手,捂住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流滿了淚水的臉。
樓照林將連星夜輕輕攬在懷里,用衛生紙溫柔地擦去他的眼淚,在他的頭發上親吻了一下,笑著說:“我猜,每一個第一次進來的人都會像你一樣哭唧唧!
“沒辦法,這也太好哭了!边B星夜破涕為笑,“真是的,最討厭煽情了,誰知道這個店長會這樣,但又確實招架不住!彼蝗挥悬c好奇,這個傳說中的店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樓照林牽著連星夜的手,緩緩走到前面的桌子旁邊:“這里有卡片和便利貼,你是要貼在墻上還是掛在樹上?”
連星夜吸了吸鼻子,還不忘在桌子上挑挑揀揀:“掛樹上吧,掛樹上好看。”
樓照林覺得他好可愛,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臉,說:“那我要和你的掛在一起!
連星夜翹著嘴角嘟囔:“真黏人,連一張小卡片都不愿意跟我分開。”
樓照林大夏天的還貼著連星夜的胳膊,恨不得變成一根雪糕化在連星夜身上,語氣夸張道:“哎呀,我這么黏人,也就只有你受得了我了,所以你可千萬不能拋棄我,否則我就沒人要了!
連星夜翹起的嘴角完全壓不下去:“那你最好能纏我一輩子!
樓照林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他一口,笑瞇瞇地說:“那你走著瞧吧!
連星夜精挑細選了一張符合自己審美的小卡片,卡片上的圖案很簡單,一群小鳥在藍藍的天空上向著太陽自由翱翔,但他就是特別喜歡。
他拿起一支筆,卻半天沒落下一個字,就問樓照林:“你想好寫什么了嗎?”
樓照林同樣沒動筆,苦惱道:“我本來打算文筆飛揚一下,但我看到其他人寫的那么真情實感,又覺得自己太矯揉造作了。”
“那確實,”連星夜表示認同,想了想,給他出了一個主意,“那你就寫你想對我說的話就好了。”
樓照林用臉蹭蹭他的臉,對著他的耳朵悄悄說:“但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好像都不太見得了人,怎么辦啊?”
連星夜臉上有點紅,想起每天早上收到的便利貼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別鬧,好好寫,正經的!
樓照林笑著抱著連星夜的腰,那么高大的人,得蹲個馬步,撅著屁股,才能把下巴擱在連星夜的肩窩,和他輕輕咬耳朵:“那你要寫想對我說的話嗎?”
連星夜下意識側了一下頭,臉蛋便滑到了樓照林的嘴唇上,像是自己主動送上去給人親似的:“那也不一定哦,我還有很多話想對其他人說!
“不帶這樣的,這不公平,”樓照林當即就用腦袋在連星夜的鎖骨上打起滾來,“我要寫送給你的話,你也得說點好話給我聽!
連星夜脖子被樓照林的頭發蹭得好癢,一邊抱著他的腦袋揉,一邊咯咯笑道:“好啦好啦,等你寫完了再說吧!
他頓了一下,又小聲說:“等我們回去了,你想聽我說什么,我直接當著你面說給你聽,不比寫下來好嗎?”
樓照林一愣,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他跟連星夜鬧了一會兒,這才拿起筆,開始認真思考了。
他挑選的卡片,是一艘在汪洋大海上航行的輪船,船上有兩個芝麻小人兒,樓照林一眼就覺得那是他和連星夜。
樓照林望著連星夜認真思索的側臉,在卡片上悄悄寫道——
【人生的容錯率超乎我們的想象。生命最令人驚嘆的一點就在于,盡管你曾經被無數次擊倒在地,當你直立而起的那一刻,你依然有擁抱愛與苦難的勇氣。如果累了,就靠在我身上吧,我將永遠捧著愛,陪你一起踏遍黃沙海洋】
“哇,果然文采飛揚!边B星夜不知什么時候湊過腦袋來偷瞄。
樓照林平時說再多情話都不害羞,這會兒正兒八經地寫心里話,倒是臉紅起來了。
他捏著卡片,扭捏地說:“你就說我寫得好不好吧,看了是不是特別有動力,特別正能量,獲得了滿滿激勵和力量?”
“嗯,對,是,”連星夜抱著樓照林的腦袋揉了揉,笑道,“你的能量無限大,正好分出去一點,造化人世間!
樓照林翹著腦袋去瞄連星夜的卡片:“那你寫的什么?我也要看!
“先掛上去再看吧,”連星夜躲過了樓照林伸過來的爪子,把樓照林往樹前推,“其實就是一段歌詞,但是我很喜歡,覺得里面的能量和你很像,都勁勁兒的,想著或許大家也會喜歡,所以想分享給大家看看。”
樓照林主動請纓:“我個頭高,我來掛,給你掛得高高的!
連星夜覺得好笑:“這又不是許愿樹,你掛那么高,別人怎么看啊。”
樓照林一愣,撓頭道:“說得也是!
最后,連星夜把兩個卡片用一根紅色的繩子一起穿了起來。這根紅繩子還是樓照林特意挑的,他說看起來比較喜慶,像在結婚。連星夜雖然嘴里吐槽“兩個卡片還結婚呢”,手上卻仍然穿好了這根樓照林欽點的紅繩子,然后把他倆的卡片一起掛在了一個顯眼的位置。
樓照林這才有機會上前去看連星夜寫了什么。
【昂然踏著前路去,追趕理想旅途上,前行步步懷自信,風吹雨打不退讓,無論我去到哪方,心里夢想不變樣,是新生,是覺醒,夢想永遠在世上。途人路上回望我,只因我的怪模樣,常為以往夢想發狂,懷著愛與恕的心,我永不怕夜航,盡管一切是狂想,依然心中那正確方向】①
“這是林子祥的歌吧!睒钦樟指锌,“歌詞寫得真好啊,果然是你喜歡的類型。”
“對啊,林子祥都快80歲了,還在舞臺上唱歌呢,他老婆葉倩文也60多歲了還在唱歌,好勵志,他們還一起在臺上情歌對唱,互飆高音,還親嘴呢,特別甜!
“好羨慕啊,等我們七老八十了,我也還想跟你親嘴……”樓照林一邊說著,一邊噘著嘴巴湊到連星夜跟前,現在就要跟他親嘴。
連星夜笑著推開他的臉:“別鬧,小心有人進來了……”
正說著,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大姐姐。那姐姐一看他倆的姿勢,當即紅著臉,捂嘴驚呼:“哎呦,你倆……”
兩人嗖地分開了,一個看天一個看地。
連星夜腳趾頭抓緊地面,滿面赤紅地望著面前的樹,心想這棵樹可真樹啊。
第58章 援手 “要來當自殺干預熱線接線員嗎?……
那個姐姐看到樓照林的臉, 當即“欸”了一聲,眼睛都亮起來:“你就是咱們省傳說中的高考狀元?”
樓照林下意識摸了一下臉:“……”
怎么回事?他不光名字暴露了,難道臉也暴露了?
姐姐笑著走進來:“你們應該已經聽他們說過我了吧, 我是這家店的店長哦!
連星夜和樓照林一愣, 這才反應過來,估計剛才跟他們一起吃飯的那個女孩,已經跟店長說過他們的事了。
樓照林連忙打了一個招呼:“你好,我叫樓照林,他叫連星夜!
“你們也好啊,我叫常笑, 他們一般都喊我笑笑姐。”常笑人如其名,生來就長著一雙彎彎的笑眼, 臉上的酒窩一直掛著, 說話的時候都會閃爍不停, 好像永遠都在笑似的。
這是一張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臉, 連星夜也不自覺微笑了一下,朝她點頭示意。
常笑瞄了一眼他們身旁的樹:“你們已經寫好了嗎?”
“嗯, 剛寫好!边B星夜一想到一分鐘前他們差點親上的嘴,就覺得十分窘迫。
常笑眨了眨眼睛,邀請道:“那你們想跟我一起再去喝一杯下午茶嗎?我正好做了小點心哦。”
連星夜和樓照林對視了一眼,互相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好奇, 笑著說了“好”。
常笑帶他們去了三樓,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三層都是常笑自己的家, 他把最上面一層留給了自己居住,下面兩層都改裝成了餐廳,連房租都不需要給, 每天想什么時候開門就什么時候開門。
連星夜聽著特別羨慕:“這種生活也太美好了吧?”
