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主……
戚明漆偏過頭,身體沉重到抬不起手,只能這么盯著華也萱,眼淚猛地流了下來。
看見華也萱,他就想起來她不久前才說的話。原來她說華也庭向她詢問前往密宮的路線,這是在警告他,華也庭就是刺殺月言公主的主謀之一。
可惜,他反應得太遲了。
發現戚明漆在哭,華也萱伸出手,在他纏著繃帶的胸口和臉上碰了碰:“別怕,你不會死的……我給你用了九黎的藥,可以快速止血……”
戚明漆感覺到臉上有一層厚重的包裹感,又回想起昏迷前,華也庭的最后一道命令。
他的臉,毀了么……戚明漆心如死灰地想著。
可他還活著,這已經是萬幸,如果不是華也萱將他從火場中拖出來,他可能沒有被一刀捅死,但也要被燒死了。
“血命相連……是么?”華也萱將指尖放在他胸口處染血的繃帶上,“你跟厭結成了血命相連,你和他共享全部的命運,所以,他為你分擔了致命傷的一半……”
竟然是這樣嗎?戚明漆愣了愣,也就是說,現在的厭,也受了不亞于他的傷?
等到戚明漆恢復了點力氣,他指了指華也萱,想問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華也萱慘淡一笑:“哥哥想利用我九黎之母的身份,以密教發號施令,他控制了鎮北大將軍,帶著他手底下的二萬人,殺了皇后、大皇子,將北朝皇宮鬧得一團大亂……這會兒,趁著他跑去收拾自己的爛攤子,我就逃了出來。”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旁,戚明漆這才注意到,不遠處跪著一名戴著面具的九黎族人。
華也萱的雙腿還沒有完全恢復,行動不便,出行都必須要他人幫忙。要不是帶著密教的侍從,她恐怕也沒辦法獨自將戚明漆拖出火海。
“我看見了,厭帶著他的族人,他的手下士兵,向南而去!比A也萱心疼地抱著戚明漆,“小七,不管你現在有多么難過,你都必須振作起來,離開北朝皇宮,去找他。”
身為九黎之母的華也萱,也擁有了和月言公主、厭一般的,對戰禍的預知能力。
“還有……你一定要去濯空城!彼p聲道,“在星卷長河中,你會發現,你真正的命運是什么!
華也萱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知道,你對很多事情都不相信……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中,你不信的那些事,它們真的會發生,所以,在這個世界中,它們是‘合’的存在!
戚明漆心里猛地一驚,心跳驟然加速。
穿進書里來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有被人看穿靈魂的感覺。
華也萱話中有話,她是否真的知道,關于他真正來歷的什么事情?她到底在自化自在密教的洗禮中,覺醒了怎樣的力量?
“我會讓他送你出宮!比A也萱指了指那名九黎族人,“小七,你曾經那么努力地救過我,想要我擺脫既定的悲慘命運……所以,我也會救你!
侍從自地上站起身來,走到戚明漆面前,拿著一件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將他身上破爛的衣服換了下來,然后罩上一件黑色斗篷,等著華也萱跟他說完話。
“對了,還有一個小秘密告訴你!比A也萱湊到戚明漆耳邊,壓低聲音說悄悄話,“最近我在密教無聊,翻閱了月言公主留下來的書籍,其中就有一本教手勢語的書!
“我看了上面的手語,發現你用的就是這種,是他教你的吧?”她笑彎了眼睛,“你男人可真是夠心機的啊,能看懂通用手語的人本來就不多,他還故意只教你九黎的手語用法,這不是明擺著,讓你只能跟他交流?”
戚明漆嗆了一下。
這真是……從未設想的事情。
他苦笑一聲,滿是血味、煙熏火灼和苦澀的嘴里,總算是咂到了一絲縹緲的甜味。
華也萱朝侍從點點頭,那名侍從俯身將戚明漆抱起來,扛在肩上。
戚明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比劃:公主,一起走吧。
華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地搖搖頭。
她坐在一根倒塌下來的梁木上,回頭望著佇立在大火中的宮殿。
“父子相殘、親人相殺,制度崩壞……我的好哥哥,讓這個端莊華麗的地方,沾染了太多無辜者的鮮血!彼p聲道,“密教的血池,裝不下那么多血水,很快,它們就會潰決而出,淹沒這座皇宮,將此地變成地獄!
“小七,我已經走不了了。我曾經有著擺脫一切、獲得自由的機會,但全都被哥哥給毀了!
華也萱眼中映照出躍動的火光,她呆呆地望著遠處,露出一絲悲憫的笑:“所以,我要陪著我的哥哥,我們要在這個地獄中……共同沉浮!
皇宮內外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侍從將戚明漆送出宮,他牽來一匹馬,將戚明漆扶了上去。
“就送您到此處,我還要回去照看公主!笔虖墓蛟诘厣,磕了一個頭,“還望多加保重。”
戚明漆點點頭,他拉過斗篷蓋住頭和臉,趴在馬背上抱住馬脖子,借著夜色掩映,在北極星的指明下,只身一人朝著南方出發了。
厭的軍隊并沒有離開很久,應該很快就可以追上。
但是在路上,戚明漆發現了鎮北軍的人馬。他稍微想了一下,猜到這大概是鎮北軍發現厭帶人離開,所以跟著追了上來。
他只得稍微放慢速度,小心避開,以免被鎮北軍的人發現。
有了追兵在后,厭的人馬走得快了不少。戚明漆一直朝南跑了三天,穿過一座小城,總算在城外十里的平原上,看見了在此臨時扎營的軍隊。
他將馬停在遠處,呆呆地遠眺,抬手摸了摸裹著厚厚一層繃帶的臉,心里忽然生出一陣畏怯。
先前他將繃帶拆開來看過,華也萱給他用的藥效果奇佳,只是短短兩天便愈合結痂,但這并沒有讓他看起來更好——四五道長長的刀痕橫過他整張臉,裂口下長出新生的肉,看著十分駭人。
連他自己都差點認不出來自己,厭還會認得他么?
會不會……很嫌棄他?
戚明漆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洶涌的淚意,牽著馬朝營地走去。
他有點茫然地站在營地外,不知道要做什么。這一路他都想著要早點找到厭,被這樣的信念支撐著,才不至于在半途中就想要放棄,最后才能走到這里來。
可臨到要能見到厭了,他卻變得害怕、退縮,潛意識里不敢讓厭看見他現在這副模樣。
或許,可以暫時先不去見他?
戚明漆想,反正厭最后的目的地是濯空城,或許他可以先跟著他們,等到進了濯空城,等他去找到天極辰星教,問問他們有沒有辦法讓他恢復,到那個時候再去見厭也不遲。
他正發著呆,營地外的軍士卻沖他招手:“你也是城里來的?”
