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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最終卷 再遇相無雪【修錯字】

    意識回歸, 祝荷慢慢睜開眼睛,瞬間被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珠子不適,下意識閉上眼, 腦袋驀然系統難忍。

    一摸額頭, 摸到柔軟的布。

    祝荷這才想起來自己額頭被落下來的石頭砸中了, 難怪疼得厲害。

    回想記憶, 祝荷腹誹, 天殺的, 倒霉到家了。

    在祝荷擺脫祝練后,她就和來接應她的蕭雪葵匯合了——藉由花宗的信鴿, 祝荷明白蕭雪葵處理好宗門的事,于是她告訴蕭雪葵自己的計劃,蕭雪葵就馬不停蹄過來暗中保護她, 防止出意外。

    祝荷計劃非常順利。

    豈料在兩人回滄州的路上,碰上了猖狂的馬匪, 匪徒無非是為錢財, 祝荷不想惹事,遂拿出一萬兩消災, 但萬萬沒想到那群馬匪貪得無厭,不僅要財還要蕭雪葵,二人遂與馬匪纏斗。

    馬匪人多勢眾,兇悍殘忍,可祝荷與蕭雪葵亦非好惹。然天有不測風云,打著打著發生山崩, 馬匪四散逃離,祝荷被石頭砸中不小心掉進湍急的河流里,蕭雪葵見狀毫不猶豫跳進來。

    幸好昔日祝荷教過蕭雪葵鳧水, 不然情況難料。

    有幾個跑不快的馬匪也跳進水里,蕭雪葵抱緊頭暈眼花的祝荷殺掉馬匪后,途經河流分叉口,不慎和祝荷被水沖散。

    祝荷強撐意志力意欲拽住河流里的樹木借力游上岸,但腦袋實在疼得厲害,兩眼一黑就暈厥過去。

    老天仿佛喜歡同她開玩笑,在她想要金盆洗手隱退江湖的時候就要給她創造些意外。

    差點以為會死。

    當初那顆石頭砸過來的時候,祝荷正在和馬匪纏斗,避無可避,心特別慌,頭暈眼花掉進河里時心更是幾度窒息,萬幸蕭雪葵來救她了。

    可

    好在老天爺到底是有軟心腸的。

    再醒來就是在這。

    祝荷漸漸適應光線,渙散模糊的視野一點點開闊。環顧四周,是一件陌生而簡樸的臥房,有種淡淡的冷檀香味。

    莫名的熟悉。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一個端著水的小姑娘進來,大致十一二歲的年紀,乍見坐在床榻上的祝荷,驚喜道:“姐姐,你醒了!”

    祝荷開口,聲音虛弱:“是你救了我嗎?”

    小姑娘把水盆放在床頭的幾案上,心想姐姐聲音真好聽:“不是我,是大人救了姐姐!

    祝荷疑惑:“大人?這里是哪?”

    “這里是大人的院子!

    祝荷摁摁眉心:“你家大人在哪?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關切道:“姐姐小心,大人外出去處理要事了,估摸要三天才會回來,我叫麥穗!

    “麥穗,是個好名字!弊:晌⑿Φ。

    麥穗臉一下子羞紅:“真的嗎?”

    “真的。”

    “嘿嘿,是我娘給我起的名字,我也覺得好聽。”麥穗羞澀地撓撓頭。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祝荷。”

    同麥穗閑聊幾句之后,祝荷道:“我昏迷多久了?”

    麥穗豎起兩根手指,強調道:“兩天了!姐姐,你還好嗎?我現在馬上去請大夫過來,順道將消息告訴大人,大人說姐姐醒了就第一時間傳信過去!

    祝荷眨眨眼:“謝謝你,請問你家大人名諱?”

    麥穗天真地說:“大人叫相無雪!

    ——相無雪。

    竟然是他。

    他怎會在邊境?自從與他分開后,祝荷就再也沒有留意過他,未料時隔一年多竟然會被他救下。

    是相無雪在外考察民情農事時,在河岸邊發現了被沖到淺水灘的她。

    除了她以外,沒有發現旁的人。

    祝荷在小院住了三天,從麥穗口中得知此地風土人情以及相無雪一年多來的政績經歷。

    倒不是她問,是麥穗十分濡慕相無雪,滔滔不絕地絮叨著,祝荷不想聽也難。

    相無雪乃邊境涼城的知縣,氣候偏干燥,涼城只是一個小城,算不上富庶,但比附近的縣城情況要好很多,再經過相無雪的治理,涼城井然有序,一切都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以前涼城風氣彪悍,偷盜搶劫、打架斗毆的事情比比皆是,相無雪一來便雷厲風行,大力整治風氣,逮捕諸多罪犯,以至于衙門的牢房供不應求。

    后來修建新牢房,相無雪還對罪行不一的人嚴加管教治理,根據罪責大小分配了活計,幫助涼城建設,也希望罪犯們學得一技之長,改過自新,用心良苦。

    除此外,相無雪通過積極與當地百姓溝通交流,解決了官府糧倉草倉儲存不足的問題……

    這一年多來,相無雪兢兢業業,造福百姓,功勞無數,受百姓愛戴,成為涼城真正的父母官。

    祝荷對此并不意外。

    她想相無雪從一個京城大官到邊境的小小知縣,只有可能是被貶謫,也許是周玠搞得鬼。

    其中約莫有她的影響。

    以前她利用了相無雪,可他又不計前嫌地救下她,也許是良知越來越有分量,祝荷對這個君子生出愧疚感。

    起初祝荷欲留一萬兩,再無聲無息離開去找蕭雪葵,可好巧不巧每回都被麥穗抓到。

    大夫交代過祝荷傷勢不小,至少要靜養一個月,是以麥穗一直看得緊,生怕祝荷出了什么事。

    祝荷也確實時常會頭疼不舒服,有時還犯惡心,困乏無力,再三考慮最后決定留下來,等傷好個七八分再走。

    涼城的太陽刺眼灼熱,風干巴巴的,像開裂的旱地。

    樹蔭下,祝荷坐在竹椅上閉目,額頭剛換過藥。

    “姐姐姐姐,大人回來了!丙溗氡е@子從門口沖回來,滿臉興奮。

    祝荷揉揉眼:“什么?”

    “大人回來了!”麥穗高興地跳起來。

    祝荷起身,微笑道:“難怪你這么高興。”

    未久,祝荷聽到門口響起的細微腳步聲,緊接著一道灰白清瘦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

    “大人!”麥穗飛奔過去。

    相無雪頷首,彎腰接住麥穗,淡淡道:“麥穗!

    “大人,我有好好完成你對我的囑托,努力照顧好姐姐!丙溗氲靡獾赝π。

    相無雪頓了一下:“辛苦你了!

    麥穗:“不辛苦,大人,你快進來。”

    “好!毕酂o雪抬頭邁開步子跨入門檻,一眼望去,猝不及防撞見在庭院里的祝荷。

    萬籟俱靜,涼爽的風吹拂祝荷松散的頭發,她挽了挽鬢邊碎發,熟悉的眉眼緩緩看過來,神色平靜行禮道:“見過大人!

    四目相對,祝荷依舊是祝荷,而相無雪已不再是過去那個世家公子,衣裳素凈,皮膚是長期曬太陽后的自然膚色,氣質依舊淡漠貴氣,卻多添三分煙火氣,整個人不再像高高在上的雪蓮,而是開在人世間的碧竹。

    相無雪眼神無波無瀾,淡淡頷首:“姑娘。”

    二人重逢沒有喜悅,沒有憤怒和憎恨,只有出奇的平靜,像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疏離冷淡。

    去歲那一場虛假的情緣仿佛是一場鏡中水月,誰也不記得了,不記得嫵媚多情的錢仙子,不記得最后那一場傾盆暴雨,不記得那一場欺騙與痛苦。

    時間能治愈人心,能讓人慢慢遺忘。所以,那些已成過眼云煙。

    “姑娘的傷勢如何了?”相無雪詢問道,語氣疏冷,如同第一次見祝荷時的冷漠樣子。

    祝荷說:“好受了些,多謝大人出手相救,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盡,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大人盡管吩咐便是。”

    相無雪:“無妨!

    麥穗插嘴道:“姐姐說待在屋子里悶,就出來走走!

    相無雪道:“姑娘,若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見諒!

    祝荷說:“沒有,麥穗將我照顧得很好,若不是大人救我,我恐怕早就成為野獸的盤中餐!

    相無雪平靜道:“姑娘昏迷的地方附近有村莊,哪怕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救下。”

    “但這不是大人救了我嗎?”祝荷輕笑。

    相無雪抿抿唇,一言不發進屋,徑直走向臥房。連日來處理公務,幾乎沒怎么休息,相無雪身心疲憊,只想躺下來歇息。

    可剛打開門,淡淡的藥味登時撲鼻而來,相無雪這才記起一件事,他把自己的臥房讓給祝荷,所以此處目前是祝荷住的房間,而不是他的。

    祝荷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原來這間屋子是大人的。”

    相無雪默不作聲,轉身去佩琴的屋子將就。

    “大人要去哪里?”

    “去其他廂房!毕酂o雪客氣回答,不動聲色拉開與祝荷的距離。

    祝荷困惑:“這里就是大人的臥房啊,難道大人是嫌我在這睡過嗎?”

    相無雪面色清冷,平聲道:“并非如此,此屋已讓給姑娘,我再進去不合禮數。”

    祝荷:“不必如此,我把房間讓出來就是,畢竟大人看上去很累,我怎好霸占?”

    相無雪幾不可察蹙眉,搖頭。

    祝荷打量他,思緒飛轉,她曾經那樣對他,可他似乎并沒有恨她,反而為她考慮。祝荷沒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

    他的反應超乎她的預料,卻也在情理之中,因為這才符合他的秉性。

    “哎,好吧,那我也不勉強大人了,等大人休息好,不知大人可否抽出些時辰,我有件事想和大人說!

    相無雪:“姑娘要說什么?”

    “大人先去歇息吧,我暫時不叨擾大人,對了大人,真的謝謝你!弊:烧\心誠意道,面上帶著感激的笑容。

    相無雪別開眼,越過祝荷離開。

    一個時辰后,相無雪的侍從佩琴和佩棋回來,相無雪醒來,隨二人去往衙役,直到戌時方才回院。

    麥穗始終在門口等待,一見相無雪就迎上去:“大人,你吃飯了嗎?”

    相無雪:“不是說過嗎?不用在門口等我,麥穗你困了便去歇息!

    “可是大人你好像還沒吃飯!

    相無雪:“等會兒我會叫佩琴做,去睡吧!

    麥穗聽話回房睡了。

    彼時祝荷從屋里走出來,詢問道:“大人,我們方便談一談嗎?”

    相無雪點頭,與祝荷進得臥房。

    祝荷直截了當拿出一萬兩銀票——晉王給的錢全是大面額的銀票,祝荷用樹皮袋揣在懷里,掉進河里后樹皮袋也沒怎么浸水,銀票保存尚好。

    有錢很方便,祝荷想用錢去拜托人去探尋蕭雪葵的下落,但銀票面額太大了。

    原本祝荷欲請麥穗將一萬兩兌換成十張一千兩的銀票,可麥穗只是個孩子,并不會弄這些,何況她拿著這一萬兩,太引人注目,祝荷只好放棄。

    “大人,這是對你的報答!弊:傻馈

    相無雪淡聲道:“我不能收,姑娘,當時救你并不圖回報!

    “我知道,可大人如果不收,我良心難安!

    相無雪不為所動,任憑祝荷怎樣勸說,他的態度始終如一。

    “大人真的就不收嗎?”

    “姑娘拿回去吧!

    “可是大人如果不收,我如何向大人提出一個另一個請求?”

    “姑娘有話直言。”

    祝荷道:“這一萬兩是對大人的報答,其中也包含報酬,我想請大人幫我找一個人,她名喚蕭雪葵,是我的朋友,我們遇到一些意外走散,我很擔心她的安危。”

    相無雪:“姑娘,錢我不會收,但姑娘口中的蕭姑娘我會盡力去找!

    “大人,你把錢收了,不然太麻煩你了!

    相無雪搖首,沉默片刻道:“姑娘,冒昧問一句,你為何會受傷?為何會昏迷在河里?你不是”

    意識到自己多言,相無雪話語頓時戛然而止。

    他以為祝荷會待在皇宮,待在周玠身邊,可她出現在了最不可能出現的邊境,出現在他身邊。

    她和周玠發生了什么?

    關于祝荷的通緝令并沒有發到邊境,所以相無雪一無所知,其中也有他沒有關注祝荷的原因。

    蓋因他以為那次暴雨中的會面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若非祝荷突然出現,相無雪約莫要遺忘了,只記得在涼城的春夏秋冬。

    祝荷:“我本來同雪葵回家,誰知路上碰到馬匪,更不幸的是還遇到山崩,我被石頭砸中掉進河里,雪葵為了救我也跳進河里,河流湍急,我們在分叉口被沖散到兩條河道!

    “山崩,馬匪!毕酂o雪思量,估摸祝荷與蕭雪葵是在平川縣出的事,前些日子他曾收到平川縣附近山嶺發現山崩以及幾具馬匪尸首的報告。

    “邊境局勢多變,馬匪強盜不少,姑娘自當小心。”

    “多謝大人提醒,邊境危險,大人在邊境這么久,想必遇見過不少危險吧。”祝荷道。

    相無雪只說:“涼城有軍營駐扎,姑娘放心,此地安全!

    祝荷感慨道:“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了大人,大人,好久不見!

    聽言,相無雪默然。

    俄而,相無雪開口:“那位蕭姑娘容貌如何?姑娘可以畫一副畫像,有畫像更好找人!

    祝荷苦惱道:“可我不太會畫畫。”

    相無雪:“那請姑娘描述,容我臨摹。”

    祝荷行禮,微笑道:“麻煩大人了!

    至書房,在祝荷的描述下,相無雪漸漸繪出蕭雪葵的長相。

    “姑娘,請看!痹谙酂o雪拿起畫像時,祝荷先一步靠近,低頭觀察書案上的畫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大人畫技了得,我差點以為是真人站在我面前!倍穗x得稍近,大致是不上不下的距離,近到相無雪嗅到她身上的草藥味。

    相無雪閉闔眼睛:“姑娘謬贊,此事我會盡快吩咐下去,一有消息我便告知姑娘!

    “多謝大人!弊:沙⑿。

    相無雪說:“天色不早,姑娘尚且有傷在身,且去歇息!

    祝荷:“可我還不困,想與大人敘敘舊。”說著,祝荷直勾勾望著相無雪,試探出聲,“大人,我們許久未見,你就沒有旁的話要與我說嗎?”

    相無雪默默收好話,不吱一字。

    “明明我欺騙了你,你為何還要救我?”祝荷費解。

    相無雪道:“既然撞見,豈能見死不救?無論是誰,我都會救!

    祝荷:“也是,大人就是這樣,那我們換一個話題,你不恨我嗎?”

    良久相無雪道:“不恨,我不怪姑娘,姑娘有姑娘的理由,是我自己釀下大錯。”

    祝荷一愣:“你,你犯了什么錯?”

    相無雪搖搖頭,不作回答。

    祝荷:“你為何不說話了?”

    相無雪說:“姑娘,你該歇息了。”

    祝荷:“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大人,你不好奇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嗎?”

    “姑娘不說有姑娘的道理,我貿然詢問,便是唐突。”相無雪克制道,明確劃分開自己與祝荷之間的界限。

    見狀,祝荷退后兩步,靠在書架上,嘆了嘆氣,神色逐漸正經。

    她吱聲:“嗯,大人。”

    話落,祝荷踱步到相無雪對面,一本正經道:

    “既然大人不計較過去了,那我們不如重新認識一下吧,可能會很厚顏無恥,但我還是要說,相無雪,我叫祝荷,祝福的祝,荷花的荷,多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愿意幫我。”

    “還有,過去的事我向你說一聲對不住了!彼穆暰一如既往的婉轉動聽,帶著輕佻嫵媚的味道,在這其中,相無雪頭一遭捕捉到她語氣里的誠意。

    書房里的氣氛悄無聲息變化。

    相無雪仰首,目視祝荷的臉龐。

    書房的油燈燃燒著,綻放出燦爛的光亮,相無雪一寸寸看清祝荷的模樣,清淡的眉眼,白皙細膩的皮膚,嫣紅的嘴唇,明亮生輝的雙目,正經的表情

    與記憶中那個美艷慵懶的錢仙子大相庭徑。

    祝荷,祝荷她是祝荷。

    相無雪知道有什么變了,他想從此以后她再也不會輕佻地對待他,玩弄他了。

    也可能只是表象,他再一次被迷惑。

    相無雪斂眸,情緒復雜到難以言表,末了動了動薄唇:“祝姑娘,不必言謝!

    祝荷:“你能收下那一萬兩嗎?我想你是需要的!

    相無雪:“容我拒絕!

    “好吧,那相大人,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何會來到涼城做知縣嗎?周玠做的?”祝荷好奇道。

    相無雪遲疑著解釋:“非也,身為刑部侍郎,卻知法犯法,遂自請下獄,圣上開恩寬宥于我,將我外放到涼城任知縣!

    祝荷默了一下,果然相無雪到這里有一部分是由于她,他包庇她的罪行,問心有愧,遂主動承擔責罰。

    “倘若你不主動說,沒有人知道!弊:傻馈

    “若是如此,我無法向自己交代,亦無法向教導我的老師交代!毕酂o雪正色道。

    祝荷:“相大人,你是個好官。”

    “倘若你那時不是刑部侍郎,我們也許某一天認識后會成為朋友呢!弊:奢p笑。

    聽言,相無雪凝視祝荷。

    祝荷揮手:“大人莫要在意,是我在異想天開,你就當我說笑吧!

    相無雪抿唇,欲言又止。

    經過那一夜的交談,祝荷與相無雪之間的尷尬漸漸消失,兩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聊天,和相無雪相處的時候,祝荷會很舒服。

    祝荷收攏玩樂的心思,不打算再對相無雪做什么,她想的是在養傷期間同他和平相處,尊重她的救命恩人。等她離開的那一天,兩人約莫這輩子再難見面了。

    不過相無雪作為知縣極為忙碌,祝荷與他見面的次數并不多,更多的時候是同麥穗說說話。

    在相無雪沒回來的時候,小姑娘總是蹲在門口等待,不厭其煩。

    祝荷認為她有趣,常常與她搭話,一來二去,兩人熟稔起來,從麥穗口中了解了這個小姑娘的身世。

    小姑娘其實已經十三歲了,她十歲的時候母親和情郎跑了,父親好賭好酒,家里過得清貧,她滿十三歲后父親就要將她賣到妓院,用她的賣身錢還賭債,幸好半路碰到相無雪。

    若不是相無雪買下麥穗,恐怕麥穗已經成為窯子里的雛妓。

    “那你恨你的父親嗎?”祝荷撫摸麥穗的頭,輕聲問。

    麥穗想了很久,釋懷道:“已經不恨了!

    “為何?”

    “因為他前兩個月吃醉酒掉進河里淹死了!丙溗胪ㄍ傅溃昂抟粋已經死去的人沒必要!

    “我早就不想他了,我現在只想向大人報恩。”麥穗垂下腦袋,聳拉眉眼。

    祝荷看出小姑娘有心事:“你是個好孩子,除了報恩,你就沒其他想做的事情嗎?”

    “我”

    “你說,姐姐聽著,不會告訴其他人的!弊:蓽厝岬。

    麥穗糾結許久,敞開心扉道:“姐姐,其實我想我娘了!

    “她離開的那天讓我在家好好等她回來,她說回來后會給我帶我最喜歡的糖吃,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沒回來了。”說著說著,麥穗神色變得低落,眼眶發紅。

    她的語氣也哽咽起來:“姐姐,我了解我娘,她才不會和什么情郎私奔,我知道是我爹在騙我,以前我就認定娘總有一天會回來,我等啊等,等了好幾個季節,可她沒有回來,我難過了好久好久。后來我就想娘她不回來說不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被什么絆住了手腳,所以我決定等我長大了就去找她。”

    “我相信我會找回我娘的!丙溗胪鴿u漸黑下去的天空,眼中閃爍著熱烈而不安的希冀與想念。

    祝荷沉默了一會兒,說:“麥穗,你就這么確信你爹說的話是假的?”

    “嗯,我確信,因為我了解我娘,娘她是個溫柔善良的人,無論在哪里她都放心不下我,白日做活計的時候她就再三叮囑我要小心,不要亂跑。晚上我怕黑,我娘就陪在我身邊哄我睡覺,給我唱搖籃曲,一唱就是好多年。我爹不是個好東西,他從來不管我,整天就是賭錢喝酒,好在我娘十分疼愛我,把所有的時辰都用來陪我了,那時候我就非常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只有長大了才能分擔家里的事,才有能力孝順我娘,讓她不再那么辛苦我很想她,真的很想很想。”

    小姑娘眼中冒出晶瑩的光。

    “姐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圓啊,有人說看到圓圓的月亮說明一家快團聚了!丙溗肟粗:桑坪跸霃乃谥械玫绞裁丛,“姐姐,你覺得我會找到我娘嗎?或者我會等到她回來嗎?”

    祝荷肯定道:“會的。”

    聽言,麥穗眼中的迷茫一下子消失,她抹了抹酸澀的眼睛,開心道:“借姐姐吉言了,我一定會和我娘重聚的,在這之前,我懇求老天爺保佑我娘親平平安安。”

    凝視麥穗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祝荷破天荒想起從前,想起拋棄自己逃離那個家的媽媽。

    好多年過去了,這是祝荷有史以來第一次記起自己的生身母親。

    她叫什么?

    祝荷思索許久,記起媽媽的姓名,她姓祝。

    和麥穗的娘一樣,她也是一個溫柔的女人,祝荷以前也很怕黑,在開始適應自己獨自睡覺的時候,她害怕極了,這時她的媽媽會耐心地陪在她身邊,用輕柔慈愛的聲音給她講述有趣的童話故事,會輕輕撫摸她的頭,會告訴她媽媽在。

    在那個溫柔的女人的安撫下,祝荷陷入美夢中。

    她是背著祝荷離開了家,所以祝荷沒有親眼看到她無情決然的背影,只記得她的溫柔、慈愛、寬容、耐心、體貼

    她給祝荷的美好回憶,支撐到祝荷現在也無法恨她。

    她現在怎么了?是死是活?

    曾經祝荷拿回了房子,但那里從來沒有人敲過門,她的媽媽哪怕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她不抱任何希望了。

    祝荷低下頭,眼睛莫名發熱,差點就要沒出息地掉眼淚了。

    “姐姐,你怎么了?”

    祝荷平緩呼吸,澀啞道:“沒事!

    “麥穗,我可以抱一抱你嗎?”祝荷冷不丁道。

    麥穗不明所以眨眨眼,羞赧道:“當然可以了。”

    話音未落,祝荷張開手臂抱住了小小的麥穗,她輕撫小姑娘的背脊,說:“你一定會找到你娘的!

    “嗯!”麥穗信心滿滿道。

    “可以的話,我也會幫你!

    “真的嗎?不行,這樣太麻煩姐姐了!

    “不麻煩,算是我報答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細心照料!

    麥穗遲緩地點了點頭,小小聲道:“姐姐,你的懷抱好溫暖!

    祝荷笑了笑:“你娘叫什么?”

    “她叫梅花,因為娘親眼角有一個像梅花的胎記,特別好看。”.

    轉眼半個月過去,蕭雪葵并沒有消息,祝荷相信蕭雪葵,努力養傷,靜靜等待。

    天氣愈發炎熱,待在屋里更是悶熱,祝荷白日基本俱在樹下納涼。

    其實她想去河邊鳧水,卻被相無雪阻止,他說近來情況有變,盡量少出門。

    祝荷問怎么了。

    相無雪說南邊好幾個地區發大水,災情嚴重,百姓流離失所,有很多流民因此北上。

    眼下涼城進來了不少流民,有一千多人,魚龍混雜,流民入城的時候沒有不挨著餓的,所以這段時間相無雪幾乎夜不歸宿,整日在外面指揮官吏安頓好流民。

    若是安頓不當,恐爆發疫病。

    從前的救災,只是把流民聚集到一起,在城中設置粥棚布施,但不是所有流民都能吃得上粥,流民中也會恃強凌弱的現象。

    那些挨餓的流民吃不到粥,就會餓死,死的人多了爆發瘟疫的可能極大增高。

    雖然相無雪是第一次主持救災,但他少時游歷見過地方官救災,猶記當時官員頒布的措施,他整合記憶,取其精華。祝荷知道后也跟相無雪提了幾個意見,這幾個意見正好和相無雪不謀而合。

    相無雪根據現有情況及時制定方略,并頒布了布告:鼓勵富庶人家募捐建造房屋收留流民,鼓勵當地百姓以及富庶人家拿出余糧填充官府糧倉,再由官府會分發糧食給流民,除此外,官府也空出房子給流民住,幫助他們在涼城落腳,安定生活,提供便利;還鼓勵官吏百姓資助缺衣少食的流民,只要做了,相無雪便會記錄他們的功績,屆時向朝廷請求賞賜,在縣城里立一塊功德碑,將有功績的人刻在石碑上,以示表彰等等一系列措施。

    與此同時,相無雪更是以身作則,積極和流民交流,詢問需求,更會慰問所有官員,給予關心。

    措施效果顯著,沒過多久,一千多個流民在涼城堪堪有了稍微穩定的生活,至少不用再挨餓,也沒有一個人死掉。

    熬了好多天的相無雪終于松了口氣。

    “祝姑娘,多謝你的提議!

    “能為大人分憂是我的榮幸,如此我也算是稍微報答了大人的恩情,不過大人,你們官府財政方面還撐得過去嗎?”

    此地距離京城十分遙遠,加之不是受災地區,朝廷并沒有撥款下來,所以相無雪安頓流民都需要涼城衙門出錢。

    相無雪:“姑娘放心,我籌得了一筆錢款,應對此次情況剛剛好。”

    “那我放心了!

    “西邊木屋竣工,我得去檢查,祝姑娘,你好生歇息,我走了!

    “大人一切小心,辛苦你了!弊:赡考跋酂o雪眼下淡淡的青色,嘆了嘆氣,做官果真是個苦差事,相無雪又親力親為,真的不會累死嗎?

    有時候,祝荷都擔心相無雪這清瘦的身體。

    “大人,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祝荷目光打量。

    相無雪感受到祝荷的眼神,倉皇避開:“我無事,祝姑娘,我回來后再酬謝你!

    “大人何須見外,我用不著酬謝!

    “不,要的。”這些時日,若是沒有祝荷在一旁給他分憂,相無雪的壓力會更大。

    傍晚時分,相無雪回到家中,他買下葷菜和素菜,還帶了一個廚子過來,麥穗手舞足蹈,爭著搶著去廚房幫廚子打下手。

    “祝姑娘,這個給你!毕酂o雪把一個竹籃子遞給祝荷。

    祝荷接過籃子,聞到淡淡的清香:“這是什么?”

    說著,祝荷打開籃子,青澀漂亮的梅子映入眼簾。

    “青梅?”

    “聽麥穗說,祝姑娘近來胃口不好,我便買了青梅給祝姑娘開胃!

    祝荷莞爾:“多謝大人,那我去洗一下!

    相無雪淡淡道:“可以直接吃!

    “洗過了?”

    “對!

    祝荷立刻拿起一個圓滾滾的青梅,咬上去的一瞬間,梅子的清香以及酸甜的汁水一下子就沖進來,刺激味蕾。

    祝荷瞇了瞇眼:“酸甜可口!

    相無雪緩聲道:“青梅酒姑娘喝嗎?。”

    “青梅酒?”

    “嗯,不過照姑娘的傷勢,小酌即可。”

    “過過癮也成,說實話,我還沒喝過青梅酒呢!

    月色迷人,庭院內設下方桌,方桌上擺設好了菜肴,香氣逼人。

    祝荷等人各自坐在椅子上,差不多開始吃晚飯,相無雪的兩個侍從堅持不同桌,相無雪沒有勉強。

    祝荷拿出杯子,不客氣道:“大人,我想喝青梅酒!

    麥穗:“酒?姐姐,你不能喝酒,酒不是什么好東西!

    祝荷摸摸麥穗的腦袋:“青梅酒是果酒,果酒很好喝的,小酌怡情。”

    “真的好喝嗎?”

    “當然了!

    等相無雪取來青梅酒,祝荷迫不及待開瓶塞,將青梅酒倒入杯中,麥穗很快聞到清甜的果香氣。

    “好香啊!丙溗氲馈

    祝荷:“小孩子不能喝酒,不過嘗一下無傷大雅!弊:捎每曜诱戳艘稽c兒酒液讓麥穗品嘗。

    麥穗看向相無雪,見他沒表示后大膽地接過筷子品了品,霎時被青梅酒的味道俘獲,意猶未盡道:“甜甜的!