“是啊,特別自由,而且每天都能認識很多新朋友,比如今天的你們!
常笑的書房里有一面墻的超大書柜,樓照林有些好奇,便抬手指了一下:“請問我可以去看一眼嗎?”
常笑答應得很隨性:“當然,這里都可以隨便參觀!
樓照林掃了一眼,發現大多數都是心理相關的書籍,正好連星夜也走了過來,他就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連星夜,笑道:“咱們家的書柜也遲早會變成這樣,這應該就是你的夢中情柜吧。”
連星夜看得簡直挪不開眼:“里面好多都是我想看,但是還沒看的。”
他回頭看向常笑,眼睛里迸射著崇拜的光芒:“笑笑姐,你該不會全都看完了吧?”
常笑淡定地喝咖啡:“大差不差吧!
連星夜立刻:“哇!
樓照林卻覺得眼前這密密麻麻的書柜讓他十分頭暈,他這人天生就不喜歡動腦子,估計一輩子都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會有人就喜歡思考問題:“是不是像你們這樣的人,都對心理學方面的東西很感興趣?”
連星夜瞄了他一眼:“你這是刻板印象!
樓照林掰著手指頭給他數:“你看我現在遇到了四個,一個你,一個杜易水,一個剛才那個女孩,再一個店長,你我就不說了,以前我追你的時候被訓得狗血淋頭,你看看杜易水,你倆第一次正式對話,就討論起了情緒的誕生和疏通。”
樓照林說著,仿佛又回到了某種苦惱的漩渦里,皺著臉說:“我就沒見過誰第一次見面就探討哲學的,當時差點傻掉了,我一聽杜易水開口,就知道她肯定是你的菜,然后你倆果然成了朋友,再就剛才,你跟那個女孩才聊了幾句,就說起房間里的大象了,我默默在旁邊吃飯,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現在在干什么’,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然后就是現在,我望著這滿柜子的心理學書籍,頭都暈了!
樓照林撞了一下連星夜的肩膀,拿小眼神瞄他:“你說,我這算是刻板印象嗎?”
連星夜不禁噗嗤一笑,忍不住捏了捏樓照林皺巴巴的小臉:“畢竟我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啊,就想從書里找找答案!
常笑也聽笑了,肩膀一直在顫,她趕緊把杯子放下,免得把咖啡灑出來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圈外人士吐槽我們,原來我們在你們心里都是這種形象啊。”
“是啊,人均哲學家,有句話叫做不瘋魔不成活,很多人以為你們是瘋子,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確實挺‘瘋魔’的,當然,這不是貶義啊,‘瘋魔’兩個字,打兩個引號,”樓照林抬起手,在空氣里畫了兩下,隨后指了一下連星夜,唉聲嘆氣道,“搞得我現在為了跟他說得上兩句話,也被迫開始動腦子了,天知道我從小到大,就沒想過這么多事兒。”
常笑笑得快直不起腰,她揪起一片衛生紙,擦了擦眼睛,想到什么,又道:“不過,你這種刻板印象還挺真的,我平時都沒注意,現在聽你這么一說,我這才意識到,我之前去過的那么多朋友的家里,大家的書柜好像都長這個樣兒。除了一些愛好個性鮮明的書籍,其他像這種心理方面工具類的書,好像都差不多,平時聊的話題,也似乎都是這種神神叨叨的。比起普通人聊的追劇和八卦,我們聊每個人的內心世界比較多。畢竟這也算是一種話療,對彼此的治愈有好處!
樓照林驚呆了,他想象了一下一群連星夜圍著他左一句“耗竭漏斗理論”,右一句“旁觀者效應”,默默吞咽了一下口水,還好世界上只有一個連星夜。
連星夜雙手夾著樓照林的臉,把他的頭轉向自己:“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俊
樓照林嘴巴被迫嘟了起來,像一個小鴨子一樣,嘴里含糊地說:“我能問一下,你最喜歡的書是什么嗎?”
連星夜毫不猶豫:“《活著》。”
“為什么啊?”
連星夜思忖了一下:“因為我特別喜歡里面每一個人死掉的那段描寫,看得特別爽。”
“……”
“真的特別爽,”連星夜他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又強調了一下,“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那種,天靈蓋都要爽飛了,開篇一大家子,完結全沒了,還不是一起死的,是一個個死的,每次死的時候我都超級激動?赡苁且驗槲易约核啦涣税,只能看別人死了,再代入一下自己,當場爽上西天。”
“……”
樓照林默默咽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臂,瑟瑟發抖地問道:“那你豈不是也很喜歡《兄弟》里宋凡平被活生生打死的那段?”
連星夜訝異:“你怎么知道我曾經把那段特意打印了出來,放在床頭,每天晚上都要品鑒一下再睡覺?”
“……”
活閻王竟然就在我身邊。
樓照林沉默了好久,忽然幽幽道:“如果現在是末世,你肯定會成為那種科學怪人,每天只知道埋頭做實驗,還在自己身上試,讓喪尸啃自己!
連星夜說:“那你肯定是一個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一個恨不得用自己的愛感化全世界喪尸的救世主。”
“我才沒有你說的那么圣父,喪尸該殺還是要殺,”樓照林覺得連星夜對自己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刻板印象,“而且我也不是誰都救的好吧,那些窮兇極惡之徒,讓他們死了正好。”
連星夜想了想,忽然笑著問:“如果我成為了喪尸,你還會愛我嗎?”
“當然啊,”樓照林想都不想一下,“我會想辦法把你變回一個人類的!
“要是我不想變回人類呢?”
“那我就跟你一起變成喪尸!
連星夜苦惱道:“可你也變成喪尸了,誰來保護我呢?”
樓照林啞聲了一秒,深吸一口氣,提高了嗓音:“那我就成為第一個跟喪尸結婚的人類!”
連星夜噗嗤一笑:“你別太戀愛腦,我都變成喪尸了,還想著要結婚!
樓照林捏著拳頭,在空氣里揮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似的,梗著脖子說:“誰說喪尸就不能有自我意識?你那么喜歡想問題,說不定變成的喪尸也跟別人不一樣,整天都在想我是誰,我正在干什么,然后就能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產生自我意識的喪尸,帶著其他愚蠢的喪尸一起尋找自我,教他們怎么像一個人一樣生活,你們會建立一個喪尸國度,你就是喪尸國度里的王。到那時,我就作為人類的領袖,主動向你提出聯姻,我們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對跨物種的結合,也是和平世界的第一縷曙光!
“你這是要親自獻身給喪尸,換取全人類的和平嗎?”連星夜抿著唇笑,“果然是一個超級大英雄啊。”
樓照林皺著眉,對他的用詞十分不滿,捏著他的臉說:“這怎么能叫獻身呢?我明明是自愿被你吃干抹凈的!”
常笑終于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你們平時聊天都這么有趣嗎?哈哈哈哈!”
連星夜和樓照林:“……”
糟糕,他倆聊得上頭,忘了店長還在。
“哈哈哈沒事沒事,你們不用尷尬,但我不在就好,聽你們聊天挺好玩的,年輕的小情侶就是甜啊,”常笑感慨萬千,頓了一下,聲音飄飄的,“讓我仿佛回到了我還不是一個毒婦的時候。”
“……”
樓照林為了緩解尷尬,眼睛下意識在面前的書柜上瞄,忽然掃到其中一本專門講抑郁癥的書,愣了一下,指著它驚喜道:“這本書我們家也有!”
常笑忽然捂著眼睛道:“等一下,你們先別說書名,讓我來猜一下!毕乱幻,她便緊接著說:“是張進的《渡過》吧?”
連星夜驚訝:“對,你怎么知道的?”
“跟你們講個笑話。”常笑起身走了過來,手臂一伸,干脆把那本書拿了出來。那本書的書皮已經很舊了,一看就翻過了不少次。
“聽說這本書,全中國的抑郁癥患者人手一本,還有沒有鼓起勇氣去醫院做檢查的,沒有確診的疑似抑郁癥患者,買的第一本和抑郁癥相關的書就是這個,這本書幾乎可以算是中國抑郁癥患者的《圣經》了!
常笑手上拿的是第一版《渡過》,當時書封上還寫著抑郁癥治愈筆記,是張進本人作為抑郁癥患者,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記載的治療過程,里面闡述了很多大眾對抑郁癥的誤區,包括張進自己在患抑郁癥之前,都從未想過自己也可能中招,而當他正式開始了解抑郁癥時,才恍然自己以前對抑郁癥有多深的誤會。
連星夜感慨:“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真的不會想到去了解!