戚明漆回過神來,走上前去,遲疑地點頭。
“最近看見殿下帶著士兵南下,有不少流民跟了上來,想一塊離開!避娛柯唤浶闹噶酥干砗,“去那兒登個記就可以進去了,左轉拐角處可以領粥,別鬧事,別靠近主營地,其他沒了!
戚明漆愣愣地點點頭,走到軍士指的地方登了個名字,還是用的“小七”。他將馬拴在馬廄,回頭看見不遠處在發粥,正好感覺肚子有點餓,跟著上去打了一碗熱騰騰的粥,蹲在旁邊安靜地喝。
不遠處,八九個流民湊到一塊,一邊喝粥一邊聊天。
“聽說殿下又一個人跑出去了……”
周圍一片感嘆聲,有人接話道:“這已經是第十一、十二,還是多少次了?”
“十六!绷硪粋人道。
“每次跑出去殺個幾十上百人,帶一身傷又被拖回來……”又一個人搖搖頭,嘀咕道,“殺得那些人都不敢再追,還是不死心。”
“聽說皇子妃沒出來……”有人道,“真是可憐,殿下也真是癡情一片,但現在哪還回得去,能殺百人又如何,后面還有幾萬人堵著他呢。”
眾人紛紛感慨不已。
戚明漆在旁邊聽著厭的傻狗行為,忍不住想笑。但他笑不出來,捧著粥也不太喝得下去了,剛低下頭,眼淚就流了出來,落在粥碗里。
喝完粥,戚明漆依然拿斗篷掩住纏滿繃帶的臉,跟其他人圍坐在篝火前取暖。
營地里的人都在河邊洗漱,戚明漆不怎么敢見人,怕自己的臉嚇到別人,等到河邊沒什么人了,這才悄悄摸黑過去,準備將身上滿是血污的繃帶洗一洗。
他沒帶備用的繃帶,穿的衣服太過于粗糙,不適合拿來做代替,只能勉強將身上的繃帶反復利用,將就著洗干凈再用。
他正專心致志地跪在河邊,就著流水,認真搓洗繃帶,這時候,身后叢林中突然傳來一陣鬧騰的動靜。
戚明漆驚得渾身一抖,猛地回頭想看看什么情況,只見不遠處,有幾道拉扯、晃動的人影。
接著他感覺到指間有什么東西滑了出去,再回過來一看,兩條繃帶都從他手中脫離出去,跟著湍急的水流沖遠了。
。∑菝髌峒钡貌铧c哭出來,他趴在河邊撈了一陣,卻夠不到繃帶,剛想下河,身后那些人卻越來越近了。
戚明漆只得放棄去撈繃帶,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越漂越遠,很快就沒了蹤影。
他站起身,快步躲到旁邊樹后,借著黑暗掩蔽身形。
為首那個人猛地推開身邊所有人,站都站不穩,跌跌撞撞地撲到樹前,剛好一頭栽在戚明漆腳邊。
戚明漆嚇得屏住了呼吸,努力將自己往樹后縮了縮。
“去死吧,你們全都去死吧!”他聽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暴怒地大吼,像是醉了一般口齒模糊,又有些癲狂,“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攔著我……所有攔我的人,全都去死,都給我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給大家講一個成語故事,從前有一個人,他在田地里干活,突然跑來一只兔子,撞在他身邊的木樁上,死了,這個人沒費半點功夫就吃上了一頓烤兔子,大家都覺得這個故事是假的,怎么可能會有兔子這么傻往木樁上撞,但它其實是真的,因為我們的小七只是躲在樹后,就有一個傻狗厭撞上來了(?)
第62章
戚明漆被嚇得一動不敢動,這個時候,只要厭抬起頭,就可以看見他露出來的衣角。
但好在厭確實是喝多了,并沒有抬頭,而是在地上手腳并用地爬向河邊,將落在那里的酒壺抓了起來。
戚明漆聽見黎容的聲音響起:“我給你處傷!
“滾!”厭將酒壺砸了過去,“全都給我滾!我要洗澡!”
黎容罵了一句:“淹死你算了,省得我費心!”
厭:“你他娘的先去死!”
黎容還在罵罵咧咧地跟醉鬼吵架,不過很快的,他就被其他人拖走了,河邊終于重歸寂靜,只聽得到厭急促的喘息聲。
戚明漆怕他真喝醉了下水淹死,忍不住探頭出去看了一眼,發現厭仰躺在地上,手里拿著酒壺,瞇著眼喝一口,然后又往胸口上倒,清洗著傷口上的血水,看著就很痛。
但他一聲都沒吭,直到酒壺空了,才抬起手將它用力丟進水里,然后跟著下河去了。
戚明漆一下就繃緊了神經,生怕厭出什么意外,趴在樹后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
厭下河后并沒有走很遠,只是靠在岸邊,垂著頭,也不知道是在打盹,還是思考著什么。
戚明漆站得有點腿酸,他動作很輕地蹲了下來,繼續盯著厭的動靜。
過了好久,厭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戚明漆感覺到有些奇怪,這會兒才春天,河水依然冰冷刺骨,下水泡不了一會兒,人就會被凍得受不了,就算厭的身體再怎么好,也不至于泡這么久都沒反應吧?