    “還想喝嗎?”

    麥穗下意識道:“還想喝!”說完,麥穗驚醒,立刻改口,“才不要喝了!

    祝荷忍俊不禁:“你怎么這么可愛,麥穗,等你長大了,你想喝多少就是多少。”

    麥穗嚴肅道:“不能這樣!

    “酒有的時候是個好東西,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人喜歡喝呢?大人你說是不是?”

    相無雪默了默,輕輕點頭。

    見狀,麥穗轉了轉眼珠子。

    “大人,你不嘗嘗嗎?”祝荷問相無雪。

    相無雪:“我不喝!

    祝荷:“那我就全部笑納了,反正也就這么一小瓶!

    吃飯的時候氣氛溫馨而快樂。

    由于伙食極好,祝荷和麥穗吃撐了肚子,在外面散步消食了半個時辰后,祝荷送麥穗去房間睡覺。

    哄了小姑娘睡覺之后,祝荷身體發熱,走到外面吹吹涼爽的夜風。

    “祝姑娘!北澈箜懫鹎逶絼勇牭纳ひ。

    祝荷扭頭,撞見相無雪清清冷冷的眼底。

    “大人!弊:裳劬τ行┰S迷離,像是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相無雪道:“你還好嗎?”

    祝荷:“我很好,多謝大人的招待。”

    相無雪:“對不住,祝姑娘,我辜負你的信任,事到如今依舊未能找到蕭姑娘!

    祝荷微微一愣,隨即展顏道:“大人為何要愧疚?大人不求報酬幫我,是情分使然,所以哪怕沒找到我也很感謝你,更何況大人現在不還是在幫我找嗎?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大人不用跟我道歉!

    相無雪:“這些時日我忙于公務,確實疏漏了。”

    “事關百姓,我明白輕重緩急的,倒是大人,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說!

    “多謝!毕酂o雪作揖。

    祝荷:“沒事的話,我就回房了,說實話,一直霸占大人的臥房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不妨我們兩個換一換?”

    相無雪不假思索道:“不必了!.

    涼城才剛處理好流民的事,相無雪正要緩一口氣,不料又有事情發生,也不知是誰向外傳播涼城流民的情況,無形中吸引了其他流民的注意,導致越來越多的流民如蝗蟲一般朝涼城涌入。

    針對這種情況,相無雪迅速在城外遺棄的營地建下一個專門收留流民的居所,而安頓流民需要錢,為此,相無雪不得不再次一一登門拜訪涼城的富貴人家,求取他們的幫助,勉強籌集了銀錢。

    祝荷也出了一萬兩。

    相無雪不愿收,可情況不妙,他為了百姓不得不收下。

    這邊相無雪才解決完錢房的事,以為靠自己的努力和治理能處理好這次事件,卻不知道老天爺就是不愿意涼城好。

    有一群被馬匪搶劫過的流民傷痕累累來了,有幾個傷勢重的無藥可救,最后死了,這是第一次死人。相無雪派人給他們收了尸,還花錢立了墓牌,至于其他有救的,相無雪讓大夫不遺余力救治。

    忙著救人時,相無雪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營地人滿為患,不知道是哪個過來的流民帶來疫病,一傳十,十傳百,至此很多人都開始咳嗽連連,風寒不退,經過大夫診斷,確認是疫病。

    大夫能力有限,束手無策,暫時無法找到救命的法子,導致短短幾日內,有人接二連三死去,一時間人心惶惶。

    相無雪回到家,按按眉心,滿臉的疲憊。

    祝荷道:“大人,怎么了?”

    相無雪道:“祝姑娘,最近這段日子絕對不能出去,我近日也不會再回來,你們照顧好自己!

    “出什么情況了?”

    “營地里有人出現了咳嗽發熱、風寒不退的狀況,大夫說十有八九是疫病!毕酂o雪閉了閉沉重的眼睛,他已經那么努力,考慮到方方面面,做到了極致,可最后疫病依舊爆發。

    為什么?

    “已經有人死了!毕酂o雪無力道。

    祝荷:“死了多少了?”

    相無雪沉聲道:“十四個,婦孺青年都有!

    “大人,不要焦急,眼下情況越是不妙,你越是要冷靜,畢竟你是涼城的主心骨,我也會幫你,先把死掉的病人尸體處理好,一定要焚燒干凈,再將得病的人隔離起來,疫病再厲害也是病,總有辦法可以醫治的,不要放棄,也不能放棄!弊:蓪捨康。

    倘若相無雪倒了,涼城沒有其余人站出來,這座縣城極有可能

    聽言,相無雪緊繃的心忽而松了松,他望向祝荷,看到她堅定鼓勵的眼神,說道:“我知道了,祝姑娘,多謝。希望大夫盡快找到法子,不然我不想看到那副畫面!

    祝荷:“不會的,對了,大人你要去哪?”

    “百姓需要我,我作為知縣,得以身作則,我明日要去營地!

    祝荷微微睜大眼睛:“你真的要去那里?”

    “嗯!

    “一切小心!

    “祝姑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大人你說!

    “我不敢存僥幸心理若我患上了疫病,若我希望你能帶麥穗離開這里,不需要姑娘一直照顧她,只求姑娘給她找個好人家。”相無雪輕聲說完,似乎是覺得這個要求要越界,又道,“這個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

    “對不住,祝姑娘,拜托了。”相無雪鄭重道。

    祝荷道:“大人,麥穗是買回來的,所以你要對她負責,我只是個外人,我不會對她負責,你說得對,你的要求太過分了,麥穗只能由你來負責,所以大人請你小心,做好防備措施,不要染上疫病,就算染上了,也請你努力活下來,活到最后一刻,活到找到醫治法子的那一天。”

    祝荷這一段話無情卻也充滿力量,沖散了相無雪前方滿是陰霾的道路,照亮了方向。

    砰砰砰。

    相無雪久違地聽到自己跳動的心臟。

    “你希望我活著嗎?”相無雪鬼迷了心竅,突然問。

    祝荷:“當然了,我可不喜歡死人,而且大人,這里的百姓需要你!

    相無雪垂眼,悲喜交加,心頭說不出的酸澀。

    過了一會兒,相無雪平復好心情,眼下不是考慮兒女私情的時候,他不想被這些東西攪亂心湖,可他的心跳聲就是不受控制。

    他沒有辦法。

    萬幸的是,他是理智的。

    強烈的不安籠罩著整座涼城,每天都有得疫病的流民死掉,事態愈發嚴峻。城里的人不敢出去,城外營地的人不想感染疫病,個個都想要躲到城里來。

    相無雪作為知縣,身先士卒,只身前往營地安撫百姓,并將有癥狀的人及時隔離起來,他并沒有放棄那些得病的人,而是拜托大夫努力查閱典籍古方,盡快找到治病的方子。

    疫病的蔓延速度令人措不及防,很快城里也出現了感染疫病的人。

    相無雪決定送祝荷和麥穗離開涼城避禍,正要安排軍營的人護送時,他突然病倒了,發熱咳嗽,幾乎要把自己心肺給咳出來。

    相無雪染上了疫病。

    早在前些日子進出營地時,相無雪就開始咳嗽,他預感不妙,然涼城情況火燒眉毛,他根本顧及不上自己。

    第112章 第 112 章 青梅與蝴蝶

    當佩琴出現在院里, 祝荷就察覺出不對勁。已有十余日不曾見過相無雪,他的侍從一出現就是讓她們收拾包裹,這不明擺著出事了嘛。

    “發生什么事了?”祝荷詢問道。

    佩琴一板一眼:“望姑娘莫要多問, 我奉大人的命令帶二人離開涼城!

    麥穗咬唇:“我不想離開。”涼城是她的家, 在長大之前, 她從未想過要離開這里, 她有不能離開的理由。

    “大人在哪?我好久沒見到大人了, 大人若是和我們一起走, 那我就走。”

    佩琴:“小丫頭,大人的命令你不聽嗎?”

    麥穗神色頓時為難, 祝荷追問道:“莫非是相無雪出事了?不然他怎會急著讓我們走?”

    佩琴解釋道:“城中開始蔓延疫病,大人以為涼城已不安全,遂令我帶二人出城避禍!

    祝荷注視佩琴的面容, 爾后搖頭:“我不會跟你走!背龀呛蟮郎峡隙ㄒ灿辛髅,同樣有感染疫病的風險, 還不如待在城中。

    “請姑娘莫要固執己見!

    祝荷道:“你實話告訴我, 你家大人可是出事了?”

    聽言,麥穗立刻焦急追問道:“琴叔, 大人怎么了?雖然我不懂,但我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離開!

    佩琴拗不過祝荷與麥穗,只好告訴她們相無雪感染疫病,此時正住在城外的木屋里。

    祝荷扶額:“大夫怎么說?”

    “情況不容樂觀!

    麥穗大驚失色:“怎么會?大人竟然得了疫病,琴叔,求求你帶我去找大人, 我要照顧大人。”

    一個小姑娘都說要去照顧相無雪了,若是祝荷不去說不過去,更何況相無雪是她的救命恩人, 祝荷也放心不下麥穗。

    本來要帶二人離開涼城,誰成想最后她們竟然要去得病的相無雪,哪怕明白相無雪身邊有人照料。佩琴頭疼,又拿她們沒辦法,被脅迫后給她們帶路。

    祝荷與麥穗收拾好衣物等東西,便隨佩琴乘坐馬車出城,前往木屋探視相無雪。

    相無雪已躺在病榻上十余日,老大夫對疫病束手無策,只能照著典籍中記錄的治療疫病的方子,熬了各種藥給相無雪喝。

    相無雪意識昏沉,身體難受得緊,強撐著咽下苦澀的藥汁,已經不知道喝過多少藥了,病卻不見好轉,有時咳嗽得厲害,直接把胃里的藥給吐出來。

    伴隨時間的流逝,相無雪愈發虛弱,渾渾噩噩間,相無雪做了一場夢,他夢見了祝荷,夢到祝荷對他笑,對他說心悅他。

    現在佩琴應該帶著祝荷和麥穗出城了,這一次離別,恐怕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了,也許自己要失信于祝荷了。

    生命如流沙一般從指尖流逝,沙沙沙——

    好想再見祝荷一面,相無雪滿心的荒涼與悲憤。

    相無雪蘇醒過來,精神恍惚到分不清在何處,若非身體傳來疼痛,他以為自己早就置身黃泉。

    相無雪滿頭冷汗,痛苦地喘息,強撐起支離破碎的身軀從床上爬起來,想要出去送祝荷一程。

    她們是從北門離開。

    至少讓他目送她最后一程,與她說一聲拜別。

    當相無雪艱難走了幾步后,門突然開了,外面熾熱的陽光照進來,相無雪下意識垂下眼簾。

    下一刻,耳邊響起熟悉的聲線:“大人。”

    相無雪心口一突,吃力地仰頭,看見了一個戴著面紗的姑娘。

    他是在做夢嗎?

    相無雪口中呢喃“祝姑娘”,不受控制上前,意欲靠近祝荷,然而身體如火燒一般疼得要命,視線愈發模糊,須臾后,黑暗占據了所有,相無雪栽倒在地上。

    薄弱的意識消失前,相無雪似乎瞧見戴面紗的姑娘朝他走來。

    相無雪迷迷糊糊醒來時,隱約瞟見一個戴面紗的姑娘拿出巾帕給他擦拭額頭的汗珠,緊接著給他喂藥。

    起初他不愿張口,直到聽到姑娘開口:“大人,你吃藥,吃了藥才能好!

    是他的錯覺嗎?是祝荷嗎?

    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她怎么會在他身邊照顧他?她不知道他得了疫病嗎?

    內心極力在否定,可相無雪的身體卻變得極為順從。

    見相無雪不再抵觸,祝荷松口氣,終于可以順利喂藥了。

    相無雪病倒前就吩咐他的侍從代他暫管涼城事務,可他們怎會不管自己的主人?兩人分工合作,一人照料相無雪,一人輔佐涼城官府處理事務。祝荷與麥穗過來后就決定照顧相無雪,起初佩琴與佩棋并不相信祝荷,畢竟祝荷是讓主人痛苦的罪魁禍首,但這時候涼城的情況愈發嚴重,一個人根本不夠,除了他們兩個侍從,能相信的也就是麥穗。

    可麥穗是個孩子,感染的風險太大。

    思前顧后,佩琴與佩棋最后妥協,拜托祝荷照顧相無雪。對此,祝荷欣然接受,佩棋曾近身照顧相無雪十余日,但未曾感染疫病,應是習武之人的原因,祝荷想自己身體素質強,多少沒那么容易感染。

    不過這只是決定照顧相無雪的一個小原因,其實照顧相無雪,對祝荷而言,百害無一利,一旦感染疫病,祝荷也不保證自己能活下來,可她為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大抵是大發善心吧,畢竟她也是曾經在佛寺修行過的人,知恩圖報。

    苦澀的藥水從口中滾下喉嚨,相無雪被蔓延的苦味刺激到,意識稍稍又清醒了零星,他勉強挪動手,試圖觸碰眼前的女子。

    轉念思及自己的病,相無雪立刻縮回手,心口泛疼,身體痛苦地蜷縮。

    又一次睜開眼,模糊地看到祝荷正在和老大夫交流什么,神色凝重。

    “老夫無能,只能是聽天由命了。”老大夫愧疚道。

    祝荷送老大夫離開時,麥穗抓住祝荷的手,驚慌失措道:“姐姐,大人他”

    祝荷:“不要擔心,吉人自有天相。”

    “可我聽到了,老大夫說他也沒轍,大人這些天一直吃藥卻不見好,我真的好怕。”

    “會好的!弊:芍荒苷f,“麥穗,你先去熬藥,我進去看看!

    一日后,相無雪突然清醒,也許是回光返照,又或許是藥起作用了,總之是一個令人歡喜的消息。

    哪怕在病中相無雪依舊牽掛涼城百姓,第一件事便是召見佩琴和佩棋,詢問近日狀況,得知疫病感染速度減緩,死的人也少了,相無雪閉了閉眼,心中稍微慰藉,但更多的是無力。

    相無雪倍感自責,收斂情緒吩咐了諸多事,爾后撐起身體伏在案上,提筆寫下一份手書,蓋上自己的官印。

    手書內容如下:若自己病死,暫由涼城縣丞任知縣。

    相無雪所做一切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在吩咐自己的身后事,佩琴與佩棋保持沉默,面色悲痛萬分。

    “主子!

    “下去吧!毕酂o雪淡淡道,慢吞吞放下毛筆,極為緩慢地回床。

    “主子!倍擞獛兔Γ酂o雪擺手拒絕,讓他們退下,見狀,佩琴和佩棋咬了咬牙,顫抖著肩膀轉身離開。

    滿是藥味的房間里頓時安靜,只剩下相無雪一個人,他坐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像是彌留之際,適才的精神氣完全消失了。

    “咳咳咳。”相無雪用帕子捂住嘴巴,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要把肺腑咳出來,喉間亦有濃郁的血腥氣。

    攤開掌心一看,皺起的巾帕上暈開一團血。

    相無雪收好巾帕,喉嚨燒灼,腦海里一團漿糊,他望向緊閉的房門,仿佛要通過房門看到什么,半晌,他閉上眼睛,耳畔響起輕柔的音色,腦海中浮現祝荷的容貌

    原來祝荷真的來了,這些日子是她一直在照顧他。

    相無雪心口滾燙。

    回憶往昔,他鮮少想起祝荷,心里卻在暗暗期待他與祝荷能再次相遇,再次看到祝荷燦爛戲謔的笑容。

    老天傾聽到他的心聲,如了他的愿,卻又給他當頭一棒。

    作為將死之人,他渴望死前和祝荷說說話,另一方面又害怕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

    門外,麥穗正在熬藥,祝荷看著懷揣悲痛離開的佩琴與佩棋,她沒有過問什么,只是抬頭仰望旁邊的青梅樹。

    此處是相無雪在城外的住所,聽麥穗說相無雪是因為院子有這顆青梅樹后才決定買下。

    青梅樹枝葉繁茂,飽滿的青梅綴在枝頭,一片綠油油,生命力蓬勃,充滿生機的樣子與此刻院子里的陰霾的氣氛格格不入。

    祝荷忽然想起來,從前翡翠樓也有一顆青梅樹,只不過那顆樹早已葬生火海。

    她還差使相無雪給她摘過梅子呢。

    思及此,祝荷回首,目光落在房門,相無雪醒來后似乎不欲見她和麥穗。思索片刻,祝荷踱步而至,伸出手輕叩房門。

    “相大人!

    沒有人回應。

    又喚了兩遍,依舊無聲,祝荷遂道:“相無雪,我進來了!

    “祝姑娘,不——”話音未落,祝荷推門而入。

    靠坐在床榻上的相無雪映入祝荷眼簾,因著疫病,相無雪非常消瘦,面目清癯,膚色蒼白異常,整個人沒有絲毫神氣,渾身纏繞一層又一層的病氣,弱不禁風。不知是不是錯覺,祝荷在他臉上看到了驚慌。

    “祝姑娘,請你出去,咳咳咳。”相無雪弱聲道。

    祝荷置若罔聞,一步步靠近:“相無雪,你方才和他們說了什么?”

    相無雪注視越來越近的祝荷,眼前與回憶重疊,他聽到破碎且虛弱的心跳聲。

    他沒有回答祝荷的話,只是緩慢地說:“祝姑娘,多謝你一直照顧我,但以后不用了,我不想耽誤你,更不想拖累你,懇請你帶著麥穗離開涼城。”

    說罷,他竟撐起病弱的身子骨給祝荷行了一個禮,風華不減,卻就是一個禮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他快撐不住了,身姿不穩,祝荷見狀忙不迭過去扶住他。

    “不要過來!毕酂o雪緊鎖眉頭。

    祝荷充耳不聞,強硬地抓住相無雪的手臂,讓他坐下。

    相無雪想要反抗,然身體卻使不出什么氣力,只能任由祝荷擺布。

    祝荷打量斂眸的相無雪,聞到淡淡的血腥味,說道:“你又吐血了?”

    相無雪:“祝姑娘,對不住,我懇求你離開,佩琴可有告訴你那件事?”

    “什么事?”

    相無雪道:“你要找的蕭姑娘有消息了,她在楊家村,距離此地二十里,祝姑娘你可去找她。”

    祝荷愣了一下,未料相無雪到這個時候竟然還記掛她的事。

    “好,多謝。”

    “嗯!毕酂o雪很輕很輕地應了一下,心頭說不出的失落以及帶著苦澀的歡喜。

    下一刻,祝荷又道:“但眼下我不會走,我說過要報答你的恩情!

    相無雪怔然,腦袋像是被水花沖洗,亂成一團。

    祝荷握住相無雪微微發燙的手,道,“相無雪,你不會死的,大夫會想辦法救你,我說過了不到最后一刻,你也不要放棄,所有擔心你的人都在努力救你,請你也要努力活到最后!

    她的每一個字鏗鏘有力,包裹著鼓舞人心的力量,振聾發聵。

    聽言,相無雪抬頭,與祝荷四目相對。在她明亮堅定的眼神里,他捕捉到擔憂相無雪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表達什么,但最后他一句話也未曾吐出來,只是顫抖著睫毛,靜靜低頭,遮掩住臉上所有的表情。

    他清楚自己的身體,正因為清楚,他才不愿意再耽誤祝荷,可她這副樣子又讓他不舍她只是為了報恩而已。

    “相無雪,答應我!

    “好!彼麧暤馈

    “你現在好好休息,藥也快熬好了,等你好了,你再給我摘梅子唄,外面的青梅樹結的果子特別好!

    “嗯。”

    安撫好相無雪,祝荷從里面出來,取下面紗燒掉后,她望著天空,目光有些許茫然。說實話,她心里也沒底,畢竟她不是大夫,無法給相無雪治病,只能從中用言語鼓勵。

    怎么辦?

    祝荷不想相無雪死,他是個好人。

    正焦灼間,祝荷突然瞥見幾只蝴蝶,它們扇動幽藍色的翅膀,翅膀流淌碎金的光芒,美麗而神秘。

    莫名眼熟。

    出神之際,一只幽藍蝴蝶撲簌撲簌飛到祝荷身邊,落在她的小臂上。

    兩個時辰后,祝荷感到不可置信。

    連珠竟然來了。

    她變了些許,雙目不再纏著白緞,露出像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右眼角下一顆紅色的痣,像是一滴暈開的血淚,將將墜落。

    玉白的皮膚,精致瑰麗的五官,垂著烏黑的長發,左右發面各系上墜有流蘇的銀鏈子,頰邊的兩綹直發亦裝飾著漂亮的銀飾。

    自連珠幫她送回慈云寺,祝荷就再也沒和她見過,倘若不是連珠來了,恐怕祝荷一時半會記不起她。

    更重要的是,她為何會來?

    “連珠?”

    連珠款款而來,清脆的鈴鐺聲響起,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祝荷,唇角帶著淡淡的微笑:“小荷!

    “終于找到你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連珠

    祝荷:“你怎么會來?”

    連珠:“你不見了, 所以我來找你!

    “小荷,我知道怎么治疫病!

    這句話無疑是祝荷這些日子來聽過最好的話,祝荷難以置信, 半信半疑道:“你真的能醫治嗎?”

    連珠莞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不是很困擾嗎?”

    她從容的樣子不像在說謊, 祝荷此時顧不上什么, 立刻拉著連珠往屋里走:“連珠, 那你快過來, 有一個身患疫病的人快死了!

    “好!

    “你的額頭怎么了?”

    祝荷解釋道:“沒事,前些日子遇到意外被石頭砸中了, 我帶你去見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意外我掉進河里,幸好他救下我, 所以連珠,我希望你能救活他。”

    連珠牽住祝荷的手, 俯視她:“相信我, 傷口疼不疼?”

    “已經不疼了!

    連珠伸手撫摸祝荷包起來的額頭,面色擔憂, 對此,祝荷稍微不自在,也感覺到一點兒怪異。

    但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

    祝荷遞給連珠面紗,二人戴好用藥草熏過的面紗便進屋。

    祝荷走到床榻前,俯身用手背探相無雪額頭的溫度,愁道:“又發熱了。”

    連珠打量暈迷不醒的相無雪, 眸色暗了一下。

    “他叫相無雪,是涼城的知縣,染上疫病已近半月, 大夫開了很多藥,卻沒什么作用,今日他突然病情好轉了一些,但很快又開始發熱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會不會?”祝荷擔憂道。

    “無妨,還有救的。”連珠道。

    祝荷:“你確定?”

    連珠彎腰給相無雪把脈,爾后點頭:“待我開一道藥方,你派人去抓藥就好!

    “那你快寫,我這就去!弊:烧f完,轉身去書房拿筆墨紙,屋里登時只剩下連珠和相無雪。

    連珠后退,鈴鐺聲清凌凌地響,她坐到椅子上,指尖輕輕叩動桌面,環顧周圍,隨即眼神落在相無雪身上,眼角的淚痣像是紅寶石一樣,妖異至極。

    “姐姐,你是?”門口探出一個頭,正是麥穗。

    “我是小荷請來的大夫。”連珠道。

    麥穗瞪大眼睛:“姐姐你是大夫?大人的病情是不是好轉了?”

    連珠:“嗯,馬上就快好了!

    這時祝荷捎上東西過來,麥穗開心道:“祝姐姐,這個女大夫說大人的病快好了!

    祝荷:“所以你不要擔心了,現在還是不能離近,大人的病沒好,你要是感染就危險了,去淘米煮飯吧,今日要多加一雙筷子了。”

    “好好!”麥穗忙不迭去廚房了。

    祝荷走進來,道:“我拿來筆和紙了,我給你磨墨!

    “好!

    不多時,連珠寫好方子交給祝荷,祝荷目視紙張,大部分的藥材她俱不認識。

    “我去抓藥。”眼下沒人,祝荷也不好讓麥穗出去,最好的人選就是自己。

    “我陪你!

    “等等。”祝荷說著來到木架面前,打濕巾子擰干,給相無雪擦了擦汗,又把冷巾子放在他的額頭。

    連珠靜靜地看著,笑得散漫。

    出門抓藥前,祝荷叮囑了麥穗一番,才和連珠進城去藥鋪買藥,然而祝荷忘記了,眼下藥鋪藥材稀缺,祝荷最后也只買到了幾味藥,好在祝荷去找佩琴,在佩琴的幫助下湊齊全部藥材。

    祝荷第一時間熬了藥喂給相無雪,讓人驚喜的是,吃過藥后,相無雪發熱的狀況有所好轉。

    從前吃好幾副藥才有的效果,如今一副藥就搞定了。

    這無疑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祝荷立馬拿錢讓佩琴去外地購置大量藥材,佩琴和佩棋雖然對連珠有所提防,然耐不住連珠是祝荷的人,更何況她開的藥方確實有效,老大夫也很是認同,是以決定放手一搏。

    搏了,主子才有機會活命。

    連吃五日的藥,相無雪雖說意識尚且昏沉,身體仍舊虛弱,但不再咳嗽,也再沒有過發熱的情況,連珠把過脈后說相無雪的病情好轉,接下來只要繼續吃藥,等徹底清醒過來,休養一段時間就沒有大礙。

    眾人狂喜。

    與此同時,有了醫治疫病的藥方子,蔓延的疫病終于得到徹底的控制,再沒有人死去了,官府發放藥材,加上連珠坐診,得病的人身體漸漸好轉,一切俱在往好的方面走。

    過去的哀嚎哭泣煙消云散,只看得到喜極而泣的眼淚。

    撥云見日.

    城外營地,連珠正在看病,而祝荷則藥房里熬藥,得到疫病的人委實多,人手忙不過來,祝荷遂來幫忙。

    不能說祝荷好心,也不能說她多管閑事,她只是不想有人死了,不想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死掉。

    若是從前的祝荷來了,目睹此時此刻的她,怕是會嘲笑說見了鬼,簡直不像自己了。

    祝荷也想詰問自己為何善心泛濫,明明做這些事對自己沒有一點兒好處,掏了大把錢,卻得不到一點兒好處——沒有人知道官府買藥材的錢全是她出的。

    她亦不想引人注目。

    想了想,祝荷心道是被感染了。

    灼熱的太陽,堅硬干燥的泥土,加上連日熬藥,祝荷有些疲憊,佩琴走進來,道:“祝姑娘,你且去歇息,我來看顧這些藥!

    祝荷點頭:“那拜托你了,我出去走走。”

    祝荷所在的地方是營地的安全區,她出得藥房,便四處游走,路上遇到的流民全是面露喜色。

    祝荷笑了笑,心口奇異的滿足,奇怪的感覺。

    不知不覺,走著走著竟到了疫病區。

    回過神,祝荷折返,路過一個帳篷,祝荷聽到里面傳來虛弱沙啞的聲音:“有人嗎?有人嗎?”

    祝荷選擇忽視,繼續踱步,半晌后轉身返回去,站在帳篷外,道:“有事嗎?”

    里面的女人聽到祝荷的聲音,激動道:“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帶我去見我的女兒好不好?”

    “你的女兒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

    “咳咳咳咳,她就在涼城里,她肯定還活著”女人似乎精神不太正常,語無倫次。

    不知為何,祝荷驀然有種預感,她說道:“請你冷靜,你冷靜下來我才能幫你!

    可是女人根本冷靜不下來,就像瘋了似的,凈說祝荷聽不懂的話。

    有人路過,好心提醒祝荷里頭是個快死的瘋女人,一身病。

    祝荷詢問女人具體小心,那路人連連搖頭,只知道她沒有親人,有時候會清醒。

    祝荷稍作留意,旋即離開。

    已是深夜,連珠看完最后一個病人,回到帳篷里如常看到祝荷。

    “你有心事?”連珠一眼看出祝荷不對勁。

    祝荷按按眉心,道:“沒事,只是今天碰到一個奇怪的女人。”

    “你說說看。”

    “不是什么大事,不說這個了,阿珠,你辛苦了,謝謝你愿意坐診!弊:傻馈

    “既然是你的請求,我怎能不應?”連珠接著道, “你以前叫我阿珠!

    祝荷微微一愣,改口道:“阿珠!

    連珠垂眼:“我們太久沒見了,關系真的生疏了,你不認我這個朋友了嗎?”

    她語調悲傷。

    見狀,祝荷有些拿連珠沒辦法,感到棘手,與連珠交朋友是在她失憶的時候,眼下連珠突然找上門,還幫了自己大忙,若自己賴皮根本說不過去。

    順其自然吧。

    “抱歉,是我忘了,若不是你來了,還不知道涼城會變成什么人間地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為何要過來找我?”

