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行至七樓,門向兩側打開。駱晚洲到了他的樓層。他今晚最后一次向慕洛凌道晚安,隨后走出電梯轎廂,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他去往他自己的房間。
慕洛凌的房間在九樓。
當她從口袋里拿出房卡刷開門鎖的時候,發現套房外間的照燈全部都亮著。
她的經紀人林緹和助理都在。
因為慕洛凌事先沒有打電話給助理讓她派車去接,所以林緹按照習慣隨口問了一句:“你母親送你回來的?”
其實并不是。是駱晚洲的司機把她和駱晚洲一起送回來的。但這個情況卻讓慕洛凌有點兒難以啟齒。
林緹肯定覺得她需要和駱晚洲保持距離。
早知道她就應該打電話讓助理派車來接她。
不過假如這樣發展,她就不能和駱晚洲有剛剛結束的那段愉快對話。
都是為難。
慕洛凌沒有接話。
然而林緹沒有察覺到她的反常表現。林緹此刻腦子里想的,是趙曼達在電話里給她下達的最新指示,內容全部都是圍繞她家藝人慕洛凌的安排。從生活到工作,待遇全面提升,可以說是要媲美星盛娛樂旗下的“一哥”、“一姐”。
就算慕洛凌現在正處于事業飛升期,手握像《沒落家族》女主角這樣的頂級資源,星盛娛樂也有意要讓她取代從前孔宓心的地位,那也不至于她成績還沒做出來,待遇就先提拔這么多吧。
星盛娛樂從來都不是走溫情路線的公司,反而推崇的是絕對競爭。
哪個頭部藝人不是憑著自有的本事殺出一條路,才得到今日的地位和待遇的?
如果叫那些“一哥”、“一姐”們知道趙曼達對慕洛凌的優待,恐怕心里會有不平衡。
“小師妹”也不該是這樣寵的。
林緹在公司層面找不到直接的理由能夠解釋這件事情,她憑直覺,認為這件事情應該跟今日到訪片場的、慕洛凌的母親有關系。
于是林緹直截了當問慕洛凌:“曼達總說要給你提高待遇,基本看齊超一線藝人的水準。”
她的語氣很溫和,用玩笑話來緩和氣氛,顯得沒有那么刻意窺伺隱私。
“我今天第一次和你母親見面,就看得出來,你家肯定是非富即貴。你跟我說實話,你家里是不是和星盛有什么生意往來,所以曼達總要給特別照顧。否則,曼達總這樣高調的指示降下來,我還真有點兒心里沒底。”
慕洛凌笑笑,沒否認。
說來也是奇怪,她家里那攤子事情,她今晚對沒那么熟絡的駱晚洲都幾乎全盤托出了,可是對著朝夕相處的經紀人林緹,她反而沒有要說的打算。
林緹看慕洛凌默認了這一層關系,她才終于舒出一口氣,算是放心。洛凌是關系戶也行,至少后臺足夠穩當,在圈子里能夠硬氣些。
“行啊,洛凌,這么低調的富二代,闖蕩娛樂圈體驗生活啊。要不是今天你母親親自過來,是不是連曼達總也被你瞞在鼓里了。”林緹打趣道。
慕洛凌沒有太細說,只是微笑著簡單搪塞了兩句:“我媽之前不支持我演戲。”
這個理由只能算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是孟黛青的確不同意慕洛凌拍戲。假的那部分則是這并非趙曼達不知慕洛凌身份的理由。不過放在林緹那兒也完全解釋的通。
林緹解開了心中的疑惑,也就放心了:“行,洛凌,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
*
劇組放春節假期前最后的幾天拍攝期,專門負責記錄片場花絮的副導演覺得最近的劇組氛圍很不錯,非常適合拍攝素材帶。
在l城的拍攝計劃將近尾聲,難度大的戲都盡可能放在前面拍完了。現在還剩下的十多幕戲里,只有一場能被稱為是重頭戲。
其實按照最后要在電影中剪輯出來的順序,這場重頭戲應該是在電影的后五分之四處。
談瓖與朱稔回鄉祭祖。那時候談瓖在港島的生意已經走上正軌、初具規模了。
兩個人在外以兄妹相稱。回到了故土,他們卻是所有人眼里自幼訂親的未婚夫妻。甚至很多當地人都以為他們應該已經在外面完婚了。
經過在港島的幾年相處,朱稔聰穎大氣,她在酒廠生意上有著獨到的眼界,仿佛是天生的商人,她總能在關鍵時刻給談瓖提供充滿洞察力的意見。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年輕女人,港島從來都不缺乏心甘情愿做她裙下之臣的男人。
談瓖已然對朱稔動心。但他沒有忘記,是他曾經斷然拒絕了朱稔的主動求婚。他感覺到朱稔此刻冰冷的內心。他是個驕傲的男人,不愿意給朱稔傷害他的機會,所以他處在兩難的境地里。而朱稔則對談瓖的卑劣想法不屑一顧。她覺得同他再談情愛就是在浪費時間。
于是,在l城,兩人在想法上難以調和的矛盾被天然放大了。
這里,劇本上安排了吻戲。
幻想糾纏著現實。談瓖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上做出的決定,讓他產生了后悔的情緒,引起了他對于另一種可能性的想象。在黑夜的陰霾下,他茫然四顧地想要找到能夠訴諸的解脫。朱稔覺得他可悲,她站在在廢棄酒廠的舊址上,高高佇立著的巨塔底下,她施舍了他一個柔軟的擁抱,然后她不愿意再憐哀他。
開拍前走戲時,慕洛凌和駱晚洲的情緒都很輕松。他們拿著劇本,各自在戲服外面包裹著保暖用的長款羽絨服。鏡頭將會跟隨慕洛凌走向高塔下的黑影。然后就是拍近景和特寫鏡頭的吻戲。
