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重新調整好狀態,繼續找駱楷城想要的感覺。
駱晚洲坐在高塔底下,他所扮演的談瓖已經是有過閱歷積淀的男人,但在愛情上,仍舊是不開化的迷徒。他沉默地獨處,看起來很正常,并沒有被壓抑到極點,也不該爆發出瀕臨邊緣時刻的狂熱。直到一雙黑色的皮鞋停在他的面前,視野中飄來一片月白色的裙擺好似風琴般皺起,觸碰在他裸露的淡麥色的小臂肌膚上。
拍慕洛凌的鏡頭由下至上,她靜美得像是月亮。
慕洛凌站在他的面前,沒有賣弄她的辭藻——她可能也懷著想要報復他的心情,她恨他幾年前在屋子里推開了身穿嫁衣的她,那時的她虔誠得如同一位殉道者,自愿踏入與他連結的婚姻——有報復心的女人最兇猛,檀紅色的唇掩著伶俐的皓齒,她知道怎樣點燃他的脾氣。
“兄長。”她低低地喚他。
殘忍的稱謂,就是一把無形的刀。駱晚洲的耳邊仿佛炸開了噗噗的聲響,這不是刀鋒劃開皮肉的嘆息,而是他周身成形的世界崩塌成碎片后盡數掉落的悲鳴。
駱晚洲扮演的談瓖此刻應該正眼花繚亂地分辨著顛倒錯亂的世界,他頭暈眩目,惡心得想要作嘔,他來不及判斷真假,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分界線已然不會再明了,他憑著本能想要將眼前的朱稔拉入懷抱,朱稔卻蹲下身,將他的腦袋包攏進自己的手臂間。
她在可憐他,也在嘲笑他。
慕洛凌撫著駱晚洲的耳朵與短發。
她的手經過之處,都會讓他忍不住顫抖。
駱晚洲仰起頭,幾乎是循著本能用鼻梁觸碰到了她柔軟的下顎線。他貼著她的臉,呼吸著她發間的馨香,那是混著冷氣的梔花香味,是每逢減價后l城的女人最喜歡囤積的香皂。回到了l城,她不再使用那些港島最時髦的玩意兒,而是短暫地用回了那個少女時代里茫然嘗試著打扮自己的姑娘所收藏起來的香粉香皂。
嗅覺感官上的偏差,輕易洗刷了談瓖殘存的理智,讓他被拉回到了幾年前的時間點。
那時的他們還沒有背井離鄉。當時遇到的那些困難,在經歷過真實磋磨的以后都不稱其為值得入眼的難題。
駱晚洲不再只局限于用鼻子去觸碰慕洛凌的下顎線。沿著她臉頰的弧度,他高挺的鼻梁往上再往上,去摩挲她的顴骨,再去摩挲她的眼窩,再去摸索她的眉骨,直到他積累起了足夠的勇氣,讓他流連于她濕潤而微微啟封的唇吻。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面部僵硬發癢。
他當然知道該怎么繼續。
但他在這一節點上長久地猶疑著,踟躕不前。
最后是慕洛凌扶住了他的脖頸,她的指尖像是在按動琴鍵般撫著他的臉龐。她側著臉避開了他的鼻梁骨,終是用她的唇,覆住了他的薄唇。
相觸后就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燎原火。
兩個走得太遠的年青人,在高塔投下的陰影里,無可救藥地深吻著,相愛著。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
從來都不是駱晚洲索取得更多。
談瓖是紳士,朱稔是勇士。這兩個人本該不相上下。在喘息停頓時手指穿入發間憑著本心想要貼得更近的,也可以是朱稔,她是在年代里率先奔進新時代浪潮的女青年。而談瓖也不必時時刻刻都要把握住這個漫長的吻的控制權。
較量不需要分出勝者。
當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淋濕了兩只忘我的愛情鳥,他們終于放開了對方。
難以平復的急促呼吸。
雨滴順著慕洛凌耳邊的碎發不住地落在她的肩線上。她的唇紅得模糊,濕潤悱惻的水光在唇齒間逐漸被隱沒。
雨勢大得讓兩個人都幾乎睜不開眼。
相顧無言。
長久的對峙。
駱晚洲最先伸出手想要再將慕洛凌攬入懷中。
誰都能看清楚這種你來我往的糾纏,最終能夠因為一個和解的擁抱而圓融所有的爭執與不確定,隨后象征著一段默認愛戀的開始。
所以慕洛凌怎樣都不讓他抱她。
她不與他妥協,不接受這默認的愛戀。
她掙脫開他的懷抱,然后在雨中往后倒退了幾步,轉頭義無反顧地朝著遙遠的燈火處跑遠了。
只留下駱晚洲在原地,站立,徘徊,倒下,直至徹底仰面迎接著傾盆大雨的沖刷。
