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戲過后的第二天，劇組氛圍一切如常。

    慕洛凌坐在化妝間里，化妝師正在往她的臉上上妝。

    化妝師拿著刷子細密地往慕洛凌的顴骨底下打薄薄一層陰影，突出她的骨骼線條，以塑造朱稔在劇情后半段里無處不在的清冷感。人物妝造與故事情節相呼應，電影都是這么玩兒的。

    “慕老師，昨天那場戲你們拍得太讓人——”

    化妝師此刻回想起來，仍然覺得自己十指快要忍不住蜷縮。

    演得也太讓人想入非非了。

    深夜，暴雨，男女，激吻，撕扯，簡直是無解的情愛與欲望。

    的確是以很成年人的方式展開。

    她昨天在場外圍觀了慕洛凌和駱晚洲的吻戲，那種碰撞，看得她倒吸冷氣，頸側都起一陣雞皮疙瘩。

    處在空窗期，她甚至快要想給前男友打電話了。

    這些話，化妝師不好意思對著慕洛凌這位當事演員說出口。

    駱晚洲剛來劇組準備開工。他正好卡在這個時間點上從外面走進化妝間，一邊單手解著圍巾，一邊從墻壁上掛著的那一整面鏡子里看慕洛凌。

    她也在心照不宣地看他。

    空氣中都不自覺鋪滿曖昧的隱線。

    兩個人在拍完昨天的吻戲之后，還沒有面對面說過話。

    昨晚的那通電話，那杯由駱晚洲親自煮的可樂姜湯，分寸感拿捏得剛剛好，恰到好處地緩解了慕洛凌拍完吻戲后的不自在，也讓她情不自禁地對駱晚洲產生了更多不止于同事的悸動感覺。

    慕洛凌習慣于在人前擺出游刃有余的架勢。林緹總說她是小狐貍虛張聲勢。

    于是，當化妝師在場，此刻四目相對。

    隔著明亮的鏡子，慕洛凌刻意對著駱晚洲笑得從容驕矜，然后視線一掠而過，又自然地轉回到了她手里的劇本上。她折了一頁角。

    她才不會讓自己落于下風，就要擺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

    沒錯，她絕對沒有受到昨天那場吻戲的影響。

    “我很高興，謝謝你喜歡。”慕洛凌對化妝師說。

    裝腔作勢的假正經。

    她的語氣實在太過正直磊落，聽得化妝師心里一陣失落。

    化妝師從幻想中被打入現實：原來對于慕老師來說，這場吻戲根本不算什么事兒啊。果然只有觀眾最容易入戲太深，人家戲里的cp，分分鐘就出戲了。

    化妝師又看看駱晚洲，他坐在了慕洛凌旁邊的位置上，無所事事，正在等他的化妝師進來，面上也沒有任何波瀾。

    駱老師和慕老師甚至都沒有開口互相打招呼。

    唉，不愧是離婚感爆表的限定熒幕情侶。

    化妝師短暫地像只霜打的茄子。她磕的cp在她眼里妥妥的be了。

    駱晚洲沒有幼稚到一直盯著慕洛凌看。

    他抬眸看了一眼慕洛凌面前桌上放著的保溫杯。

    嗯，黑色蓋子，紅色鎖扣，很眼熟。

    他昨天親手擰開了這只杯蓋，把煮好的可樂姜湯倒進了這只保溫杯里。

    慕洛凌很在意他，所以很容易就留意到他的眼神在看什么。

    她下意識地就想要伸手去拿保溫杯，然后藏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冒出“把杯子藏起來”這個想法——明明她用不著反應這么大，這個杯子的確是他昨天讓他助理拿過來的，但他也在電話里說了，讓她不用還給他，直接拿去用就好了。

    只是她剛剛坐直身體，駱晚洲突然開口，跟她說話：“慕老師今天保溫杯里泡的是什么茶？”

    慕洛凌不泡茶的，她正色道：“只是熱水。”

    駱晚洲繼續問：“我可以看一眼么？”

    熱水有什么好看的？

    慕洛凌覺得他莫名其妙。

    但她總不能拒絕他，只好點了點頭。

    化妝師換了一把扁頭刷，正專心處理著慕洛凌的額頭細節處，她太敬業了，所以根本沒聽出兩位演員這段對話里的不合常理。

    駱晚洲傾身過去把慕洛凌的保溫杯拿在手里。

    他擰開蓋子檢查了一下杯口。洗得很干凈，盛過可樂姜湯的杯子，如果沒有馬上清洗的話，很容易留下淺色的印跡和姜絲的味道。他看了一眼慕洛凌白皙漂亮的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多半不是她自己親手洗的。