《青檸湖》里沒有吻戲。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這是慕洛凌和駱晚洲之間的第一次吻戲。
花絮鏡頭朝著他們的臉上拍,就期待著能從兩位主演的臉上捕捉到臉紅的神情。
駱楷城導演在花絮鏡頭里無意充當了一回畫外音,他披著毛毯坐在監視器前面,嗓門蠻大的:“當然啦,洛凌和晚洲是專業的。拍個吻戲而已啦,小事情。我知道的,洛凌拍的吻戲都很唯美的。我們晚洲在之前拍的那些電影里見過的世面也可多了。”
駱楷城導演特別喜歡調侃親生兒子。
駱晚洲的確不緊張。
他在拍戲時全神投入的是角色談瓖的情感。
當然,他確信,哪怕是他本人,面對慕洛凌,也沒有什么好緊張的。
鏡頭已經推了上來,駱楷城正拿著對講機在確認畫面布局。
慕洛凌站在駱晚洲的身前,他比她高出很多,所以他在她面前其實顯得蠻強勢的。但在待會兒的戲份里,她反而是整個畫面里作為支撐點的人。談瓖在朱稔面前,因為愛而不得,因為自知錯過,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顯得卑微。
“洛凌和晚洲的臉靠近——”駱楷城親力親為地指揮著。
于是,駱晚洲向她傾過來。
他的臉在她面前放大。
兩個人的眼睛都看著對方的臉——以此來把握距離的度。
還沒有正式開拍,慕洛凌此刻還是慕洛凌,而非朱稔。
所以,她沒有那么坦然。
即使滿臉自然從容,那也是因為她在控制。
他們靠得如此近,以至于他面部五官和皮膚的任何細微動作都逃不出她的觀察。
慕洛凌預判到駱晚洲將要把視線從她的面孔下半部分往上移動。于是她在剎那間斂眸,她去審看他的薄唇,視線錯過,她的心臟跳動得不夠踏實。
她的唇微微上揚提供弧度,便于駱晚洲找到合適的角度。她能隔著冰冷的空氣感受到他起伏的身體,駱晚洲的呼吸應該是刻意放輕了,避免對她造成過多的干擾。正常世界里的情侶本不該在這樣折磨心神的位置上停頓這么久,明明再往前一點兒就能接觸,可偏偏就要恪守距離。無論是輕吻還是深吻,都無需蓄勢待發這么久。
駱楷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洛凌和晚洲各自臉的側向,交換一下吧。”
因為兩人都有著高挺的鼻梁骨,所以他們接吻時必然是需要各自把頭尋找到一個側向的位置,這樣才能在接吻時溫柔地避讓彼此的鼻骨。駱楷城希望慕洛凌的左臉能展示給一號機位更多一點,所以他要求他們調換臉的側向。
在執行駱楷城的要求時,駱晚洲和慕洛凌都把腦袋稍微往后退了一點兒,避免不小心在轉頭時擦碰到對方的臉。
但兩人難得失去了默契。
慕洛凌轉頭比駱晚洲更快一些,所以在他還沒有退開足夠的距離時,她已經把臉轉向自己的左側。作為結果,慕洛凌在移動過程中,感受到了自她的鼻梁左側迅速橫著一帶而過滑向右側的冰涼觸感。那是駱晚洲的唇無意碰到她的鼻梁骨。周圍太安靜了,她也太專注于眼前的事情,所以她太敏銳,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唇上淡淡的紋路痕跡。
沙的一聲。
她沒有能控制住表情。
她的臉一定是驀地漲紅了,原本自然的情緒破裂掉了。
她真想暫時躲起來,等到臉上的紅暈退去后再出現在鏡頭面前。
慕洛凌習慣了從容不迫,所以難以接受計劃外的小慌亂。
駱晚洲卻把本來虛扶在她腰側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后。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允許她順勢靠向他的身體。
慕洛凌在感受到背上這股溫柔的力量后,她都沒有猶豫一下,她的額頭往前傾向他,腦袋小幅度地撞了兩下駱晚洲的胸膛,已然把她此刻挫敗而亂了陣腳的情緒都表達出來。
駱晚洲攬住她的肩膀,順著她撞擊的動作,抱著她往后退了兩步,他很快松開了扶在她腰間的手,另一只手仍虛虛攬住她的肩膀,足夠禮貌。
手指最后停留在她的發間。他撫著她的腦袋,將她的臉遮在他的擁抱里。
他用他強勢但卻柔軟的動作隔絕出了一個只屬于他與她的空間,他讓她的臉紅有了一個緩解的余地,他將慕洛凌的慌亂保護了起來,同時溫和地對外界解釋說:“抱歉。我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子了。”
他的動作輕柔,在外人看來,他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慕洛凌賠禮道歉。
于是,這個小插曲就完全變成了是駱晚洲不小心造成的小事故。
慕洛凌臉上的熱溫過了幾秒鐘便褪去。她從駱晚洲的懷抱里退出來,抬頭就看到他對她笑著——駱晚洲很少笑的,但他好像最近漸漸在她面前笑的次數有點兒多。
化妝師過來檢查兩個人是否需要補妝。
慕洛凌呼出一口氣。
吻戲的拍攝還在繼續。
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