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洛凌與孟黛青姍姍來遲。
當(dāng)侍者幫她們將包廂的門拉開的時候,慕洛凌沒想到,駱晚洲和孟兆旸居然都已經(jīng)到了。他們好像沒有在對話,而是各自占據(jù)餐桌的一邊,仿佛形成了兩個不能彼此融合的獨立世界。
孟黛青率先走進去,慕洛凌安靜跟在她后面。
包廂的主要陳設(shè)是一張長條形的厚重實木桌,最多可以容納八個人同桌用餐。
現(xiàn)在按照客人預(yù)定的要求,布置的是四人位置,各有兩個座椅擺放在同一側(cè)。
孟兆旸和駱晚洲已然選擇了面對面的位置。
那么,孟黛青和慕洛凌,勢必一個人會落坐在駱晚洲的身邊,另一個人會就坐于孟兆旸的旁邊。
慕洛凌覺得,最優(yōu)配置肯定是讓孟黛青和孟兆旸這對姑侄坐同一方向。
否則兩邊都會顯得很奇怪。
因此,她主動走向駱晚洲旁邊的位置。
她此刻沒有意識到,這種選擇可能也反映出她在潛意識里的偏好。
孟黛青隨即落座在孟兆旸身邊,儼然是冷漠到極點的精致女性,仿佛根本不關(guān)注眼前座次的安排。
菜品陸續(xù)呈上,遵照西餐禮儀。
“請隨意。”孟黛青收緊面部肌肉,簡短的一句話,算是關(guān)照過了在場的三位年輕人,也一并將自己擺放在掌控局面的主位上。
慕洛凌和駱晚洲都沒有喝酒。
在侍者遞上酒單的時候,慕洛凌就主動伸手按住了駱晚洲面前的酒杯敞口。她很貼心,她怕駱晚洲不好意思推拒孟黛青遞過來的酒,于是她先跟孟黛青說明情況。
“喝酒容易加重皮膚負擔(dān),再加上劇組拍戲作息顛倒,會冒痘的。上鏡就不行了。”
她把自己和駱晚洲面前的酒杯都撤走。
駱晚洲望過來注視著她沉靜的側(cè)臉,他難得被她在人前維護,感覺心里有一塊地方被捂得有點兒暖,絲絲往上冒著舒適感,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曬得蓬松柔軟的羽絨被,承托著人的重量似的,緩緩塌陷下去,降落在實地上。
慕洛凌有所感應(yīng),轉(zhuǎn)過臉來也看他。她的眼睛里有不明所以的疑問,好像在用眼神詢問他,怎么了。
這其實已經(jīng)可以被歸入“眉眼傳情”的范疇。
怪只怪這兩個演員的眼神戲太好,傳遞情緒太精準。
駱晚洲舒緩著眉峰,唇微揚。他對慕洛凌輕輕搖頭,表示沒什么,然后又主動移開目光。
一頓飯吃得風(fēng)平浪靜。
走的時候,孟黛青問慕洛凌,現(xiàn)在能不能聯(lián)系上司機和助理來這邊接她。
“兆旸和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沒有辦法送你回去。”
孟兆旸站在幾步遠的位置,他也是聽孟黛青這么說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后面還有安排。
他沒拆穿孟黛青。
慕洛凌不疑有他,真的拿出手機準備給助理打電話。
駱晚洲說:“洛凌可以跟我一起坐車回去。車子就在樓下等我。”
孟黛青笑了笑:“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駱晚洲表示沒關(guān)系:“反正是直接回劇組,那邊保密措施做得很好,不用擔(dān)心被拍到。”
連顧慮都被打消了。
四個人就在餐廳分道揚鑣。慕洛凌和駱晚洲全副武裝地繞路去找他的車子。孟黛青則是與孟兆旸一道走。
孟兆旸陪著孟黛青往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問:“姑媽,大晚上的,你要帶我去哪兒談生意?”他嗓音低沉含笑,反而有幾分縱容的語氣。明知孟黛青大概率是在無事生非,他卻不能生氣。從前是他爸孟視稹——孟黛青的親大哥——可以做得到這種無條件的包容,現(xiàn)在孟兆旸也有朝著這個方向靠攏的趨勢。
孟黛青頭也不回,走路帶風(fēng):“你只管跟上來就是了。”
*
*
慕洛凌和駱晚洲上了保姆車。
慕洛凌只拿掉了帽子,沒摘口罩,就露出一雙眼睛,在漆黑的車里忽明忽暗。
她欲言又止。
其實,換位思考,她對駱晚洲還蠻抱有歉意的。
畢竟,這頓莫名其妙的晚餐,全是因她而起。
連她都覺得,這頓飯快要吃出消化不良的后果。更別提駱晚洲這個孟家以外的人了。他肯定沒見過這種架勢。
孟黛青不是正常人,孟兆旸也不是正常人,當(dāng)慕洛凌跟他們相處的時候,自知也不太正常。所以,和他們一塊吃飯,只能是正常人受累。
“抱歉啊。”她上來就是垂著頭誠懇道歉。
駱晚洲多少能猜出一點兒她的這種反應(yīng)。但他僅僅只是挑了挑眉毛,沒說話。
她自顧自找出了好幾條道歉的理由:“先是不由分說讓你過來吃飯,然后就是我遲到了,讓你和孟兆旸獨處一室,最后走的時候還要麻煩你順路帶我回來。”
駱晚洲:“沒事。你也都說了,反正是順路的。”
慕洛凌聞言也勉強笑了一下。
她的情緒并不高,駱晚洲看得出來。
“怎么了,是舍不得讓阿姨走么?”