常笑真情實感地說:“所以真的很感謝抑郁癥患者們能站出來,解答和糾正大眾心里的誤會,幫助更多的同胞們渡過難關,也給了更多病人和病人家屬們堅持下去的勇氣。”
“我也給你講個笑話吧,”連星夜忽然用輕松的語氣說,“我看這本書的時候,正在做MECT,頭一天剛看完一章,第二天做了MECT之后,立馬忘了個一干二凈,然后又從頭開始看,一個章節看了一個月才看完!
常笑哈哈笑起來:“你真可愛!
樓照林好奇道:“你不用上班的話,豈不是有很多空余時間?”
“那也不是,我很忙的,”常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還同時做了很多副業呢,比如寫書,做手工,做社會義工,在養老院或者孤兒院當志愿者。有時突然來了興致,還會組一個旅游團,跟朋友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別的城市做義賣,擺地攤;去寺廟里幫僧人們抄經文,給他們拍為vlog,宣傳寺廟文化;在草原上開音樂會,給動物們做音樂療養;去海邊撿垃圾,當環保大使!
常笑說著,又朝他倆狡黠一笑:“所以你們什么時候想來吃飯了,最好提前看看我的朋友圈,否則到了店門口,才發現我又掛了一個牌子,而我本人不知道又跑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
連星夜張大嘴巴,真情實意地贊嘆:“聽起來好幸福。”
常笑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用奇妙的眼神打量了他倆一眼,說:“對了,我其中有一個副業挺有意思的,雖然我目前跟你們交流不多,但通過這短短的聊天過程來看,我覺得你們還挺適合的,你們想來試一下嗎?”
連星夜好奇道:“什么?”
常笑緩緩說出了一個他倆以前從來沒有了解過的神奇職業:“自殺干預熱線接線員!
連星夜和樓照林一起:“哇!
樓照林似乎對救人這件事特別感興趣,連忙追問:“你是怎么想到做這個的?是因為你以前被這個熱線救過嗎?”
“恭喜你……猜錯了!哈哈哈,”常笑咧嘴一笑,“我不僅沒被它救過,還差點因為這個熱線死掉!
連星夜和樓照林:“???!”
然后他倆就聽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當時我一手拿刀抵著脖子,一手舉著電話。我滿懷最后一絲希望打通后,電話那頭卻是一個很不耐煩的女人的聲音,她問我現在在干什么,我說我現在在自殺,她問我為什么要自殺,我說因為想死,她又問我為什么想死,我說沒有為什么,就是想死,可她不知道為什么一直窮追不舍,非要讓我說出一個原因來,我當時焦慮癥都犯了,都想直接了解了,就說因為我得了抑郁癥。
“她好像終于找到了通關訣竅,開始不停反問我,我覺得自己的抑郁程度怎么樣,如果讓我給此時的自己打一個分,我給自己的傷心程度打幾分,焦慮程度打幾分,絕望程度打幾分,我就問滿分是多少,她說10分,我就說我全是滿分。但她說,你不是還沒死嗎?絕望程度怎么就滿分了呢?我說,我現在手里就拿著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信不信呢?她說,你這是在威脅我嗎?估計是覺得說錯話了,她又說,我覺得你現在的狀態很不正常,你為什么不去看醫生呢?聽完這句,我立刻把電話掛了,然后把刀往脖子上一抹!
連星夜和樓照林一起抖了一下,都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涼了一下。
然而常笑本人居然笑了起來,她聳了一下肩膀,嘆氣道:“理所當然沒死成,我被救回來了,但從此以后,我的脖子上就留下了一個刀印,你們要看看嗎?”
常笑說著,還把下巴抬起來,指著自己的脖子給他倆看。
樓照林都快聽哭了,他一下子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連星夜身上的傷時的感受,抓著連星夜的手臂連連擺手:“不用了,我就不看了!
連星夜卻當真湊上去,果然看到常笑的脖子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驚嘆道:“居然真的有啊。”
樓照林:“……”
連星夜還在火上澆油:“我以前也想過拿刀劃脖子,但我還要上學,不能留下痕跡,就沒下去手!
樓照林真的要哭了:“……”
常笑指著樓照林的臉,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你們正常人每次見到我們這些患者的傷口時,都一副要哭的樣子,但其實對我們來說,也沒那么見不得人。”
常笑擦著笑出來的眼淚說:“你可以覺得我們是習慣了,也可以覺得是看開了,也可以覺得是累了,懶得在意了,總之,我們沒你想的那么脆弱,不會當著你們的面莫名其妙就去跳樓,或者拿刀砍自己之類的,在情緒平穩的情況下,我們也能像正常人一樣交流的!
她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頓了頓,又輕嘆道:“不過我現在再回看這些傷口,卻不會把它們當成自殘的標記,只會覺得,我像是在哪里摔了一跤,膝蓋上結了疤,痂殼又掉落,最后留下了一片永久的烏黑,或者是倒開水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燙傷了,在手背上留下了一塊一輩子的燙痕。我身上的刀傷,或者其他的什么傷,其實也像摔傷,燙傷一樣,都只是因為一時失足,而不小心留下的很平常的傷疤。
“我想,應該沒有人從小到大都沒有摔過跤吧,每個人的身上應該或多或少都會有一點傷痕在。既然摔傷燙傷沒什么見不得人的,那我們這些傷自然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過都是受過傷的證明罷了,但既然結了痂,而我本人也還好好的,那又為何不能當成痊愈的證明呢!
連星夜望著常笑明媚清透的眼睛和釋懷的笑容,忽然就明白,這個餐廳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忠實粉絲了,常笑真的是一個充滿了能量的人,但又不同于樓照林這種天生被愛滋養長大的人,常笑的身上有一種浴血重生般的震撼感,任何一個曾經經歷過類似苦難的人見了常笑,都很難不被她吸引。
常笑語氣一變:“不過說實在的,我也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人,我現在回想起那通電話,都很想罵人,媽的,老娘當時正不正常需要你告訴我嗎?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我自己什么狀態我自己不知道嗎?我要是看醫生有用的話,我吃多了打你電話。糠堑枚嗾f一句,顯擺著你了是不是?還他媽的威脅你,你算個逼啊,配讓我威脅嗎?當時我就想,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當救世主了,就她那種狗屎賤逼,接了她的電話沒死都算我命大,要我去,我也能當,還能比她救回來更多人!
樓照林趕緊捂住了連星夜的耳朵,少兒不宜,少兒不宜。
連星夜笑著把樓照林的手揮開,然后又頓住了,他總覺得,自己在記憶深處,似乎曾經見過自殺干預熱線。
他開玩笑似的說:“幸好我沒有打過這個電話,我覺得以我當時的運氣,估計會跟你的遭遇差不多!
樓照林聽了常笑的故事,再代入一下連星夜,只覺得心有余悸,吐出一口氣,捏捏連星夜的手說:“那你確實幸好沒打,你就應該打給我,我比自殺干預熱線好用多了!
連星夜笑了笑,又看向常笑說:“不過我才知道,原來這個項目是公益性質的。”
常笑撇撇嘴,吐槽道:“唉,但其實花錢的也一樣,良莠不齊,遇到的是神是鬼全看運氣,所以才說,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啊!
連星夜眨眨眼睛:“看來你在這方面吃過很多苦頭。”
常笑一臉無奈地攤手:“那是,我基本把抑郁癥患者所有的彎路全都走了一遍,算你們的老前輩了!
連星夜有點擔心:“那像我們這樣,一點經驗都沒有的,也可以去當接線員嗎?”
“沒關系,我們永遠都缺人手,歡迎一切熱心大眾伸出援手,而且現在比以前越來越規范了,要先做培訓,要上課聽講座,學很多心理治療方面的知識,通過了團長的接線模擬考核,才能正式上崗,不過就算沒有通過考核,我想那些知識這對你們兩個來說本身也有幫助。”
常笑說著,站了起來,并不高大的身影沐浴在燦爛的陽光里,卻好像披著金光從天而降的天神。
連星夜仿佛看到她的腳下綿延出了一條荊棘叢生的向生之路,路上,無數在死亡邊界線上掙扎的人們,正從黑暗中向他們伸出求救的手。
而眼前,常笑朝他們伸出一只手,認真地邀請道:
“怎么樣,要跟我一起感受一下,從死神手里搶救生命,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嗎?”