他正奇怪著,忽然看見厭的身體動了一下。
然后往水里沉了沉。
戚明漆被嚇一跳,猜測厭肯定是睡死過去了。
眼見著厭在朝水里沉,他顧不得那么多了,連忙撲過去,雙手摟在他胸口處,將人從水里拖了出來,擺在岸邊。
厭緊閉著雙眼,睡得很沉。戚明漆伸出手,在他臉側摸了摸,發現他向來熾熱的皮膚冷成一片,嘴唇也沒有半分血色,才幾天不見,原本光潔俊美的臉上胡子拉碴,看著十分憔悴。
戚明漆有點難過地低下頭,又看見他身上布滿了新鮮的傷痕,沒有一道是愈合的,幾乎每一道都在往外滲著血水。
其中最嚴重的那一道,就在胸口正中央,很深,也很長,被水泡得發白,撕裂的肌肉卷著邊,跟戚明漆身上那道傷,在完全一致的位置。
戚明漆忍不住伸手想摸,又怕弄疼他,正猶豫著,厭忽然翻了個身,剛好撲進他懷里。
“?”醉鬼似乎愣住了,不靈光的腦子思索不了現在是什么情況。
戚明漆渾身緊繃,緩緩舉起雙手,看著厭在他懷里深吸了一口氣。
大概是嗅到熟悉的氣息,厭忽然瞇起眼,露出有點愜意的神色,腦袋擱在戚明漆的腿上,伸手環住他的腰,將整張臉都埋在戚明漆小腹處。
“你回來了嗎……”戚明漆聽見厭悶悶的聲音,“還是在做夢……”
戚明漆沒法回答,但他稍微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來,低下頭看著懷里的男人。
厭還在嘀嘀咕咕:“是夢……不要醒……”
他搖頭晃腦的,似乎想爬起來去抱戚明漆,但渾身都沒什么力氣,掙扎了幾下,又倒了回去,漸漸地睡死了,手里還緊緊抓著戚明漆的衣服。
戚明漆既想笑,又想哭,忍不住伸手想抱抱他,但現在的姿勢顯然不太方便,只得低下頭,在他臉側親了親。
“小七……”
戚明漆聽見厭模模糊糊地叫著他的名字。
“對不起……”
他感覺到小腹那一塊衣料濕了,手指猛地顫抖起來,差一點就要跟著情緒失控,忍不住想撲進厭懷里。
就像以前那樣,只要在他的懷里,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叢林后忽然傳來陣陣腳步聲,黎里大概是見厭這么久還沒過來,有些不放心他獨自一人在河邊,揚聲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戚明漆連忙擦掉眼淚,咬著嘴唇匆匆站起身,將厭平放在地上,躡手躡腳從另一邊走了。
他剛走沒一會兒,黎里就從叢林后走了過來,看見在地上躺平的厭,跟身旁黎云無可奈何地對視一眼,兩人合力將厭扶了起來。
厭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重重喘出一口氣:“小七?”
黎里回他:“殿下,您又做夢了么?小七沒在這里!
“做夢?”厭捂著額頭,“不對……不是做夢……他剛明明在我面前……”
黎里有些不忍心提醒他:“殿下,小七,小七沒跟我們一起走……”
厭不說話了,他慢慢地垂下頭,看上去有幾分落魄的樣子,任由黎里和黎云扶著他往前走。
等他們離開后,戚明漆才蹲在河邊,潦草地將身上血污擦洗掉。洗完后,拿斗篷將整個臉嚴嚴實實地裹好。
營地里大部分人都睡下了,沒睡的人將聲音壓得很低說話,四下都很安靜,偶爾響起木柴突然燒得炸開的噼里啪啦聲,遠處草叢中傳來不知名的蟲鳴。
戚明漆回到篝火前,見一位老人還坐在火前發呆,猶豫一下,走過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從火底抽出一根樹枝,跟他寫:請問哪里可以找到繃帶?
“繃帶?”老人愣了一下,思索好一會兒,才低聲跟戚明漆道,“恐怕只有醫官那里有……你受傷了?可以找醫官給你看看,殿下人挺好的,不但分給我們吃的,還讓我們有病就找醫官……”
戚明漆寫:醫官在哪里呢?
“在主營地!崩先藗壬碇噶酥高h處,“應該是殿下帳篷旁邊!
戚明漆謝過他,攏著斗篷起身走了。
雖然白日里登記時被軍士警告過不可靠近主營地,不過戚明漆觀察了一番,發現主營地的看守并不嚴,內部甚至都沒有巡邏的士兵,他們主要警戒的依然是外部敵人。
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戚明漆這才小心地靠近了老人指向的帳篷,留意聽里面的動靜。
然后就聽見黎容在罵罵咧咧。
不用想都知道,黎容罵的對象是誰。黎容罵人的花樣確實多,可能比他治療人的醫術還要多,戚明漆聽了大概有十分鐘,就沒聽見重樣的罵法。
被人這么指著鼻子罵,厭卻沒有半句回嘴,甚至一點動靜都沒有,戚明漆猜他肯定還在昏迷中,否則早跟黎容吵起來了。
又罵了很久,戚明漆都聽累了,黎容卻依然精神抖擻。好在罵聲漸漸停歇了下來,黎容猛地一掀簾帳,端著盤子走出去了。
戚明漆盯著黎容的背影,等他徹底走遠后,這才跟做賊似的摸到帳篷門口,左右看了一圈,飛快地掀開一條縫,鉆了進去。
厭躺在帳篷中唯一的床上,雙目緊閉,身上的傷被處過,用繃帶纏了起來,看著總算沒有那么駭人了。床頭燃著一支蠟燭,他面前不遠處擺著一張小桌,上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藥物、銀針、繃帶,各種各樣的醫療用具。
戚明漆一眼就看見他要找的繃帶。
他在門口處蹲了下來,借著帳篷內懸掛的兵器、鎧甲和各種雜物,掩住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厭這會兒酒醒沒有。
戚明漆知道他向來警惕,哪怕是在熟睡中,聽見陌生動靜都會立即醒來。兩人在一起后,厭也不是一開始就能接受他的存在,后來時間長了,才慢慢習慣戚明漆在自己懷里的感覺。
要是冒然靠近,說不定會將厭驚醒。
戚明漆啃著指甲,糾結了好一會兒。他忍不住想摸自己傷痕累累的臉,又想到如果這張臉叫人看見,對方大概會嚇到尖叫起來,甚至喊打著驅趕他。
戚明漆被這樣的想象嚇得冒冷汗,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決定鋌而走險,從厭面前拿走一卷繃帶。
別的不需要什么,只要有這一卷繃帶就好。
戚明漆一邊想著,一邊縮著腦袋,跪在地上慢慢往前爬,盡可能地不弄出半點聲音。
爬了好一會兒,戚明漆有些累了,但又不敢耽擱,生怕黎容很快就回來。他必須趕在黎容回來之前,拿到繃帶離開帳篷。
終于爬到小桌后,戚明漆蹲在陰影里,憑借著感覺伸手去摸,朝左摸了一陣子,又朝右摸了一陣子,總算摸到了繃帶。
正當他準備拿走繃帶時,一只手忽然出現,猛地按在他手背上。
戚明漆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控制住,就要尖叫出聲。
厭本來并沒有從醉酒中清醒過來,但他感覺到很渴,干渴感驅使著他醒了過來,一邊咕噥著“酒”,一邊翻身在床下摸索,想找酒壺。
摸索半天也沒找著酒壺,他趴在床邊,伸長了手繼續搜尋。
又摸了幾下,沒摸著酒壺,反倒讓他摸到了……一只手。
皮膚微冷、但很光滑的一只手。
“嗯?”