也不知駱晚洲是真的把她當(dāng)成依賴母親的小姑娘,還是純粹拿這話逗她開心。至少,慕洛凌聽到他的這句話,原本低落的心情沒由來地產(chǎn)生了一個想笑的斷點。她撫著額頭向后用手指梳了幾下長發(fā),雖然先前沒有到要哭的程度,但此時已然有幾分破涕為笑的傾向。
“才沒有呢。我十九歲拍《青檸湖》的時候,都沒有哭鼻子。現(xiàn)在怎么可能越活越回去了。”慕洛凌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口吻聽起來很像是在撒嬌。
駱晚洲很放松,他的笑都掩藏在口罩和帽檐的下面,他的唇向上在笑,他的眼睛彎著在笑。他眼睛里的喜歡太過明顯,多得快要滿溢出來,但卻因為有沉沉的黑暗和帽檐作為遮擋,這才讓他能夠毫無顧忌。
他靠在椅背上看她,怎么看都覺得看不夠。他甚至像愛情片里的男主角,希望這輛車能一直開下去,不要停下來。
“那么為什么不開心?”他認真問。
慕洛凌的十指交握,她盯住壓在最上面的左手大拇指。
很多人都說,左手大拇指在上的人,偏向于感性和直覺的思維習(xí)慣。
她從小就沒有向別人分享情緒的習(xí)慣。
后來因為職業(yè)的關(guān)系,她在演藝圈里更注重保護個人隱私,所以說得就更少。
事實上,她已經(jīng)很習(xí)慣自己處理這些情緒。
但駱晚洲的問題,連帶著他整個人傳遞出的真摯,都讓她在當(dāng)下很有傾訴欲。
她突然很想要找到一個人,能夠與對方分享這些她從不談起的故事。
沒有任何理由,她憑著感性和直覺在想,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駱晚洲。
“你會替我守口如瓶的,對么?”她問他,同時與他四目相對。
駱晚洲低語答復(fù):“當(dāng)然。”
她揚起唇角笑得很用力,她又揚聲對前面專心開車的司機說:“司機師傅呢,也會替我保守秘密吧。”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他們一眼:“你放心,馬上就到酒店了。我從南門進去,停到三號樓后面的樹陰下面。我到時候去外面抽根煙,順便替你們看著點兒。”
司機的話,說得倒像是慕洛凌和駱晚洲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車內(nèi)三個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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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孟黛青也和孟兆旸在坐車。
她到這個時候,才露出一點兒組今晚這場飯局的真正用意。
她知道孟兆旸是在大風(fēng)大浪里打磨出來的人,經(jīng)得住她說的任何話,所以她開門見山:“你對洛凌有好感。我沒有說錯吧。”
孟兆旸既然一次次地往劇組這邊跑,就做好了會被孟黛青或者是別人看出來端倪的準備。
甚至于說,他就是故意的。
他想要主動把慕洛凌劃在他的范圍里。
孟兆旸習(xí)慣得到一切他感興趣的東西,做生意是如此,對待慕洛凌也是一樣。
他默認了,同時問道:“姑媽您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攸c破了,是想要棒打鴛鴦呢,還是要鼎力支持我?”
孟兆旸其實不顧忌孟黛青的想法,無論她是什么態(tài)度,他都不會受到干擾。
孟黛青很冷靜,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說出了最不留情面的話:“我不同意。你盡快放掉這個念頭。”
孟兆旸沒接話。
孟黛青強調(diào):“孟兆旸,把我的話聽進腦子里去。”
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可見是有多么不悅。
孟兆旸換了一個方式:“您為什么不同意?如果我是您,我反而會很支持。”
孟黛青陰沉著臉色:“慕洛凌是你的表妹。”
“慕洛凌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在法律上,我就是她的母親。”孟黛青的音量蓋過了孟兆旸,“她爸去世的時候,她只有十七歲,無論在哪里,她都還沒有成年。我撫養(yǎng)她,她就是我的女兒。”
孟兆旸:“不。她父親去世之后,她的撫養(yǎng)權(quán)轉(zhuǎn)到了她的祖父母名下。她僅僅只是跟隨您生活而已——因為您不愿意把她還給她的祖父母,您執(zhí)意要留下她。當(dāng)時您是一個喪夫的女人,精神狀態(tài)岌岌可危,所有人當(dāng)然都選擇遷就您的意愿,連同慕洛凌也是。她怕刺激您,所以,她只能選擇跟你回到孟家,而不是去她的祖父母身邊。”
他總結(jié)陳詞:“所以,我可以跟她在一起。沒有任何限制。”
孟黛青很快作出反擊:“別這么自信。我了解洛凌,她不喜歡你。她對你就像她對別的孟家人一樣。她只想跟孟家人撇清干系。”
“兆旸,不是任何你想要得到的東西,都能最終被你拿在手里的。”
“在飯桌上你還沒有看出來么,她根本就不在意你。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更愿意把你當(dāng)成空氣。她在意那個駱晚洲都比在意你要多。”
“你沒有機會的,所以你連嘗試都不要嘗試。我也不同意你和洛凌在一起,永遠都不會。”
孟黛青下了通牒。這是她今晚要警告孟兆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