連星夜也曾無數次向外求助過,然而他的運氣不太好,除了樓照林,沒有一個人拉住他過。但他又如此幸運,幸好他還有一個樓照林。
可世界上還有比他更不幸的人,他們是真的孤立無援。
而現在,他終于有機會可以向那些與曾經的他一樣,徘徊在死亡邊緣遲遲不敢邁出最后一步的人們,伸出手,將他們堅定而果斷地拽回來。
他將手緩緩放在了常笑的手上,握住了常笑的手,又像是握住了曾經的自己。
“好啊!
第59章 希望 多么希望你能好好活下來。
接線室位于當地的一棟寫字樓里, 地域很偏,樓也很老舊,只有一層, 一層有四個房間, 每個房間里有十幾工位,加起來一共有五十多個工位。
自殺干預熱線,又叫“希望24熱線”,接線員們4班倒,全年24小時無休。連星夜的身體不能熬夜,和樓照林都是白天的班, 他們將在這里進行為期一周的接線員工作體驗。
企圖自殺的人們被分為四個等級,分別是輕度、中度、重度和急迫。接線員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 迅速判斷出對方處于哪一種等級, 并進行干預。
打來的電話, 有8%正在自殺, 有20%都有過自殺想法。青少年幾乎占據一半。
連星夜沒有想到,自己第一通熱線就接到了一個危機電話。
開頭的音色和語氣最為重要, 連星夜拿出了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輕聲問:
“喂,您好,這里是希望24熱線, 抱歉我來晚了, 您久等了吧?可以跟我說說,您遇到什么難題了嗎?”
熱線志愿者的人數真的很少, 他們整個團隊一共有50多個人,但熱線的覆蓋范圍是全國的,外地電話要占一半以上, 甚至還有很多海外電話。電話最多的時候,一天就有上萬通電話打進來,但一通電話起步就要聊半小時,大多數要一個多小時。
全天算下來,居然最多也只能接1000多通電話。
也就是說,還有更多的人鼓起最后一絲希望撥打了這通電話,卻連電話都沒接通就被擋在了希望的門口之外。
原來連求救都要排隊。
但其實,如果一直堅持打下去,是真的可以接通的,然而勇氣對他們來說是一瞬間的事,那一瞬間的希望破滅了,就很難再燃起新的希望了。
所以,連星夜說一句“抱歉,久等了”,對對面的每一個人來說,真的是久等了。
連星夜不知道他們排了多久的隊,等了幾個小時,才終于輪到了自己。但這種等待希望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感覺,連星夜也曾經受過十幾年啊。若說等待,在接通電話的這一刻,連星夜便能與他們感同身受。
對面一下子傳來哭聲,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
連星夜仔細聆聽電話里的聲音,有輕微的風聲,水流聲,偶爾有車聲,但沒有明顯的人群聲。連星夜迅速判斷出,女孩可能正站在一座沒什么人的橋上。
他一下子繃緊了神經,但聲音依然溫和而充滿了關心:“我聽到你那邊似乎有風聲,擔心你會有點冷,我們要不要去街邊找一個長椅坐下來,曬曬太陽?”
“不用了,就在這里說吧。”
連星夜輕輕吸了一口氣,柔聲問:“你現在手里有衛生紙嗎?要先擦擦眼淚嗎?”
他不知道女孩離江面有多近,但他現在要轉移對方的注意力,讓對方的視線盡量不要落在腳底。
對面停頓了一會兒,然后響起了紙面摩擦的聲音,這說明女孩愿意聽從勸告,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
連星夜稍微松了一口氣,但依然沒有放松警惕,他的嗓音平靜穩定。不管他的內心世界如何,他都不能讓自己的一絲情緒泄露給對面的人。
“你聽起來似乎很傷心,可以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女孩又哭了起來,她的嗓音斷斷續續,聲音輕輕的,似乎很害怕和陌生人說話,平常也不怎么說話,怯懦和惶恐顯而易見,但又實在找不到人說話了。
無論是誰,不管認不認識,求求了,聽聽她的聲音吧,聽聽她的訴說和故事。
“我不知道我能說什么,也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失敗的,但我小時候明明很聰明的,我從小一直是第一,初中還考過年級第一,我身邊的所有人都說我要上清華北大。但其實我很自卑,因為我從小就長得特別丑,從出生起就又黑又胖。我家里告訴我,我還是一個小嬰兒的時候,見到我的人就都說我是一個煤炭球,說我是非洲人的孩子。
“小學的時候,我就有了非洲人的外號,而且我還特別胖,可我從來不吃零食,吃的飯也不多,我是天生就這么胖的,可他們還是叫我飯桶。我還記得,我們班上最漂亮的一個女生曾經在奔跑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我的肚子上,我沒有摔倒,但是那個女孩被我彈飛了,然后她就指著我的肚子,用單純的聲音喊我的名字,問我,你的肚子怎么這么大呀?我知道她沒有惡意,但我望著她精致白皙的臉,臉一下子紅透了,從此以后我的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我一直低著頭走路,覺得自己的臉丑得驚天動地,覺得自己見不得人,別人跟我打招呼,我也不敢說話,于是,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陰沉,也不想出門,但聽說我小時候也曾經活潑過。因為我走路不看路,所以總是撞到墻和桿子上,我還在發育期,理所當然地駝背了,家里為了糾正我的背,還給我買了幾百塊錢的背背佳。那個東西當時在電視上鋪天蓋地地打廣告,但是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F在我已經大學畢業好多年了,我的背還是駝的,好像自從小學之后,就再也沒有直起來過了。
“但當時至少我還有成績,我的成績一直非常好,永遠在全年級前面幾名,可我當時對人群懼怕到了極致,只要坐在教室里,就渾身發抖,一想到周圍密密麻麻的人要全天十幾個小時包圍著我,我就喘不過氣,我不敢抬頭的心態越來越嚴重,甚至在老師上課的時候都不敢抬頭,這導致我根本沒有辦法認真聽課,滿腦子只有焦慮和恐懼,根本沒辦法思考問題,成績自然一落千丈。我連我最后能驕傲的倚仗也失去了。
“我最害怕每天做早操的時候,因為那時我的身體要暴露在全校的人群當中,還必須舒展四肢,做出很多丑陋的動作,尤其是跳躍運動,我覺得我全身的肉都在彈動,那種感覺非常惡心,我甚至想吐。
“我最厭惡夏天,夏天必須裸露出我又黑又糙的皮膚,我天生是蛇皮,十幾歲時皮膚就糙得像五六十的老太太,我覺得我的肉很惡心,所以我一年四季都穿長袖,在四十度的大夏天還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我家里人都罵我有病,但他們不知道,我同時還遮住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后來我考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學校,但沒關系,我終于離開厭惡的高中,或許可以給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所以我在暑假三個月開始瘋狂減肥,瘦了30斤,雖然依然不算很苗條,但我漸漸有了一點自信,我開始學著打扮,開始穿裙子,可我的爸爸卻指著我的腰,說我是水桶,還逼著我出去買褲子,說我必須穿那種繃得特別緊的褲子,才能把我腿上的肥肉全都壓癟,顯得細一點!
“大學里我認識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師,他教了我很多人生的道理,給了我自信,我對他產生了懵懂的情愫,但是他騙著我報了他很多課,我花了好幾萬,把我當時所有的獎學金,攢的生活費,全都花光了,我被他哄了四年,他還騙了另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私信我,說他們在一起了,罵我是小三,我當時才明白過來,我只是缺少父愛,渴望被男人肯定,無論是作為一個女兒,還是作為一個異性。”
“后來我工作了,在網上和一個男的認識了三年,還和他見了面,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夸我很漂亮的男人?晌颐髅饕呀浻辛私涷灲逃,為什么會又一次上當受騙呢?我真的有這么愚蠢嗎?他說,他有辦法讓我變得更漂亮,所以我跟著他去做了幾萬塊錢的醫美,吃了很多中藥,可我不僅瘋狂爆痘,還在短短一個月內長胖了幾十斤,以前所有漂亮的裙子全穿不上了,我工作多年所有的積蓄,也全沒了。”
女孩說到這里,終于受不了地痛哭起來。
連星夜眼睛也紅了,他全程一直安靜地聆聽著,只在女孩停下來時,適時說:
“嗯,我在!