    連珠:“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去歲我送你上山后你就再也沒有出現,后來我才得知你已經離開,你為何不告而別?”

    “發生了一些事!弊:蓢@氣道。

    連珠沒有追問,只是道:“小荷,以后不要再這樣了,我很擔心。”

    祝荷:“好!

    “你知道嗎?小荷,渡慈法師他離世了。”連珠直勾勾盯著祝荷的神情。

    “我聽說了,他為何會突然離世?”祝荷詢問道。

    連珠眼神深邃地望著祝荷:“似乎是突發急癥,他離世沒多久,圓寂大法師也坐化了!

    祝荷心中咯噔一下,良久后道:“他真的死了?”

    “嗯,死了。”連珠道,“小荷,你難過嗎?”

    祝荷:“已經過去了。”她岔開話題,“阿珠,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會醫術,你的眼睛也是自己治好的?”

    連珠:“是,我不想當一個眼盲的人!

    “你為何一眼就認出了我?”祝荷問。

    連珠微笑:“你的模樣與我心里的樣子別無二致!

    祝荷驚訝:“你僅憑一次摸骨就想象出我的樣子了?”

    “對!

    祝荷:“佩服!

    “小荷,我能抱你嗎?”連珠突然道。

    祝荷:“啊?你要抱我?可以!

    聞聲,連珠立刻敞開手臂將人拉入自己懷中,她雖然是女子,身量卻高挑修長,足足比祝荷高了一個頭,她摟祝荷宛若抱住了一個嬌小的娃娃。

    連珠緊緊擁抱祝荷,下巴抵在祝荷的頭上,神色放松而專注,眸色流露出享受和思念。

    “小荷,我好想你!边B珠用她溫柔輕緩的聲音訴說自己思念之情,“每當我看到太陽,就會想起你的眼睛!

    祝荷猶豫片刻,手臂搭上連珠的后背。

    “嗯!

    祝荷能感覺到連珠對她的思念,沒有一絲假意,俱是真心,也許是感受到連珠的真心實意,她對連珠的警惕和猜疑才消失了大半。

    連珠一個女人能圖她什么?就算圖她什么東西,將來總會知道。

    內心的聲音告訴她,連珠不會傷害她——這真是莫名其妙的心聲。

    “小荷,今天我們可以一起睡嗎?”

    “可是很熱。”

    “夜里涼快的!

    祝荷正要說話,突然忍不住咳嗽幾聲,喉嚨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意識到什么,祝荷神色一變。

    連珠給祝荷把脈,柔聲道:“莫怕。”

    “我也中招了?”祝荷遲疑道。

    連珠頷首,隨后拍了拍祝荷的背,拿出一個瓷瓶,從里面倒出一粒暗紅色的藥丸送到祝荷唇邊。

    “這是什么?”

    “治病的藥。”

    祝荷微微張口,連珠便將藥丸擠進去,藥丸的口感很奇特,帶著腥甜味。

    “這藥”

    “是用我的心頭血作藥引制成的,吃下后百毒不侵!

    “心頭血?”

    連珠莞爾:“說笑,這是渡慈法師給我治病時給我的保命藥,我的病好了,給你正好!

    祝荷一方面受寵若驚,一方面詢問道:“真的合適嗎?”

    “此藥與我無用,除了你我也想不到給誰送,睡覺吧!

    “可是我開始有人癥狀了!弊:砂櫭,未曾料到自己竟然中招了。

    連珠:“我不在意,何況你吃過藥,不會有太大反應,傳染的可能性不高,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

    祝荷確實累了,眼皮沉重,于是聽連珠的話洗漱后上床榻,有大夫在身邊,哪怕染上疫病也會安心不少。

    屋里兩張床合成一張,燭光熄滅,唯剩下一盞油燈,祝荷與連珠同床共枕。

    “累不累,可要我給你推拿一番?”連珠湊近,氣息灑落在祝荷耳邊,姿態極為親昵。

    祝荷神色不自然,意欲說拒絕,不成想連珠的手已然伸到她腰間,十指陷進腰間軟肉里,揉的力道恰到好處,既緩解了酸疼,也讓人覺著舒服。

    祝荷舒坦地閉上眼,整個人猶如置身在云端。

    “背過來。”連珠說。

    祝荷照做,翻過身伏睡在床上,后背對上帳篷頂,腰身微微下陷。

    下一刻,連珠起身跨坐在祝荷腿上,雙手掌住她的腰肢,視線之內,將祝荷纖儂合度的身段盡收眼底。

    覺到連珠動作,祝荷身體僵硬一瞬,但很快就被連珠的手法忘卻了一切。

    夜深了,祝荷漸漸睡過去,連珠側身下來,支起下巴打量身側的祝荷,柔軟的發未掠過祝荷的臉頰。

    俄而,連珠低頭,在祝荷的眼睛上落下一個吻,最后對祝荷咬耳朵:“做個好夢。”

    正在這時,帳篷外響起一道虛弱卻不減清越的悅耳嗓音:“祝姑娘,叨擾了,你睡了嗎?”

    “你是誰?”連珠道。

    外面的人好像怔愣片刻:“相無雪!

    第114章 第 114 章 貪心不足

    連珠穿好外衣, 撩開簾子,只見站定在月光下的相無雪,身形清瘦, 面色虛弱, 唯有一雙眼熠熠發光。

    相無雪行禮道:“想必姑娘便是為我醫治的大夫, 相無雪見過連大夫, 多謝連大夫的救命之恩!

    連珠:“不必言謝, 你這是做什么?身體還沒好怎么跑過來了?”

    “我想見祝姑娘一面。”相無雪目光殷切地瞥向帳篷, 不久前他徹底清醒過來,便立刻拖著虛弱的身體來找祝荷, 他不知道為何要找,只是追隨本能以及渴望,從鬼門關走一遭, 相無雪就想見祝荷一面。

    連珠婉拒道:“她睡著了。”

    相無雪面帶歉意:“是我唐突了,不該深夜叨擾, 對不住, 那我明日再來,望連大夫告知祝姑娘。”

    連珠:“不成, 小荷她也染了疫病,這幾天你不要過來!

    相無雪驚愕,隨即愧疚道:“祝姑娘可還安好?”

    連珠:“眼下癥狀不嚴重,只要按時吃藥便會痊愈,但她太幸苦了!

    連珠的話如同一桶冷水澆下來,直把相無雪心頭的火澆滅個干干凈凈, 最后剩下濃稠難聞的黑煙,裊裊升起。

    相無雪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多謝連大夫告知,還望連大夫照顧好祝姑娘。”

    他明白是因為他祝荷才會疲累,才會染病,若是沒有祝荷的幫助,他大抵是活不了,涼城也難以度過此次難關.

    祝荷癥狀并不嚴重,吃了三天的藥基本痊愈,這幾天麥穗日日給她送飯,小姑娘覺得自己幫不上忙,實在自責,她甚至想留下來照顧祝荷,卻被連珠拒絕。

    見著麥穗,不知為何祝荷倏然思及那個瘋女人,于是祝荷決定再去看一眼。

    簡陋的帳篷內安靜無聲,祝荷道:“有人在嗎?”

    里面并沒有動靜,祝荷以為沒人,正要離開,帳篷里傳來一道虛弱沙啞的聲音,像是喉嚨被割開后用沙礫修補了傷口:“誰?”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正常了。

    祝荷試探道:“我叫祝荷,上次我們說過話,你還好嗎?”

    “咳咳咳,姑娘,別走!闭f罷,女人焦急地強撐虛弱不堪的身體,拼盡全力踱步過去,撩開簾子,陽光刺得她瞇起眼睛,面如白紙。

    祝荷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凌亂的頭發遮住面容,身體佝僂顫抖,她舉起消瘦的手,眼神渾濁而執著,仰首道:“姑娘,你能幫幫我嗎?求求你了。”

    祝荷:“你是要找女兒嗎?”

    “對!迸搜劭敉t,“我女兒,我要找她!闭f罷,女人直直跪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祝荷一驚,忙不迭道,“你起來,不要跪下,你女兒叫什么名字!

    女人跪在地上,聽言捂住自己的臉,嘀咕道:“我女兒她叫她叫”

    下一刻,女人突然哭了,惡狠狠敲打自己的腦門,含糊不清道:“姑娘,我不記得我女兒叫什么名字了,怎么辦?怎么辦?”

    祝荷注視女人的臉,心中震驚,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嗎?這個女人的眼角竟然有梅花胎記。

    眼看女人急得要瘋了,祝荷連忙道:“你女兒是叫麥穗嗎?”

    此言一出,女人立刻仰首,瞳孔激動縮小,頃刻間眼眸亮得發光:“對對對,她叫麥穗麥穗,我怎么可以忘了自己女兒的名字,我真該死,我真該死。”

    女人瘋了一樣扇自己的臉,祝荷試圖阻止女人的舉動,卻被她躲開了。

    過了一會兒,女人回過神:“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女兒叫麥穗?你知道她嗎?”

    “我知道,夫人,你是叫梅花嗎?”

    女人遲緩點頭。

    祝荷端量眼前的女人,緩緩道:“麥穗她很想你,一直在等你回來。”祝荷把先前麥穗對她講述的話一一復述出來。

    聽著祝荷的話,女人捂住臉潸然淚下,肩膀劇烈顫抖。

    祝荷言語尖銳:“你為何要回來?你不是拋棄她了嗎?”

    “咳咳,我從來沒有拋棄過麥穗兒,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命。”女人哽咽著,神色凄苦。

    “那你為何不見了?”祝荷咬字道。

    女人淚流滿面,斷斷續續這些年的遭遇,她從未拋棄過麥穗,而是被她那個賭鬼丈夫賣給了別的男人,她不堪受辱,心里又記掛麥穗,是以竭盡全力逃跑,跑了一次又一次后激怒了男人,被男人賣到青樓,在青樓蹉跎數年。

    若是沒有回去見女兒的信念,絕望的女人早就自戕。

    這幾年,女人在青樓一面伺機逃跑,一面攢錢,她臆想著找到麥穗后就帶麥穗離開那個家,給予麥穗更好的生活。

    終于叫女人等到機會,女人逃了出去,混在流民中好不容易到涼城,結果卻患上疫病,女人憑借強大的意志力挺到疫病藥方的出現。

    沒想到真相會如此殘酷。

    透過女人裸露的皮膚,祝荷看到上面橫陳青青紫紫的痕跡,像是斑點。

    祝荷閉了閉眼,心情莫名的復雜。

    原來麥穗并非盲目自信,她是真的了解自己的娘,也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娘。

    換做是她,她沒有那種勇氣去相信,去堅定。

    仰頭望天,祝荷想祝女士或許曾經找過她吧,只是她們母女之間終究是少了點緣分,注定了一輩子的遺憾。

    祝荷感慨萬千,祝女士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會傷心的。

    不想了,感性從來就不適合她。

    祝荷收斂心緒,道:“我現在帶她過來見你,若是知道你也在找她,她肯定會很高興。”

    “不,她父親還在嗎?”

    “淹死了!弊:烧f。

    “淹死了,淹死了!迸丝裥Γ八赖煤冒,那個混蛋,不,死得也太便宜他了!

    “麥穗兒這些年過得好嗎?”女人小心翼翼問。

    祝荷:“等你見到她你自己問不更好嗎?”

    “不……”女人搖頭,抽噎說,“姑娘,你告訴好不好?求你了,老天爺開恩,讓我在臨死前見到你,我不想留遺憾!

    “你此話何意?”

    女人滿臉苦澀悲痛:“我快死了。”

    “你的疫病不是好了嗎?”

    “這一路我已經油盡燈枯,身體早就不行了,咳咳咳!迸嗣腿煌鲁龃罅康难,臉色蒼白得要命。

    “我去給你叫大夫!

    “咳咳,姑娘,不要做無用功了!迸私凶∽:桑佳垡绯鰸庥舻乃罋,就像油燈里即將燃燒殆盡的一小節燈芯。

    “你告訴我!

    祝荷沉默片刻,將麥穗的情況告知女人。

    女人笑逐顏開:“這孩子總算苦盡甘來,我這個做母親的沒用,讓她受苦了,幸好她最后遇到了貴人,不然……現在安好就行,我終于能放心了!

    “你不是要見麥穗嗎?”

    “咳咳咳,見了也只會讓她傷心,姑娘謝謝你,我還想麻煩你一件事,不要把我死的事告訴麥穗兒,求……咳咳咳咳,你!

    祝荷為難了。

    女人固執地看著她,祝荷無奈道:“希望有時候更折磨人!

    “可我不想她看到她難過,不想她真的沒有了母親,姑娘,求你滿足我最后一個愿望,我感激不盡,來世必定為你銜草結環!

    祝荷請連珠過去,連珠搖頭說無力回天了。

    祝荷感到悲哀。

    也許是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女人再沒有要撐下去的意識,笑著面對死亡,當天夜里,女人死了,祝荷請人厚葬了她。

    祝荷答應了女人的要求,卻沒承諾過以后不說,她想等麥穗長大,再把這件事告訴麥穗。麥穗有知情權,祝荷作為局外人沒有權利剝奪。

    “還難過?”連珠問。

    “只是唏噓罷了!弊:捎挠牡。

    麥穗對于這一切毫不知曉,不知道自己經歷了生離死別,今兒還過來送了飯,順道告訴祝荷相無雪很關心她的病情。麥穗不知道,她和自己的母親就差了一點兒距離,偏偏母親不愿意見她,以至于斷送了母女相見的最后機會。

    祝荷理解又不理解女人的做法。

    連珠:“你病才好,早些休息吧!

    祝荷“嗯”了一聲.

    翌日,相無雪處理好城里堆積的公務,遂來慰問城外營地的流民,給他們準備了不少衣裳與食物。

    通過連珠以及其他大夫的救治,營地已經沒有新的疫病患者,只有正在痊愈的病人。

    處理好所有的事,相無雪鄭重地接見了祝荷與連珠,對她們表示最誠懇的道謝。

    時隔多日,相無雪借道謝的名義終于見到祝荷,她氣色不錯,看來病確實好了。

    祝荷:“大人,我想與你單獨說些事!

    “好!毕酂o雪不假思索答應。

    “請。”

    至無人的角落,相無雪不動聲色端詳祝荷,率先開口道:

    “祝姑娘,你的身體可好有恙?”

    “沒事了。”祝荷說。

    “祝姑娘,是我對不住你!

    “大人,這話何必再說?我只是還人情罷了。”

    接著祝荷把麥穗母親的事告訴了相無雪 ,并把女人交給她的一百兩給相無雪保存。

    這是麥穗母親努力藏好的錢,也是她特意留給女兒的錢。

    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為了保護這筆錢遭受了多少事,也沒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代價與努力,但這筆錢象征著她對麥穗的愛,她的偉大與堅強,所有人毋庸置疑。

    相無雪知道該怎么用,也知道該何時告訴麥穗真相。

    “多謝!毕酂o雪道。

    “無妨,麥穗是個好孩子!弊:烧f。

    “大人,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顧,我感激不盡,如今恩情已還,疫病也得到控制,我也該去做自己的事了,謝謝你一直記得我的事,幫我找到雪葵的下落。”祝荷微笑。

    相無雪:“你……要走了?”

    “嗯,雪葵在等我。”祝荷道,“沒旁的事了!

    說罷,祝荷轉身離開。

    目視祝荷的背影,相無雪心口冒出一股沖動,來不及多想,他伸手捉住祝荷的腕骨。

    “等等!

    祝荷扭頭,眸光困惑。

    相無雪認真道:“祝姑娘,你可否留下來,我會讓人去帶蕭姑娘回來!

    “經此一遭,我愈發明白自己的心意,請你恕罪,我心悅你,祝姑娘!

    “祝姑娘,不管你換了哪一張臉,我依舊傾慕你,謝謝你沒有忘記我,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大人?”祝荷的一句話喚醒相無雪的神智。

    適才的一切不過是相無雪的臆想罷了。

    相無雪反應過來,淡聲道:“祝姑娘,多謝!

    祝荷微笑:“你似乎還有其他話要說!

    沉默須臾,相無雪緩慢地說:“祝姑娘,我們之間是有緣分的吧?”

    祝荷似乎有些茫然:“……緣分?”

    四目相對,相無雪握緊祝荷的手。

    氣氛無端微妙起來,正在這時,祝荷背后響起清脆的鈴鐺聲,緊接著是一道溫柔的聲線:“小荷!

    祝荷循聲望去,只見連珠朝她走來,夏風吹拂,連珠發絲輕舞,衣袂翻涌,頭上銀飾折射出熠亮的光芒。

    連珠盯著最礙眼的地方,面不改色快步過去,腳腕處的鈴鐺很響。

    “相大人,請你放手,你會抓疼小荷。”連珠開門見山提醒,眼神落在相無雪抓住祝荷腕骨的手。

    相無雪愣住一息,回過神后立刻松開手,垂下眼簾,沉聲道:“祝姑娘,對不住,多有得罪。”

    連珠用責怪的目光瞥了相無雪一下,旋即托起祝荷小臂,道:“疼不疼?”

    “沒事,大人無須在意。”祝荷寬容道,爾后才對連珠道,“阿珠,我不疼,大人沒用力捏我。”

    “嗯!

    “阿珠,你來作甚?”

    “有事找你!边B珠目光梭巡,斟酌道,“我來得不是時候?可是叨擾你們了?”

    祝荷:“那倒沒有,我們已經談完事了。”

    相無雪頷首。

    連珠輕笑:“那我們走吧,相大人,我帶著小荷先告辭了!毖援,連珠牽上祝荷的手離開,好看的唇角微微揚起。

    相無雪靜靜站定在原地,安靜地目送祝荷漸行漸遠的背影。

    袖口下五指張開又收攏。

    他貪心不足,分別后私心期待再見一面,重逢后心中歡喜,珍惜每一次交談相處的機會,后來心悸不已,欲望加重,渴求著她的心意,卑劣地希望她留下。

    但是祝荷從來不會停留,他亦不欲變成那胡攪蠻纏之人,阻撓她的腳步,她就該是那自由自在的人。

    收起所有的卑劣無恥,他可以做的便是珍惜最后這短暫如酸甜青梅的時間。

    祝姑娘,愿你平安順遂。

    砰砰。

    心臟不住跳動,就像這灼熱的夏風一樣持續不停地吹拂。

    失意的相無雪捂住胸口,默默承受熟稔的痛楚與酸澀。

    夏日的風像灰蒙蒙的黃連,苦的人難受得緊。

    第115章 第 115 章 群英薈萃①

    爍玉流金, 碧空如洗,風沙滾滾,涼城之外, 一輛馬車停駐在空曠的平地。

    今日是相無雪送祝荷離開的日子, 天氣好得要命, 完全沒有意外發生。

    “姐姐, 我舍不得你走。”麥穗抱住祝荷腰身, 埋著小腦袋抽涕道。

    祝荷柔聲道:“又不是沒有再見的時候, 等你長大了,可以來余杭找我, 我就在那里!

    “好,那我們拉鉤,約定好了!丙溗胛宋亲, 伸出小指。

    祝荷蹲下來,與麥穗平視, 她輕輕勾住麥穗的小指搖晃:“好!

    爾后祝荷看向相無雪, 他立在日光下,著一身干凈清雅的白衣, 身姿如松,衣擺微微飄揚,面色淡然,像炎日里一捧清涼純白的雪,奪人眼球。

    “那后會有期,相大人, 謝謝你的照顧!弊:善鹕碚f。

    相無雪啟唇,聲線優越:“一路平安,祝姑娘, 連大夫。”

    “那份銀錢我會好生用!

    祝荷:“我相信大人。”祝荷把剩下的十萬兩銀票通通贈予相無雪,在相無雪手中那筆錢會更有用,她手頭的錢夠了。

    站在一旁的連珠開口道:“小荷,該走了。”

    祝荷:“好!

    伴隨清凌凌的鈴鐺聲,在相無雪等人的注目下,祝荷與連珠先后上馬車,當車簾落下,馬車握緊韁繩,揮動馬鞭驅使駿馬往前而行。

    車轱轆碾過塵沙的土地,有細微的沙礫被濺起,祝荷坐穩后撩開簾子,探頭揮手道:“再見,麥穗,相大人!

    “姐姐再見!一路平安!”麥穗舉起手放在嘴邊,雙手攏成喇叭花狀,大聲道。

    祝荷回以一笑。

    天地萬物安靜,風過無痕,似乎也在送別祝荷,默念離別的悲傷。

    車廂內,祝荷拾起盤里的青梅吃,隨即覷向身側的連珠。

    “阿珠,你吃梅子嗎?酸甜可口。”青梅是相無雪給她的,離開前,相無雪給她備了不少東西。

    連珠說好,接著捉住祝荷的手腕,低頭叼住她指腹間捏著的青梅,將咬了一口的梅子慢慢卷入口中,嘴唇濕潤,依稀可見猩紅的舌頭,與翠綠的梅子形成強烈的反差。

    絲絲縷縷的頭發掠過祝荷的手背,帶來麻麻的感覺,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

    她吃的時候,眼睛直勾勾望著祝荷,琉璃一般剔透美麗的眸子蕩漾著淡淡 的溫柔,溫潤如玉,令人沉醉,眼角的淚痣更是動人心魄。

    分明是個女人,可她的神情與動作卻蠱惑迷人,叫人面紅耳赤。

    不得不說,連珠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子,從前就覺著她好看,但現在才發現她是美得無與倫比。

    氣氛莫名的曖昧。

    祝荷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這是

    這時,連珠松開手,直起身,點頭:“不錯,就是酸了些!

    祝荷不露痕跡打量連珠的神情與眼神,淡然如水,并未發現異常,或許是她想多了,人家只是照她的話吃了梅子,不是在勾引她。

    傍晚時分,祝荷與連珠抵達楊家村,成功和住在農戶家的蕭雪葵會合。

    二人再見,俱是歡喜。

    當時蕭雪葵與祝荷分開后,她被沖到楊家村,蓋因著急找祝荷,結果不慎摔斷了腿。

    傷筋動骨一百天,眼下蕭雪葵腿傷尚未好全,祝荷遂選擇留在楊家村,等蕭雪葵傷勢徹底痊愈再走。

    已經找到蕭雪葵,加上有連珠這個妙手回春的大夫在,祝荷不急著走,不過需要給長河報個平安。

    得知祝荷沒離開,麥穗時不時過來找祝荷玩,當然相無雪亦在其中,他說自己不放心麥穗來

    就這樣,三人在楊家村待了半個多月。

    知道祝荷要走的這天,相無雪精心梳洗,打扮得整潔端正后才帶著麥穗去楊家村送祝荷離開。

    見到祝荷時,她正準備上馬車。

    祝荷詫異道:“大人,你怎么來了?我不是說了嗎?不必來送我!

    “姐姐,是我吵著要來的。”麥穗道。

    祝荷無奈笑笑。

    “麻煩大人了。”

    相無雪淡聲道:“無妨,祝姑娘,山高路遠,一路小心!

    他嘴拙,到最后也只說出毫無改變的言辭。

    “我知道。”祝荷與相無雪目光交匯,歲月靜好。

    正在這時,安靜的村莊突然響起了急切而震蕩的馬蹄聲,像是雷聲在深潭里炸開,地面沙土顫動,樹頭鴉雀被驚飛,撲簌簌落下葉子與幾支羽毛。

    動靜很大,祝荷下意識打眼望去,卻被天上太陽刺得瞇起眼,視野也變模糊起來。

    等她稍微睜開眼,一道低沉的聲音響徹云霄:“祝荷!

    聽言,祝荷撫了下耳朵,神色平靜,旋即伸手擋住刺眼的光線,定睛看去,就見一人策馬直直朝她而來。

    烈日炎炎,那一襲黑衣濃郁極了。

    半晌后,他飛速勒繩,奮不顧身下馬,腳步踉蹌兩下,便如一道閃電一下子沖到祝荷面前用力攥緊了她的手臂。

    他吶喊:

    “祝荷!

    周玠死死地盯住祝荷,聲線似裹挾寒霜以及微不可察的歡喜。時隔數月,周玠眉眼愈發深邃鋒利,一雙桃花眼不見散漫的笑意,只鋪滿戾氣與風霜的血絲,風暴初現。

    手臂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住。

    祝荷鎮定自若地挑了一下眉頭,心道流年不利,周玠竟然找上門了,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祝荷嘆氣。

    周玠掃過祝荷旁邊的相無雪,復而無視,胸口起伏,對祝荷露出松懈的笑容:“找到你了,你沒事!

    說罷,周玠就不管不顧要挾著祝荷走。

    面對周玠不由分說的強硬,祝荷心生厭惡,他著實一點未變。

    祝荷不給他好臉色,冷聲道:“放開我!

    周玠笑意淡了些,扯唇道:“不可能,我不會再讓你跑了,跟我走!

    祝荷:“放開。”

    周玠置若罔聞,直接拽祝荷走,下一刻,另一股力氣猛然拉回祝荷,以至于周玠停下步伐。

    他回頭。

    “殿下,祝姑娘說過了,她不愿跟您走,請您放開!毕酂o雪面色冷峻,用力握緊了祝荷的另一只胳膊。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場無聲的較量開始了。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這一次相無雪也不會讓周玠帶祝荷離開,他沒必要再恪守臣子本分。

    祝荷出現在邊境,說明她內心并不想和周玠在一起,又或者周玠對她不好也許當初她之所以說那些話也只是迫不得已。

    “殿下,請你放手!毕酂o雪再一次強調。

    周玠好笑:“該放手的是你。”

    氣氛驟然緊張,二人爭鋒相對,矛盾一觸即發。

    三人糾葛在一起,祝荷被堵在中間,相無雪與周玠誰也不愿意率先放手。

    有村民經過,見此癥狀俱是好奇驚愕,竊竊私語議論發生了什么,有的膽子大的企圖進一步靠近竊聽,卻被跟隨周玠而來的侍衛嚇退。

    不遠處的連珠靜靜看著眼前的情景,唇邊銜淡淡的笑,潔白的手指停駐一只幽藍蝴蝶,片刻后,蝴蝶飛走,連珠悄悄對相無雪身邊的麥穗招手。

    麥穗立刻踮著腳過去,迷惑道:“連大夫,這是怎么了?”

    連珠摸摸麥穗的頭:“這是大人的事!

    “祝姐姐和大人不會有事吧?”

    “安心。”連珠道。

    麥穗咬咬唇。

    作為風暴的中心,祝荷感覺兩只手臂傳遞過來的力道,似是被鎖鏈拴住,無法掙脫。

    她蹙了蹙眉:“好了,松手,你們再抓下去,我的手得廢了!

    聽言,相無雪立刻松開手:“對不住,祝姑娘,弄疼你了!

    周玠也松開了手,反正祝荷逃不掉,他要把祝荷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相無雪道:“殿下,請您不要為難祝姑娘,祝姑娘并不想和您走,她有要去的地方!

    “相無雪,你算什么東西?”周玠嘲諷道,“這是我和祝荷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摻和!

    祝荷冷靜懟道:“你算什么東西?周玠,在這里你才是外人。”

    此言一出,周玠眼神一下子凌厲極了,惡狠狠瞪過相無雪,繼而惱火道:“祝荷,我是外人?”

    “我實話實說罷了,周玠,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告訴你,我不會跟你走,你死心吧!

    周玠:“呵,你別想跑!

    “跑?我從來沒想跑,我只是不想和你再有牽扯。”

    周玠慢聲咬字:“癡人說夢!

    說罷,周玠企圖再次拽住祝荷的手,相無雪眼疾手快將祝荷護在身后。

    相無雪:“殿下,望你自重!

    祝荷附和道:“對,請你自重,周玠,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周玠,你知道嗎?全是因為你,若不是你,我不會被晉王抓到,若不是你,我不會遇到連串的危險,次次從鬼門關走過!闭f著,祝荷撩開額頭碎發,露出額頭上的傷疤,又上推袖子,展露小臂上的幾道傷痕,她冷冷道,“還有呢,你還想看嗎?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干系了,你到底還要糾纏到我什么時候?”

    聽到祝荷的話,相無雪心揪成一團,原來她吃了那么多苦頭。

    睫毛下垂,遮住眼底的心疼與愧疚,他忍不住探手,試著握住祝荷的手,然而祝荷卻避開了。

    相無雪五指張合,慢慢縮回掌心。

    祝荷面色古井無波,短促一笑,聲線輕如云煙:“你永遠只會用強迫的手段,你知道為何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嗎?就是因為你的性格,你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偏執自私!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會滿意?”說著說著,祝荷忽然紅了眼眶,“周玠,我不想看到你!