厭昏昏沉沉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情況,只是下意識抓緊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卻似乎很驚恐,受了巨大驚嚇似的用力往回抽,一下子讓毫無準備的厭也跟著翻下床,剛好撲倒在那人身上,順帶著將黎容那一堆瓶瓶罐罐全打翻了。
整個地面一片狼藉,戚明漆嚇得渾身都僵了,哆哆嗦嗦地拉緊斗篷,動也不敢動地望著上方,半跪在地上,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住的厭。
“小七……”厭捂著頭,眼神迷茫地看著身下,但他眼前一片昏花,只勉強看得清自己壓著個人,以為又是在做夢,“你又來了么……”
他低頭在那人臉側聞了一陣子,聞到熟悉的氣息,知道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便放下僅剩的一點警惕,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完全壓在戚明漆身上。
戚明漆這會兒才稍微回過神來,對著厭又推又抓,想從他身下掙脫出來。但厭顯然不怎么清醒,以為夢里的他又在跟自己鬧脾氣,耍無奈,于是像從前一樣,輕輕松松地用一只手,就將戚明漆雙手壓制在頭頂。
“小七乖……”他模糊不清地說著,“讓我親親你……我好想你……”
他低下頭,隔著斗篷的一層布料,用力咬住戚明漆的下唇。疼痛感和灼熱的眼淚一起浸透薄薄的布料,剎那間塞滿了戚明漆空落落,并且惶恐不安的心。
第63章
濃郁的酒氣熏得戚明漆都快醉了。他一碰到厭的眼淚,自己的眼淚也跟著憋不住,從鼻腔往更深處,被沉重的酸澀感霸道地沖擊著,以至于眼前一陣陣發黑。
僅剩的一點意識,讓他還知道緊緊抓著斗篷,不給在他臉側耍酒瘋的厭扒開。
“呼……”厭重重地喘著粗氣,似乎有些不滿隔著一層布親他,高挺的鼻尖在戚明漆手邊亂拱,試圖尋找到可以讓他鉆進斗篷的空隙。
戚明漆怕得不行,最后被逼狠了,一著急,抬腳就往厭腰間踹。厭毫無防備,又處于酒醉中,被他這么踢了一腳,還真被踢得往后跌倒在地上,茫然地晃著腦袋。
趁這個時機,戚明漆翻過身,也顧不得想偷繃帶,用雙手雙腳支撐著發軟的身體往前爬,想從這地方逃出去。
但沒爬兩步,他的腳踝就被熾熱的掌心攏住,再緊緊握住,向后拖去。
戚明漆還沒來得及往后看,厭再次從后面撲了上來,將他給死死壓住,低頭隔著布料狠狠咬他的頸側,牙鋒幾乎刺穿那層布,半陷在脆弱的皮膚中,只差一點,就能咬破皮膚下的血管。
“啊——啊、啊……”戚明漆慘叫起來,他有種血肉被撕扯掉的錯覺,那種感覺讓他戰栗不止,就好像下一刻,厭要活生生從他頸側咬掉那塊皮肉。
“乖乖好辣啊……”厭急促地喘息著,含含糊糊在他耳邊說話,混雜著酒味和熱意的氣息熏著戚明漆,原本還只是半紅的瞳孔整個都變了色,像是地獄沉積千年的血海,“敢踢我,嗯?把我都踢痛了……”
他壓制著戚明漆,從腳踝往上,用力按壓著戚明漆的腿,讓戚明漆沒辦法從熾熱的掌心中逃掉。
戚明漆一邊哭著,害怕得要死,一邊還想逃,反而讓一直被酒意和欲望刺激著的厭更加興奮,還以為他在跟自己玩鬧,兩人拉拉扯扯著,最后戚明漆才發現,自己褲子不翼而飛了。
變態!瘋子!禽獸!神經。
他委屈地哭個不停,只能在心里痛罵厭,心想著不挨一回,這個死變態也沒可能放過他,還不如老實點順從,說不定可以快點結束,只要不看臉,只要不看到他的臉,別的都可以。
戚明漆伸手,摸上厭的手臂,這是兩人約定的肢體信號。他一直不會說話,每次想換姿勢又不好比劃,最后就約定了幾個動作,當他做出某種舉動時,厭就會知道,他想換別的什么姿勢。
好在厭雖然沒什么智,但還記得約定。亂蹭的動作停頓片刻,厭稍微直起身,讓戚明漆臉朝下趴在地面,低頭含著他的手指。
戚明漆抓緊斗篷,渾渾噩噩地埋著頭。被嚴重擠壓的肺腑陣陣窒息性地作痛,身體也很痛,呼吸根本接不上來,眼前一片昏黑,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會昏過去,但是并沒有,想從這里逃走的信念異常堅定,支撐著他保持清醒。
酷刑一般的折磨并沒有持續很久,帳篷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燃起明亮的火焰,幾道投在簾帳上的影子亂晃,黎里在外面大喝一聲:“誰在里面?”
戚明漆被嚇得渾身一僵,清醒幾分后,意識到應該是黎里他們,發現本該只有厭一人的帳篷內,出現了別的動靜,誤當作有可疑人員闖入。
但他身上的醉鬼卻沒有半分危機意識,反而不滿戚明漆繃得這么緊,在他頸側又咬了一口:“放松!
戚明漆用手肘推了推他,指著已經亮起來的帳篷外:“唔——”
厭看都沒看一眼,專心致志地親著他,大概一直都當自己在做夢,只想親戚明漆,別的什么都不想管。
黎云在帳篷外高聲問:“殿下,里面沒事吧!”
戚明漆急得不行,又去推厭,讓他趕緊回答。厭如果還清醒著,估計早將人打發走了,但他這會兒醉得不行,壓根不在乎除了戚明漆以外的任何動靜。
戚明漆咬著自己手指發抖,如果厭再沒有回應,外面的人說不定會闖進來,到時候,他別說是逃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恐怕還得社死……
帳篷外,黎云跟黎里帶著四五名士兵,每個人都將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著簾帳,仔細留意聽帳篷內的動靜。
“是在打架么?”黎里壓低了聲音問。
“有點像。”黎云遲疑一下,“又有點不太像!
“那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
手下士兵們面面相覷。
放在平時,他們斷然沒有膽子敢闖進厭休息的地方,但這幾天不一樣,厭一直在喝酒,喝瘋了就跑出去殺人,誰也不知道他醉酒后,還能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來,又擔心萬一真的有刺客,喝醉的厭沒有招架之力。
“猜拳吧!崩枥锷斐鍪郑罢l贏了誰拿主意,誰負責!
“不用猜了!崩柙婆拈_他的手,“我拿主意,我擔責。進去看看,除了我們幾個,現在不管是誰出現在殿下帳篷內,都不應該,就算不是刺殺,也不應該……”
黎里對他的話深以為然,拔出刀拿在手中,抬手招呼其他人分散開,從不同方向靠近帳篷。
黎云和黎里走在最前,黎云用刀挑開簾帳,厭沉重不穩的呼吸聲越發明了。二人對視一眼,更加印證了先前的擔憂。
黎云將火把從外面拿了進來,一群人跟著涌進帳篷內,四五把雪亮的刀猛地抖開,圍了半圈。黎里大喝一聲:“什么人!”