*
*
他們兩個演得太好了,以至于等到表演的部分全部都休止,坐在監視器后面的駱楷城久久都沒有喊停。
等到慕洛凌披著毛毯從畫面外慢慢走回來,駱楷城才如夢初醒,喊了卡。
這場吻戲拍得張力十足。
在場很多工作人員看了都要血液沸騰。
這就是堂堂正正的《青檸湖》意難平初戀cp啊。
《青檸湖》里一場吻戲都沒有,但是在這部《沒落家族》里,全片拍攝的第一場吻戲,就把五年前的遺憾徹底補回來了。
這兩個人太真,太會親了。
慕洛凌坐在椅子上,化妝師正在拿濕紙巾替她擦著唇上吻成一團模糊的口紅。
駱晚洲坐在她對面——他自己走過來挑了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他的狀態也沒有比慕洛凌好多少,他的嘴唇上粘了很多慕洛凌的口紅,襯衣長褲被場外水槍造出的大暴雨澆得濕透,領口的紐扣被扯開了好幾粒,衣領往下明晃晃開到腹肌的位置,一絲贅肉都沒有的力量感軀體,男演員身材內卷的絕對贏家,他看起來完全就是行走的性感。
兩個人都拿著杯子在喝熱水。嗓音不約而同都啞得說不出話。
此刻就連一個簡單的對視都充滿了熾熱的溫度。
慕洛凌索性不看他。
她只認真地聽駱楷城導演講戲。
駱晚洲卻像是故意要在她面前晃。他光是坐在那里,慕洛凌的視線躲開他便太容易。于是他拿著毛巾從位置上站起身,一邊擦著頸側和身上的雨水,一邊在慕洛凌的視線范圍里走來走去。
哪里是什么高嶺之花。
明明就是一只想要開屏的孔雀。
*
*
當晚拍完吻戲,慕洛凌回到酒店洗了徹底的熱水澡,才覺得沒有那么冷。
她裹著被子倒在柔軟的大床上,房間里的空調與地暖都強力運作著。
她閉上眼,卻總能清晰地調出今天那場吻戲里駱晚洲在她面前的身形與情緒。他起伏的胸膛,他利落分明的肌肉線條,他掛著雨珠的睫毛,他過分濃色的眼眸,還有他環抱在她腰上存在感強烈的手臂。
男色難擋。
慕洛凌拉拽著被子骨碌翻過身去,腦袋埋在被子上面,沒忍住,哀嚎了一聲。
為什么她要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女那樣臉紅心跳啊。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一聲。
她原本不想管的。
但她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手機又陸續響起好幾聲消息提示音。
她不能再不理睬,只好費勁地爬起來,把手機拿在手里。
發來短訊的人是駱晚洲。
她當即就把手機屏幕合過去扔在了被子上,都沒有來得及看短信的內容。
心臟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房間里第三次響起提示音,已經是駱晚洲的語音通話邀請。
這下避無可避了。
她接通,仍是趴在被子上面,所以說話的聲音也悶悶的。
駱晚洲那邊很安靜,她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
她禁不住去想,他此刻在做什么。
“慕老師。”他又故意叫她慕老師,“你在房間嗎,我讓助理給你送可樂姜湯。”
慕洛凌撫著額頭,嗯了一聲:“我在的。”
“是用無糖可樂煮的,所以——放心喝,不會發胖的。”他逗她。
“我才不怕發胖呢。我身材管理得很好。”
慕洛凌下意識地回嘴,說完才意識到,這到底是什么小情侶拌嘴啊。
她懨懨的又不說話了。
駱晚洲在那邊低低地笑,心情很好的樣子。
“好的。我的助理出發了。她會敲你的門,暗號是兩短兩長。不要給別人開門。”
駱晚洲有好幾個助理,他派來給慕洛凌送可樂姜湯的,是他的女助理。
在等駱晚洲的助理過來的時候,慕洛凌和駱晚洲誰都沒有主動掛電話。但如果不說話的確有點兒奇奇怪怪的氛圍,于是駱晚洲跟慕洛凌聊起了剩下幾幕戲的情緒設計,慕洛凌坐在外間的沙發上,他說到哪兒,她就隨手翻到哪兒。
沒過一會兒,駱晚洲就從電話里聽到了敲門聲。
“你去開門吧,我先不掛電話。”
慕洛凌走過去開門,駱晚洲的助理把手里的保溫杯交到慕洛凌的手里。
“慕老師,這是駱老師親自煮的——如果難喝的話,你直接在電話里罵駱老師就好了。”
駱晚洲還會煮可樂姜湯?