    祝荷的話語像一根根尖銳的冰錐直直刺進周玠的身體里,讓周玠頭腦發脹,渾身疼痛不止,他用目光掃過祝荷的傷口,神色暗沉。

    一直以來,周玠都清楚祝荷是騙子,起初的他天真地想用真心待她,滿足她的需求,這樣祝荷一定會為他停留,然而事實是他過分單純,血的教訓讓他明白騙子永遠是騙子,本性難移。

    他憎惡祝荷的欺騙,卻又忍不住去想念她,想見她,是以哪怕她再次欺騙他,他也只想著不惜代價找回祝荷,再狠狠懲罰她。

    最開始心懷憤怒憎恨的他是這樣想的。

    被皇帝下派賑災后,周玠目睹災后的場面,無數人流離失所,永失親人,哀嚎哭喊,滿目瘡痍,大水泡發后的尸體無數。

    有一次有人告訴他在死人里發現了祝荷,周玠兩眼一黑,跌跌撞撞跑去確認,結果他大松一口氣,只是像而已,不是她。

    可這也對周玠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他開始擔憂,開始恐懼,祝荷會不會于是周玠開始一個個確定死人的面貌,每一次揭開面紗俱是心驚膽戰,生怕壞事會發生。

    好在沒有。

    后來周玠得到消息,祝荷出現在邊境的涼城,聽說那里才爆發過疫病,雖說疫病得到控制,但死掉的人不在少數。

    周玠把所有事推給駱驚鶴處理,馬不停蹄地趕往邊境。

    然后就意外碰到祝荷,完好無損的祝荷,不,不對,不是完好的祝荷。

    她說因為他,她受了傷,那些傷疤便是證明。

    無法想象她遭遇了什么。

    晉王,果然是晉王抓走了祝荷,待他找到晉王,定要讓他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前不久,京城有人告發晉王不是皇帝兒子,經過調查,證據確鑿,帝王大怒,朝堂動蕩,麗妃犯下欺君之罪,而晉王則是冒充皇帝兒子雙雙入獄,晉王黨羽就此清算。

    但周玠知道晉王早就暗中出京,牢里的“晉王”是假貨。

    京城出事后,晉王也失蹤了。

    周玠張了張口:“你跟我走!

    祝荷聲音顫抖:“跟你走?莫不是又把我關起來?強迫我?傷害我?周玠,哪怕你再關我,我也會一次又一次地跑!

    相無雪腦;靵y,強行冷靜后收攏五指。

    周玠:“祝荷,我——”

    半空掠過一截白影,一記堅硬有力的拳頭狠狠砸中了周玠的臉頰。

    火辣辣的痛感頓時從頰邊蔓延,周玠微微瞪大眼睛,眸底倒映出相無雪漠然譴責的模樣。

    相無雪沉聲道:“殿下,你實在太無禮了!

    話落,又是一拳掄過去,周玠反應迅速,一手劫住相無雪的拳頭,另只手摸了把紅腫的臉,面色陰沉,立刻反擊回去。

    一拳接一拳,二人就此打起來。

    周玠諷刺道:“你沒有資格說我!

    相無雪思及適才祝荷的疏遠,眸色驟深,攥緊了拳頭,無波無瀾的心湖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漣漪蕩漾,匯聚成浪花拍打湖岸。

    “我不會再讓你傷害祝姑娘。”相無雪語氣極為冷淡。

    周玠冷笑。

    二人打成一團,激起周圍人的驚呼,祝荷詫異片刻,便默默后退,靜靜望著眼前的畫面。

    沒想到相無雪會主動打周玠。

    祝荷想,自己果然不適合當個好人,這個時候竟然在高興。

    這時蕭雪葵從屋里出來,見此情形疑惑道:“這是怎么了?”

    連珠回頭,無奈道:“一言難盡!

    蕭雪葵皺了皺眉,趕緊跑過去將祝荷護住,拉著她后退。

    “阿荷,他們可有傷你?”蕭雪葵滿臉戒備。

    祝荷:“我沒事!

    蕭雪葵:“他們惹你了?”

    祝荷:“不是他們,是周玠,惹得我心煩,誰知道他找上門來了!

    “要我做什么?”蕭雪葵說。

    話音一落,有人從背后摟住祝荷的腰,將人從蕭雪葵手里拉到自己懷中,“既然心煩的話,就不要看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連珠眉眼溫柔,淚痣像紅寶石一般,她用手捂住祝荷的眼睛,冰涼的發絲掠過她的臉頰,轉而對蕭雪葵道:“雪葵,能拜托你清理那些侍衛嗎?我們要走了!

    蕭雪葵:“好。”

    連珠又對互毆的二人道:“還請兩位停下來,莫要鬧了笑話,至少不要在這里鬧,擋路耽誤我們啟程的功夫。”

    此話一落,相無雪頓時冷靜,收了拳頭,周玠趁機偷襲,還了一拳過去。

    相無雪擦擦滲血的唇角,白衣落下血印,透出一種清冷的破碎感,打量傷痕累累的周玠,心情出奇的暢快了,武力不能解決一切,但有時候效果卻是顯著。

    呼出一口氣,相無雪的目光落在連珠懷里的祝荷。

    兩人臉上都有傷,但因著長相優越,不減氣度。

    周玠狠狠眈視相無雪一眼,嘖了一聲,整個人散發出戾氣,像是帶傷的野狼,頂著一張兇戾樣子摩挲著尖銳的牙齒,復而視線直直定在祝荷身上,不經意間與連珠對視,心頭驟然冒出一股違和感和排斥,這又是何方神圣?

    周玠冷冷掃一眼,

    “我要帶走祝荷!敝塬d道。

    相無雪:“殿下,勿要強人所難!

    “阿珠!弊:砂抢B珠的手,說:“你放開我!

    連珠依言垂下手,祝荷重獲光明,眨了眨眼,道:“周玠,我不會跟你走,你休想!

    言閉,祝荷走向相無雪,輕聲道:“大人,你沒事吧?多謝你為我出頭,回去后記得抹藥!

    相無雪微微動唇,欲言又止,末了輕輕“嗯”了一聲。

    見狀,周玠皺眉,眼里淬出火來,正要開口,卻見祝荷繞過相無雪朝他而來,周玠登時一喜。

    然而歡悅的情緒尚未持續,他就聽到祝荷懊惱扶額,說道:“讓開。”

    “我死也不會放你走!

    “周玠,你這個瘋子,你不怕死,但是我怕,我怕又被你害死。”說著,祝荷眼中突然浮出一層水霧,肩膀微微顫抖。

    周玠沒料到祝荷會流淚,他猝不及防,當場大腦空白,無措地待在原地,然后下意識往旁邊挪動,眼睜睜看著祝荷上了馬車。

    隨后祝荷撩開簾子,道:“阿珠,雪葵,該走了,相大人,麥穗,再會了。”

    麥穗對祝荷招了招手,無聲道:“姐姐再見!

    相無雪望著祝荷,輕輕頷首。

    周玠意欲靠近,蕭雪葵剛好解決完所有人,見此立刻飛過去抽出一截劍,擋在周玠跟前。

    “我不管你是何身份,都不要再靠近了!笔捬┛鏌o表情道,眼中溢出無影無形的殺意。

    周玠打量眼前的蕭雪葵,這才發覺自己帶來的侍衛全部倒在地上。

    周玠對蕭雪葵有印象,她是祝荷曾經幫過的婦人,沒想到如今蛻變成這樣,像是換了一個人。

    當初她和祝荷一起走,原來也一直跟在祝荷身邊。

    哈,他完全不如一個女人呢。

    眼下竟然還被從前忽視的女人掣肘。

    連珠繞過周玠的時候,幾不可察睨了他一眼,輕聲對蕭雪葵道:“雪葵,有勞你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群英薈萃②

    夏山如碧, 蟬鳴陣陣,青棚馬車行駛在行道上。

    連珠給祝荷遞上一方干凈的巾帕,祝荷接過, 擦拭掉眼瞼處的些許水珠。

    蕭雪葵道:“阿荷, 你還好嗎?”

    祝荷:“我當然好了!币娛捬┛⒅晕駶櫟难劬, 祝荷失笑, “只是假哭, 演戲而已, 雪葵不用在意,若是我不那樣示弱, 保不準周玠可能還要作妖,我可不想再鬧心了。”

    蕭雪葵抿唇。

    “我心情其實不差,多虧你讓我看到周玠那副吃癟的樣子。”祝荷掩唇笑, 今兒雖然撞見了周玠,但祝荷早就有所準備。

    先前與長河聯系上, 祝荷順道詢問周玠近況, 長河便向駱驚鶴打聽了周玠的事告訴祝荷。

    知道周玠的事后,祝荷只想笑, 揣摩周玠心思,才會有今日這一出假哭,這不是服軟,而是恰到合理的示弱,剛好拿捏住周玠的情緒。

    “所以,不用擔心我。”

    默了默, 蕭雪葵點頭。

    “小荷,我看出來了,相大人和那個叫周玠似乎對你有愛慕之情。”連珠定定看著祝荷 道。

    祝荷不在意道:“都有過一段舊情, 沒什么好說的!

    連珠沒有再追問,蕭雪葵握住祝荷的手,說道:“阿荷,我不會讓她靠近你。”

    祝荷莞爾:“有你在,我不怕,不過照周玠那德性,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有我!笔捬┛。

    這時,連珠也牽起祝荷另一只手:“你對他們的看法如何?我想知道,可以嗎?”

    “看法?”祝荷思索。

    “周玠是條咬人就不松口的狗,但也不是沒有優點!弊:甚r艷豐潤的嘴唇慢慢吐出字眼。

    “什么優點?”連珠道。

    祝荷琢磨片刻,噗呲一下笑了,很會舔這三字她是不會說的。

    連珠:“嗯?”

    “不說他了,他沒有優點,至于相無雪,是個正人君子,好人。”也因為是好人,所以在利用他的時候多少有些許愧疚感。

    “你喜歡嗎?”連珠問。

    祝荷挑了挑眉,指尖勾起簾子望向廣闊而美麗的天空,漫不經心道:“我誰也不喜歡!

    愛上男人會倒霉一輩子,所以祝荷從來不對男人動心,男人只可以偶爾喜歡,就像路邊美麗的野花,欣賞即可,不適合帶回家;亦像一盤精心制作的美味甜點,吃多了會膩,淺嘗輒止最好,享受一刻虛假而幸福的時刻足矣。

    祝荷只愛自己,只做自己,因為想要有錢,所以竭盡全力成為騙子,完成自己的野心。如今錢依舊對她很重要,不過她找到與錢一樣重要的東西,所以她開始需要平靜和安寧。

    錢依然要賺,但要換一種方式了,祝荷對未來充滿期待。

    她從一開始也沒打算當一輩子的騙子,從前為自己而活,現在更是為自己而活。

    端詳祝荷的神色,連珠微笑,發上流蘇輕輕搖晃,她溫聲道:“不喜歡就好,我會陪你!

    祝荷扭頭道:“阿珠,你真的要和我們去杭州?”

    連珠認真道:“我孤身一人,僅有你一個朋友,所以我在治好眼睛后迫不及待尋找你,就為了待在你身邊,小荷!

    “你不喜歡嗎?”連珠緩聲道。

    祝荷笑笑:“沒有,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雪葵,你也一樣,我才發現你現在好生厲害,三兩下就打倒那群侍衛,改日我們二人來切磋切磋!

    說著,祝荷一臉驕傲神態。

    聽言,蕭雪葵低下頭,耳根薄紅。

    祝荷:“怎么樣?”

    蕭雪葵:“好!

    馬車一路行駛,祝荷疲憊地閉上眼睛,連珠輕手掌住祝荷的后腦勺,獻上自己的肩膀供她依偎。

    “睡吧。”連珠柔聲道,手輕輕地撫摸祝荷的腦袋,動作極為熟稔。

    祝荷的眼睫毛動了動。

    如祝荷所料,過了兩個時辰,周玠就騎馬追上來,跟狗皮膏藥似的,陰魂不散。

    周玠額頭滿是熱汗,氣喘吁吁道:“祝荷,我想和你談談!憋@然他追上來也是花了大功夫。

    馬車里,蕭雪葵面色冷漠,撩開簾子警告道:“不要再追上來,不然我就動手了!

    “蕭姑娘,這是我與祝荷之間的事,望你莫要摻和進來!敝塬d道。

    蕭雪葵面無表情。

    祝荷拍拍蕭雪葵的手,對她道:“你跟他說,我們沒什么好談的!

    “祝荷!甭牭阶:傻穆曇,周玠立馬叫喚,然而祝荷并不理會他,只是讓蕭雪葵傳話。

    蕭雪葵便敘述了祝荷的話。

    周玠黑沉沉的眼睛注視著垂落的簾子:“祝荷!

    祝荷再也不理會周玠了,見狀,周玠神色不太自然,忍住擋住馬車去路的念頭,咬牙一路尾隨,再尋機會。

    聽著外面的馬蹄聲,連珠心想,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幕降臨,三人前腳剛進客棧,后腳周玠也跟上來,對此祝荷只是漠視,要下兩間上房后就立馬上樓歇息。

    周玠留意祝荷等人的房間,讓店小二準備好晚膳,然而端上祝荷最喜歡的飯菜去敲門。

    可惜開門的是蕭雪葵。

    蕭雪葵睨眼周玠提的食盒,道:“作甚?”

    “我讓客棧給祝荷準備了飯菜,全是祝荷喜歡吃的。”周玠道。

    蕭雪葵:“你的好意心領了,等會我們自會吩咐小二!

    周玠胸口發悶,沉聲道:“我放在這里!

    “不,你拿走!笔捬┛咽澈袕娦腥o周玠,然后親自送周玠離開。

    后來幾日周玠始終窮追不舍,祝荷雖然不予理會,可多少會煩心,蕭雪葵也不耐煩了,多少次擦拭霜月劍,其中意圖不明而喻。

    祝荷道:“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決,雪葵,借你一件重要東西!

    蕭雪葵:“你拿就是!

    “霜月!

    連珠:“小荷,你是想”

    “打跑他。”祝荷俏皮眨眼。

    不消多時,祝荷叫停馬車,然后拿上霜月劍走下馬車,對周玠道:“周玠,你過來,我找你有事。”

    周玠受寵若驚,飛快翻身下馬跟她走。

    蕭雪葵不放心,忙不迭跟上去,連珠嘆了口氣,也跟過去觀察情況。

    臨近秋日,風依舊燥熱,祝發絲略微飛揚,衣裙吹鼓起來,像是翻涌的浪花。

    空氣沉寂。

    祝荷站得筆直,身姿如竹,她捋了捋凌亂的鬢發,隔著紛飛的葉子與周玠對上視線。

    這是二人重逢后第一次正式見面。

    周玠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喊道:“祝荷!

    “周玠!闭f罷,祝荷利落拔出霜月,劍身微微嗡鳴,她上挑霜月,以劍對準周玠的臉,鋒利的劍尖發射出耀眼的雪光,“我與你之間早在去歲便再無干系,你若再執意糾纏,可以,我給你個機會,來,周玠拿出你的武器,打過我,你才有權利追我!

    周玠驚訝到身體一震,遲疑半晌道:“你確定要這樣?”

    祝荷:“確定!

    周玠開口: “我若贏了,你便與我走!

    黑衣修身,襯得身量愈發高大,扎起的高馬尾像瀑布一般流瀉,周玠氣度不減,滿臉寫著勢在必得。

    祝荷嗤笑:“你先打贏我再說,你輸了,立刻給我滾遠點,好么?”

    注視祝荷唇角無情的笑意,周玠胸口發悶,但為了破局他只能解下祝荷的挑戰,從袖下摸出匕首:“來!

    從前不是沒打過,但那時是小打小鬧,今日便是二人之間真正意義上的打斗。

    祝荷神采飛揚,提醒道:“還是向你的手下借把更適合的武器吧,我這把劍可不是凡物!

    “不用,匕首剛好。”

    話音未落,祝荷率先發起攻擊,她并未手下留情,一出手就是殺招,劍影如虹。

    周玠了解祝荷,她向來出其不意,是以有所防備,堪堪接下這一招,但他面上的神情卻是極為凝重,匕首處傳來的力道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祝荷是來真的。

    更重要的是祝荷以前根本不會劍術,她是從哪里學來詭譎狠厲的劍法,莫非是蕭雪葵?

    思及此,周玠稍微收攏繁瑣的心緒,接著突然笑起來,桃花眼底滿是瘋狂。

    那就來吧,看誰殺得過誰。

    周玠的體格以及力量遠遠超過祝荷,對此祝荷巧妙運用自己柔韌的身體以及技巧借力打力,另一邊又持續進攻,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

    這些天來她沒少和蕭雪葵對練,而且她的劍法是跟祝練學的。

    刀光劍影之后,周玠擦拭臉上血痕,旋轉手里匕首,咧嘴道:“你這把劍倒是鋒利!

    祝荷:“你怕了?”

    周玠掃過匕首上幾道劃破的劍痕,臉色略沉:“我怕什么?我只求你不要再盯著我的臉了!

    祝荷“嘖”了一聲,懶得和他多說,又是一劍刺過去。

    遠處,蕭雪葵緊張地觀望,刀劍無眼,她深怕周玠會傷到祝荷,好幾次想暗中偷襲周玠俱被旁邊的連珠阻止。

    “既然小荷決定這樣做,那就證明她有絕對的自信戰勝周玠,雪葵你要冷靜,莫要插手,我明白你的擔心,我心情與你一樣,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相信小荷!

    蕭雪葵咬了咬牙,對上連珠的視線,末了頷首。

    連珠拍拍蕭雪葵的肩膀:“安心,你不是很清楚小荷的實力嗎?難道你覺得她打不過那周玠嗎?”

    聽言,蕭雪葵立刻搖頭。

    連珠:“那就是了!币膊豢纯醋:傻膭πg是和誰學的,更何況周玠那廝也不敢真對祝荷下狠手。

    他是個有理智的瘋子,骨子里扎根的狠勁與瘋狂被這幾個月來的不安消磨,所以進攻里滿是猶豫,猶豫就注定會敗北。

    她以前的眼光委實有些差,連珠如是想。

    風漸漸平息下來,劍刺進皮肉里的聲音尤為清晰。

    祝荷隨意地昂揚下巴,神態不羈,散發出一種不加掩飾的狂妄,周圍所有黯然失色。

    聽她輕笑道:“周玠,你輸了。”

    五個字輕輕落地,卻振聾發聵。

    周玠弓著身,眼神晦澀,不可置信地看著祝荷,似乎沒想到自己被敗,精神恍惚了片刻。

    胸口被劍刺進去,淌出來的血染紅了衣裳,疼痛席卷全身,此時周玠狼狽極了。

    祝荷飛速將劍抽出來。

    又是一陣疼痛,周玠皺眉,眸底發紅,眼角的月白傷疤印著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望著眼前這個張揚的女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與她之間相隔的天塹。

    她是那灼灼的太陽,令人目眩神迷,不敢褻瀆,而他是暴雨天被丟棄的一條奄奄一息的狗。

    憤怒,驚慌,忐忑各種情緒交織,像沖破堤壩的洪水直直涌來,要把周玠淹死。

    無言良久,他沉聲道:“你要殺我?”

    劍尖滴落溫熱的鮮血,祝荷背著光,面頰光影交織,半明半昧:“我為何要殺你?我只是輕輕刺了你一下,以報當初之仇,這點傷對你而言算不了什么,頂多疼了點而已。”

    “好了,你輸了,趕緊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弊:捎门磷幼屑毑潦脛ι系难,旋即收鞘。

    周玠捂住流血的胸口,身姿不穩,強忍著焦躁失落的情緒,咬牙道:“祝荷,你夠狠。”

    “我哪里狠得過你?周玠!弊:煞创较嘧I。

    周玠:“你為何就不愿留在我身邊?”

    祝荷嘆了口氣,道:“我不愛你,當然不想留在你身邊,你說你愛我,可你真的會愛人嗎?你回憶你過去的所作所為,你只會以你的意志辦事,把你的想法強行加在我身上,你強迫我強迫得還不夠嗎?而且強迫又有何用?只會讓我越來越厭惡你!

    周玠勾唇,笑得戾氣十足:“我若不約束你,你就會喜歡上旁的人,會離開我,所以哪怕你厭惡我,我也要竭盡所能留住你!

    “你真是冥頑不固。”祝荷頗感無奈,平心靜氣道,“你腦子著實是被狗吃了,不過我能理解,畢竟你本來就是神經病。”

    “在你眼里我就是個神經病?”周玠氣極反笑,用掌心蓋住半臉臉,脖頸冒出猙獰地青筋。

    “不然呢?”祝荷道。

    “你有沒有反思過你自己?你的性格注定了你不會得償所愿,因為你太偏執,你明知我不喜歡那樣,仍要固執己見,不尊重我的人格,不懂改變。”

    天是藍的,云是白的,嬌小漂亮的鳥兒時不時從半空中竄過,一切充滿生機與活力,自由自在,不受約束。

    凝視這么美麗的天空,祝荷心情甚好。

    祝荷眼睛如盞盞明光,姿態不羈而瀟灑,她道:“我討厭被束縛,討厭被強迫,我想怎樣就怎樣,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明白的,周玠!弊:删従徸呦蛑塬d,直直看著他,嘆息道,“可你一直在讓我失望,你就不配提愛!

    周玠瞳孔微微顫栗,身體繃緊,像吊在懸崖上的弦,一記風刃就能砍斷。

    “沒有誰離開不了誰,既然你喜歡強迫,為何就不能強迫你自己?你不想我離開,那你就別離開我唄,你想見我,那就來見我。”

    說著,祝荷忍不住笑了笑,下一刻揚起手甩了他一巴掌,溫柔道:“清醒點,離開吧。”

    周玠臉上立刻出現一道紅印。

    一邊扇你一邊溫柔地對待你,除了眼前這個女人,沒有人敢這么對他。

    目視祝荷的背影,周玠用力咬緊了后槽牙,唇角冷冷地彎起,心里十分不好受,胸口宛若沉下重若千鈞的磐石,叫他透不過氣來,更要緊的是胸口的傷口正在流血,產生的疼痛讓周玠身體顫抖。

    忽而,他腦海中浮現適才祝荷對他說的話。

    祝荷不知道,本來周玠走投無路,然而她無意之間卻為周玠指明了一條光明的生路。

    “阿荷,你贏了!笔捬┛苓^來。

    祝荷:“嗯,我贏了,還你。”

    連珠后一腳靠近,柔聲道:“小荷恭喜,我就知道你說到做到,他不會再追上來了?”

    祝荷道:“只要他還要臉面。”

    連珠神情溫柔,自然而然牽起祝荷的手:“回去吧,耽誤不少功夫了,等下找不到客棧了!

    祝荷:“好。”

    此后一路向東,周玠俱未再出現,三人到興安的時候長河過來接,令人意外的是駱驚鶴竟然也來了。

    彼時,祝荷正被熱情的長河抱在懷里。

    “好想你,小荷!遍L河熱淚盈眶。

    祝荷:“姐姐,我也想你。”

    苦澀的草藥味飄來,駱驚鶴緩緩踱步過來,身形頎長挺括,骨架子明顯寬闊了,束緊的腰帶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許久不見,大抵是浸淫官場的緣故,周身氣質愈發穩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忽視他孱弱的身體,蒼白的面色。

    駱驚鶴咳嗽兩下,下三白眼黑白分明,眼神陰郁沉靜,直直望著祝荷時眼里少了兩分冷懨。

    “嫂子。”駱驚鶴動了動淡色的唇瓣,嗓音擺脫了少年的清澈動聽,變得沙啞低磁,宛若情人之間的低語,叫人心里麻麻的。

    祝荷勉強從長河懷里鉆出腦袋,微笑著打招呼道:“驚鶴,好久不見!

    剛說完,長河又把祝荷壓回去了,還拉上蕭雪葵的手將人拽進來,蕭雪葵起初不太適應,可在感受到長河的熱情之后,心口發暖,慢慢也融入進去,唇角蕩出了一抹笑,真好。

    “雪葵,我也想你了,你們兩個都沒事實在太好了!”長河激動道。

    就這樣,三個女子抱成一團,好似三朵花開在一截枝頭上密不可分,畫面極為溫馨歡慶。

    駱驚鶴略一皺眉,不經意間他與旁邊的連珠目光交匯,連珠有所覺,掀起眼皮,禮貌地沖他微笑,而駱驚鶴只是面無表情別開眼,像是漠視,極為冷淡。

    第117章 第 117 章 群英薈萃③

    姐妹三人團聚自有一番話要傾訴, 得知祝荷將周玠揍了一頓,長河笑得后仰,鼓掌叫好, 真心感到高興。

    活該!長河罵得很臟。

    “好了, 姐姐, 莫要再提無關緊要之人!弊:烧f。

    長河:“妹妹說得對這位便是連大夫嗎?”長河覷向旁邊的連珠, 目光驚艷。

    無他, 連珠實在好看, 好看到無法用言辭來形容。

    差一點長河就要被美□□惑而心動,不過緊要關頭她意識回歸及時收住。

    她可是從一而終的人。

    思及此, 連珠看向祝荷,眼里滿是喜悅與滿足。

    祝荷拍了一下腦門,失笑道:“瞧我這記性, 忘記和姐姐介紹阿珠了,沒錯, 她就是我信里提及的連珠!

    連珠微笑:“長河郡主, 久仰大名!

    長河揮手,大大方方道:“不用叫我郡主, 我有名字,管河丫,隨便你怎么叫我,連大夫以后多多賜教,妹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希望我們好生相處!

    連珠莞爾:“那我就和小荷一樣叫你姐姐, 你以為如何?”

    長河愛屋及烏,干脆道:“好。 

    連珠夸贊道:“姐姐果真和小荷說得一樣,為人大氣親和, 極好說話。”

    長河心花怒放,驚訝道:“妹妹在你面前說過我?”

    連珠:“當然了,聽小荷說起你,我就很想與姐姐見一面,心想到底什么樣的人才會讓小荷一直惦記擔憂。”

    此話一出,長河控制不住上揚得意的嘴角,看連珠愈發順眼,振振道:“哈哈哈,以后我罩著你,當然,妹妹和雪葵我也罩著,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們!”

    祝荷笑了笑,蕭雪葵照舊一言不發,時不時張望四周。

    “嫂子。”這時駱驚鶴喊道。

    祝荷看過去:“怎么了?”

    駱驚鶴唇瓣緊抿,只是注視著祝荷,祝荷道:“有事?”

    駱驚鶴頷首,見狀,長河翻個白眼,就知道他跟過來沒安好心思,想和她搶祝荷,沒門,簡直找死。

    長河磨拳霍霍。

    當祝荷與駱驚鶴去到無人處時,長河偷偷摸摸跟上去竊聽,剩下相對無言的連珠與蕭雪葵。

    駱驚鶴不動聲色上下端詳祝荷,張口問:“周玠有沒有傷你?”

    祝荷:“沒有,別擔心,倒是你,身體不好就少操勞了,何況你不是在賑災嗎?”

    駱驚鶴咽下咳嗽聲,辯解道:“我身體沒那么差,那邊沒其他情況,我便過來了!

    南方多地發大水,朝廷即刻派遣周玠前往賑災,駱驚鶴是負責輔佐周玠的官員之一。

    “其實你不用來!弊:稍儐柕。

    駱驚鶴:“周玠去找你,我不放心!钡麤]辦法緊隨周玠來,因為周玠故意把賑災的事情推到他身上,他若一走了之,賑災無人指揮,一旦發生動亂,恐人頭不保。

    對此,駱驚鶴恨極了周玠。

    “看來你很不喜歡他!弊:烧{侃道。

    駱驚鶴不說話。

    “你應該知道從長河嘴里知道我和他發生過的事了,所以不用提他了,話說驚鶴,你真的長大了。”祝荷感慨道。

    “嗯。”

    祝荷走到駱驚鶴面前,細細打量他,爾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微寸量他的身形,依舊清瘦,但比從前是壯實了一圈。

    對于祝荷驀然的動作,駱驚鶴猝不及防,以至于手足無措。

    稍加回過神,駱驚鶴后退一步冷臉扭頭,耳根泛出淡淡的紅色。

    看到這一幕,長河嘴角抽動,今日著實是讓駱驚鶴吃到好的了,瞧他那個樣子,嘖!

    “怎么了?”祝荷問。

    駱驚鶴搖首回頭,突然,他瞧見祝荷額頭露出的傷疤,霎時眼神一凜,下意識伸手,意欲拂開祝荷額頭稀發查看上面的傷疤,然而手抬到一半,立刻又垂下,手指略微顫抖,像是寒冬里枯萎落魄的花。

    “你的額頭誰弄的?”駱驚鶴沉聲道,冷懨眉眼籠罩一片令人發涼的陰霾。

    祝荷輕描淡寫道:“額頭?沒事,只是不小心被石頭砸中了!