戚明漆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瘦削的身體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將厭從身上掀倒在地,然后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飛快縮進角落里,幾乎蜷縮成一團。
他赤裸的雙腿根本沒地方藏,只得倉促環抱在雙手下,緊緊地縮著,借著衣服非常勉強地掩蓋住,腳踝和腳背卻還在外面。
黎里眼前一片眩暈,他沒看見縮在角落里的人長什么樣,只看見露出的腳踝和腳背上大片淤青,喃喃道:“這是什么情況……”
滿地的狼藉,這、這強……現場一樣的……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饒是黎云這種向來沉穩有主意的人,好像也被這個場面給震撼到了。他看了看角落的人,又僵硬地轉動著腦袋,看向仰躺在地上、大剌剌露著胯的厭。
所有人都沉默了,火把在手中跳躍燃燒著,帳篷內安靜得詭異。
戚明漆這幾天一直都提心吊膽著。自從北朝宮廷生變,他被華也庭捅了那一刀、看見那么多天極辰星教的人為了保護他而死,又被毀了臉,差點燒死在火里,他就再也沒有閉過眼,一閉上眼,就是令人恐懼的景象。
后來追著厭的軍隊跑出來,卻遲遲沒有追上,讓他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越發焦灼、無助,神經幾乎緊繃到了極點,要不是抱著一定要去找厭的念頭,他大概沒法支撐著走完后半段路。
但是,找到了厭,他依然畏縮不前,怕被看見毀掉的面容,怕在那個最愛他的人眼睛里,看見憎惡和嫌棄。
每一樁、每一件,這一路的全部經歷,就像壓在他身上的沉重巨山,讓他喘不過氣來,恐懼的陰影籠罩在頭上,始終揮之不散,緊繃的神經再也不能經受更多的壓力,但是身體感受著厭帶來的痛楚,還有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羞恥感,讓他終于崩潰了。
戚明漆將頭緊緊埋在膝蓋間,張開嘴嗚咽著哭了起來,全身都跟著微微抽搐起來,悲傷和委屈跟洪浪似的,沖垮內心那道勉強筑起的臨時防線,潰決而出。
帳篷內只有戚明漆悲傷的抽泣聲,黎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又好像沒有什么話適合在這個時候說。
這時候,厭滿臉痛苦地捂著腦袋,從地上坐起身。
他聽見戚明漆的哭聲,抬頭看了一眼角落處蜷縮著的人,露出有點懵的神色,然后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眼底恢復了幾分清明。
厭終于從醉酒中清醒過來,瞳孔中的血色消散了不少,但暴戾瞬間涌上眼睛,瞪著周圍跟傻掉了似的士兵們,咬牙切齒地吼:“全都給我滾出去!”
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帳篷外擠,不等人全部走掉,厭就從地上跳起來,抓過床上的毯子裹在戚明漆身上,將他從角落里抱出來,不住地安撫著:“乖,不怕了,不怕了……”
戚明漆還是緊張得不行,手指緊緊攥著斗篷,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發麻發軟的雙腿也絞緊蜷縮著,被厭用手掌撫摸了很久,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疼么?弄疼了?”厭將他抱到床上,心疼地低頭親了親他,“對不起,我以為我還在做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你真的回來了……”
見戚明漆哭得這樣傷心,厭這幾天一直被積藏的擔心和痛苦,也控制不住地爆發出來。他低下頭,跟戚明漆額頭相抵,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我好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應該莓事吧(望天
第64章
“傷口出現在我身上時,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活著、還是……”厭痛苦道,“那個時候,我昏了過去,鎮北軍從后面追來,他們只能帶我離開。等我醒來后,我想回去找你,所有人都在攔著我,不讓我回去……”
他伸手想去抱戚明漆:“沒有不要你!
離開皇城很遠后,宮里逃出來的探子才追上他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厭才得知那晚發生的所有一切。
他從未想到過,華也庭竟然會有這樣大的能耐,控制著符銘和他手下兩萬兵,設了一個環環相扣的局,連他也被算計進去,最后達成讓北靈帝與大皇子父子相殘的目的,致使朝綱混亂,整個皇宮被攪得天翻地覆,從而讓密教有了機會,從暗角中走向政治舞臺。
他更沒有想到,華也庭心思縝密如此,竟從天極辰星教對小七不同尋常的態度中看穿,小七對他們極為重要,從而猜出,小七很可能與天極辰星教要找的大教宗,有著什么必然聯系,為了不讓天極辰星教對他的關注被分走,要置小七于死地。
又為了殺死小七,甚至殘忍殺害所有保護他的天極辰星教教眾……
厭滿心頹然,在華也庭步步算計時,他只想著,要如何帶大家一起離開。如果他再謹慎一些……恐怕都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戚明漆卻不要他抱,這會兒雖然哭得沒那么厲害了,但還是在默默流著眼淚。他卷起毯子,往床最里面滾,幾乎在狹小的角落縮成一團,像個受驚的小動物,把傷口藏起來獨自舔舐。
厭被他哭得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湊到角落去抱他,伸手隔著毯子很輕柔地撫摸他,親吻他露出來的發頂,讓他繃緊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熟悉的氣息和觸碰,讓戚明漆終于找回了安全感。他好像浸泡在一池溫熱的泉水中,漸漸地被舒適和困倦席卷,受驚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終于稍微松懈下來,意識似乎也變得有些朦朧起來。
但他還記著要捂著臉,不讓厭看見。
過了許久,厭終于沒聽見他哭聲,猜他應該是哭累了,這會兒才是最好說話的時候,不管是哄他,還是親他,他都不會情緒激動地反抗。
于是厭伸出手,將人從角落拽出來,摟在懷里,扒著衣服想看看他身上的傷。
本來已經有些昏昏沉沉的戚明漆一下驚醒了,他的后背抵著墻壁,手腳一起推搡厭,試圖把他從身邊推遠,并且將身上衣服連帶著斗篷一起緊緊攥住,不給他任何機會可以掀開。
厭回想起先前醉酒時,戚明漆也是這么按著蓋在臉上的斗篷,不讓他看,更不讓他親。
心里仿佛被針刺了一下,逸散開密密麻麻的酸楚。厭忽然有點不太好的預感,他退開一些,問:“臉怎么了?”