“然后呢?”
“繼續說吧,我會陪你!
傾訴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因為這相當于將自己已經受過一次的傷,再次血淋淋地剖開,給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造成二次傷害的人看。而傾聽別人,則是殘忍地將手放進了別人的傷口里。
世界上沒有那么多人會真的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倘若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哪來那么多感同身受。
有些人喜歡看別人受苦,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過得還沒有那么差,只是為了在比自己更凄慘的人們身上尋求自我安慰罷了。
所以,如果不是真的信任,請一定要將自己的任何傷口都藏好。
所以,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誰又會愿意將傷害自己的刀刃主動遞給別人。
女孩哭著問:“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變得這么蠢,我小時候明明很聰明,不是嗎?”
連星夜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整理了一下語氣,輕聲問道:“我可以問問,你現在穿著什么嗎?”
“我穿著我柜子里最漂亮的裙子,是一條洛麗塔,里面還有裙撐,可我媽媽和奶奶都說我幼稚,我爸爸說我像出去賣的,我同事說這條裙子穿在我身上,真是浪費了!
“有人說過,你的裙子很漂亮嗎?”
“沒有!
連星夜便輕輕笑道:“寶貝,你的裙子真漂亮!
女孩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連星夜說:“它是我見過全世界最美麗的裙子。”
女孩瘋狂抽泣,聲音顫抖:“可你根本沒見過它,也不知道它長什么樣子!
“我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樣子,就知道它一定很漂亮,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為它此刻穿在你的身上呀!
女孩更加崩潰地大哭起來,聲音凄厲而絕望,仿佛有一片漆黑的海洋正淹沒到了她的胸口,讓她窒息和顫抖。
“我不知道我這個丑八怪為什么還要活在這個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喜歡我!”
連星夜故作苦惱道:“那怎么辦呢?我還挺喜歡你的!
“你騙我!
“我沒騙你,”連星夜微微嘆息,“我以為我們聊了這么久,已經是朋友了!
女孩一下子沉默了。
連星夜覺得有希望,輕聲問道:“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嗎?”
“……沒有。”
“那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女孩捂緊嘴巴,淚流滿面:“……嗯。”
“寶貝,你真的很堅強,你在大學也想要努力改變自己,并且成功了,不是嗎?你真的特別棒,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你沒錯,也別怕,你只是累了,累了就休息吧,這么久以來都辛苦了,盡情地哭一場吧,然后去洗把臉,吃點自己喜歡的食物,看一些讓人心情愉快的綜藝和影視劇,最后好好洗一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我相信你以后還能成功很多很多次,我相信你!
女孩一直在嗚嗚地哭著。
連星夜很怕她失足掉下去,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那作為朋友,把手給我,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對面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緊接著凌亂的腳步聲,女孩終于離開了危險地域。
連星夜心中的石頭終于徹底落下,他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輕松地道:“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的嗓音輕快而溫柔,如同在贊嘆一首生命的歌謠:“你的生命很美,它值得盛開在更加溫暖明亮的未來!
“謝謝你,謝謝……”
接下來一周,連星夜又陸續接到了許許多多無助而絕望的電話。
“昨天吃了一瓶安眠藥,現在躺在醫院里洗胃。”
“我家住在34樓,陽臺沒有封,我隨時可以跳下去。”
“我想直接沖到馬路里被車撞死。”
“我媽讓我去死,我就來死了!
“我賭博欠了50萬,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一走了之算了!
“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我感覺自己就是社會的提線木偶,每天都在重復相同的毫無意義的事情,根本沒有自我。”
“我就是別人的累贅,什么都做不好,誰都看不上我,干什么都不行,長得又丑,又沒才華,我就是個廢物,爛命一條,死了都污染空氣。”
“我好像永遠都在犯錯,如果面前只給我兩個選項,我選的那一個絕對是錯的,幸運女神從來不會眷顧我。”
“為了讓大家喜歡我,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我把我的個人價值和存在的意義全都寄托在他人的喜愛上,現在我犯錯了,外面鋪天蓋地都在罵我,沒有人會原諒我,我的天都塌下來了,整個人生完全崩塌了,完全活不下去了!
“每天都睡不著,每天晚上腦海中就一直重演當年高考的場景,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是我當時再高那么一分,就一分,就能進心儀的學校了,一切是不是就能不一樣了。我想這事已經想魔怔了,高考就是我一生的囚籠,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刻骨銘心的焦慮和恐懼,它把我一生都困在過去了!
“憑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那么有錢?憑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那么聰明?像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生來就只能給別人當牛馬嗎?我們就只能一輩子被別人踩在腳下嗎?一輩子只能被別人瞧不起嗎?”
“我太累了,但我又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為什么累,每天總有做不完的事,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覺做什么都沒有意義。”
“實現不了自己的理想,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被看到了,他們都笑我做夢。也不是沒努力過,也不是沒有嘔心瀝血過,但天賦是最殘忍的東西,沒有就是沒有,越是被打壓得爬不起來,越是能直面自己有多么無能和垃圾,每多長一歲都讓我更加焦慮,看著那些比我年輕那么多歲的小孩子已經紛紛出了頭,連嫉妒都嫉妒不來,想著我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一輩子都登不了頂,一輩子只能活在癡心妄想中!
“如果我生來就是一個窮光蛋,如果我生來就是一個勞苦的命,如果我生來就沒有漂亮的外貌和聰明的大腦,老天爺為什么要讓我生下來?如果一場戲劇里,一定有主角和丑角,我注定就是那個丑角,一生只能襯托別人,從來都找不到自己的舞臺。”
人從來不是一顆孤立的星子,散布在浩渺宇宙中的,密密麻麻的星子們,各有各的煩惱,卻在某一道星軌上,挪移相交,隨即奇妙地重合。
當連星夜跳出自己的小宇宙,放眼眾多星球,才訝然驚覺,原來不同的人生,也有著相同的苦痛。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理解你。原來我們真的從來不孤單。
這些痛苦連星夜也曾經走過一遍,如今有的他走出來了,有的可能還要用盡漫長的一生去尋求答案,但沒關系,他已經有充沛的勇氣去面對余生的任何難題。
現在,他只是想傾聽這些孤獨的人們,然后擁抱他們,最后把自己的勇氣,也傳遞給他們每一個人。
如果說,打來電話的人正處于一個黑暗的房間里,找不到墻上的燈源開關,也摸不到桌上的打火機,他們走投無路,尋找不到自己的光源,便需要另一只手,為他們按下開關,為他們點亮光源。
既然對方能打來電話,就說明心中還藏著一絲希望,這就是他們對外散發出的一抹微弱的求生信號。
危機干預接線員,就是要牢牢地抓緊這一抹微弱的求救信號,把它放大,在求救者的心中燃起一簇火焰。這是在黑暗里和死神做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打來電話的人里,年紀最小的只有7歲,年紀最大的卻有80多歲了。
“我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兒女也全死了,朋友也一個不剩了,老伴上周剛走,只剩下我活著,但我的養老金全上個月全被騙去買了藥,現在我什么也沒了,本來也沒幾天能活了,不如現在早點走,說不定還能在路上追上我老伴!
老人說著,哽咽起來。
“就是不知道等我走了,我的咪咪該怎么辦啊,我家咪咪,今年已經18歲了,她跟我一樣,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條腿,她的腿是被車子壓斷的,車子在我家門口壓了她,壓完就跑了,我給她安了一個小輪子,她心疼我腿瘸,每次我坐凳子之前,都會跑到凳子后面給我推凳子,用尾巴護著我的背,可她那么小一只,我只怕把她壓壞嘍……”
他們有的人歇斯底里地吼叫,有的人只默默低泣,也不說話,有的人的聲音絕望而麻木,有的人則暴躁瘋狂,甚至會對著手機辱罵。
連星夜難以想象,一個七歲,還只是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小朋友,是怎么會想到在網上搜“自殺”這個詞語。也難以想象,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連眼睛都不好,是怎樣磕磕絆絆地在網上搜了如何自殺,又怎么艱難地辨認出了他們標語上面的“希望”二字,打來的唯一訴求,只是想找個人,幫他照顧一下他同樣年邁的小貓。
危機干預熱線并不廣為人知,尤其是對小孩和老人來說。能獲得這個號碼,并坎坷地打過來,就意味著,他們一定在網上搜索過“自殺”這個關鍵詞。
連星夜接過的最悲痛的電話,只有短短兩秒。
而這兩秒內,對面充斥著大人的謾罵和孩子的哭聲,隨即是大人的尖叫,和手機里最后那一剎那灌進來的風聲。
那一刻,連星夜渾身的血都在倒流,他不敢想象對面發生了什么。
兩秒后,他手腳冰涼,開始瘋狂給對面回撥,但是一直忙音。
連星夜記下了這通電話,把這件事上報給了團長,隨后一直渾身冒冷汗,還干嘔。
那短短兩秒,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團長覺得連星夜估計是反移情了,立刻叫來了督導。樓照林也一起來了,把連星夜帶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樓照林一直緊緊地擁抱著默默流淚的連星夜,不斷親吻他自責的雙眼和冰涼潮濕的額頭。
連星夜回抱著樓照林,從他身上拼命地汲取著源源不斷的溫暖,耳畔是督導臨走前對他說的話:
“你是凡人,不是神,背負不起他人生命的重量,所以請寬容自己的無能為力!