    駱驚鶴注視祝荷,顯然不相信祝荷的話,他垂下眼簾,遮住涌出的失落與自嘲,默了默,說道:“嗯!

    很多事情祝荷并沒有同駱驚鶴講,而是和長河說了,駱驚鶴想要知道祝荷的事,只能從長河口中獲知。

    他感到厭煩。

    駱驚鶴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刺破皮膚,鮮血溢出來,順著清晰的掌紋流淌,駱驚鶴品嘗著疼痛的滋味,克制而隱忍,自.虐式的快感沖淡了內心的憤怒與不甘。

    駱驚鶴有事在身,來此只是為見祝荷一面,送祝荷一程后便要回去。

    二人說完便回去了,長河立刻跳出來迎接祝荷,二話不說就牽起祝荷的手親親密密地說話。

    駱驚鶴面無表情,加快步子走到祝荷另一邊,與祝荷并肩而行。

    長河偷偷瞪駱驚鶴,駱驚鶴不予理會。

    祝荷察覺到長河的小動作,有些無奈,長河有時候竟然會和駱驚鶴爭風吃醋。

    行了半日的路,天色見晚,幾人抵達泉州,在泉州最好的福祿客棧下榻。

    祝荷等人進得客棧,一瞬間就引起客棧里其他人的注目,無他,無非是長河等人樣貌實在過于出色,想不注意都難。

    掌柜的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這幾人非富即貴,急忙招待。

    他打量眼前的幾個人,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氣場強大,正一只手叉著腰環顧客棧環境,后一位的姑娘一身黑衣,面無表情,手里竟然還拿著一把劍,似乎察覺掌柜的打量,蕭雪葵睨他一眼,掌柜的心里咯噔,嚇得后退一步。

    還有一位披著披風的公子,面容出挑得很,眼神卻極為陰冷,掌柜的只瞅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掌柜的最后才看到其貌不揚的祝荷。

    也在這時,長河上前就用銀錠叩響桌面,開口要福祿客棧最好的天字上房,掌柜的一聽沉默了片刻,支支吾吾說天字上房已經沒了,只剩下若干地字房。

    長河立刻就不高興了,好不容易和祝荷團聚,她自然是想祝荷住最好的房間,當即就給掌柜的甩臉色,掏出銀子威脅掌柜的想辦法。

    面對長河的脅迫,掌柜的冷汗直冒,一臉為難,根據他多年經驗,眼前這幾個人都分外不好惹,要是招待不好

    掌柜的無奈道:“這位姑娘,我真沒辦法啊,先來后到,客房已經租出去了,我總不能再要回來吧,不然我生意還怎么做?”

    長河再加一錠銀子,掌柜的咽咽口水,手蠢蠢欲動,又不敢答應。欲哭無淚。

    見狀,祝荷道:“姐姐,有錢也不能這么用!

    “那地字房你住得習慣嗎?”長河疑惑道。

    祝荷搖頭,她自然也不想委屈自己,有錢為何要虧待自己?

    上房滿了,但可以換房啊,就是要住最好的。

    祝荷道:“掌柜的,我也不為難你,我自己有辦法,你告訴我都有誰訂了天字上房,我自己花錢和他們商議換房的事!

    掌柜的感激又震驚,未料他們這些人竟然全都聽祝荷的話,不免認真端詳祝荷,越看越覺得舒適,難怪這姑娘是主心骨,方才真是看走眼了。

    掌柜的道:“那敢情好,多謝姑娘體諒。”

    話音一落,掌柜的急急忙忙環顧四方,下一刻眼睛一亮,手指著下樓梯的人道:“誒,姑娘,那位公子就是適才訂了天字上房的人!”

    祝荷循聲望去,就見三個人緩緩下來,左右兩邊的青年一襲樸素衣裳,顯然是仆從抑或侍衛,他們擁護著中間的少年,少年長身玉立,一襲暗紅色錦袍,身材削瘦,有一頭齊肩的中直發,額頭束戴暗色織錦刺繡寬抹額,發絲微微晃動,干凈利落,貴氣十足,五官精致漂亮,一雙漆黑明亮的貓眼,像是剔透的大珍珠,只是眉眼間籠罩一抹濃濃的郁色。

    看清少年樣貌后,祝荷眨了眨眼。

    這不是薛韞山嗎?當真是狹路相逢。

    時隔一年,他的頭發長上來了,比起束長發的薛韞山,此時中發的他似乎更好看,五官少了幾分女氣,顯得清朗,既有少年感亦有那種屬于男人的鋒利,新鮮感滿滿。

    祝荷是意外的,旁邊的連珠靜靜看著祝荷,而駱驚鶴見到薛韞山,眉頭緊皺。

    靜謐之中,掌柜的大聲道:“薛公子,薛公子,我這有幾個姑娘想和你商量換房的事情!

    薛韞山看過來,恰好與人群中的祝荷對上視線,他愣住了,更要命的是接下來祝荷若無其事地沖他露出一個淺笑。

    陰霾的天空漏出了光,明媚澄亮,薛韞山以為自己看到了無數姹紫嫣紅的花,他以為自己看到錯覺,整個人一動不動。

    短暫的安靜之后。

    薛韞山張了張口,一個不留神腳下踩空,身體登時往下栽倒,眼看就要滾下樓梯,幸好旁邊的侍從及時拽回薛韞山。

    “少爺,您沒事吧?”侍從關切道。

    薛韞山卻根本沒注意聽侍從的話,一個勁兒抓住欄桿站直身體,直勾勾盯著祝荷,仿佛要把樓下的祝荷盯出窟窿來。

    一瞬后,薛韞山回過神,下意識喊道:“祝荷?”

    祝荷莞爾。

    薛韞山確定是祝荷,立刻踉踉蹌蹌跑下樓,閃身到祝荷面前,紅著眼睛,難以置信道:“祝荷!

    蕭雪葵以為是來騷擾祝荷的男人,瞬間一個閃身到祝荷面前,擋住薛韞山的視線。

    長河沒見過薛韞山,是以對薛韞山保持警惕,同時排斥著這個新面孔——是個傻子都看得出薛韞山對祝荷的愛慕心思,長河猜測薛韞山可能是祝荷過去的舊情人,思及此,長河咬了咬牙,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呵,夠男人,聞著味兒就屁顛屁顛撲上來,都想和她搶祝荷?想都不要想!

    收斂心思,長河挽住祝荷的手臂,暗中示主權。

    氣氛無端微妙。

    “祝荷!毖y山嘴唇顫抖,癡癡地望著祝荷,像是淋雨的貓兒在乞求主人的憐惜,可憐死了。

    祝荷微笑:“雪葵,他是我認識的人!弊:赊D而對薛韞山道,“韞山好久不見!

    “祝荷,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毖y山將其他人視若無睹,可憐巴巴對祝荷道,言語里滿是思念和擔憂,完全不像適才矜貴的波斯貓。

    祝荷:“先不說那些,你方便換房嗎?我想住天字上房。”

    薛韞山不假思索道:“當然可以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祝荷忍不住咳嗽一聲。

    薛韞山親昵膩歪的語氣把長河惡心壞了,她忍不住道:“這位公子,妹妹需要什么我自會滿足她,用不著你出手!

    “祝荷,他們是?”

    祝荷:“是我的朋友!

    薛韞山喜出望外,這可是他第一次見祝荷的朋友,忙不迭笑著行禮道:“你們好,我名薛韞山,諸位請多賜教!

    長河哼了一聲,蕭雪葵后退點頭,連珠則道:“薛公子,我是連珠。”

    薛韞山看了看連珠,思及過往,好半天后終于想起連珠是誰了。

    不怪他沒認出來,實在是連珠變化不小,從前蒙著眼緞,現在確是雙目清明,眼下更有一顆淚痣。

    “原來是連姑娘,對不住,我一時沒想起你。”

    連珠:“無妨。”

    最后薛韞山對上駱驚鶴的視線,他怔然一瞬,駱驚鶴輕輕咳嗽,冷淡地點點下巴。

    回過神,薛韞山目光游走在祝荷與駱驚鶴之間,篤定心中所想。果然,當時祝荷帶過來的妹妹茶鸝鸝就是駱驚鶴假扮。

    那如今祝荷與駱驚鶴在一起,是不是說明她恢復記憶了?

    薛韞山說道:“駱大人!

    祝荷詫異道:“你們認識了?”

    薛韞山道:“駱大人來賑災的時候我們有見過!

    作為揚州鹽商,南方各地發生災害,薛家自當身先士卒捐款,薛韞山正好負責這一方面與官府對接,有幸見過駱驚鶴與周玠。

    當時見到他們,薛韞山就格外眼熟駱驚鶴,但他當時更在意周玠,畢竟周玠曾和祝荷在一起過,薛韞山懷疑失蹤的祝荷會不會在周玠手里,暗中調查后才知道周玠也在找祝荷。

    排除這一方面猜想,薛韞山束手無策,只能慢慢在海里撈針,后來他弄清楚駱驚鶴底細,知曉駱驚鶴沒有胞妹后就懷疑駱驚鶴曾男扮女裝過,駱驚鶴絕對和祝荷認識。

    雖說祝荷沒有出現在他們身邊,但走一步算一步,周玠留了心眼,偷偷注意二人行蹤。

    終于有一天周玠動了,可惜薛韞山無法探查到周玠去往何處,派去跟蹤的人也跟丟了,主要是不敢太過靠近,一旦被發現,極有可能給薛家招來無妄之災,薛韞山不欲牽連家族,雖然失望不已也只能收拾好心情,專心盯緊駱驚鶴,希冀駱驚鶴遲早有一日會和祝荷聯系。

    鍥而不舍的堅持驗收到成果,駱驚鶴夜里鬼鬼祟祟離開,然他心思深沉,薛韞山派的人也只追查到蛛絲馬跡,到最后,薛韞山失去了駱驚鶴行蹤,茫然無助尋覓一陣后,薛韞山放棄了,只能期許駱驚鶴不是去見祝荷。

    薛韞山折返揚州,剛好泉州的薛家產業有事處理,薛韞山順道來泉州辦事,泉州的私宅許久沒人打理,薛韞山退而求其次住客棧。

    誰知這一來竟然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了天靈蓋。

    這是上天的眷顧。

    祝荷:“哦。”

    薛韞山咬了咬唇,說道:“我好想你,祝荷,我沒想到我只是離開一會兒你就不見了,我找了你好久!

    他毫無保留地坦露自己的心情,不再口是心非,而是身隨心動。

    話落,薛韞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撲上去緊緊抱住了祝荷,甚至很過分地把腦袋埋進祝荷的脖頸。

    空氣驟然死寂,氣氛微妙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聚集到二人身上。

    蕭雪葵面無波瀾,祝荷沒說話,她便紋絲不動,只是用大拇指推了下劍柄而已,連珠則抹了下鬢邊的銀飾,神色溫柔。

    駱驚鶴沉默不語,晦澀陰郁的眼神落在薛韞山身上,少頃別開。

    反應最大的是長河,她氣死了,惱聲道:“喂,你這臭小子,干什么?話也不說就抱妹妹,也太唐突了!”

    “趕緊給我松開!”

    倘若長河眼里藏刀的話,薛韞山已被千刀萬剮。

    然而薛韞山置若罔聞,不僅不松開,甚至抱得更緊了,沒有人可以再搶走祝荷。

    見薛韞山仍舊摟抱祝荷,長河咬咬牙,伸出手用力拽薛韞山。

    “下來,臭小子,給我下來!”

    薛韞山感覺自己要被拉開,頓時心慌意亂,本能把腳也纏上去,整個人幾乎掛在祝荷身上,宛若緊緊纏繞樹枝的菟絲花。

    “我就不松開!”薛韞山出聲。

    長河瞪大眼睛,氣急敗壞,使出吃奶的力氣拽薛韞山的后領。

    二人極限拉扯,有火藥味蔓延。

    蓋因長河扯得十分用力,祝荷也不受控制前進,她無奈道:“好了,韞山,你先下來,莫叫人看了笑話!

    祝荷一發話,薛韞山只好依依不舍跳下來,眨巴水靈靈的眼眸,小聲道:“對不住,祝荷,我就是太想你了!

    駱驚鶴披風下的手抬起又放下,無人察覺,只有連珠睨眼駱驚鶴,亦是無聲無息。

    長河懟上去罵道:“薛韞山是吧,你大庭廣眾之下摟抱妹妹,成何體統?還不經過妹妹同意就抱,實在無恥!”

    薛韞山抿唇,把反駁長河的話埋在心里。

    連珠上前道:“小荷,還好嗎?”

    祝荷:“我沒事,韞山,先與我換房吧。”

    話音未落,連珠瞧見祝荷衣襟略亂,十分自然地給她理了理衣襟,捋平褶皺。

    薛韞山:“好!”

    長河道:“妹妹,他這屬實是個登徒子,保險起見還是去下家!”

    薛韞山登時急了:“泉州就屬福祿客棧最好,特別是天字上房,無論從哪一方面俱是完美,掌柜的你說是不是?”

    掌柜的機靈,附和道:“公子說得對,我敢打包票,這泉州就屬我福祿客棧最頂尖,諸位一看便是貴人,貴人自當要住最好的房間,如此才配得上諸位的身份不是嗎?”

    長河不吃這一套,但考慮到祝荷,她難免考量。

    這時,祝荷道:“姐姐,你誤會了,我知道韞山為人,他就是沒控制住情緒,人還是不錯的。”

    聽到祝荷夸獎他,薛韞山眉開眼笑,心里那一點委屈和憤然消弭。

    “是嗎?”長河半信半疑,不過既然祝荷開口,自然要顧及祝荷的面子,暫時不與唐突的臭小子計較了。

    長河:“喂,薛韞山,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唐突無禮的舉止了,沒有下次,聽到沒?”

    薛韞山:“我記住了,姑娘,你放心,對了,不知姑娘名諱?”

    長河故意拿架子,哼了一聲。

    祝荷微笑,小聲道:“她是當朝郡主長河。”

    薛韞山愣了一瞬,行禮,正經道:“草民見過長河郡姑娘!

    長河揚起下巴,裝出居高臨下的模樣:“嗯。”

    “那這位姑娘是?”

    祝荷:“蕭雪葵!

    “蕭姑娘。”薛韞山躬身行禮,止不住高興。

    薛韞山與祝荷再度相逢,心情極為亢奮,一直試圖黏在祝荷身邊噓寒問暖,然后祝荷就被長河推進房間,完全不給他機會。

    “妹妹要休息了,你一邊去,不要叨擾妹妹了!遍L河道。

    薛韞山恭敬道:“好,長河姑娘,若有事就到對面房間叫我!

    話音未落,長河已經關上門,居然在對面,果然居心不良,她要守護好妹妹!

    關門的聲音不小,顯然長河不怎么待見薛韞山,但薛韞山并不介意,因為他實在太開心了。

    另一方面,只有他努力,有朝一日祝荷的朋友會認可他的,只要和祝荷的朋友搞好關系,也能進一步靠近祝荷。

    不過回想適才的情景,長河郡主,大理寺寺丞駱驚鶴,還有兩個氣度不凡的姑娘高興之余薛韞山亦有擔憂與危機感。

    祝荷還曾與周玠以及過世的渡慈法師有牽扯,對比他們,他自己好像就只是有點錢而已

    其他與祝荷有過糾葛的男人應當還有許多,只是他不知曉。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薛韞山,你也不賴,幸好當初沒有再不顧正業,在家族有了真正的一席之地,手里有了拿得出手的東西。

    不管如何,薛韞山俱下定決心要纏著祝荷一輩子,他就是喜歡她,哪怕過去這么久,這份感情不僅沒有淡化,反而更加濃郁。

    收斂心思,薛韞山忙去找掌柜的,先是給了好處,繼而安排掌柜的去辦事.

    祝荷一共訂了五間房,祝荷與長河住一間,連珠、蕭雪葵以及駱驚鶴各住一間。

    “妹妹,好想你啊!遍L河抱住祝荷。

    祝荷:“姐姐,我也想你!

    長河抱著祝荷一頓膩歪,看到她額頭上的傷疤,長河可心疼了,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了一下。

    “很難看嗎?”祝荷問。

    “哪里難看了,我就是心疼妹妹你,疼不疼?”

    “疼,不過已經過去了!弊:傻馈

    長河:“這疤痕能不能消?”

    祝荷:“阿珠每天有幫我抹藥,傷疤已經消了不少!

    “我還是寫信回去給母親吧,宮廷里有專門祛疤的膏藥,效果特別好!遍L河道。

    祝荷:“沒事,阿珠的藥也是極好的,她專門給我找藥材熬做的。”

    “好吧!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忽而,外頭響起敲門聲,長河拉下眉眼,以為是薛韞山死性不改,急忙跑過去開門就是劈頭蓋臉的一句責怪:“薛韞山都告訴你不要來了。”

    連珠道:“是我。”

    長河頓感尷尬,咳嗽一聲道:“哈哈,對不住了,連大夫,我以為是那南風館小生呢。”

    “南風館小生?”連珠一頭霧水。

    長河道:“就今天冒昧的臭小子!

    連珠失笑。

    “連大夫,你來作甚?”

    連珠:“檢查傷疤,給小荷抹藥!

    “那你快進來。”

    進入房間后,得知連珠意圖,祝荷道:“我等會要沐浴,沐浴后再抹藥吧。”

    連珠:“好!

    長河:“連大夫,妹妹這個傷疤還要多久才會消?”

    “約莫再堅持一月。”連珠道。

    “麻煩你了,連大夫!

    “不麻煩!

    連珠問祝荷:“小荷,今日累嗎?”

    祝荷:“還好。”

    三人閑談一陣,外面的小二提來熱水說沐浴的水準備好了,長河笑逐顏開,美滋滋開門接水,將熱水倒進浴桶里,兌好兩桶湯水后,長河本來想和祝荷一起洗澡,誰知道肚子突然疼起來。

    意外乍出,長河想與祝荷洗澡的美夢破碎了。

    長河氣得身體發抖,恨自己身體出了問題,面目扭曲去了茅房。

    “你要沐浴了?”連珠問。

    祝荷點頭:“本來姐姐要和我一道洗的,沒想到她突然肚子疼!

    連珠笑了笑:“我去給你拿衣裳!

    “沒事,我自己來。”

    “我來,你先去沐浴,當心水涼了。”

    當連珠拿好衣裳去屏風后面,祝荷剛好入浴桶,連珠把干凈的衣裳放在架子上,接著過去給祝荷扯下簪子,把長發鋪在水面上。

    從連珠的角度,依稀看到長發下白皙滑膩的肩膀,稍微乜視,便可窺見祝荷打濕的鎖骨。

    連珠扎起袖子,輕輕撫摸祝荷的長發,他摸得非常細致溫柔,仿佛是在觸摸祝荷的皮膚與骨肉。

    隔著一層薄薄的發絲,連珠感受到祝荷皮膚細膩柔軟的觸感,感受到她皮膚的溫度。

    “阿珠?”祝荷疑惑道。

    連珠說:“我伺候你沐浴。”

    祝荷:“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我來!边B珠用瓜瓢舀水打濕祝荷的頭發,旋即十指插進發絲里輕輕按壓其頭皮,力道適當,極為舒適。

    祝荷沒再抵觸,閉眼享受連珠的按摩。

    水汽朦朧,洗好頭,連珠一面舀水澆祝荷露出的肩頭,一面拾起香胰子遞給祝荷。

    “多謝阿珠!弊:赡眠^香胰子擦拭手臂,水珠在雪白的皮膚上滑動,淡淡的香味開始蔓延。

    過一會兒,連珠道:“小荷,我幫你擦拭后背吧!

    祝荷想了想:“好!

    視線之內是祝荷光滑透白的后背,皮膚緊致,漂亮的蝴蝶骨凸起,背脊中間的脊椎線特別明顯,透出一種力量感,連珠細細描摹祝荷秀美的后背,不知想到什么,唇角露出一絲笑。

    舀水澆過后背,連珠將祝荷的濕發攏到右側,接著拿香胰子摩挲后背。

    這并不是祝荷第一次被女子伺候沐浴,以前她在翡翠樓的時候,謝阿蠻就經常在浴房侍候,祝荷皮膚滑膩,觸感極好,謝阿蠻摸過一次后就上癮了,每次祝荷洗澡都興沖沖伺候,與其說是侍候,不如說是喜歡摸她的皮膚。

    到底是小孩,祝荷也沒在意,由著孩子鬧騰了。

    可連珠給她擦拭后背,感覺卻有些不一樣,祝荷不由繃緊了皮膚。

    “怎么了?”連珠道。

    “無事!

    話落,祝荷刻意放松了身體,那股子舒適感就上來了,她懶洋洋道:“阿珠,你不沐浴嗎?”

    “我不急。”

    不多時,祝荷沐浴好了,連珠依次遞上長巾與衣裳。

    待祝荷穿好衣裳,連珠就拿巾子給她絞頭發。

    祝荷道:“阿珠,你去沐浴吧,就用姐姐那桶水,反正她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好,那麻煩小荷幫我去屋里拿衣裳了!

    “我這就去!

    過了一會兒,祝荷拿好衣裳回來,直奔屏風后。

    “姐姐,衣裳我拿過來了,我掛在這里!

    “好,小荷,能幫我把頭上銀飾取下來嗎?”

    祝荷點頭,過去幫連珠把頭上的銀飾取下來,“阿珠,我幫你洗頭。”

    連珠柔聲道:“有勞了!

    連珠的頭發極長,深深沒入水里,給連珠濯洗干凈頭發后已經過去不少時辰,本來祝荷是要出去,顧念適才連珠也侍候了她,她就停下來幫連珠澆水。

    霧氣濃郁,屏風啜上搖搖晃晃的水珠,上面繪畫的風景變得模糊,倒映出祝荷的身影。

    沐浴好后,祝荷去拿衣裳,然后轉身撞見出浴桶的連珠,視線之內是垂落在連珠脖頸兩邊的濕發,水珠在皙白的皮膚上滾動,折射出燭光,顯得胸口好似鍍上一層碎光,霎時好看。

    看著連珠不著寸縷的胴.體,祝荷覺得哪怕是女人也得自慚形穢,甚而流鼻血,幸好她意志堅定。

    若是長河目及此景,會怎樣?祝荷不合時宜道。

    回過神,祝荷不經意間瞥見連珠左腳踝套戴的銀累絲蝴蝶腳環,可上面并未綴鈴鐺,那連珠走路時響起的鈴鐺聲從何而來?

    “怎么不見鈴鐺?”祝荷問。

    連珠道:“腳環內置鈴鐺。”

    祝荷詫異:“這腳環真好看。”

    “你喜歡?那我送你如何?”

    祝荷:“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二人越過屏風,雙雙拿出巾帕絞頭發,長河也抖著腿回來了,樣子像是快死了。

    祝荷過去扶住長河,關切道:“姐姐,你還好嗎?”

    長河摸摸鼻子:“我就是蹲太久了!

    “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就是累,讓我坐坐!遍L河噗通一下癱坐在椅子上。

    “阿珠,你給姐姐看看,怎么會突然鬧肚子了!

    連珠點頭,診斷后說長河就是吃壞了肚子,接下來注意飲食以及休息就好。

    “對了,姐姐,方才見你遲遲不回來,我怕浪費熱水,就先讓阿珠先洗了!

    “沒事!遍L河不介意道,只能說她倒霉,哀怨幾聲,長河用羨慕的眼神注視連珠。

    連珠微笑:“怎么了?”

    長河噘嘴,一副幽怨的模樣。

    祝荷:“姐姐,誰惹你了?”

    長河沉默片刻,抓狂道:“我想和你一起洗!”

    這個理由成功讓祝荷啞然:“姐姐,下次!

    “可我現在很不好受!”長河七竅冒煙。

    祝荷道:“那我哄哄你!

    長河靈光一動:“妹妹,你過來點!

    “何事?”祝荷靠近,長河對祝荷咬耳朵,說出自己訴求,“你要是滿足我這個要求,我就不氣了。”

    祝荷:“不行。”

    “啊,為何?不過就是在我臉上親一口!”長河抗議道,“連大夫,你快過來給我評評理,方才你們倆可是一起沐浴,而我卻蹲在茅房里不見天日,受盡折磨,我不可憐嗎?”

    話一出口,長河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閉嘴偷看連珠神色,生怕她誤會。

    要知道喜歡同類在這個世間驚世駭俗,兩個女人親更是不合天理,長河怕連珠嚇到。

    哪知連珠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端倪,長河心里沒底,別扭解釋道:“咳咳,那個,連大夫,我讓妹妹親我只是因為我太喜歡她了,嗯,她是我密友。”

    祝荷:“嗯,姐姐就是喜歡親近我!

    連珠:“我知道,你們不用解釋,我也喜歡親近小荷!

    “那就好。”長河對連珠愈發有好感了,不愧是她新結交的朋友!.

    清晨,連珠過來叫祝荷和長河起床洗漱。

    “驚鶴醒了嗎?”祝荷問。

    連珠:“他那屋并無動靜,想來還在休息。”

    祝荷點頭,駱驚鶴身子骨不好,加上多日趕路,該要多睡一會兒,是以祝荷沒叫醒駱驚鶴,與連珠、長河一道下樓吃早飯。

    至于蕭雪葵,她早就吃過早飯,正在后院練劍,這是蕭雪葵的日常。前些日子祝荷也每日早起與她對練,但長河來了,作息有所改變,她得多陪陪長河。

    豈料三人一下樓就看到下面食案邊站立的薛韞山。

    他面帶笑容沖祝荷招手,復而過去接祝荷。

    薛韞山熱情道:“祝荷,我已讓廚房準備好了飯菜,你們幾位姑娘都過來吃吧!

    祝荷尚未開口,長河率先道:“不用,多謝薛公子好意,我們自己叫。”

    薛韞山:“長河姑娘,你若現在吩咐店小二,那也要等好一會兒,還不如趁熱吃這頓豐盛的早飯!

    “既然韞山準備了,那就吃吧。”祝荷開口,她肚子餓了。

    長河不情不愿點頭。

    薛韞山準備得極為用心充分,木桌上足足二十多道菜肴,樣式豐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吃壽宴呢。

    薛韞山挨個伺候三人坐下,便開始介紹菜。長河哪里不知道他在討好祝荷,不耐煩打斷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些葷素嗎?反正全是吃的,不用介紹了!

    “好!毖y山站定,眼巴巴看向祝荷。

    接收到薛韞山的目光,祝荷道:“韞山,多謝你,你也坐下吃吧!

    薛韞山登時喜上眉梢,開開心心坐下吃飯,后面看不見的尾巴瘋狂搖動。

    不得不說薛韞山準備的早餐很用心,無論長河品嘗哪道菜,其味道俱是不錯,挑剔不出任何毛病。

    看在這頓飯菜的份上,長河不與薛韞山不般見識,正要夾起一塊牛肉片給祝荷時,相對而坐的薛韞山早她一步夾起香氣四溢的炙烤牛肉給祝荷。

    “祝荷,你嘗嘗,這可是最新鮮的牛肉,鮮嫩多汁,肉質細膩,口感柔韌!

    “多謝!弊:稍挍]說完,旁邊的長河就搶走薛韞山筷子上夾的牛肉,一口塞進嘴里,細細品味道:“嗯,的確好吃!”

    薛韞山怔然半晌,也沒介意,只是說:“長河姑娘喜歡就好!

    說罷,薛韞山重新夾牛肉,誰知又被長河截胡,他再次去夾菜碟里的牛肉,長河先他一步搶走他看中的牛肉片。

    薛韞山抿唇,若是從前壞脾氣的他,早就掀桌子了,但他不是從前,何況長河是郡主,他不過一介商賈,是以哪怕長河針對他,看不慣他,他也只能忍耐尊重。

    可隱忍多了,薛韞山不服,牛肉片不行他就夾其他菜。

    于是飯桌上一場關于薛韞山與長河之間的對決開始了。

    兩人有來有回的對峙交鋒,到頭來誰也沒能給祝荷夾菜,最后便宜了與世無爭的連珠。

    連珠躲開戰場,用湯匙舀了魚丸子給祝荷。

    “小荷,多吃些魚肉,味道不錯。”連珠道。

    祝荷一面看戲,一面吃魚丸子,連珠夾什么她就吃什么,吃了五分飽后,祝荷提醒道:“姐姐,菜要涼了!

    “韞山,你也是,先好生吃飯!