慕洛凌不覺得他是那種能夠跟煙火氣搭邊的男人。
不過,也不好說。畢竟,她還不夠了解駱晚洲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在拍這部《沒落家族》之前,還覺得駱晚洲不茍言笑,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呢。但是經過了那次有孟黛青的晚餐以后,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和駱晚洲的距離被拉近了很多。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會打電話過來說要助理給她拿姜湯。
慕洛凌把保溫杯拿到茶幾上。
她的手機還停留在與駱晚洲的通話界面上。
駱晚洲等了她一會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帶著點兒期待地問:“怎么樣,不難喝吧?”
“難喝可以直接說嘛?”慕洛凌也跟他開玩笑。
結果駱晚洲真的有些緊張,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喝了一口,品味了一會兒。
還好啊。姜湯原本那種刺激的味道全部都被可樂中和掉了。
他覺得自己煮得很好喝,尤其是這次這一鍋,所以才自信滿滿地拿給慕洛凌。
要不然就是砸自己的招牌,他才不會這么笨。
“開玩笑的。很好喝啦。”慕洛凌放過了他。
駱晚洲這才長出一口氣:“那好。你喝完早點兒休息。”
“杯子呢?我明天拿到劇組來還給你助理?”
“沒事。杯子是全新的,你留著用吧。”
那也是,一個保溫杯而已,對駱晚洲這位大明星肯定不算什么事兒。
“駱老師,謝謝你。”慕洛凌繼續喝著姜湯,竟然能喝出一絲絲甜味。駱晚洲該不會騙她,用的不是無糖可樂吧。
駱晚洲很受用她的語氣,他對她說:“晚安,洛凌,明天見。”
又是以晚安結尾的一天。
*
*
駱晚洲等著慕洛凌主動把電話掛掉。
他看到了墻面上的玻璃里反光透出的自己,他臉上有笑。
但他的笑意很快就淡掉了。
誠然,這幾天他與慕洛凌的關系親近了很多。她對待他的態度,不再是那種隔著遙遠的距離。他覺得自己得到了和她以前那些熒幕搭檔相似的待遇,楚慈、江封年……這些男演員甚至一開始就和她相處得很不錯。但也僅僅于此。
現實就是,在l城的拍攝,還剩下不到五天。
慕洛凌的戲份,最后一場戲是在周三上午。
然后就是整個劇組長達兩周的春節假期。
他和她的關系還沒有近到,他們能夠在春節假期里見面的程度。
所以,在這樣短暫的融洽相處以后,他將要有兩周的時間見不到她。
劇組再聚到一塊兒工作,是在春節假期結束后,整個組都會搬去港島,去拍電影后半段朱稔和談瓖去往港島以后的情節。
駱晚洲從父親那里得知,慕洛凌的檔期還需要配合電視劇《零分律師》的宣傳期,她會需要兩頭飛。
他還沒有想好,要怎樣繼續走近慕洛凌。
他應該找個合適的時機直接表白嗎?
會成功嗎?
還是只能把她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