過去的連星夜從不知道,原來試圖拽回一個人,有這么難,而他也是曾經被樓照林死死拽住的一員。
只有真的嘗試承擔生命的重量后,才能如此刻骨銘心地認知到,生命是多么脆弱而珍貴。
只有真的在死亡的邊緣走一回,才理解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是多少孤苦而無望的人們用生命都求不來的珍寶——
多么希望你能好好活下來。
第60章 共生 連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再過不久, 樓照林就要開學了。
樓照林最后去了清華的計算機系。他以前本來是想讀金融的,覺得那樣就能開公司了,自己當老板, 很帥氣, 但那樣他很有可能和連星夜分居兩地,不說連星夜能不能離開他,反正他覺得自己現在根本離不了連星夜。
連星夜是生病了,才暫時離不開他的。但樓照林知道,連星夜一直很獨立自主,要是病好了, 連星夜就不需要整日整夜地依靠他了。
樓照林想起了自己曾經在精神衛生中心與唐蘭茹的爭論,他不得不承認, 唐蘭茹說得對, 他這種行為是病態的, 是不對的。
他想要任由連星夜墮落, 寄生在自己的身體里,一輩子都無法逃脫。他想象了一下連星夜離了他, 就活不下去的樣子,在心痛的同時,卻又品嘗到了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連星夜總說他博愛,說他善良, 但連星夜怎么知道, 他全部的私心,全部的執念, 全都在連星夜身上了。
如果說,連星夜只是在生病期間將自己的身體短暫寄居在他的身體里,而他的魂兒早在上輩子就寄居在連星夜的靈魂里了。
到底是誰離不開誰。
樓照林很羨慕唐蘭茹的工作, 唐蘭茹是一個自由職業者,在國外學的設計,回國后就自己開了一個私人工作室,設計概念獨特而小眾,在圈子里很有名氣,專門接一些有錢人或者明星的個人單子,有時也會有大型的品牌公司找她合作。
唐蘭茹說她剛畢業的時候,其實也進過很有名的公司工作過幾個月,但她受不了被別人管,還要被她愚蠢的上司指手畫腳,把她的作品改得亂七八糟,最后唐蘭茹一氣之下,干脆直接裸辭回國了。
從此以后,唐蘭茹想接誰的單子就接誰的單子,累了就不接了,出去玩,玩夠了就回來畫畫設計,還能一邊玩一邊畫,生活不知道有多滋潤,成天在外面跑來跑去,誰也管不住她。
而樓照林的爸爸樓輕鴻,則是一個專業的公司代理人,通俗點來說,就是專門幫有錢但是不會開公司的人開公司。
樓輕鴻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什么公司都會開,在業內很有名,工資也開得特別高。
但再怎么光鮮亮麗,也是幫別人打工的,是一個有錢的社畜。要不是樓輕鴻常年堅持鍛煉,每工作一段時間也會和唐蘭茹一起休息一下,估計早就禿頂了。
樓照林見過樓輕鴻接收爛攤子時,每日熬夜的滄桑模樣,更加堅定,自己絕對不要開公司,他想跟唐蘭茹一樣,漂亮一輩子。
連星夜似乎很喜歡他的臉,樓照林決心要好好守護自己的顏值,勾引連星夜一輩子,讓連星夜的目光一輩子只能落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其他任何男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他也要做七老八十里最帥的老頭。
于是,樓照林決定也學著唐蘭茹,也去當一個自由職業者。他沒什么特殊的愛好,學什么都一樣,之所以學計算機,一個是這玩意兒賺錢容易,隨便寫個程序、設計兩個軟件就能拿出去賣不少錢。另一個就是,玩電腦的比較自由,有電腦就能工作,不會受限于地域。
樓照林也要開一個工作室,隨便招幾個跟他一樣不想被公司管的人,也不用來上班打卡,有單子就接著一起做,只要能在規定時間內做出來,管你在哪里做的,在床上躺著做出來的都行。
樓照林想得特別美,這樣即使連星夜將來因為工作要跑在全國各地到處跑,他也能拎著一個電腦,跟著連星夜一起跑,看來連星夜真的這輩子都別想甩開他了。
不過在去首都上學之前,樓照林終于想起要跟自己的老朋友好好道個別了。
……
“你這個沒良心的,終于想起老子了!”
吳向曉見到樓照林的第一面就張牙舞爪地撲上去給了樓照林一記鎖喉。
“你還記得老子的臉嗎?尼瑪,一個招呼都不打,突然就不來上學了!給你發消息問你怎么了,就一直回復‘有事,再說’,媽的,再說再說,你知道現在距離你第一個‘再說’的過去多久了嗎?高三都上完了,暑假都快結束了,咱們都快各奔東西了,你終于記起給老子道個別了是吧?”
樓照林難得心虛滑跪:“我的錯我的錯,這不是來請你吃飯賠罪了嗎?”
“到底是來賠罪的還是來秀的啊,我可沒忘記,這頓飯是你老早就答應我的!”
吳向曉的眼珠在連星夜和樓照林親昵的氛圍之間打了一個轉兒,用胳膊肘笑瞇瞇地捅樓照林的肚子:“消失的這段時間,果然是去追老婆了吧?”
樓照林輕咳一聲,把連星夜牽過來,指著吳向曉說:“來,連星夜,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吳向曉,我從小的狗頭鄰居,也是你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
“哈哈哈,連星夜,好久不見,”吳向曉連忙笑著跟連星夜打招呼,頓了頓,嘴里又小聲犯嘀咕,“這介紹聽著怎么這么奇怪呢?同班同學也需要特意拿出來說明嗎?”
連星夜笑了笑:“不好意思,吳向曉,我前段時間出了一點事,記憶方面受到了一些影響,可能記不太清你了!
吳向曉驚呆了:“臥槽,你們這半年到底經歷了些什么?居然還會失憶,這么狗血!”
“別震驚了,先坐下吃飯,”樓照林招呼大家坐下,咬牙對吳向曉說,“今天允許你宰我一頓,讓你出個氣!
“嘿嘿,這可是你說的,”吳向曉搓手,眼里都在冒綠光,奸笑道,“這個餐廳我老早就想來了,但是吃一頓心都要滴血,既然你話都放出來了,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樓照林倒吸一口氣,捂著心口:“也別太過分啊,這些錢我還要留著去首都跟連星夜過二人世界呢。”
吳向曉翻了一個白眼:“就裝吧你,我還不知道你家,肯定給你轉了一堆錢,獎勵你考了狀元吧?”
樓照林果然繃不住了,哈哈大笑道:“被你看穿了,放開肚皮吃吧你,吃不死你!
飯菜很快上來了,樓照林立刻幫連星夜把菜品一一處理好,給他細致地分盤盛裝,看得吳向曉眼角一直在抽。
樓照林痛痛快快地秀了一頓,然后才回到自己的盤子,邊吃邊問:“吳向曉,你考得怎么樣?”
吳向曉忽然覺得面前心心念念的美食也沒有那么美味了:“不咋地,我成績本來也不怎么樣,勉強上個211吧!
樓照林無語:“211已經很好了,你這話要被別人聽了,會挨打的!
“跟你比起來,那可不就是勉強!
“你有病啊,跟我比,比得過嗎你?”
“尼瑪,”吳向曉心頭一梗,忽然委屈地看向連星夜,“連星夜,你管管他,你看看他那副嘴臉!