    “我助理買了凍干梨茶，說是能潤肺護嗓。我讓他給你拿一盒試試看？”駱晚洲把慕洛凌的杯子遞到她手里，“l城冬天氣候干燥，多喝點兒水。”

    他的手指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慕洛凌一激靈，她的唇舌不自覺相抵，舌尖發麻，沒忍住，沒縮手，轉頭對過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突然覺得駱晚洲怪怪的。

    是她的錯覺嗎？

    總覺得，他對她，還挺有耐心的，像個獵手。

    是錯覺吧。

    慕洛凌始終不愿意讓自己做一個“自作多情”的姑娘。

    網絡問答社區都替女孩們總結出規律，人生的三大錯覺之一，他可能喜歡我。多少不幸的故事便是由此開始的。

    他才不可能喜歡我。

    慕洛凌把剛塞到她手里的保溫杯又重新放回了桌面上。

    一口水都沒有喝。

    駱晚洲抿著唇，不說話，而他的化妝師終于進來了。

    慕洛凌很快化完妝出去了。在此期間，兩人沒有再說過話。

    *

    *

    林緹下午到了劇組。

    昨天拍那場吻戲的時候她有事沒在，后來也沒聽見一直跟著慕洛凌身邊的助理反饋什么特別的消息，所以她只以為無事發生，而她進了劇組看到自家藝人坐在場邊候場，確實一切正常。

    慕洛凌沒提自己和駱晚洲之間的那碗姜湯。

    她下意識地隱去了這個插曲。

    林緹看她拿著杯子正在喝水，而旁邊助理手上拿了一只撕開一半的透明小袋子，一時間沒有找到垃圾桶扔掉。

    林緹隨口問：“這是什么東西？”

    助理嘴快接了話：“哦，是駱老師助理拿過來的凍干梨茶。”

    慕洛凌神色如常地喝水，杯口冒出的熱氣將她的眉眼都縈繞在模糊里。

    林緹看了一眼慕洛凌，對此也沒太訝異，只是下結論說：“看來你和駱晚洲相處得還不錯。”

    慕洛凌嗯了一聲。她把沉穩演得有九分逼真，實則內心就跟個想要早戀卻被班主任查崗的高中生似的。慌亂，她聰明地借用喝水的動作來掩飾慌亂。除了慌亂還有點兒若有若無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期待什么東西。真是快要瘋掉了。

    “機票幫你訂好了。周三下午飛s市，晚上是minst盛典，主辦方安排你跟江封年合體走紅毯，算是給《零分律師》這部劇提前預熱。”林緹臨時離開l城，也是為了去幫慕洛凌協調minst盛典的相關事宜。畢竟日程很趕，下了飛機就是做造型、拍硬照、趕往會場，時間卡著時間，每個環節都要盡可能確保萬無一失。

    慕洛凌點頭說好。

    “禮服方面，內外場幫你選的都是斐艮穆鐸。上次秀場他們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有傳達想要深度合作的想法。”

    當然，至今都令慕洛凌印象深刻的斐艮穆鐸時裝大秀，他們把她和駱晚洲的合照作為現場圖發了出去，讓熱度稍微回落一些的“離婚感”話題再次高位登上熱搜。

    為了賺錢吸睛而不擇手段的紅血品牌。

    “這次他們不會繼續再炒作吧。”

    林緹攤手：“你自帶話題性，很受品牌方歡迎的。”

    “但我避之不及。”

    林緹確信，這就是凡爾賽吧。

    *

    *

    在l城的最后幾場戲拍得很快。

    慕洛凌和駱晚洲沒有什么對手戲，基本都是各拍各的，像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駱楷城導演授意安排了這樣的通告順序，其實也是為了保持演員的情緒狀態。長期充盈在飽滿的情緒點上，很容易讓演員入戲太深，這對于身心都是極大的消耗。在那場干柴烈火般的雨夜吻戲之后，從一個專業性極強的導演的角度來看，駱楷城認為這種暫時的隔離是很有必要的。