戚明漆攥著斗篷的手一僵,接著很明顯地顫抖起來,身體又一次恢復到保持警惕的繃緊狀態。
厭看他這副反應,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心臟猛地縮緊了。
再一細想,他幾乎立馬就想清楚了來龍去脈——華也庭看透了天極辰星教對小七的重視,所以在對小七動手的時候,為了斬草除根、不給天極辰星教找到他的機會,就要劃爛他的臉,要他做一具無名尸。
厭咬緊了牙齒,力道大到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放在戚明漆腳邊的手也攥緊成拳,手背上青筋僨張。
他克制不住內心滔天的怒火,恨華也庭,也恨自己。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是親自陪著小七去天極辰星教,只有這次,唯一的一次,他自信滿滿,皇宮不會有任何威脅,只要等他安頓好軍隊離開,他就回去接人,他們就可以一起離開,去南方……只有這么一次,就讓華也庭抓到了機會!
如果他沒有這么大意,哪怕是多派兩個人跟著小七,也不至于、不至于……
厭痛苦地低下頭,額頭抵在戚明漆膝蓋上,仿佛在向他無聲贖罪。
他曾經發過誓,要一直對小七好,要保護好小七,可是他沒能做到。他總是告誡小七遠離華也庭,但他自己卻沒能阻止華也庭傷害小七。
“你恨我吧……”厭低聲道,“說一千次、一萬字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彌補你受到的傷害……”
“但是,我真的好擔心你。”他的聲音有些哽住了,“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戚明漆又放松了一些,他遲疑地望著厭,想到他的眼淚,又想到他胸口的那道傷,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
厭抓住他的手,將他帶進懷里,不給他機會再往墻角逃。
“我看看你的傷。”厭壓著戚明漆的雙手,聲音忽然變得蠻橫、霸道,“你不能永遠躲著我,你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我的,每一處不是我親過、舔過的,就算是傷了,毀了,也是我的,我也全部愛著……”
戚明漆嗓子一哽,差點又哭出來,這怎么還帶耍賴的!
他在這件事上異常固執,厭差點拗不過他,兩人拉扯了好一會兒,戚明漆確實被逼急眼了,忽然找準一個時機,一口咬在厭的手腕上。
厭立即發出一聲吃痛,他怕傷到戚明漆的牙,忍著松了手,讓戚明漆找到間隙爬下床去,從床邊抽出他的劍,指著自己,大有一種他再敢碰自己,就要自盡的架勢。
“別——”厭嚇得肝膽欲碎,大喝著阻止他,“我不看了,我不看就是了,你把劍放下!”
戚明漆咬著嘴唇瞪他,似乎不怎么信他說的話。
厭抬著手,隔空做出安撫的動作,像在跟受驚的小動物周旋似的:“我出去,我現在出去好么?我讓黎容過來,他是大夫,讓他給你看看,好不好?”
戚明漆沒反應,但也沒打算把劍放下,厭露出有點無奈的神色,面朝著他,慢慢地從帳篷退了出去。
等簾帳放下后,戚明漆才把劍也放了下來,擱在膝蓋上。
厭這次說到做到,果真讓黎容過來了,自己沒有進來。
黎容一進帳篷,看見戚明漆坐在床邊,面露吃驚:“你還真是個……奇跡。”
戚明漆低著頭,雙手手指絞在一起,顯得很不安。
黎容將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撿了撿,拿到一旁清洗,過后才回到戚明漆面前,放緩聲音:“我聽說了,你的傷……應該在胸口,臉上還有是么?我先看看……”
戚明漆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看見他的傷,但黎容是大夫,怎么也得給他看看……糾結半天,戚明漆很遲疑地點了點頭,抓著斗篷的手指也稍微松開一些。
黎容暗地里松了口氣,走過來,幫著戚明漆解開斗篷。
當那張布滿傷痕的臉暴露在火燭的光亮下,饒是黎容見過再多生死病傷、疑難雜癥,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他強忍著不露出異樣神色,免得嚇到戚明漆,手指在已經結痂的傷口旁撫過,沾了一點上面殘留的藥物,放在嘴里嘗了嘗。
“有人給你用過藥?”黎容有些意外,“還是九黎的藥……”
戚明漆點點頭。
黎容往他喉嚨下看:“那這道傷,應該也用了藥?”
戚明漆繼續點頭。
黎容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我給你仔細處一下傷,再上點藥,用繃帶包扎起來,這樣可以嗎?你總是裹著斗篷,也不太方便……”
戚明漆同意了這個提議,然后又望著黎容,想問他臉上的傷有沒有可能恢復。
黎容看出他眼中的詢問,遲疑一下:“我可以盡量緩解,但是,做不到完全恢復到沒有一絲痕跡的狀態……傷口太深了,就算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沒有辦法做到。”
戚明漆有些失落,但想到可以緩解,又覺得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黎容不再說話,低頭專心為他處傷勢。等到弄完后,戚明漆已經困得快要睜不開眼,他被恐懼和緊張折磨了太久,已經到了極限,以至于等不到黎容收拾好離開,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困倦地閉著眼。
黎容見他睡著了,拿著自己的東西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剛一撩開簾帳,就看見厭盤腿坐在外面的空地上,抬頭看他一眼。
厭張嘴無聲問他:怎么樣?