樓照林往他碗里丟了一個殼:“滾,別對著我老婆撒嬌。”
吳向曉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學樓照林說話:“咦惹,別對著我老婆撒嬌~”
樓照林笑罵:“吳向曉,你有病!”
連星夜紅著臉埋頭吃飯,肩膀卻在輕微地聳動,像是憋不住笑。
吳向曉咯咯笑了一會兒,又往嘴里扒了幾口飯,又說:“對了,你剛才說你們要一起去首都?連星夜應該沒參加高考吧?”
連星夜連忙擦了一下嘴,抬起頭:“對,我打算明年再去復讀,今年先陪樓照林去上大學。”
吳向曉抑揚頓挫道:“哎呦,上大學還有家屬陪~是誰在羨慕啊,我~不~說~”
樓照林差點把嘴里的飯噴出來,他敲敲面前的盤子,臉上的笑都扭曲了:“吳向曉,你夠了啊,我發現你今天特別神經。”
吳向曉陰陽怪氣:“還不是因為你冷落了我大半年,我可不得一口氣瘋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還敢!
“……日!
三個人打打鬧鬧地吃完飯,吳向曉狠宰了樓照林一頓,還有一堆沒吃完的,全都被吳向曉歡天喜地地拎走了,看來這人對這家餐廳是真的愛。
臨走時,吳向曉特意跟連星夜多說了兩句話:“今年是你有事耽誤了,才給了樓照林這狗東西上位的機會,我等著看明年……哦不,后年的你勇奪桂冠。”
樓照林心里登時一咯噔,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吳向曉,你別給他壓力!
說完,他連忙慌張地打量連星夜的表情。他現在跟連星夜說話特別謹慎,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錯話,就把連星夜刺激到了。
“沒關系,這算不上什么壓力,而且我也是這么想的。”連星夜覺得樓照林緊張兮兮的樣子有些好笑,面上卻比樓照林想象中要釋懷很多。
但樓照林卻沒這么輕易放心。
前段時間他做了心理培訓,知道心理陰影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深,他很怕連星夜會對學習出現ptsd。
然而,連星夜還沒表現出什么特別,樓照林倒是先ptsd了。
他們跟吳向曉道完別后,沒兩天就搬去首都了。
樓照林已經提前在網上租好了學校附近的一棟房子,和房東簽了電子合同,到了地方后,聯系中介,拿了鑰匙,當天就能直接入住了。
不過房子里除了最基本的床和桌椅,其他什么都沒有,鍋碗瓢盆,床單被套,還有他們額外需要的小柜子,沙發椅子什么的,全都得自己買。
他們把行李放下后,當天就拎著鑰匙去了一趟家具城。
結果,在踏入家具城的那一刻,連星夜就感覺樓照林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連星夜的記憶在逐漸找回了,他知道樓照林在恐懼什么,那不光是樓照林的夢魘,也是他的。
可他自己忘卻了那段痛,卻把樓照林一個人永遠地丟在那場無止息的大雪中了。
這不公平。
連星夜握住了樓照林汗濕的手,觸感冰得就像寒冬臘月。他愣了一下,曾經,擁有這么冰涼的手的人明明是他,樓照林什么時候這么怕冷過?
樓照林把他體內的寒冬奪走了,把自己的春暖花開給了他。
他們兩人的角色忽然調換了。
連星夜心揪了一下,更加親密地與樓照林十指相扣,小聲說:“如果你實在不想進去,我就一個人進去買吧,你應該相信我的眼光吧?”
樓照林舔了一下干澀的嘴唇,搖了搖頭,盡量露出一抹無所畏懼的笑:“不用了,我不可能一輩子看見桌子柜子就躲起來啊!
連星夜用手背擦了擦樓照林額頭上的冷汗,心疼地說:“要是你實在不舒服,就跟我說,我們就出去。”
樓照林卻只望著連星夜笑,捏捏他的手掌心說:“要是我實在不舒服,你就親親我,或者抱抱我,好不好?”
連星夜當即親了一下樓照林的嘴唇,又用力抱緊了樓照林。
周圍路過的人們都驚詫地望向他們,他們誰都沒有在意,只是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然后樓照林便輕輕推開了連星夜的肩膀,再次與他雙手交握,笑著說:“好了,該去布置我們的新家了!
連星夜聽到“新家”這個詞,不禁咧開笑容,晃了晃他們握住的手:“嗯,對,我們的新家!
陰影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當連星夜試探地提出,在逛家具城之前,要不要先去買點零食,邊看邊吃時,樓照林的身體明顯更加僵硬了。
樓照林像是再次掉入一場名為幸福,但實則寫作永別的夢境中。當他一個人被快樂沖昏頭腦時,他的愛人已經悄然為他們的未來畫上了終止符。
連星夜再次將樓照林抱進懷里,不停撫摸著他硬邦邦的后背,在他耳畔輕嘆道:“我知道我抹不掉你的心理陰影,但人每時每秒都在創造新的記憶,而這記憶在下一秒又會變成回憶,我只想用新的,更加幸福美好的回憶,去覆蓋那些悲傷的回憶,過去了的東西,就讓它們永久埋在大雪里吧,我們永遠也回不去那場大雪,已經經歷過的事情也永遠改變不了,但我們可以一起創造未來!
連星夜將樓照林緩緩松開,重新牽好他的手,一邊笑著,一邊慢慢地往前走,好像在走向他們的未來。
“就像現在這樣,一起想辦法為我們的新家進行裝點,是不是在一起創造未來?”
樓照林眼眶緩緩濕了,對當時的他來說仿佛做夢一般的場景,此刻終于真真正正地實現在他眼前。
而這一回終于不是做夢了,也終于不是他一個人孤獨而愚蠢的狂歡了。
連星夜給樓照林拿了一個小推車,讓他推著,自己則親密地摟著樓照林的手臂。
連星夜走了一會兒,忽然說:“樓照林,你看我們這樣一起挽著手臂,推著小車子逛商場的樣子,像不像一對新婚夫妻?”
樓照林突然繃不住了,捂著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
連星夜心疼壞了,趕緊把他手里的小推車放到一邊,從口袋里摸出衛生紙,挪開樓照林的手,給他擦臉上的眼淚。
“別哭啦,新婚第一天,應該開開心心的,對不對?”連星夜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沒忍住,”樓照林抽泣著,頓了頓,忽然說,“我愛你。”
“嗯,我也愛你。”連星夜笑著在樓照林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連星夜把小推車拉過來,問:“你推還是我推?”
“我推,”樓照林連忙抓住小推車的手柄,又抓起連星夜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說,“你要摟著我,我喜歡你摟著我!
連星夜覺得他好可愛,忍不住又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樓照林終于破涕為笑,也在連星夜的臉上親了一下。
樓照林嗓子還有點哽咽,跟撒嬌似的,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不開心了,你親親我就好,再不開心的事,只要你親一下我,我馬上就能好了!
連星夜便馬上又在樓照林的另一邊臉頰上親了一下,問:“那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樓照林抹了一下眼睛,嗚咽道:“感覺好幸福。”
連星夜摸摸樓照林濕潤的臉,眼睛也有點紅了:“以后會一直幸福下去的。”
他們推著小推車去了零食區,連星夜憑著記憶,拿起了一包零食:“我記得,你好像喜歡吃這個!
“對,把這個拿著吧,”樓照林很開心連星夜還記得,把這包零食放進了小車子,想到什么,頓了頓,抿了一下嘴唇,忽然低聲問道,“后來……你是不是一包都沒吃?”
他們都知道,樓照林嘴中的“后來”發生了什么。
連星夜停頓了一下,居然現場就想拆開包裝吃給樓照林看:“沒關系,我現在就吃。”
“等一下,還沒結賬呢。”樓照林連忙把他的手按下,不禁被他慌忙的樣子逗笑了。
連星夜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做了傻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樓照林摸了摸連星夜的頭,笑著說:“沒關系,你再多選幾包吧,這次都由你來選,不用管喜不喜歡,看著順眼的就拿,過會兒我們一起吃!
說是隨便拿,但樓照林發現,連星夜拿的大多數居然都是他喜歡的。
“你居然都記得……”樓照林忍不住又想哭了,他用力擦著眼睛,哽咽道,“你真的想起來了!