    他是一個稱職的導演，但他不是一個敏銳的父親。

    他沒有看出駱晚洲投向慕洛凌的眼神里，別有用心。

    于是，慕洛凌對駱晚洲產生的那種悸動感覺，很快就在現實中退溫了。

    她的理智總是大于感情。

    她已經過了以暗戀為滿足的年紀，也自知承擔不起一段戀愛對于事業的打擊。

    作為演員，戀愛不會讓她的人氣一落千丈，但會讓她貼上甩不掉的標簽。追求戲路多樣化的年輕演員，不可以被貼上固化的標簽。

    趙曼達或許會看在孟兆旸的面子上，不對她萌芽中的戀情予以打壓，但娛樂媒體對于明星戀情的圍追堵截，向來在傳聞中有著可怕的尺度。追車、堵門、各種高科技設備……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當然，她現在想這些，未免想太多。但光是想象那個場面，就蠻糟糕的。

    所以，慕洛凌決定保管好自己的心，同時把對駱晚洲的那點兒從《青檸湖》時候延續下來的“非分之想”歸于“白日做夢”。

    *

    *

    周三上午，慕洛凌在l城拍的最后那場戲，劇組難得分了ab組。駱楷城導演先跟慕洛凌這邊的拍攝現場，男主角駱晚洲則在另一個置景場地里做準備，等駱楷城拍完慕洛凌這邊的戲份，就立即轉場過去。

    駱晚洲整個人的情緒都很低沉。

    他難得會在工作環境里表現出真實的壞心情。

    像他這樣咖位級別的演員，是很容易影響到周圍工作人員的工作氛圍的。所以他平時盡量都會在人前扮演出情緒平和的狀態。談笑風生是他信手拈來的基本技能。但今天是個例外。他像是一片籠罩住劇組上空的低氣壓陰云。助理都小心翼翼地跟他交流。

    副導演的外套口袋里放著對講機，隨時與駱楷城導演那邊保持溝通。

    駱晚洲披著羽絨服就坐在副導演的旁邊，他的眼睛不太舒服，所以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副導演的對講機一直在嗡嗡作響，音質還算清楚，所以越發擾得駱晚洲心煩意亂。

    “好，洛凌，我們再保一條特寫。”

    “一號機往外拉高，保持住重心。可以，可以，注意旁邊的自然光。”

    “最后再來一條。置景，美術，確認一下畫面有沒有問題。”

    “ok，完美。收工！”

    ……

    駱楷城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出來，連同那邊的工作人員慶祝慕洛凌在l城的戲份全部殺青的聲響都清晰可辨。

    聽起來很熱鬧。

    但與駱晚洲完全沒有關系。

    他坐在椅子上，伸展開被迫折疊起來的兩條長腿，他能看到不遠處被放在角落里、用紙箱蓋著、只露出一丁點兒顏色的鮮花。仿佛那是一個被認真保護著的驚喜。

    他拍過太多的電影，早就對劇組里慣用這套流程熟悉得不得了。

    那是慶祝演員戲份完成時送上的花束。

    《沒落家族》雖然還遠遠沒有到全部殺青的時候，但畢竟在l城的拍攝全部結束，值得隆重慶祝。

    這束花是給他準備的。

    那么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來，在距離這里有一段距離的另一片場地——慕洛凌剛剛拍完那場戲的場景——慕洛凌正捧著一束造型和品種都差不多的花束，被工作人員簇擁在當中，露出漂亮到完全令人眩暈的笑容。兩束花應該是在同一家花店訂制的。

    可他不能在現場。

    他得待在這里，準備接下去那場戲的拍攝。

    怪只怪，他和慕洛凌都要出席minst盛典，所以他最后的這場戲也必須嚴格控制收工時間，以確保他能趕上從l城飛往s市的航班。場務這邊為了壓縮候場時間，所以分了兩個組，演員不動，各自在場景里準備，兩頭奔波的是導演駱楷城和相關工作人員。

    駱晚洲自己查過航班號。

    慕洛凌多半和他坐的還不是同一架飛機。

    她的航班應該比他早三個小時。

    所以，他應該見不到慕洛凌。

    運氣好的話，今晚minst盛典，他還能隔著很遠的距離看得她。

    但這種場合，他們兩個必然不會有任何的私人談話——

    就是為了避開那該死的“離婚感”話題再度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