    平平淡淡的兩句話下來,長河和薛韞山之間的交鋒驟然停歇,但空氣中的硝煙沒有消失。

    祝荷給長河舀了一小碗湯,長河立刻炫耀起來,端起碗,挑釁地瞪薛韞山一眼,然后喝。

    “好喝!”長河眉飛色舞。

    見狀,薛韞山那叫一個委屈,充滿希冀地望著祝荷,眸子明亮清澈,樣子莫名的可愛,然而只得到祝荷一句“吃飯”。

    薛韞山抿唇,老老實實吃飯。

    長河眼珠子嘚瑟轉動。

    未久,駱驚鶴倏然下來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群英薈萃④

    “驚鶴, 你醒了,快過來吃飯!弊:烧f完,招呼店小二去拿新的碗筷。

    駱驚鶴靜靜打量飯桌上的四人, 動過的菜、碗里的飯、淋桌的湯、撲鼻生津的香氣

    半晌, 駱驚鶴沉聲道:“為何不叫我?”

    祝荷:“我想你多歇息會兒, 便沒叫你!

    駱驚鶴“嗯”了一聲, 緩緩下來, 掃過桌上的葷菜, 皺了皺眉。

    “怎么了?駱大人,是早膳不合你胃口嗎?”薛韞山道。

    駱驚鶴不言不語, 祝荷道:“他口味清淡,不喜食葷腥,不過再怎么著也得攝用一些蛋白吃些好的。”

    連珠睨祝荷。

    長河本來想再損薛韞山一句, 不過她也看不慣駱驚鶴,暫時埋頭扒飯。

    “來, 喝點魚湯吧, 湯鮮美可口,完全沒有腥味!弊:捎脺滓ㄉ弦煌霚f給駱驚鶴。

    薛韞山插嘴得意說:“這是我請泉州最好的師傅做的, 熬了一個時辰。”

    駱驚鶴平視面前的魚湯,遲遲不動,祝荷道:“喝點身體才會健康。”

    駱驚鶴向來聽祝荷的話,他不甚喜歡,卻端起碗用湯匙舀湯喝。

    “妹妹,我也要!遍L河道。

    “好!弊:梢ㄒ煌虢o長河, 長河喝得老香了,接著祝荷又夾新鮮的蔬菜給駱驚鶴,見她忙里忙外, 貼心的連珠默默往祝荷飯碗里添菜,適時提醒她吃,氣氛一片溫馨融洽。

    反觀飯桌另一邊的薛韞山,沒人給他夾菜,也無人同他說話,孤零零一個人,像是被無視,融不進去那溫馨的氛圍。

    薛韞山胸口發悶,喉嚨滿是苦澀,精心準備的一頓飯菜,到頭來便宜了旁人。其實他并非沒有自知之明,祝荷欺騙他,并不是喜歡他,不過是為銀錢。再相逢,祝荷失去記憶,亦明確說不喜歡他,后來無緣無故失蹤,他什么也沒幫上。

    他微不足道,力量弱小,于是他努力讓自己變強大,變得有分量,在渡慈坐化之前,薛韞山曾拜訪過渡慈,雖未見到人,卻得到渡慈的手書,上面寫出薛韞山最想要的訊息。

    祝荷沒有性命之憂。

    雖說渡慈未曾說過其余事,但也足夠讓薛韞山的惶恐消弭,讓他可以安心尋人。

    薛韞山很感激渡慈,給慈云寺捐贈一大筆香火錢,后曉渡慈坐化,薛韞山感慨萬千,悲痛之中亦隱晦藏著卑劣無恥的竊喜。

    祝荷心悅的人不在了。

    她若知曉,定會難過,又抑或她依舊在誆騙他,全部皆為假象。

    清醒的時候,尋覓的日子煎熬而痛苦。

    這次相逢,枯萎的心死灰復燃,混亂的思緒驟然煙消云散,只剩下煥發熾熱的渴望與真心。

    燃燒的嫉妒令薛韞山意欲破壞眼前的畫面,然他無比清楚若隨意唐突只會愈發讓祝荷朋友討厭,更甚者讓祝荷厭惡。

    薛韞山眼巴巴望著,極力克制自己的渴望,促使自己滿足——莫要奢求太多,能與祝荷再次相逢已是萬幸。

    想通了,薛韞山不再自怨自艾,收好羨慕之情,胸襟豁然開朗,專心吃飯,享受和祝荷同桌的時辰。

    過了一會兒,祝荷肚子傳來飽腹感,她遂放下竹筷,復而眼前就出現一方白色巾帕,她剛要接過連珠手里的帕子擦嘴,緊接著又有人遞帕子上來。

    分別是駱驚鶴的繡云紋月白色巾帕,以及薛韞山暗紅色描金帕子。

    “祝荷,喏,擦擦嘴巴!毖y山道。

    駱驚鶴默不作身,手卻未曾收回,至于連珠似乎嗅到什么,不想祝荷為難,先一步放下手。

    面對跟前的兩方巾帕,祝荷并未抉擇,氣氛開始微妙。

    正在這時,長河一把搶過駱驚鶴手里的巾帕潦草地擦了擦嘴,“正好需要帕子,多謝了,駱驚鶴!

    薛韞山眼睛一亮,如同煥發光彩的寶石。

    擦了嘴角油漬,長河約莫是覺著沒擦干凈,瞥見薛韞山手上的帕子,一把奪過來擦嘴。

    “多謝了,正好還要一方帕子,吃得有點快,嘴巴臟死了,好不舒服咧!”

    薛韞山指尖輕顫。

    長河眨了眨眼,似乎才反應過來:“怎么,這不是給我的嗎?!原來是給妹妹的,對不住了,我急著抹嘴就先用了,妹妹你不會怪我吧?”

    祝荷抿抿上揚的唇角,說道:“姐姐用就好!

    長河大松一口氣,認認真真道謝:“多謝二位的手帕了,我笑納了,不過我現在不需要了,喏,還你們!

    駱驚鶴平靜道:“不必。”

    薛韞山僵硬地笑:“既然長河姑娘要用,那姑娘自便即可!

    瞧他們那樣,痛快,讓他們覬覦妹妹!看我不惡心死你們倆!我長河就算豁出命也要守護妹妹。

    哪怕她十分嫌棄二人的帕子,為了妹妹,她也要忍受!魚死網破又怎樣!

    這一場,是屬于長河的勝利!

    祝荷搖搖頭,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拭嘴角,心想人間有味是清歡。

    “這邊還有!边B珠點自己的唇角示意。

    祝荷照做,道:“還有嗎?”

    連珠搖頭。

    幾人用過膳稍作休整,該到離開的時候了,祝荷讓長河去后院叫蕭雪葵。

    “祝荷,你們要走了?”薛韞山的聲音在后面響起。

    “嗯,韞山,有緣再會。”祝荷回眸。

    薛韞山猶豫片刻,急切地懇求道:“我有話想對你說,可否給我一盞茶功夫,絕對不會耽誤你們趕路!

    在薛韞山希冀的注視下,繞是無情之人,俱會為他動容,若是從前祝荷會拒絕,只是而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祝荷思量道:“好!

    薛韞山登時喜悅。

    “我去去就來!弊:蓪ι韨鹊鸟橌@鶴與連珠道。

    連珠:“好,我等你!

    駱驚鶴則是無聲目送祝荷離開。

    客棧外一間小木屋,薛韞山動了動唇,遲遲不開口。

    “有事直言。”

    “祝荷,你、你恢復記憶了?”薛韞山終于問出話來。

    祝荷:“啊,這個,我的確恢復了一些記憶!

    “那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事嗎?”

    “有點印象!

    薛韞山緊張道:“你離開揚州遇到刺殺的事你可記得?”

    祝荷:“我記得,當時我差點就死了,得虧我學了些武藝護身。”

    薛韞山垂眸,鄭重道:“對不住,祝荷,那場刺殺是我兄長安排,我不多解釋,眼下我替我兄長向你賠不是!

    “你以前賠過不是了,這不怪你,你不必自責,要怪只怪我貪心,多要了銀錢!

    “你當初之所以放狠話是不是因為我兄長威脅你?”

    “是啊!

    薛韞山憂喜摻半,五味雜陳。

    祝荷笑道:“我可不想惹麻煩,另外有銀錢拿,何樂不為?只是未料你兄長要斬草除根!

    祝荷的話讓薛韞山心中萬分難受,沉默許久,他道:“我想盡可能補償你,一切緣由在我,你有任何怨恨盡管沖我發,我無怨無悔,心甘情愿!

    話落,薛韞山撩袍就要跪下,祝荷打斷道:“起來!

    “我要你兄長給我道歉!

    薛韞山毫不猶豫道:“好,改日我定與我兄長登門致歉,只是我如今尚且不知你家住何方?”

    “杭州。”

    “杭州風清水秀,你是準備住在杭州嗎?”

    祝荷:“與你何干?”

    “我在杭州正好還有幾處私宅和鋪子,算是我補償你的一份心意!毖y山小心翼翼道。

    祝荷勾勾手,薛韞山忍住上翹的眼梢。

    “祝荷,我們在慈云寺的事你還記得嗎?”

    “怎么了?”

    “你可知渡慈法師坐化了?”薛韞山說。

    祝荷抬眸望天,目光悵惘,幽幽道:“我知道!

    薛韞山:“你還喜歡他嗎?”

    祝荷掩飾悲痛,不經意間又泄露幾分掩飾不住的傷心:“哪有那么容易說忘記!

    薛韞山藏住內心酸澀難過,緩緩道:“祝荷,你到底發生了何事?我回去找你的時候你不見了,我問遍僧侶俱緘默,渡慈法師亦不見客,對外說潛修,我毫無頭緒在寺里待了很久,后面家里傳家書我不得已回揚州,但我后來有回來找渡慈法師,他給我一份手書,告訴我你無性命之憂,除此外,我一無所獲。”

    祝荷:“沒什么,只是被人抓住!

    “什么?是誰?!”

    “我沒什么事,渡慈來救了我你知道渡慈他對我無意,我認清這點后便與他分道揚鑣!

    “對不住,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去了!毖y山愧疚道,腦袋很低很低。

    “你在又能改變什么?你一個手無縛雞的男人,連狗都怕!弊:韶恳曀,戲謔道。

    “我”薛韞山百口莫辯,他必須得承認他是個弱雞,幾度需要祝荷保護。

    “對不住,我太弱了!毖y山心碎,心里委屈又懊惱。

    “但是我會努力克服恐懼,舍命保護你!彼难凵駸o比誠懇,祝荷只覺好笑,岔開話題:“過去的事無須再提,好了,還有其余要說的話嗎?”

    “有,你等等!毖y山急得語無倫次,舌頭打結,“你不是、就是那個”

    “你冷靜,把話捋順再說不遲!弊:赡托牡馈

    好半天后,薛韞山道:“你是要去杭州對嗎?”

    那句“你可以要找我”的話薛韞山不敢說,當初祝荷能離開,說明他在她心中并無大分量,以她的個性,她決計不會來找他。

    “嗯!

    “我正好也要回揚州,我們很順路,所以不如我們一道回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祝荷:“順路?”

    薛韞山生怕祝荷不同意,急急忙忙道:“順路順路,順路得很!

    祝荷看著他,薛韞山扛不住她的直視,先敗下陣來:“我想你和待在一起,雖然你心悅渡慈,但我也依舊喜歡你,你切莫有壓力,我不會給你造成困擾,我只望我們能像在慈云寺那般相處,你當我朋友便可。祝荷,能再次見到你,我甚是高興,見你平安無事,我亦心安!

    句句肺腑之言,說著說著,薛韞山的眼眶紅了,像是眼圈抹了一層胭脂,分外招人憐愛。

    祝荷:“方才你自作主張擺桌已是困擾!

    “那我只是想款待你們我錯了!毖y山乖乖認錯。

    祝荷注視他的頭發,冷不丁道:“你頭發長出來了!

    “啊?”薛韞山一臉茫然,下意識摸摸頭,順道正正抹額。

    祝荷轉身離開。

    薛韞山立在原地巋然不動,最期待的不期而遇在發生時沒有轟動,極為稀疏平常,也正因為過于平常,他恐懼只是眼前所有不過黃粱一夢。

    “喂,還不跟上來!

    祝荷溫婉動人的話語打碎了鏡花水月。

    薛韞山立刻屁顛屁顛跟上去,中間偷偷蹦跳一下,小聲歡呼“耶”!

    祝荷腹誹,好騙的傻子,好歹家族世代為商,怎么沒一點兒精明勁兒?

    該是基因突變,她能理解。

    嗯,在這里生活久了,祝荷險些要遺忘自己現代人的身份。

    因為自己無生還可能,所以祝荷從未想過回家,但思鄉之情偶發。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天地闊,且徜徉。

    腦海中浮現長河與蕭雪葵以及那些過往熟悉的畫面,祝荷心想,便將此地當做吾鄉。

    一個轉角,祝荷碰上在此等待的駱驚鶴。

    “驚鶴,怎么不在屋里等?外頭風大!

    “不礙事,嫂子,你們談好了?”駱驚鶴淡淡道,目光隱晦掃過祝荷全身上下,緊接著投向后面的薛韞山,捕捉到薛韞山的歡喜,他譏諷牽唇,神情莫測。

    祝荷:“嗯!

    跟屁蟲薛韞山正竊喜著,沒想到突然聽到“嫂子”兩個字,當即傻愣在原地。

    嫂、子?

    半晌,薛韞山細聲問:“祝荷,駱大人為何叫你嫂子?”

    祝荷解釋道:“啊,我就是他嫂子啊!

    駱驚鶴:“薛公子以為我們是何關系?”

    “我以為,我以為我不知道!毖y山總不能說他懷疑祝荷與駱驚鶴從前也是相好。

    “這么說,你已經嫁人了?”薛韞山聲線顫抖,直直盯著祝荷。

    祝荷大方承認:“對啊,驚鶴是我小叔。”

    薛韞山如五雷轟頂,失了聲.

    上了馬車,長河道:“妹妹,他怎么也跟著我們?”

    祝荷:“他要回揚州,順路。”

    長河:“哈?什么順路,全是借口,我看他就是心懷鬼胎,妹妹,你可千萬要擦亮眼睛。”

    祝荷:“姐姐放心,我對他沒什么心思。”

    “那就好,對了,妹妹,你和這薛韞山之間發生過何事?那小子似乎對妹妹情根深種,眼睛就像要鎖在妹妹身上似的,黏糊糊的,甩都甩不開,你說是不是,連大夫。”長河看向連珠,余光掠過對面閉目的駱驚鶴。

    連珠莞爾:“薛公子性情直率!

    長河贊同,薛韞山這家伙根本不掩飾自己對祝荷的心思,或許想掩飾卻掩飾不了,心思全寫在臉上,不像駱驚鶴那廝,藏得極深,若非他一時不察露了破綻,長河發現不了他的骯臟心思。

    祝荷:“韞山人確實單純,許是家里保護得好!

    “妹妹,你快說說!

    “好。”祝荷將過去娓娓道來。

    駱驚鶴指尖微動。

    長河拍手,好笑道:“那廝竟然這么黏人,還哭鼻子,實在好笑!哈哈哈哈哈。妹妹還是厲害,勾勾手那小屁孩就迷了心智,真好糊弄!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弊:蔁o奈道,“我不做那營生了!

    長河:“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妹妹要做正經生意,這樣更好,少和那些男人接觸!

    “其實驚鶴與韞山見過。”祝荷摸摸下巴回憶。

    長河:“哦?還有這種事?”

    過了一會兒,長河聽完話,極為驚訝:“駱驚鶴竟然還扮過女人,以他的模樣畫個妝容穿個女衣裳,豈不是要比女人還女人了?”

    祝荷:“很美!

    “有多美?”長河睨駱驚鶴,毫無忌憚道,“駱驚鶴,哪天給我瞧瞧唄,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駱驚鶴沉默。

    見狀長河就知道他不愿意,不滿地哼了一聲,祝荷道:“姐姐,莫要為難驚鶴了,他當時扮女裝只是迫于我的要求。”

    “也是,除了你,他誰的話也不聽!

    祝荷:“畢竟我是他嫂子,長輩的話當然要聽!

    “妹妹說得對,無論多大,長輩的話定然要聽!”長河幸災樂禍道。

    駱驚鶴皺眉,連珠靜靜聆聽。

    “不過方才我瞧薛韞山那小子面色不對勁,發生何事了?”長河詢問道。

    祝荷道:“他聽到驚鶴叫我嫂子,驚愕問我是不是嫁人了!

    “你怎么回答的?”

    祝荷:“我是嫁過人了,肯定點頭!

    “沒有其他的了?”

    “沒有了!

    連珠彎眉,無奈笑笑。

    長河則是抑制不住情緒捧腹大笑:“哈哈哈,妹妹你好壞,你是沒看到他那副受傷的模樣嗎?”

    祝荷:“姐姐莫要污蔑我,我實話實說罷了。”就是只說了一半而已。

    外面失魂落魄的薛韞山尚不知自己被逗了,仍神傷中,長河忽然有些可憐薛韞山了,其實她沒必要太針對薛韞山,就一小孩。

    哎。

    妹妹著實是個壞女人。

    長河聳聳鼻子,天殺的,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再笑了。

    馬車一路前行。

    至晌午,駱驚鶴收到飛鴿傳書,他要離開了。

    祝荷:“驚鶴,一路順風,保重身體。”

    駱驚鶴:“嫂子!

    “嗯?”

    駱驚鶴蒼白的嘴唇囁嚅:“你不干了?”

    “嗯,收手了,騙子不好當,該回歸尋常日子了,官場血雨腥風,你自當小心謹慎。”

    “你會一直在杭州嗎?”

    “差不多!

    “我會去看你!瘪橌@鶴道。

    “好,前提是先顧好自己,但馬車顛簸,你的身體不宜舟車勞頓!

    駱驚鶴抿唇,須臾沉聲道:“不要緊,我的身體受得住!

    祝荷:“切莫逞強,有必要我去京城找你便是!

    “好!瘪橌@鶴一口答應。

    “對了,你和姐姐的婚事如何了?”

    駱驚鶴擰了下眉,神情冷漠:“沒到時候!

    祝荷揮手告別,駱驚鶴定定目視她,似乎要將她的模樣銘刻在心里,許久,駱驚鶴上馬車與親衛離去。

    遠處河岸邊,長河從后面拍了一下薛韞山的肩膀,故意道:“喂,薛韞山,躲在這里作甚?你有點反常啊!

    薛韞山嚇了一跳,抬頭見是長河,起身行禮,然后繼續蹲下來呆呆注視河面倒映的自己,垂頭喪氣,精神萎靡。

    “你怎么不說話?”長河奇怪道。

    薛韞山沉默,腦海里響起不久前發生的事——駱驚鶴撩開車簾,向他投過視線,雖然從旁人角度駱驚鶴是在張望后方,但薛韞山確定駱驚鶴是在看他。

    駱驚鶴用陰郁而冷漠的眼神警告他,薛韞山曉得是不許靠近祝荷的意思。

    過去他與男扮女裝的駱驚鶴見面,駱驚鶴也十分冷漠,幾乎無視他,從前薛韞山不明白,而今他終知悉駱驚鶴不喜歡他的原因,因為他想撬墻角,因為他曾是他嫂子偷的人,是祝荷與丈夫之間的第三者。

    薛韞山以前雖然游手好閑,卻也接受過教育,背過圣賢書,是以難免被道德感折磨,他喜歡上的不止是個女人,還是個有夫之婦。

    祝荷分明有家室,為何還要招惹他,招惹那么多男人?

    是因為缺錢嗎?看駱驚鶴那體弱的樣子,他兄長莫非得了罕見疾病?祝荷莫不是為了她病弱的夫君才出來當騙子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就是為了賺錢給夫君治病。

    可這樣的話,那渡慈怎么回事?祝荷移情別戀了?抑或是謊言?

    想不通,想不清楚!

    她的夫君是誰?她的夫君知曉她為他做的事嗎?若有朝一日祝荷的事被知曉,有多少流言蜚語和罵聲,會被戳脊梁骨一輩子的。

    但他想祝荷不會在意。

    薛韞山心緒百轉千回,腦袋要炸成碎片。

    祝荷是有夫之婦,有夫之婦她的夫君肯定是大美人,畢竟她小叔長成那樣。

    還要喜歡嗎?

    若是不小心,他的喜歡絕對會給祝荷惹出麻煩來。

    薛韞山無法抉擇,走投無路的他起身摘了一朵野花,一面扯花瓣一面默念:

    不喜歡,喜歡,不喜歡,喜歡,不喜歡

    最后一片花瓣是不喜歡。

    薛韞山丟了花枝,重新來一遍。

    這一回是喜歡,薛韞山稍微放松,心想偷偷喜歡,偷偷摸摸不被發現就好,復而繼續摘花扯花瓣。

    放棄,不放棄,放棄,不放棄

    周圍開的野花全被薅光了,薛韞山再扯了很多很多的花瓣后,終于等到自己期許的答案。

    不放棄。

    皇天不負有心人。

    薛韞山開心地笑了,視線敞亮寬闊。

    旁邊的長河打個哈欠,滿頭霧水,這傻子干嘛呢?肯定是和祝荷有關的事。

    嘿嘿,錯不了,就是關于祝荷嫁人的事,看起來這小子似乎下定決心不放棄啊。

    她猜得應該沒錯。

    真可憐,要不要告訴他啊。

    “薛韞山!

    薛韞山在傻笑。

    長河一個腦門蹦子拍過去,薛韞山當即清醒,懊惱道:“長河姑娘,你打我作甚?”

    “再不打你,你就變傻子了,快,拿出巾帕,把自己口水擦擦!

    “哦哦,多謝長河姑娘提醒。”薛韞山掏出巾帕擦拭不存在的口水。

    長河瞅這小子當真,一股傻樣,就笑出來。

    “喂,薛韞山,看在你誠懇的份上,我告訴你件事!

    薛韞山覺得要把握好每一次機會,于是道:“長河姑娘請說。”

    “先支付報酬。”

    “好!毖y山拿出一小扎銀票。

    “我不要錢!遍L河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

    “那姑娘要何物?”

    長河思量著還是收下銀錢揣兜里,然后神秘兮兮道:“你給我端茶倒水,任由我差遣三天!

    薛韞山表情變了,若她整他,那他在祝荷面前豈不是顏面全無不對,其實他在祝荷面前似乎就沒什么面子。

    “放心,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物超所值!

    薛韞山抵不過誘惑,咬了咬牙道:“好!

    長河:“妹妹確實成過親,但她的丈夫早就死了,妹妹如今是寡婦!

    “寡婦?真的嗎?”薛韞山激動地按住長河的肩膀,眼睛煥發耀眼的光芒。

    長河一把打掉:“我不騙傻子!

    此時此刻薛韞山高興得不行,根本不介意長河說他是傻子,反而還說:“長河姑娘,多謝!

    言閉,薛韞山拔腿就跑去找祝荷.

    長河嘖嘖兩下,對河里正在用劍挑魚的蕭雪葵道:“雪葵!雪葵!多抓幾只胖點的魚,我要多做幾種菜樣。”

    蕭雪葵:“好!

    另廂,駱驚鶴跑的半途撞上拾柴回來的連珠,差點兩人就撞上了,連珠疑惑道:“薛公子,你這般著急作甚?”

    “連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方才失禮了,見諒。”匆匆說罷,薛韞山離去。

    連珠目送薛韞山的背影,略一挑眉,打眼望天,藍天白云,天氣真好,周圍亦是青山綠水,好一派美景,悠閑自得,世間煩惱全然忘卻。

    不辭青山,相隨與共。

    歲歲長相見。

    私欲已滿,只求夙愿得償。

    云卷云舒,清風徐徐,樹影婆娑。

    “祝荷!”薛韞山大聲叫住祝荷,興高采烈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剛送駱驚鶴走的祝荷:“何事?”

    “你丈夫已經去世了!”薛韞山斬釘截鐵道。

    祝荷:“姐姐告訴你了?”

    “是!

    “嗯,我丈夫早就不在了!

    “那你是寡婦?”

    祝荷:“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毖y山連連擺手,許是壓不住嘴角,抖著身子彎腰。

    “你怎么了?”

    “我沒事,我沒事!痹谧:煽床坏降慕嵌,薛韞山樂開了花,忍不住用手掌捂住豐富的臉蛋。

    “我就是,就是想告訴你寡婦好哇,我就喜歡寡婦,太好了,太好了!

    “祝荷,能再見到你,我真心歡喜!毖y山仰頭,眼中含淚,那時喜極而泣的淚水。

    祝荷笑了笑。

    幾人吃午飯的時候,薛韞山拿著烤魚過來,詢問過祝荷的建議后,就坐在旁邊,時不時瞇著眼睛掃過祝荷,一臉抑制不住的歡喜。

    長河打個哆嗦,惡心死了,回頭瞪薛韞山一眼,結果薛韞山回以一笑,長河更惡寒了。

    薛韞山的視線太有存在感,以至于祝荷回眸,淡淡睨一眼,薛韞山立馬老實如鵪鶉,驚慌失措收回眼神,只敢一邊竊喜一邊偷看了。

    忽然薛韞山想起一件事,他之前查過駱驚鶴底細,知曉他有過一個去世的大哥,那時他怎么就沒想到祝荷就是駱驚鶴大哥的娘子?都怪他被嚇到慌了神,只記得祝荷是有夫之婦,其余都沒功夫去冷靜思考。

    這么說,他把自己賣給長河三天虧大了!但話已出口,他得守諾,無論遭遇什么情況,他俱要堅持過這三天。

    事實如薛韞山所料,這三天里薛韞山被長河一直使喚,累成狗,都沒功夫在祝荷面前徘徊,只要他一瞟祝荷,長河就將他拎走。

    薛韞山苦不堪言,好好的俊秀公子變成蓬頭垢面、滿身灰塵的男人。

    好在三天時間終于結束,杭州也到了。薛韞山也跟過來,他美名其曰要親自給祝荷介紹他在杭州的私宅與鋪子。

    長河說不用,她們在杭州有住所,接著就把薛韞山趕出去了。

    薛韞山在門口道:“祝荷,你等等我,我馬上回來,帶著地契回來!”

    長河:“吵死了!”

    薛韞山戀戀不舍離去。

    祝荷的宅子名祝宅,靠近西湖,風景優美,宅院裝飾典雅自然,房屋錯落有致,青磚綠瓦,飛檐畫棟,別具一格。

    這是祝荷離開揚州后在杭州選的宅邸,地理位置極好,正好撞上原宅邸主人家中出事急著賣宅子救急,祝荷立刻拿下。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是祝荷把在揚州等地的所有商鋪買賣湊齊的銀子,自駱驚鶴考中,便沒太多時辰給她打理鋪子,祝荷也忙著自己的事,根本沒工夫管,所以還不如賣掉省事。

    “終于到家了,妹妹如何?合心意嗎?”長河問。

    祝荷環顧四周,呼吸清新自然的空氣:“有勞姐姐費心了!

    在祝荷還在邊疆時,長河就派人過來將宅院打理干凈,布置好一切。

    長河:“我帶各位逛逛!

    “妹妹,這是你住的地方,叫明鏡齋,里頭裝飾你最喜歡的東西,進去看看嗎?”

    “好。”

    步入房屋,屋里陳設奢華有致,鏤空雕花透進來明亮斑駁的光線,迎面的簾子竟然是用黃金珠子串成,金光閃閃,墻壁亦有金箔鑲貼,幾乎每一處都少不了黃金的點綴,富麗奪目。

    蕭雪葵默默打量房間,連珠亦然,唇邊銜著天然的柔笑。

    長河眨眼,摸金珠簾道:“真的金子!

    祝荷緩了緩氣,粲笑道:“姐姐,多謝!

    “妹妹,我有個驚喜要給你看,你先閉上眼睛!遍L河拉著祝荷進內室,掀開老紫檀木桌案上的紅布,“妹妹,可以睜開眼睛了!

    祝荷緩緩睜眼,就被耀眼的金黃色迷了眼。

    “這是”祝荷受寵若驚,看著桌上用黃金鑄造的黃金屋,黃金屋外鏨刻朵朵精致鮮活的荷花浮雕,屋里的所有擺設亦刻得極為細致精美,令人贊嘆,實是巧奪天工。

    祝荷猝不及防,愣愣看著長河,長河道:“你不想仔細瞧瞧?”

    聽言,祝荷回過神,再忍不住沖動,彎腰細細端量黃金的色澤以及黃金屋的模樣,伸手撫摸感受黃金的冰冷,心口一頓滿足。

    黃金屋便是祝荷很久以前開始就期許的愿望,是屬于她的浪漫。

    其實她手里的黃金早就足夠用來完成心愿,只是世事難料,她始終顛簸,遇到各種各樣的事,以至于忽略,沒想到有一日長河竟然幫她圓夢。

    她一直想要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想要用黃金打造的屋子,如今她擁有了黃金屋,滿足了內心的渴望——她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她不僅有了家,也有了三兩個好友。

    心情無法言喻。

    祝荷外殼所剩無幾的冰冷徹底剝落,露出里面柔軟的內在,像是蓬松的棉花,雪白干凈,任人揉捏。

    長河道:“這是昔日你在京城得到的黃金,我派工匠加緊打造的黃金屋。”

    “喜歡嗎?”