“憋住憋住,再這么下去,我們今天要逛不完了,”連星夜連忙捧起樓照林的臉,在他的下巴上親了親,想到他們家光禿禿的床,不禁笑了一下,“到時候,我們可能就只能出去開酒店了!
說完,他又翹著嘴角,撓了撓樓照林的手心,低聲說:“其實去酒店開房也不錯,我們還沒有去過酒店呢!
樓照林也不知想到什么,臉上一下子泛起了可疑的紅暈,他努力收住了眼淚,在連星夜的掌心里撓了回去,和連星夜一起去結了賬。
出了收銀臺后,連星夜立刻拆開了一包零食,第一塊塞進了樓照林的嘴里。
樓照林咔擦咔擦地咀嚼起來,連忙舔了一下嘴唇說:“我以前吃過的,知道是什么味道,你快嘗嘗吧!
連星夜張著嘴巴:“啊——”
樓照林感覺用濕紙巾擦了一下手指,拿起一片放進連星夜的嘴里,見連星夜吧唧吧唧地嚼起來,期待地問道:“你覺得味道怎么樣?”
“好吃,”連星夜舔了舔嘴唇,眼睛微微彎起來,“你喂的,還要更好吃。”
樓照林也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給連星夜又喂了一口,然后把零食還給他,把手指擦干凈后,轉而牽起他的手,一邊往家具城的方向走,一邊聊天道:“那我們以后經常買來吃吧,你應該還沒有試過一邊吃零食,一邊坐在客廳的地面上追劇的感覺吧?”
連星夜搖晃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看來我們還得買一個地毯,專門鋪在客廳里。”
樓照林:“既然地毯都有了,豈不是還要一些抱枕和坐墊!
“那再來兩個懶人沙發吧!
“一個就夠了吧,”樓照林捏捏連星夜的手指尖,“你可以坐在我的懷里。”
連星夜笑起來:“那也得再買一個,專門放在陽臺里,我可不想搬來搬去!
“都聽你的,”樓照林立刻說,頓了頓,又想起來,“對了,我把我們家那個地毯郵寄過來了,可以放在我們房間,不過還得兩天才能到。”
連星夜問:“那空氣凈化器呢?”
樓照林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連星夜的臉蛋:“你怎么老惦記著那個空氣凈化器啊,就這么喜歡嗎?”
“我還喜歡掃的機器人,你屋子里的東西我都挺喜歡的,”連星夜頓了頓,忽然微微抬起下巴道,“你說過的,你的就是我的,你的東西我全都要。”
都遞到嘴邊來了,樓照林順口在連星夜高抬的嘴唇上親了一下,笑著說:“放心吧,全都寄過來啦,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連星夜捏著樓照林的下巴:“你呢?”
樓照林湊上去,用鼻尖蹭了一下連星夜的臉,心里甜得發膩:“我也是你的!
……
到了家具城后,他們一起躺在舒適柔軟的床墊上打滾,抱著抱枕打鬧,交疊在懶人沙發里互相撓癢癢。
他們一起給他們的床挑選了一床彩色的床單,床單上是一個巨大的彩虹,一只七彩的陽光小馬從彩虹上飛躍過去。
圖案有些幼稚,但他們都很喜歡。
成年人,幼稚一點怎么了?
他們還一起挑選了放在客廳的地毯,銷售員推薦他們,選深色的比較好,耐臟。
連星夜卻疑惑道:“不管什么顏色都一樣會臟,深色的只是臟得看不出來而已,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銷售員一下子梗住了。
樓照林抿唇笑了一下,問連星夜:“那你喜歡哪個?我們直接拿吧!
連星夜想了想:“我喜歡白色的,像躺在云朵上。”
銷售員:從來沒有人買白色的地毯!還是鋪在客廳的!聽著真要命!
樓照林卻果斷道:“那就買白色的!
銷售員立刻揚起笑容:你們開心就好。
樓照林又說:“那你再挑一個吧,這樣臟了還能輪換。”
銷售員:懂了,原來有錢任性!
銷售員馬上積極推薦起來,她已經知道那個高個的男孩都聽這個容貌精致的男孩的話了,此時向連星夜推薦的全是淺色的。
最后,連星夜又挑了一個嫩綠色的,他說像躺在青青草原上喂羊駝。
樓照林好奇道:“為什么是羊駝,不是喜羊羊?”
“因為我喜歡你臥室里的羊駝地毯,首先想到的就是羊駝了!
“那你想養一只羊駝嗎?”
“羊駝居然可以養嗎?”
“可以啊,只要有錢就行!
連星夜還真心動了一下,想到了網上的傳言,又打了退堂鼓:“算了吧,我聽說羊駝會對人吐口水,會把我們的地毯吐臟的!
樓照林沒想到重點又回到地毯了,也不知道戳中了他什么笑點,一笑就停不下來。
他們聊著沒有營養又日常的話,卻覺得每分每秒都那么有趣,只是和彼此牽著手,逛逛商場,說說話,就幸福得快要落淚。
他們在這一片家具場買了一堆東西,驚動了當天的銷售經理,經理親自給他們場里的貨車打電話,讓人幫忙給送過去。
等待的時間里,他們又躺回了床上。
連星夜轉過頭,撫摸樓照林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輕聲說:“樓照林,我不想只跟你過5分鐘的一輩子,我想跟你過50年、60年、100年的一輩子。”
樓照林愣了一下,隨即連忙用手掌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扣緊了連星夜的五指,把他們交握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將連星夜的掌心用力按在了自己怦怦跳動的胸口。
“嗯……”
連星夜按住樓照林的心口,垂眸吻在了樓照林的嘴唇上,將他破碎的心一點一點拼湊起來,就像樓照林曾經將破碎的他,一點一點拼起來一樣。
從家具城出去后,連星夜卻不打算馬上回家,而是帶著樓照林七拐八拐,到了一個街邊小公園里。
當樓照林看到眼前出現的大頭貼機時,他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拍張照再回去吧!边B星夜堅定地望著樓照林說。
樓照林呼吸有些凌亂,滾了滾喉結,仍然用力點下了頭:“……嗯!
“給你,你的小狗耳朵,”連星夜像當初那樣,親手幫樓照林戴上了一對毛茸茸的狗耳朵,然后把自己的腦袋伸過去。
樓照林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拿起了一對貓耳朵,輕顫地戴在了連星夜的頭上。
拍第一張照片時,連星夜毫不猶豫地親在了樓照林的臉上。
第二張的時候,連星夜趕緊對著樓照林指了指自己的臉,扯他的袖子,樓照林舔了一下嘴唇,親在了連星夜的臉上。
第三張,連星夜雙臂用力攬上樓照林的脖子,深深地吻在了樓照林的唇上。
第四張,樓照林哽咽地將連星夜抱緊,按住他的后腦勺,和他交換了一個帶著淚水咸濕味道的濕漉漉的吻。
連星夜再次踏入漫天冬雪里,親手挖出了那個被大雪淹沒的小少年,把他帶回溫暖的家里,一點一點拍掉他身上的雪,親親他凍僵的臉頰和嘴唇,然后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溫暖的陽光下,輕輕抱著他,陪他一起曬太陽,一起緩緩融化掉身上的雪,慢慢地照亮心頭的陰霾。
看啊,樓照林,這是你為我帶來的溫暖和陽光,這是你為我建造的小小新家。
從這里踏出去之后,他們再也不會迎來永別的冬雪,只會迎來盛夏的暖日。
從這里踏出去之后,就讓所有的陰影和苦痛,都深埋在那場永遠都回不去的孤獨而寒冷的大雪中吧。
沒有誰被獨自拋棄在人間,沒有誰和誰永別。
“樓照林,你再也不會失去我了,我向你保證。”
連星夜紅著眼睛,捧起樓照林的雙手,在他交疊的指尖上,輕輕落下一吻,仿佛向拯救自己的天神獻上了自己虔誠的靈魂。
終有一天,盛滿幸福和快樂的陽光終將把最后一片雪花也炙烤融化。
從今往后,他們就是命運共同體,是浩渺宇宙里徹底融為一體的一對伴星。
你的未來就是我的未來,我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如果一定要將他們分開,那就請切開他們的靈魂吧。人們會驚愕地發現,他們竟然早已靈魂與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原來從來都不是誰寄生誰,他們是彼此的共生關系。他們互相依賴,彼此有利。倘若有人將他們強行分開,或者一方消彌,另一方也只會毫不猶豫地追隨而去。
至此,連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