“睡著了!崩枞荻紫聛恚瑝旱吐曇舾,“你猜得沒錯,臉上有傷,還很嚴重,差點就要認不出來人那種。”
厭皺緊眉,眼神瞬間冷了下來,眉眼間露出很明顯的陰鷙、暴戾。
黎容怕他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勸了一句:“他現在最怕的,應該是被你看見臉,你就別老想著要去看,到時候真把人嚇崩潰了。”
“用不著你說!眳捓淅涞鼗厮。
黎容輕哼一聲,正準備起身離開時,忽然一抬頭,望見遠處閃爍著不同尋常的光斑,頓時愣住了。
厭察覺到他的反應,跟著抬頭朝前一看,也是一愣。
地面被悄無聲息,但頗具力道的腳步輕微震顫著,守備森嚴的營地中,忽然多出了一群不速之客。起先,厭以為那只有十余人,每一個都是黑袍批身,在黑暗中人影涌動,步伐整齊地朝著他們走來,后來,他才發現,那并不止十個人,而是更多,可能有幾十,也可能上百。
有五人走在最前,在那修長垂下的黑袍上,屬于臉部的位置,只有一片幽深的黑霧,而在黑霧之中,星辰的光芒靜謐地閃耀著,與那亙古不變的諸天繁星,幾乎有著同樣的形態。
黎容滿臉驚愕,不明白這些人是何時,又如何做到無聲無息地進入營地。這太可怕了,假如這些人是刺客,那么整個營地的人,可能都無法幸免于難。
厭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不動聲色地坐著,只是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摸不遠處的兵器。
很快,“星辰”靠近了。
厭轉頭跟黎容對視一眼,手中兵器握緊、又松開,直到那些人在離他們數步之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星辰的光耀越發灼目,讓人難以忽視。
“辰星為引,照我寒夜!蔽迦水斨,最中間的那人緩緩開口道,“天極辰星教,拜會殿下——”
所有人同時舉起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朝厭,和他身后的帳篷,低頭行禮。
第65章
如果要用什么詞語形容前二十年的生命,那應該是“乏善可陳”吧。
身邊的人來去匆匆,卻沒有誰會為他留下來。有人會投來善意的目光,有人會投來不善的目光,但最多的,還是麻木、陌生的眼神。
這份孤寂在成年工作之后,變得尤為明顯。
戚明漆睜開眼,第一眼看見打著吊針的手背。他茫然地抬頭四望,發現自己坐在醫院診室外,吊瓶中的藥水還剩下一半,走廊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很匆忙。
他按著額頭,忽然想起來,這次他到某個偏僻村莊測量堤壩上游的蓄水池,誤喝了臟水,上吐下瀉好幾天,最后不得已進了醫院,正在輸液。
手機上沒有任何一條來自他人的問候。戚明漆點開屏幕,隨手翻著為數不多的app,最后還是打開了小說app。
他找到特別關注的小說《諸天星命》,想看看作者有沒有更新。
首頁顯示有更新。戚明漆點進去,翻到最新章,發現并沒有小說章節,只有一整頁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說:讀者老爺們,大家好,今天來是想跟大家說一聲,這本文我可能寫不下去了。
除了三次事情比較多,精力有點更不上,不想寫下去的原因,還是在我自己吧。
并不是因為數據太冷,沒人看,所以不想寫了,而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寫下去了。
之前安排男配白厭上線,我說要他跟男主賣腐,其實不過是賭氣干的事,但我真的想要塑造這么一個角色。
我知道大家喜歡的主角,應該是那種生而不凡,命格強大,出生后身份尊貴,自己有勇有謀,很受身邊人歡迎,不管走到哪里,都會有一大堆人自愿追隨他,在實現自己璀璨人生的路上,也能拯救他人的命運。
可也有這么一些人,他們可能生來就不受待見,性格惡劣陰暗,喜怒無常,甚至偏執扭曲,總是在制造麻煩,不光在小說中是個不受歡迎的存在,就連讀者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可是我想寫的正是這么一個人,他可能陰暗古怪,但那其實是有原因的,他可能性情惡劣,但他重感情,愛憎分明,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他一直承受著他人的詆毀和誤解,永遠在背鍋,所以很討厭看見別人遭受這樣的經歷,如果看見有人被污蔑,他會主動出手相助。
雖然普通,但也不凡。
當我將關注力放在他的身上時,就不忍心寫出他接下來的命運:在瘋狂中失控殺死自己唯一的親人,月言公主,又控制著皇帝把持政權,迫害朝臣,大肆推行自化自在密教邪法,致使上北朝國力衰弱,最后被下南國攻破,自己也燒死在大火中。
可我如果不這樣書寫他的命運,我就沒辦法繼續寫男主的命運,所以,這本文我也辦法繼續寫下去了。
很抱歉親口告訴大家這一切,但是,這是我的選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緣下一本再見。ū
戚明漆仔細讀完了作者的話,他放下手機,抬頭望著吊瓶中滴落的藥液。
很奇怪,心里好像并沒有特別大的波動。
并沒有過去那種因為對男主狂熱,所以不希望作者斷更爛尾的想法,反而很平靜,就像有一片落葉飄到水面上,會泛起層層漣漪,但隨著漣漪往外擴散,那片落葉帶來的影響,終究會消弭沉寂。
他點了下屏幕,發現還可以翻到下一頁。
奇怪。戚明漆愣了愣,這已經是最新章節,為什么還可以繼續往后翻?
等到下一頁加載出來,他看見了頁面最中央寫著四個字——
【來濯空城】
來……濯空城……什么……?
戚明漆感覺腦袋跟被針扎了似的疼,當他想抬手捂住腦袋時,身體又好像在劇烈晃動,晃得他胃里一陣不舒服,有種想吐的沖動。
“啊——”戚明漆忍不住叫了一聲,伸手抓住枕頭,總算勉強穩住身子,眼前也跟著清晰起來。
意識越發清醒,戚明漆這才看清楚,他伏趴在床內側,床頭燃著一盞黯淡的燭炬。有人壓在他后背上,兩層相貼的皮膚間,連著粘稠滑膩的熱汗,讓他感覺不是很舒服。
“醒了?”厭將他戴著耳墜的那邊耳朵舔得濕漉漉,聲音又低又啞,“跪好!
戚明漆感覺屁股被打了一巴掌,他紅著臉在被子里拱了拱,厭的手臂仿佛鐵蒺藜,牢牢箍在他腰間,讓他只能在范圍很小的空間中活動。
戚明漆低下頭摸了摸臉,繃帶還好好地纏著,讓他稍微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敢抬頭去直面厭,只往被子里縮頭。
然后屁股又被扇了一巴掌。連著兩次,厭并沒有收著力道,戚明漆被扇得吃痛,哼聲中帶著不滿,接著被厭伸過手來,用力捏住下巴。
“慣的你。”厭似乎在冷笑,語氣很不開心,“舌頭伸出來親嘴。”
舌頭被掐著的感覺并不是很好。戚明漆懵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睡著前,厭還是一副恨不得給他掏心掏肺的態度,怎么一覺醒來,他就變得這么鬼畜了?
但身體早已習慣厭的撫摸,戚明漆早先就有些察覺,他對厭的接近好像越發敏感,只要厭在身旁,他總是控制不住腦子亂想,又很想要,這會兒被伺候得正舒服,生不出什么拒絕的想法。
不過,他的乖順和妥協并沒有換來厭的憐惜,厭的心情好像很差,或者不能說心情差,他只是在以某種方式,確認對戚明漆的占有權。
戚明漆忍不住發出不舒服的嬌聲:“……嗚……嗚嗚……”
厭輕聲笑起來,依然用從后方抱著的姿勢,將他緊緊摟在懷里:“乖乖,你得慶幸自己還說不了話……不然,這座帳篷可不隔音,外面那些天極辰星教的人,全都要聽見你的叫聲了!
他惡劣地在戚明漆耳邊笑著:“他們來了好多人!
什么?天極辰星教的人?
戚明漆被嚇一大跳,雖然不太明白天極辰星教來人做什么,但他的關注力放在了“外面很多人”上。
“對了,”厭神神秘秘的,在他耳邊道,“有一個特大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戚明漆一下子就期待起來了,是天極辰星教找上門來,他的臉有治了么?
厭不緊不慢道:“好消息就是……終于甩掉那群老東西,我可以泄身了。”
戚明漆:……哈?