    祝荷嘴唇動了動,鼻頭忽而有些酸脹,她微微仰頭,真心實意道:“很喜歡。”

    “以后這黃金屋就是宅院的鎮宅之寶了。”長河道。

    祝荷壓低嗓音詢問道:“好,但姐姐,你為何要送我黃金屋?”

    “我不是送,這黃金本就是你辛苦賺來,我不過添磚加瓦,你許是不記得了,你以前對我說過你最想要的東西就是一間黃金屋,你心向往之,我自然要滿足!

    祝荷心口溫暖,止不住感動的情緒,一把抱住長河。

    “姐姐,謝謝你。”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駱驚鶴也幫了不少,比如屋子形狀內里是他起草設計,鑄造房屋的大師也是他請來的,我就是監督!

    “還是謝謝你,若是姐姐不提,想必根本沒有黃金屋!

    “那倒是所以妹妹你要真想謝我的話,就讓我親一下,就臉頰,你要是不樂意,你親我也成。”長河小聲要求。

    見狀,祝荷眼眶里微微綻放的淚花突然就收住了,她不禁笑,然后側首,在長河的臉蛋子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長河當即高興得瞳孔驟縮。

    平復好心情好,二人松開,祝荷忙向連珠和蕭雪葵解釋,連珠聽完,凝視黃金屋,最后與祝荷對視,道:“精美絕倫!

    蕭雪葵:“好看!

    長河:“你們都是妹妹的朋友,該知道妹妹喜歡金銀財寶,所以我才把這屋弄成這樣,莫要見怪。”

    “不會,我只是覺得你有心了。”連珠道。

    蕭雪葵垂眸握緊霜月劍,旋即點頭,算是附和連珠的話,這下弄得長河有些不自在了,羞赧道:“哈哈,也沒什么。”

    長河繼續道:“好了,這屋里也沒其他好轉的了,我們去雪葵的院子吧!

    四人出院,長河與祝荷走在前頭,連珠與蕭雪葵走在后頭。

    冷不丁間,蕭雪葵聽連珠道:“勿要思慮胡想,每個人表達心意的方式不同,在邊境時你一路保護小荷便說明你對小荷的深厚感情,小荷知道。”

    蕭雪葵仰頭,與連珠溫柔的目光交疊,心中躁意和不適被撫平。

    半晌,蕭雪葵低聲道:“多謝!

    連珠:“都是小荷的朋友,往后請多指教,雪葵。”

    “嗯,連珠。”

    至西側的院落,長河開口:“雪葵,你的院子叫霜月閣,借用你的劍名,院子中庭寬闊,可以當做練武場,若花宗無事,你便來此長住,滿意嗎?”

    蕭雪葵點頭。

    長河:“連大夫,因為我之前不知曉你要來住,是以沒精心準備,你看看你喜歡哪個院子。”

    “對,阿珠,你屬意哪個?”祝荷說。

    “就小荷西邊的芙蕖軒吧!边B珠道。

    連珠道:“嗯,這地方好,有一方蓮塘,眼下尚未凋零,蓮花茂盛美麗,香氣芬芳!.

    四女就此在祝宅安家。

    在家安然過了三天,祝荷便與蕭雪葵出去看首飾鋪子。

    祝荷打算在杭州賣首飾,首先要對杭州所有的首飾鋪子進行一個摸底,看哪處的鋪子生意最好,口碑最佳,哪款首飾受人喜愛等等一系列的事。

    只有探查過才有開店的底氣。

    當然祝荷不打算白手起家,那太麻煩了,她想的是收購一間首飾鋪子,自己當掌柜的。

    忙里忙活五六天,祝荷終于敲定好事,買下城西望江街的一間首飾鋪子,生意算不上好,因為里頭賣的首飾款式單調,毫無新意和吸引力,不過勝在位置好人流大。

    “妹妹,你們回來了!遍L河挽起袖子道。

    祝荷:“嗯,事情都辦完了,姐姐,今兒阿珠做什么菜啊!

    “嘿嘿,今日你們絕對有口福了!遍L河神秘兮兮道。

    四人俱會做菜,但祝荷沒功夫近后廚,而蕭雪葵既要忙著練劍又要陪祝荷出去,長河呢,砍柴燒火切菜都厲害得很,唯獨廚藝不精,頂多會做些簡單的菜,連珠的廚藝則十分精湛,做出的菜肴無不讓人拍手叫好。

    是以,久而久之,做飯這件事就全包在連珠身上了,連珠對此并無怨言,甚至樂意效勞。

    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薛韞山突然登門拜訪,他的兄長薛崇山同行之。

    祝荷很是詫異。

    薛崇山掠過祝荷的樣貌,作揖道:“許久不見,茶、不,祝姑娘!

    四目相對,祝荷道:“原來是薛大公子大駕光臨,著實讓我府蓬蓽生輝。”

    “姑娘謙虛了,我今日登門拜訪只為一件事,為過去所為負責,我薛崇山給祝荷祝姑娘賠個不是!闭f著,薛崇山行大禮,并讓底下人將賠禮抬上來。

    足足沉甸甸的四箱,衣裳首飾,胭脂水粉等各式各樣的名貴物件,可見其誠意。

    祝荷:“薛大公子有心了!

    “祝荷,我這還有答應過給你的契書,我家在西湖東面正好有一座園林!毖y山道。

    祝荷心道你小子真夠有錢的,富得流油了,西湖園林說送就送。

    “不必了,我都收了這東西,足夠了!

    “沒事。”薛韞山無所謂道。

    “拿回去吧!弊:删芙^道。

    薛韞山抿抿唇。

    這時,薛崇山道:“韞山,你且出去,我有事與祝姑娘單獨相商!

    薛韞山:“哥,你要和祝荷說什么?”

    薛崇山:“我自有分寸。”

    “不行,我不走!

    “韞山!

    祝荷道:“韞山出去吧!

    薛韞山聽言,這才一步三回頭出去了。

    廳堂里只剩下祝荷與薛崇山。

    “薛大公子要對我說什么?”

    薛崇山從座椅上起身,鄭重道:“昔日是我沖動行事,望姑娘莫要與韞山計較!

    祝荷:“我能理解,畢竟大公子是為了弟弟,若換做是我,親妹妹被人誆騙,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我也要拼盡全力拔出毒瘤救下妹妹!

    “祝姑娘胸襟寬廣,善解人意,令人敬佩!

    祝荷:“那可你說錯了,我可不大度,只是已經報復回去了,加上你也登門道歉,我何故還不滿足?”

    薛崇山想起過去,薛韞山知道“茶鶯鶯”死后大病一場,一蹶不振,整日待在屋里不出來,末了薛崇山不忍心弟弟頹靡下去,遂說明一切——他派人刺殺祝荷,但祝荷并未死,殺手有分寸,只是警告。

    雖初衷是警告,但到底是刺殺,薛韞山知曉真相后難免怨恨薛崇山,不過好在人總算是活了過來,還變得極為上進。

    薛崇山自然高興,趁機給薛韞山介紹揚州城的閨秀,然而薛韞山毫無興趣,一門心思扎進生意里,如癡如醉。

    后來他看著薛韞山執著地尋找祝荷的蹤跡,明白了薛韞山對祝荷的情意,薛崇山不由憂思,卻一籌莫展。

    那女子性情多變,狡詐無恥,花言巧語,言不真行不端,絕不是良配,可薛韞山偏生就喜歡上她。

    見到從京城回來的薛韞山,哪怕薛韞山沒說,薛崇山也知道薛韞山見到了祝荷。

    薛崇山想這孽緣是斬不斷的,弟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長輩的也不能打著為他好的名號強迫他,薛崇山見過薛韞山為情所困半死不活的樣子,是以如今他只愿薛韞山高興順遂。

    花開花落終有時,相逢相聚本無意,或許薛韞山與祝荷之間幾度不期而遇真的有天意在暗中操作。

    “哥,我知祝荷對我無意,可我不愿將就,我只愛慕她,再難移情,我現在也不求旁的,只想待在她身邊,哪怕當朋友也成,倘若有一天她看到我的努力和誠意,真的喜歡上我,那就更好了。”

    說著,薛韞山露出竊喜的笑容。

    “多謝祝姑娘不計前嫌,我深感慚愧!

    目及弟弟釋然又異想天開的傻樣,薛崇山搖搖頭。

    在聽到薛韞山的請求后,薛崇山決定為弟弟放下身段,拉下臉面尊嚴奔赴杭州給祝荷道歉。

    他作為長輩,所能做的事便是成全。

    此時此刻,薛崇山不是在外叱咤風云的薛家家主,只是一個期望弟弟如意開心的兄長。

    祝荷:“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祝姑娘,你當知曉韞山對你的心思,我作為他的兄長,不愿看到韞山為情所困,今日上門除去道歉,我更以薛家家主之名來議親說媒,薛家愿以一百零八抬彩禮下聘,懇請祝姑娘與韞山喜結連理,待成親之日,我薛家必以萬里紅妝八抬大轎迎娶祝姑娘,我薛家定善待姑娘,說句實在的,我薛家雖不是官宦人家,無權無勢,但我薛家世代鹽商,多的就是錢,保管祝姑娘后半輩子富貴無憂。”

    聽言,祝荷吃了一驚。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祝荷微笑道:“你們薛家確實家底殷實,令人艷羨,若是嫁過去,我也許就是天下最有錢的女人之一,不過嘛我不愿意啊!

    薛崇山愣住,疑惑道:“為何?”她不是喜歡錢嗎?

    祝荷:“我愛財,可若要錢我不會自己賺嗎?為何要賣自己到你們家,犧牲自由換來錢?”

    “姑娘言重,姑娘若嫁到薛家,不會失去自由,姑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祝荷感慨道:“富貴委實迷人眼,但我可不喜歡薛韞山,我何故嫁給他?”

    “追究緣由是我根本沒想過嫁人。”祝荷不屑道,“為何要婚嫁?自己過得多好!

    聽聲,薛崇山神情震驚,就像是第一次了解她,看著眼前的女子,自信與不羈,目光輕蔑而堅定,離經叛道,坦蕩大方,氣度非尋常女子所比。

    薛崇山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這種女子,他是頭一回見。

    難怪韞山會喜歡她。

    他的利誘與爭取失去了意義,多說無益。

    薛崇山:“是我冒犯了。”

    “薛大公子,希望日后我們沒有再見的時候了!弊:傻。

    兩人談完話,祝荷送薛崇山出廳堂,薛韞山立刻跑過來,道:“哥,你們都說了什么?”

    祝荷笑了笑:“禮我收下了,我飯還沒吃就不送二人離府了。”

    薛韞山:“可是”

    祝荷:“該說得我全說了。”

    薛韞山:”那祝荷,我以后還能來嗎?”

    祝荷委婉道:“我來杭州是為清靜!

    薛韞山聳拉眉眼,薛崇山嘆氣,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離去不久,長河就從月洞門里竄出來,跳到祝荷面前:“妹妹,你們談了什么?”

    祝荷簡單敘述,長河一聽啐了一口,“呸,厚顏無恥,竟然還敢說媒,也不看看薛韞山什么樣兒,哪里配得上妹妹,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我妹妹!”

    “不提了,我餓咯!

    長河順順氣:“走,吃飯去!”

    話音未落,薛韞山突然折返回來,將一疊東西塞進祝荷手里,說道:“我用這些買你收回方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不等祝荷回答,薛韞山一溜煙跑了,似乎是不想聽到祝荷的拒絕,沒聽到就說明祝荷同意了。

    長河:“這人是不是有病,他送了啥?”

    祝荷攤開看:“是幾份契書!

    “他什么意思?要用這些買你收回話?”長河一頭霧水。

    “他是這么說的,我看看!弊:杉毧囱y山給她的契書,初步估算價值超過二十萬兩。

    長河震驚了,說實話,她是拿不出這么多錢的,遂忍不住感慨道:“這薛家比我想象得太有錢,以前我給他賣消息,他就直接塞給我一萬兩!

    祝荷:“姐姐,保不準他們比皇室太有錢呢。”

    “難怪妹妹當初看中了他,嘖嘖,不過妹妹你對他說了啥?”

    “我說不想被叨擾!弊:陕枺澳萌耸侄,那就收回最后那一句話好了!

    長河磨磨牙,該死的薛韞山,竟然動用銀錢戰術,可惡!

    過了兩日,至中秋,花好月圓,桂花飄香,西湖平靜如鏡,波光粼粼,映出玉盤似的月亮。

    祝荷等人出府至西湖,租了一艘船,在船上賞月,結果好巧不巧游船途中迎面碰見薛韞山的畫舫。

    “薛韞山,你怎么在這?”長河驚訝道,“你是不是跟蹤我們?”

    祝荷等人看過去,蕭雪葵推推劍,連珠面色如常。

    薛韞山道:“不是不是,絕對是巧合,長河姑娘誤會了,我也沒想到會碰到你們,我本來是要和兄長回揚州,后知快中秋了,遂想去一趟西湖賞月,就暫時留下來。”

    其實不是,早年薛韞山曾短暫在杭州住過,早就在西湖賞過月,他之所以來就是想碰運氣見祝荷。

    長河:“是嗎?”

    薛韞山摸摸頭:“只能說是巧合,我兄長就在里頭。”

    長河挑眉,冷冷哼一聲。

    薛韞山指著夜空道:“今夜的月亮好圓啊!”

    祝荷道:“是啊,很漂亮。”

    薛韞山微微一愣,未料祝荷竟接了他的話,這說明她是愿意搭理他的,錢花得值!念及此,薛韞山偷偷歡笑。

    兩艘船短暫擦過后就分開了,只是一段小插曲,后續薛韞山也沒再出現。

    中秋后,蕭雪葵接到宗門密報,得回宗門一趟,所以趁蕭雪葵還沒走,祝荷又帶著三個人在杭州各地游玩,定制衣裳,吃吃喝喝所有能玩得都玩了個遍。

    送蕭雪葵走前,祝荷將自己做的劍穗送給蕭雪葵,祝荷心靈手巧,哪怕是第一次做劍穗,亦非常精細。

    看著掌心的紅色劍穗,蕭雪葵眉眼瞬間柔和,策馬離開好一段路程后才停下來把劍穗子掛在霜月劍上,繼而心無旁騖策馬狂奔。

    祝宅內,想起祝荷親手給蕭雪葵做了劍穗,長河十分眼熱,心直口快的她忍不住道:“妹妹,我也想要你親手做的!

    “姐姐放心,我準備了!闭f著,祝荷從懷里拿出兩個香囊,分別送給長河與連珠。

    連珠的香囊上是翠綠色,繡有管河丫喜歡的野花以及她的名字,連珠的香囊是淡粉色,繡有連珠喜歡的蓮花以及名字,俱是祝荷用心做的。

    “妹妹,太好看了,我喜歡。”長河迫不及待戴上香囊。

    連珠:“我也喜歡,不過小荷,你可以幫我戴一下嗎?我不是很會。”

    “好。”祝荷拿過香囊彎著腰將香囊系在她的腰帶上。

    連珠打量腰帶上墜落的粉色蓮花香囊,由衷道:“多謝小荷。”

    在杭州的生活平靜而美好,祝荷一面享受生活一面準備改造店面的事,駱驚鶴來信說他即將回京城,又托祝荷告訴長河,她母親來信催促她回京,討論婚嫁一事。

    長河知曉后忙寫了一份信,以病推辭回京一事。

    “你們當初為何要定親。俊弊:蓡。

    長河:“我母親總惦記我婚嫁的事,我無心嫁娶,想來想去打算找個男人糊弄母親,正好母親欣賞駱驚鶴,我就去找他了,他也同意,咱們就合作了!

    “驚鶴竟然會同意,你們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

    “哪有秘密,我借他擋住我母親,他則借我母親在朝中人脈與勢力,我倆那是互利互惠,妹妹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我沒誤會,就是想到你和驚鶴成親后肯定很有趣。”

    “妹妹!你還想,不許想了,什么有趣不有趣的!”長河惱聲。

    “好了好了,我錯了姐姐!.

    又一日,祝荷隔壁的宅院突然敞開,外面道上行駛來一輛輛馬車,仆從們將馬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搬進宅院里。

    隔壁的動靜正好驚動了在小院里的長河與祝荷。

    “隔壁這是有新主人來了?”長河道。

    祝荷:“聽動靜是的。”

    正好沒事兒做,長河好奇道:“看看去!

    祝荷:“姐姐你去!

    “誒哎,你陪我去嘛!

    祝荷被挾持,只好隨長河去了,不多時,長河搬來梯子爬上去,而祝荷則是爬上旁邊的樹,坐在樹干上。

    連珠一面煮茶一面道:“你們當心!

    秋風蕭瑟,祝荷與長河俯視隔壁宅院里的情形,長河道:“這東西不少啊,哪個家伙住進來了,真是幸運!

    “妹妹,若是姑娘家,保不準咱們日后能做好鄰居呢!

    祝荷微笑:“是啊,就是不知是誰。”

    過了一會兒,就聽人道:“公子!

    話落,就見一赤紅錦袍的公子走進視線,齊肩的中發飄逸柔軟,頭上抹額上的金紋折射出光暈,像是落了碎金一般。

    長河瞪大眼睛:“薛韞山,怎么是你?!”

    長河嗓門不小,驚動了薛韞山,他循聲望去,就見趴在墻頭的長河,眼神下意思往周圍瞥去,尋找祝荷的身影。

    樹葉簌簌響,薛韞山在樹上發現了一雙垂下的雙腿,裙擺飛揚。

    眼睛朝上一看,祝荷靠坐在樹干上。

    薛韞山驚喜不已,正要叫祝荷,下一刻又覺著不妥,正了正臉色道:“二位姑娘好!

    長河:“薛韞山你買了這間宅院?”

    薛韞山咳嗽兩聲,掩飾住心緒,振振有詞道:“嗯杭州這邊的生意最近出了點意外,需要有個負責人,我哥便讓我過來,因著要常住,我便找牙行買間宅院,誰知我也沒想到就住在你們旁邊!

    長河白眼翻上天:“你裝什么蒜?拿我們當傻子嗎?你就是故意買了這處宅院是不是?”

    薛韞山被說中盤算,窘迫地扭頭,避開長河恐怖尖銳的審視。

    長河:“薛韞山,你說話!給我從實招來!”

    薛韞山閉了閉眼,心撲通撲通跳,一不做二不休承認道:“是,我就是想離祝荷近些,有錯嗎?”

    長河:“你這個居心不良的男人。”

    “好了,姐姐,如他所言他的確沒錯,買賣自由,錢也是他自己的,他想怎樣就怎樣,我們作為外人怎好評頭論足?”

    薛韞山聽到祝荷說外人,擰了擰眉頭。

    “我先下去了!弊:烧f罷跳下樹。

    “祝荷,我會分寸,不會叨擾你的,你放心!”薛韞山大聲表示態度。

    長河撂下話才扯下梯子:“薛韞山,我告訴你,你可不要讓我抓住把柄,不然我要你好看!”

    “是薛公子?”連珠沏一杯茶。

    祝荷吃一口清茶,才道:“嗯!

    連珠笑了笑:“薛公子倒是不放棄,如今他作為我們的鄰居,不如送些點心表示歡迎?日后可以相互幫襯!

    “反正我不歡迎,連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對妹妹抱有何等心思,我們得提防他!”

    連珠搖搖頭:“小荷對他無意,其實無須提防,薛公子是個不錯的人!

    長河:“我可沒看出來。”

    “小荷以為呢?”

    祝荷品茶,須臾道:“誰知道啊!

    誠如薛韞山所言,他并未叨擾祝荷,頗有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雖然薛韞山沒有動靜,但長河并未放松警惕,她以為薛韞山是在憋一個大的。

    是日,滿城桂花飄香,沁人心脾。

    祝荷監工回來,突然敏銳地感知到有人在跟蹤她,她遂在路邊一個鋪子停下,舉起小銅鏡,但銅鏡里倒映出來來往往的百姓,她沒有發現可疑之人,心念一轉,她徑直朝深巷里走去。

    途經一個拐角,她閃身進去,然后蓄勢待發等待人上鉤。

    那人走路無聲,但呼吸聲不淺,在他步至拐角時,祝荷一記掃腿直逼來人的脖頸——被來人用手肘擋住。

    對上來人視線,祝荷凝眸,迅速放下腿,拍拍衣裙:“你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周玠!

    第119章 第 119 章 群英薈萃④

    沉默良久, 周玠沉聲道:“回京路過杭州來看看,沒想叨擾你。”

    祝荷詰問道:“那你還跟蹤我?”

    周玠啞然,祝荷摁摁眉心:“先前我們如何說的?你真是不要臉了!

    周玠眼睛發紅, 目光又痛又復雜, 像滿是鮮血的一副墨畫。

    他深吸一口氣, 一字一頓道:“是, 我不要臉了, 祝荷, 我想不開,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他是高傲的, 可為了祝荷,他舍棄身段,只為求祝荷的回頭。

    “說實話, 其實我算不上背棄承諾,你當時讓我滾, 說不想見我, 我滾了,遵守輸掉的代價!

    “你說讓我強迫我自己, 所以當我想見你的時候,我便強迫我自己來見你!

    祝荷翻個白眼:“呵,好話你沒聽進去,歪理你倒是記在心里了!

    “我的意思是讓你永遠滾出我的世界!弊:捎檬种疙斨塬d的胸膛,動作滿是厭煩與不耐。

    周玠反而笑道:“那你當時就該一劍捅、死、我。”

    祝荷垂下手,撐起假笑, 嘆息道:“是啊。”

    “你說得太對了!

    聽言,周玠的面色倏然陰沉。

    許是情緒激動,周玠步步逼近, 將祝荷逼入墻角,一只手握拳狠狠在墻壁上敲擊,另一只本能攥住祝荷的手,祝荷鎮定自若,見周玠生氣反而氣順了,正欲掙脫,就聽側邊響起一道耳熟的嗓門。

    “登徒子,給我放開祝荷!”話音未落,薛韞山突然出現,拿著一柄竹竿子沖著周玠而來。

    周玠伸出手扣住,祝荷趁機低頭逃出禁.錮。

    與此同時,薛韞山隨手把旁邊堆疊成小樓的竹簍子全砸向周玠,吸引住周玠的注意后,薛韞山趕緊竄過去與祝荷匯合,拉著她的手就跑。

    誰知混亂安定,周玠已然橫在后路,打量牽著祝荷手的薛韞山。

    薛韞山亦看清了周玠長相,知曉此人便是如今的三皇子周玠,曾與祝荷有過糾葛的男人。

    來者不善。

    從身份和地位來說,他不及周玠,若與周玠作對,無疑是雞蛋碰石頭,蚍蜉撼樹。

    “祝荷,別怕,我保護你!毖y山定神咽咽唾沫。

    雖然明白道理,但薛韞山記得自己對祝荷的承諾,于是他咬緊后槽牙,挺起胸膛,不懼周玠強大的氣場與攝人的戾氣,伸展四肢將祝荷保護在身后,像一座年輕的山巒擋在前面,不容許任何人傷害祝荷。

    周玠一字不發,只是冷冷地審視薛韞山。

    深巷里,氣氛突然緊張。

    祝荷冷不丁開口:“你怎會在這?”

    薛韞山:“我適才在那邊茶樓看到有人跟著我,怕你有危險我就跟上來,祝荷,你別誤會我!

    薛韞山解釋著,倏然聽到一句冰冷的“呵”聲,正是周玠發出的笑聲。

    不用猜也知道是祝荷的桃花債,目視眼前刺眼的一幕,那全然陌生的男人周玠曾經不是沒預料過會有今日的場面,只是當預想變成現實,是這么令人無所適從,何況他向來眼里容不得沙子。

    內心獨占欲和妒忌作祟,他胸腔起伏,恨不得掐死薛韞山,冷聲道:“這又是哪里來的狗雜種?”

    薛韞山登時來氣了,狗雜種說誰呢?這還是皇子嗎?毫無修養可言。

    憑借一腔不服與火氣,薛韞山迎上周玠冰冷狠厲的眼神,霎時間感覺到遍體生寒,好在薛韞山及時調整好心態,怕什么?他若退縮半步,那他從此以后就再也不是個男人,再也無法在祝荷身邊立足!

    于是薛韞山不卑不亢道:

    “三皇子殿下,我乃揚州薛家次子薛韞山,并非殿下口中所謂的狗雜種,還望殿下慎言。”

    周玠冷笑。

    祝荷:“別理他,他就是這樣,嘴巴臭。”

    接著祝荷才對周玠道:“看來你看到我們親近很不高興啊,那真是抱歉,你還會不高興很長一段時間!

    大庭廣眾之下,祝荷舉起與薛韞山五指相扣的手。

    “祝荷”適才的怒氣和委屈一下子被祝荷的舉止哄好了,緊隨起來是羞澀的情緒。

    周玠用命令的口吻對著薛韞山說:“放開!

    聽周玠的語氣,若是薛韞山不放開,很可能會發生恐懼的事情,然而面對周玠的威脅,薛韞山無所畏懼,更用力握住祝荷的手以表決心,好不容易和祝荷親近,他絕不能錯過。

    周玠又道:“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碰祝荷?”

    此言一出,薛韞山身體驟然僵硬,一股涼意從天靈蓋流淌至四肢百骸。

    是啊,他是祝荷的什么?祝荷對他態度模糊而疏離,他與她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只是稍微有過一段情的相識之人罷了。

    而周玠,薛韞山隱隱感覺到二人之間似乎有某種羈絆,總之比他強,所以,薛韞山妒忌周玠,也害怕,害怕自己入不了祝荷的眼,害怕比不過周玠

    薛韞山慌了神,力道登時松了,祝荷似乎感知到薛韞山的敏感不安,稍加用力回握。

    薛韞山愣了下別眼,與祝荷面面相覷,她沖他笑了笑,薛韞山動搖的心一下子固若金湯。

    這一切俱被周玠收在眼底,刺得他眸子火燒般的疼。

    這時,祝荷回首,輕飄飄道:“放開?你在對誰說呢?我們憑什么放開,你以為你是誰?周玠,你又算什么東西?我與你已是陌路人,你沒有權利管我的事,我想和誰牽手就和誰牽手,與你無關!

    “就是就是。”薛韞山心口熱乎乎的,一時顧不上什么,忍不住連連附和。

    空氣死寂。

    周玠閉了閉眼,心如刀割,妒忌的毒火燒得他渾身難受,他握緊拳頭,痛苦地壓下暴戾的情緒后,心中剩下翻涌的無奈與焦躁。

    他努力控制住語氣道:“方才是我說錯話了,我收回,你莫要在意,祝荷,過去的一切就當不存在了,我們重新開始可好?”

    話落,周玠眼睛通紅,每個字俱是他拼盡全力才從喉結里擠出來。

    祝荷好笑,平靜道:“周玠,你真是越來越癡心妄想了,我憑什么理所應當和你開始?”

    “憑我了解你,憑我們兩個是這世上唯一的同類。”

    祝荷扶額,一時無語:“周玠,你怕是來搞笑的吧,就憑這些你就想和我重新開始?”下一刻,祝荷語調加重,“這輩子都不可能,我永遠也不會選擇你,知道為何嗎?”

    “韞山過去是我相好,后來分開,再見時雖然沒有和好如初,但我們現在是朋友,因為我覺著他人不錯,當不了情人但可以結交為朋友!

    聽到祝荷的話,薛韞山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脖頸、耳根子以及臉龐依次紅透,因著太過羞赧緊張,薛韞山低下頭,心想祝荷怎么在這個場合說這些話,她還讓不讓人活了。

    而且她現在還牽著我的手不放!啊啊啊,真的要窒息了!

    可惡!

    從前在慈云寺,祝荷向渡慈介紹他為朋友,那時候他只想和祝荷再續前緣,故而十分不喜朋友二字,如今祝荷在她過去的相好面前說他是朋友,薛韞山快樂得要飛起來,同時,還感到了卑劣的痛快與得意。

    要憋住,絕對不能暈倒。

    “而你周玠,你同樣是我的舊相好,可你比韞山差遠了,你的性格令人厭煩,我不屑你的喜歡。”

    聽到愛慕的人說夸獎他的性格,薛韞山的心情無法言語,像是泡在蜜罐里,甜膩膩的,更何況這是祝荷在他競爭者面前吐出來的,所以可想而知薛韞山有多高興得意。

    平素談生意時薛韞山已然練就隱藏情緒的能力,不過在祝荷面前,一切歸為塵土,薛韞山滿臉寫著喜悅,再看對面孤零零得不到祝荷憐愛的周玠,他突然想起昔日在福祿客棧的他。

    除此外,二人俱是求而不得的人,身份地位又如何?還不是與他同病相憐。

    鬼使神差的,薛韞山對周玠產生了零星的憐憫。

    薛韞山斟酌言辭,一激動就道:“若殿下當真喜歡祝荷,就該多聽她的話,遵從她的意見,男人聽話很重要!

    話一出口,周玠晦暗的目光就掃過來,薛韞山后知后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祝荷給予肯定:“沒有,你說得太有道理了,只可惜這人是個瘋子,他哪里懂?連‘尊重’兩個字都不曉得如何寫。”祝荷嘆氣,滿臉的失望與厭煩。

    薛韞山察覺祝荷的情緒,低聲道:“祝荷,我們走吧。”

    “嗯!

    薛韞山拉著祝荷離開,然周玠杵在巷道中央一動不動。

    薛韞山道:“三殿下,請放我們離去,您也看到了,祝荷并不愿意與您和好,請您勿要為難!

    周玠死死盯著祝荷。

    祝荷真的不耐煩了,直接罵道:“不要臉,你滾不滾開?”

    “祝荷”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祝荷直接甩了一巴掌過去打斷周玠后續的話,然后祝荷使力用肩膀撞開周玠,如一陣烈風往巷口走去。

    薛韞山悄悄睨眼周玠,凝視他臉上紅色的巴掌印,心道祝荷下手好重,真羨慕周玠能挨這一巴掌。

    在薛韞山心里,挨巴掌也是和祝荷親密接觸,這是一件多么令人艷羨的事兒。

    正胡思亂想著,薛韞山猛然發現右手空蕩蕩的,他這才意識到方才被祝荷甩開了手,祝荷呢?

    薛韞山抬眼望去,只見那越來越小的背影,他趕緊跟上去。

    “祝荷,等等我。”

    腳步聲漸行漸遠,周玠站定在原地許久,才摸了把陣痛的臉頰,久違地感受祝荷的氣息與力道,靜靜享受一會兒,混亂沉重的情緒涌上來,周玠垂首,拳頭狠狠砸在冰冷堅硬的墻壁上,指關節破開滲出鮮紅的血。

    “呼”

    周玠緊抿唇,頭疼欲裂。

    他就那么惹人厭嗎?他錯了嗎?

    他錯了,可就像祝荷所言,他就是個瘋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現在他得不到祝荷,莫不是要綁架祝荷在意的所有人,以此威脅她?

    不,哪怕威脅祝荷,祝荷也絕對不會乖乖就范,若是氣極,祝荷怕是會做出極端的事來,那豈不是又和上輩子一樣,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思及此,周玠眼中露出瘋狂的扭曲的愛恨,然后沒過多久,那可怖的瘋狂便化為烏有,因為他想起祝荷對他說過的話,想起祝荷臉上露出的失望與厭煩。

    尊重,聽話,周玠細細琢磨這兩個詞語。

    其實上一次敗在祝荷手下,周玠有嘗試去理解祝荷的話語,然而他一知半解,不明白該如何去做,倍感焦慮無措.

    早就臆想過和祝荷其余舊相好碰面,薛韞山預料過各種各樣的情景,并未雨綢繆,做足準備,可是真正碰面的時候,他感覺到與周玠的差距,千千萬萬個招數也沒力氣使出來。

    薛韞山緊緊跟隨祝荷回府,一路無言,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早知道穿得更好看一些了,氣質身份比不上,那就用樣貌和穿著來彌補。

    下次一定。

    忽而,祝荷轉身:“韞山,方才謝謝你,你怎么了?看著心事重重,是不是嚇到你了?”

    “不是不是,祝荷你不用道謝,我就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我沒跟蹤你,只是每天在你回府的必經之路上等你,不然好幾天也見不著你!毖y山小聲道,臉皮微燙,神色極為不自然。

    祝荷莞爾:“我知道了,不會誤會你。”

    “你似乎認識周玠?”

    薛韞山:“嗯,以前在京城見過你和三殿下,我清楚地記得是七夕節,我看見你上了三殿下的馬車”

    “我追了好久”

    祝荷挑了下薛韞山的中發,輕聲道:“韞山,你比以前要招人喜歡!

    薛韞山圓滾剔透的貓眼兒閃爍一下:“祝荷,你方才說的算數嗎?我們真的可以當朋友?”

    祝荷猶豫一瞬,微笑:“當然可以了!

    “那我可以送你回府嗎?”

    “是你送我嗎?”祝荷表示懷疑,“其實方才你沒必要過來,他打不過我,你摻和進來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薛韞山:“我不怕麻煩,我不曾冒犯皇族,就算殿下要治罪,一時半會也怕是沒有任何借口!

    “若他不走尋常路呢?說不定周玠會派人偷偷將你套了麻袋,狠狠揍一頓,抑或直接殺了你將你拋尸荒野!弊:晒室鉁惤翢o顧忌道。

    溫熱的呼吸撒在薛韞山的臉龐,兩人鼻尖就差一個拳頭的距離,氣氛莫名的曖昧,薛韞山下意識呆呆看著祝荷翕動的嘴唇,腦子里想起什么,徒然臉燙,害羞慌張地別過眼,結結巴巴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哈哈哈哈!弊:墒,呼出氣吹起他耳畔的發絲。

    薛韞山眼皮通紅:“祝荷,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你別撩撥我了。”

    說著,薛韞山咬牙后撤拉開距離,一本正經道:“我們現在是朋友!

    才說完,薛韞山不小心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沾了半身的灰絮。

    薛韞山倍感窘迫丟臉,臉盤紅透。

    祝荷心情好轉,朝他伸出手——方才她利用他刺激周玠,也該感激一下。

    “祝荷,那個我”薛韞山慣來藏不住心事,又怕唐突,欲言又止,他實在好奇祝荷與周玠之間的事。

    祝荷:“想說什么?”

    “我”

    “是關于周玠的事吧。”

    薛韞山訕訕道:“嗯,你若不想說沒事,我沒想聽來著的”越說聲音越小,果然說違心話會沒底氣。

    所以薛韞山將一只金鑲玉鐲子塞給祝荷。

    “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薛韞山怕自己的好奇會惹得祝荷不開心。

    “鐲子還挺好看。”祝荷舉起金鑲玉鐲子放在陽光底下照耀,然后干脆套進手腕,正正好。

    “也不是什么值得忌諱的事。”祝荷簡單敘述她與周玠之間發生過的事——她為錢欺騙周玠感情,分離時兩人鬧得不愉快,周玠糾纏不休,甚至將她囚.禁。

    “他也太無恥了!”薛韞山緊張又心疼道,“他是不是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

    祝荷淡淡道:“是啊,一直強迫我,糾纏不休,所以我才討厭他。”

    聽言,薛韞山沉默,他好像也對祝荷糾纏不休,只是他沒那么過分而已。

    驀然,祝荷道:“韞山,你今日倒有點男人的樣子,你說的那句話我很喜歡!

    薛韞山勉強忍住笑臉,問道:“哪句話?”

    祝荷笑而不語,以至于薛韞山這一路都在琢磨是哪句話,終于到祝宅的時候他想通了。

    一定是那句“男人聽話很重要”!

    長河出來接祝荷,結果看到薛韞山,一下子跳在祝荷前面,質問道:“薛韞山,你怎么又來了?還要不要臉了?”

    薛韞山行禮道:“請長河姑娘莫要誤會,我之所以過來,其實是為了和祝荷談首飾鋪子的事,我湊巧認識幾個有名的珠寶商,他們手里的珠寶俱是出自西域以及海外南洋那些地方,珠寶貨色質量絕對上乘,只要與他們談定合作,不愁生意不好!

    事關祝荷的鋪子,那便是正事,長河道:“是嗎妹妹?”

    薛韞山瘋狂對祝荷擠眉弄眼。

    祝荷:“是的,姐姐你誤會了!

    “咳咳!遍L河用咳嗽掩飾尷尬,干巴巴道,“薛韞山對不住了!

    “無妨,長河姑娘也只是擔心祝荷。”薛韞山給臺階下,長河受了薛韞山的好意,也不好再甩臉色。

    長河說:“那你們還要談生意嗎?要談的話不如進屋!

    “可以嗎?”薛韞山看向祝荷,祝荷頷首。

    這給薛韞山激動壞了。

    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進祝荷的宅院,所以薛韞山對一切都懷揣滿滿的好奇,像小偷似的東看西看,生怕人發現。

    適才薛韞山所言看似是急中生智用來欺瞞長河的,實際上他早有打算,知道祝荷要開首飾鋪后,薛韞山就琢磨從這方面與祝荷產生交集。

    他要好好把握機會。

    薛韞山再不濟也是揚州薛家的次子,自接手家族部分生意時,也同樣掌控了家族的人脈。

    后續薛韞山順理成章充當祝荷的引薦人,并以自身為擔保,成功促使祝荷與珠寶商達成合作.

    另廂,駱驚鶴找到中途消失的周玠。

    駱驚鶴用帕子掩唇,掠過周玠留下紅印的半張臉:“殿下,圣上催您盡快回京,懇請殿下莫要再耽誤路程!

    晉王倒臺,周玠便成為皇位的不二人選,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駱驚鶴猜測此次回京,皇帝就會冊封周玠為太子。

    周玠嘲諷道:“你著實陰魂不散,駱驚鶴。”

    駱驚鶴垂首:“下臣并無此意,還望殿下明鑒,下臣只是擔憂殿下安危,若殿下突遭威脅,圣上定會大怒,我等惶恐!

    周玠走進,與駱驚鶴平視:“祝荷就在杭州,你就不想見一面?”

    “對了,前些時候你重病躺在床上六日,如今身體可好了?”

    駱驚鶴:“多謝殿下關心,下臣身體已屋大恙!

    “嗯,那就好,不過我有件事很奇怪,你重病臥床那幾日,怎么有人聽說你出現在泉州?”周玠話語暗里藏針。

    駱驚鶴面不改色:“謠言罷了。”

    周玠冷笑:“你倒是盡職盡責,你把祝荷當嫂子,愛重她,可祝荷有把你當過小叔嗎?”

    駱驚鶴抬頭,面無表情道:“殿下,您見到她了?”

    周玠不置一言。

    駱驚鶴:“殿下,下官知道您心中有氣,可怒火并不能解決問題。”

    周玠拂袖:“你又懂什么?”

    從前周玠疑心過駱驚鶴對祝荷有心思,可后來駱驚鶴與長河郡主定親,再加上駱驚鶴從未流露過任何感情,對祝荷似乎就是敬重,周玠對駱驚鶴那方面的敵意便消失了。

    良久后,駱驚鶴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周玠忽然道:“駱驚鶴,你以為我做錯了嗎?”

    駱驚鶴眼中涌過一瞬的晦澀情緒,啞聲:“下官不懂,說句僭越的話,祝荷是下官的長嫂,下官只望長嫂能平安如意,自在歡喜,無災無難!

    遠處街巷,一對夫妻突然吵起來,婦人氣得離開,男人正在氣頭,說了一堆難聽的話扭頭,打定心思不追,可是過了片刻,男人就著急忙慌追上去,小聲說了一堆好話認錯,婦人雖然沒原諒他,仍舊罵罵咧咧,卻不曾驅趕男人。

    不難看出,二人之間是有情的,也正因為有情,吵架后若有一方示弱仍然可以和好,但他與祝荷呢?

    祝荷無情,他又有錯,哪怕厚臉皮去追,祝荷怕是壓根不會接受。

    內心的暴戾與躁意瘋狂亂竄,周玠用手遮住眼,手背以及脖頸青筋暴起,猙獰至極。

    他為何要愛上祝荷?為何要受這些罪?

    好煩。

    不如直接拉著祝荷一起死好了,說不定還能穿回去,抑或直接下地獄了,不過現在祝荷很不好惹,也許他還沒弄死她,他就先沒有呼吸了。

    哈。

    讓他在地獄看著祝荷與其他狗東西親熱,他無法接受,所以還是讓他活著看吧,哪怕痛不欲生。

    周玠喘息,用力咬牙,幾乎將牙齒咬得稀碎,才抑制住瘋狂的本能情緒,默念“最后一次”。

    什么尊重,什么聽話,都給他滾一邊去,只要看到祝荷與旁的男人在一起,他根本沒有理智去思考有的沒的。

    他能做的只有控制本能,眼不見為凈,沒事,他有的是時間,他可以等,總有一天他會如愿以償。

    茅塞頓開。

    在此之前,周玠還想再看祝荷幾眼,不然未來見不到祝荷的很多年他會瘋掉。

    周玠撫平陰鷙的笑:“我會給皇帝寫一封信,就在杭州待三日,三日一過,立刻啟程回京。”

    駱驚鶴:“是!

    “不必再偷摸去見祝荷,你想見就去見吧。”周玠冷不丁道。

    “多謝殿下!

    駱驚鶴稍作琢磨,便知周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周玠讓人去打聽祝荷所住宅院附近的宅子,尋一處租用,誰成想意外得知那薛韞山就住在祝荷隔壁。

    他也摸清薛韞山的底子,果真是揚州鹽商薛家的公子,有錢。

    難怪祝荷會看上。

    周玠租住宅院的計劃落了空,因為祝荷附近的所有宅子俱歸屬在一個叫河山先生的名下,永不租借買賣。

    周玠派人去打聽河山先生,務必租下一間宅子,然無果。

    末了,周玠與駱驚鶴等人暫住在客棧。

    駱驚鶴飛書一份告訴祝荷現狀,并對長河奉上一句生辰如意安康。

    九月廿五,是長河二十九歲生辰。

    祝荷回信讓駱驚鶴明日來一趟,一道慶祝長河生辰.

    臨近傍晚,薛韞山精神抖擻提著壽禮敲門,一襲紅裝,抹額中發,奪目光鮮,就像神采奕奕的少年公子,又像花枝招展的孔雀,讓人眼前一亮。

    大門緩緩敞開,薛韞山立刻擺出最好看的姿態:“祝荷。”

    祝荷被眼前的紅色沖擊,眨眨眼,道:“歡迎!

    薛韞山緊張而仔細地觀察祝荷的神色,可惜沒找到一點兒端倪。

    正失落間,耳邊響起祝荷的聲線:“你今日這打扮倒是不錯。”

    失落一掃而空,巨大的喜悅從天上砸下來,砸得薛韞山頭暈眼花。

    薛韞山露出白花花的牙齒,撓撓后腦勺,傻笑著別扭問:“是嗎?”

    “嗯,挺好看的!

    清晰地聽到肯定,薛韞山心里別說多得意了,后面的尾巴都翹上天,把天捅出一口窟窿來。

    今日他的裝扮可是下了功夫的!太好了,這心思沒白費。

    薛韞山止不住笑,動動唇瓣道:“祝荷,你也好看”

    祝荷笑笑。

    薛韞山還沒從夸獎里走出來,腦子一片漿糊,不知說什么,想了半天詢問道:“長河姑娘呢?”

    “在里頭,進來吧!

    “好。”薛韞山前腳飄飄欲仙踏進門檻,后腳一輛馬車便駛過來,馬車停下來后,駱驚鶴從車廂里出來。

    “驚鶴!

    駱驚鶴抬眼望去,壓著眉頭點頭回應,祝荷正要去扶他,結果薛韞山說:“我來我來!

    說罷,薛韞山踱步至馬車下,伸出小臂供駱驚鶴抓。

    駱驚鶴冷漠道:“不必!

    薛韞山也不在意,到底是祝荷的小叔,不喜他很正常,他道:“那你慢些,駱大人。”

    駱驚鶴沉默著下馬車,然后車簾突然又鉆出一個人,竟然是周玠,見此情形,薛韞山危機感十足,立馬跑到祝荷身邊,抬頭挺胸。

    周玠抱緊賀禮,很輕地凝了一下眉,復而面帶微笑道:“表姐生辰,我自當來恭賀。”

    駱驚鶴:“殿下聽聞郡主生辰,便欲過來祝賀以表心意!

    薛韞山保持戒備警惕,瞥了周玠一眼,正好與周玠居高臨下的眼神碰撞。

    沒有交鋒,沒有硝煙,二人無聲無息地移開視線,爾后薛韞山偷偷調整呼吸。

    看著不請自來的周玠,祝荷眼皮微跳,皺了皺眉。

    少頃,祝荷開口:“既然是來祝賀姐姐生辰,那自當歡迎,請進,三殿下!

    陌生的稱呼讓周玠精神恍惚片刻。

    在周玠上臺階與她擦肩而過時,祝荷小聲道:“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都不想奉陪!闭Z氣里透出六分警告,以及四分厭煩。

    周玠笑容瞬間僵硬,他扯唇:“只是來祝賀而已,別無他意。”

    “最好是這樣!弊:裳鲱^與他對視,身量比周玠矮小的祝荷在氣勢上完全不輸周玠,與之旗鼓相當。

    第120章 第 120 章 生辰風波,齊聚一堂①……

    祝荷將三人帶至廳堂, 長河端茶進來見到周玠,大吃一驚,沒好氣道:“周玠, 你跑來作甚?”

    周玠:“來恭賀你生辰, 不歡迎嗎?”他雖然不知長河生辰, 但駱驚鶴知曉, 他只要跟著駱驚鶴便能進入祝宅, 名正言順與祝荷見面。

    賀禮讓親衛隨手買的。

    祝荷小聲道:“他是同驚鶴一起過來的!

    “又沒邀請他, 真不要臉!遍L河腹誹道。

    祝荷:“姐姐消氣,他若是敢破壞今日的宴席, 我定會打得他哭爹喊娘。”

    長河點點頭,警告周玠:“你可不要打什么歪心思。”

    周玠:“你多慮了!闭Z休,周玠把手里的賀禮交給長河, 說了一句生辰祝福語。

    見狀,薛韞山也奉上自己的壽禮。

    長河才不在意他們的賀禮是什么, 但眼下情況有變, 長河裝模作樣打開周玠的賀禮,是一對玉鐲, 而薛韞山的賀禮則是一件做工精美的孔雀藍流仙裙。

    長河攤開流仙裙,燭光映在裙面搖曳,像是點綴了稀稀疏疏的繁星,漂亮極了。

    “薛韞山,你這壽禮不錯,我喜歡, 妹妹,好看嗎?”

    祝荷:“好看!

    薛韞山:“長河姑娘喜歡就好!

    長河陰陽怪氣道:“我真是太喜歡了,你怎么知道比起石頭我更喜歡這些裙子?”

    明眼人俱知長河是在變相諷刺周玠的禮物不用心, 她不喜歡。

    見此,祝荷皺眉,不悅地睨周玠一眼,周玠心中郁郁,輕嗤一聲。

    周玠心知肚明,這幾人里頭就屬他最不受待見,他來的時候便預料到了,不受待見就不受待見。

    駱驚鶴靜靜無言。

    氣氛一時蔓延出火藥味。

    薛韞山聽出長河言外之意,自是高興,解釋道:“也是祝荷提點我,我才準備了,因而先前不知長河姑娘生辰,所以這份禮物也只是臨時準備,望長河姑娘莫要見怪!

    “怎么會?”長河擺擺手,接著道,“你們都坐下吧,馬上就上菜了!

    “妹妹,你先去廚房幫襯下連大夫,我作為壽星理當親自來招待三位貴客!

    祝荷:“好,那我去了,交給你了,姐姐!

    薛韞山著急出口:“等等,我也——”

    長河擋住薛韞山的去路:“你去哪?趕快給我坐好!

    無奈之下,薛韞山坐在圈椅上,沒有祝荷在,薛韞山坐立不安,想起還未與駱驚鶴以及周玠正式打招呼,于是起身行禮道:“草民見過三殿下,駱大人!

    一片靜悄悄。

    周玠視若無睹,徑自環顧四周,駱驚鶴咳嗽兩下,眉眼懨懨,二人沒發話,以至于薛韞山不得不保持躬身姿勢,偏他不想在情敵面前失去該有的氣勢,可情敵身份尊貴,薛韞山直起身也不是,彎著腰也不是。

    薛韞山渾身不自在,偷偷磨了磨后槽牙。

    堂屋里異常安靜,氣氛詭異且尷尬。

    長河:“薛韞山,坐下吧,既然到了這里,就皆是貴客,暫且不談在外的身份!

    薛韞山暗中白了周玠一眼,強迫祝荷的混蛋,什么狗屁皇子!他為何要同情周玠?都是周玠活該!

    還無視他?無視就無視唄,反正他只要祝荷肯打理他就好了,不像周玠,被祝荷討厭。

    思及此,薛韞山心里平衡了,展顏道:“我省得了。”

    今日是長河生辰,他得好好表現。

    “喂,薛韞山,你有沒有發現我今日有哪里不同?”長河轉了一圈,叉腰問道。

    薛韞山粗略掃眼:“穿著喜慶,非常美!

    “我瞅你根本就沒有認真看!”長河磨磨牙,面色慍怒。

    薛韞山為難道:“非禮勿視,長河姑娘。”他小聲道,“長河姑娘,我有喜歡的人,自然要為她守節,無論是哪個姑娘,我都不會看!

    長河嘴角抽搐:“你還整上這一套了,嘖,算了,你一個瞎子估計也看不出來,既然如此,那我勉為其難告訴你。”

    “我今天佩戴了妹妹親手給我繡的香囊!遍L河撈起腰間的香囊,炫耀道。

    周玠與駱驚鶴的視線同時投過來。

    長河揚巴地哼哼兩聲,你們三個狗男人沒有吧,羨慕死你們!

    薛韞山:“祝荷繡的?”

    長河惦著香囊玩:“對啊,你看上面還有我的名字!

    薛韞山定睛看,羨慕道:“真的誒,這繡出來的字針線細膩,線條流暢工整,香味也很特別,清新芬芳,我可以摸摸嗎?”

    “當然不行了!遍L河咧嘴笑,繼而好奇道,“薛韞山,你以前和妹妹相好的時候她可有親自給你做過香囊?”

    薛韞山低垂眼睫:“沒有!

    周玠氣定神閑吃口茶。

    下一刻,薛韞山又道:“不過她有親自給我編過草螞蚱!

    “妹妹為何要給你做編草螞蚱?”

    薛韞山直白道:“我當時心情不好!

    “這么說妹妹是在哄你了?”

    薛韞山耳根子紅了,輕輕道:“嗯。”

    長河眨眨眼,眼神忽而變了,可憐的薛韞山。與此同時,周玠忍不住笑出聲來,草螞蚱也值得說出來?何況據他對祝荷的了解,那草螞蚱十之八九不是她親自編織的,哄?在周玠看來卻是欺騙。

    這小子過去得單純什么樣?

    周玠挑著眼開口:“你是叫薛韞山吧。”

    薛韞山愣了片刻,隨即冷靜道:“是!

    “有時候你所看重的東西,其實不過是那人隨手拿來敷衍你的!敝塬d意味不明道。

    薛韞山:“我不明白三殿下的意思!

    周玠轉動茶甌,緩聲道:“當個傻子也不錯。”

    聽到周玠諷刺他,薛韞山絲毫不慌,甚至有條不紊回話:“確如殿下所言,當個傻子甚好,至少祝荷稀罕,愿意同我交朋友。”

    話落,薛韞山揚眉挑釁:“而殿下您,身份尊貴,可在她的眼中什么也不是。”

    這句話一針見血,像是往平靜湖水里投擲進一顆巨大的磐石,轟地一聲,激起千層波瀾。

    長河震驚得瞪大眼睛,薛韞山這廝如此有種?

    周玠握緊茶盞,冷冷地乜視薛韞山,目光極具壓迫感。

    薛韞山與之對視,毫無畏懼。

    廳堂里的氛圍逐漸劍拔弩張。

    周玠上下掃視薛韞山,不屑道:“一個毛也沒長齊的小孩,也敢在我面前張牙舞爪?”

    聞聲,薛韞山咬牙道::“誰是小孩?我早已及冠。”

    周玠輕嗤,嘲諷意味十足,顯然不把薛韞山放在眼里,這讓薛韞山氣得身體顫抖。

    “若非你出身薛家,你恐怕入不了她的眼!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薛韞山惱羞成怒,偏生肚子里吐不出回應的話,這更讓他懊惱焦躁了,忽然靈光一閃,薛韞山轉而揚起下巴道:“殿下,你此言差矣。”

    “祝荷,啊不,姐姐就喜歡年輕有活力的!毖y山拍拍衣袖,扶了下抹額,慢慢道:“她跟我說她不喜歡老的,因為啃起來會沾一身老人味,正因為我又家財萬貫又年輕聽話又討人喜歡,是以姐姐才會選擇我!

    這是變相在諷刺周玠年紀大。

    毫無疑問,這句話的殺傷力是百倍千倍,不出意外,周玠被勾起了火以及勝負欲。

    周玠很輕地瞇了一下桃花眼:“姐姐?小心亂攀親把自己小命作死了!

    薛韞山:“我就喜歡叫姐姐,而且祝荷也準我叫,我可沒亂說。”

    長河見兩人火藥味越來越重,忍不住添一把火:“好了好了,都給我閉嘴,爭什么爭?你們就不別癡心妄想得到妹妹,妹妹是我的,你們都不配靠近妹妹!

    憑什么他們能正大光明表達自己對祝荷的喜歡,表達對情敵的敵意,而她就不能?

    駱驚鶴微微抿唇,面色漠然,不感興趣。

    周玠轉眸,視線落在長河身上,薛韞山則是平息內心的不快。

    “跟你們待在一起太煩了,你們三人自處吧!遍L河邁開步子出屋。

    駱驚鶴起身跟上去。

    屋里便只剩下適才口舌交鋒的薛韞山與周玠,空氣格外的寧靜,寧靜之下是隨時要爆發的暴風雨。

    沉默了一會兒,薛韞山正要起身去找祝荷,周玠冷笑一聲,道:“薛公子,可你清楚嗎?祝荷多情,她只是貪圖新鮮才找上你,你心里清楚她的意圖,你們在一起不久她是不是利用完你就將你拋棄了,我說得對不對?”

    周玠撕開遮羞布,直接了當刺進薛韞山最痛最在意的傷口。

    咕嚕咕嚕,有血珠從微微裂開的傷口流出來。

    薛韞山沉下氣,不甘示弱反駁回去:“那又如何?這又不是姐姐的錯,要怪就怪這世間男人太多,被拋棄又怎樣?現在我不是回到姐姐身邊了,比起那些被拋棄后與姐姐不復相見的男人而言,我受到上天眷顧,所以我已經很滿足了。只要能待在姐姐身邊,我什么也不不在乎,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一起伺候她,那也是極好倘若有個名分就更好了!

    說著說著,薛韞山浮想聯翩起來。

    聽到薛韞山荒謬的發言,周玠驚愕而不可置信:“你還是不是男人?”

    薛韞山漸漸占據上風:“殿下不是說我是小孩嗎?小孩隨心所欲,只要能實現心愿,要我怎樣都成!

    周玠:“也只有你這種人才會有如此荒唐的念頭!

    薛韞山不贊同,辯解道:“三殿下,你與我又有何分別?其實你也是我這種人,被姐姐欺騙、拋棄,不被喜歡,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我們該清楚自身位置,莫要奢求太多,讓姐姐開心,討她歡心最重要,這樣持之以恒下去,說不定姐姐就會忘記他,認真地看著我了!

    薛韞山的話太直白太難聽,仿佛揭開了周玠的傷疤,令他不喜。

    他們是同一類人?

    可笑!周玠嗤之以鼻,他這輩子也不會贊同薛韞山說的渾話,簡直一派胡言。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薛韞山!

    “好心與你敞開心扉,你卻不領情,那你就一輩子得不到姐姐的青睞吧!”薛韞山發出惡毒的詛咒。

    周玠瞇起眼,露出危險森寒的笑:“你這張嘴真該用針好好縫起來,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若非此刻在祝宅,又是長河生辰,周玠定要讓薛韞山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

    薛韞山后頸冒出冷汗,面上鎮定應對:“你就死心吧,姐姐這輩子都不會與你重修于好!”

    “那你就一輩子當祝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吧!

    言語之間交鋒一茬接一茬,像是兵刃相接,噼里啪啦作響,又像是雷雨天的狂風暴雨,叫人心驚肉跳。

    “我樂意!”薛韞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周玠胸腔起伏,哂笑道:“那也行,等我和祝荷成親的時候,你若求我,我會考慮讓你繼續當狗!

    他故意拖長尾調,是明晃晃的挑釁,也是蔑視。

    薛韞山被激怒,壓低聲音忿然道:“癡心妄想,姐姐才不會嫁給你,也不會喜歡你,姐姐心里早就有人了!

    一道殘影閃過,周玠拎起薛韞山的衣襟,額角露出根根分明的青筋,目光滲人得緊,像是要吃人,神色極為緊繃沉冷。

    “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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