吊著他這么半天,就為了說這個?
“你那是什么眼神?”厭看出他眼中的失望,不爽道,“以后就可以喂飽你了,難道你不該開心一下?”
戚明漆:……這種事情就不需要特別開心一下了吧!
可惡,該死的作者,你用了這么多形容詞描述男二,怎么唯獨就少了“變態”二字呢?
(作者:嘻嘻,床笫間的事,怎么能叫變態呢?)
戚明漆在心里罵了好幾句死變態,不樂意讓厭這么抱著,掙扎想從被子里爬出來。
厭坐起身,抱他起來面對面地坐著:“要這么抱?”
戚明漆本來的想法是不讓他碰自己,但這么跪坐在他腿上,掙又掙不開,動幾下就累得慌,索性懶得動了,將下巴放在厭的肩上,像個貓似的乖乖偎在他懷里。
這樣的氛圍本來還挺溫馨美好,除了……厭的手一直放在他肚子上摸來摸去。
完了還低聲問:“喂飽了嘛?”
戚明漆不想這個死變態,抬手就要撓他,被厭一把抓住手腕,按在身側。
“遲早把爪子給你剪了。”他冷笑道,“到時候,喂多少,那還不得我說了算。”
戚明漆張著嘴打了個哈欠,困意又上來了。
但厭似乎還想跟他說話,將他推開一些,抬起他的下巴:“乖乖,先別睡,跟我說說,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戚明漆瞇著眼沉默好一會兒,才抬手在他掌心中寫:公主。
“是……華也萱救了你?”厭有些意外,但沒有超出意料,“那她沒有離開么?”
戚明漆搖頭。
厭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后嘆了口氣,摸著他的腦袋:“你真是……不管是誰,第一次看見你,都不會將你當回事,都不會認為,你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吧。但是,你總是會給人意外,總是在創造意想不到的奇跡。”
戚明漆讓他說得心頭有些發堵,忽然又想起自己瘡痍的臉,忍不住抬手想摸。
厭卻按著他的手:“別碰!
他將戚明漆整個抱在懷中,像是要小心地藏好:“我們離開這兒,等到安頓好之后,我就帶你到處尋醫,不管需要多久,我都會治好你!
“我一直都愛著你!彼拖骂^,隔著繃帶親吻戚明漆,“這句話,永遠都不會改變!
戚明漆鼻尖一酸,伸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治不好,也沒有關系!眳捙踔哪,“反正,也不用給別人看,只給我一個人看,只有我能看到你……”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期待:“這樣的話,以后你就完完全全的,獨屬于我一個人了,我要把你藏在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也只能看見我……”
戚明漆呆了呆,最后忍無可忍,抄起枕頭揍他。
不是,這都能讓你找到機會變態一把?!
第66章
厭讓人打來熱水,親自給戚明漆擦干凈身子,換上先前打包帶出來的衣裳,讓他坐在桌子旁。這些衣服都是上等的好緞子裁制的,哪怕戚明漆穿戴不是很端莊,也跟這簡陋凌亂的軍營看著格格不入。
戚明漆蜷坐在椅子上,朝厭比劃:天極辰星教的人來做什么?
厭沒說話,但眼神顯然變得不爽起來。
簾帳忽然被人從外面撩開,黑衣的教司擅自入帳來,向戚明漆和厭二人點頭行禮。
“誰準你進來的?”厭沒好氣地質問,“萬一我還沒辦完事呢?”
辦、辦事……
戚明漆臉紅了,伸手扯他衣袖,想讓他低調一些,別在外人面前說這種事。
教司微微頷首:“殿下大可放心……我們心中有數,清楚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情,什么時候不該做什么事情!
厭瞪著他,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懷疑這個黑團在暗戳戳嘲諷他,把戚明漆按在床上胡鬧,耽擱他們見面的時間。
教司卻跟沒看見他眼神似的,徑直走到戚明漆身旁,單膝跪下來,長長的黑袍垂在地上,低著頭道:“在下是現任天極辰星教教司長,天星十六教司之首,同時代行大教宗部分職責……你叫小七么?”
戚明漆點頭,擺動著雙手,想讓他站起身說話。
教司長卻不起身,微微點頭:“上北朝宮中第八教司之死,我們在命燈熄滅時,就已經得知,此乃天命之所歸,你也不必過于介懷,此事錯不在你!
戚明漆神色黯了黯。
就算很清楚這并不是他的錯,可天極辰星教算上那位教司,數十人,除了他,全部被先殺后燒,都是為了保護他,讓他怎么能不傷感。
“此事我們也有過失……沒有及時解讀出星卷長河中的指引,派出人手來保護你!苯趟鹃L淡淡道,“這是我等的失責。”
厭坐在旁邊桌子上,伸手捏了捏戚明漆嘴角:“乖乖七,我幫你罵他們幾句,你不準再哭哭著臉!
煩人。
戚明漆氣惱地將頭轉開,干嘛老是在外人面前動手動腳的。
他盯著教司長的面部,那里只有一片朦朧的黑霧,辰星在當中閃耀,慢慢地比劃:你們是來找我的?
厭看著兩人,忽然有些得意地插話進來:“是不是看不懂他在比劃什么?想知道嗎?求我告訴你吧!
“是!苯趟鹃L淡淡地笑了,“這是九黎的手語用法吧?早些時候在外游歷觀星時,不才了解過一些,勉強能看懂!
厭:“……”
他氣得咬著牙慢慢磨,跟個妒夫似的,臭著臉閉嘴了。
戚明漆看他吃癟,忍不住笑起來。厭看他一眼,拿眼神警告他:你給我等著。
戚明漆很輕地“哼”了一聲,收起笑意。
“星卷長河中出現了明晰的指引,讓我們來到此地。”教司長的頭部微微晃動著,“你是我們要找的人,是星卷長河要找的人,小七,跟我們去濯空城吧!
戚明漆露出有些吃驚的神色,他第一反應,是轉過頭,看了一眼厭。
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露出一絲笑意,而后朝教司長道:“先給他看看聲音!
教司長給戚明漆把過脈,將他的手放回到膝蓋上:“先前的治療雖然差了最后一步,但影響并不大,正常來講,你現在已經可以說話了!
戚明漆呆了呆,指著自己喉嚨,似乎在問他為什么說不了話。
“可能是長期未說話,讓你無法立即恢復到正常說話的狀態。”教司長道,“多嘗試開口說話,等到適應后,應該就能慢慢地正常交流了!
這番話并沒有讓戚明漆感到安慰。如果該做的都做了,他還是無法說話,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戚明漆垂下眼瞼,默默地坐著,神色變得低落。
他感覺自己像個殘缺的、不完整的人。
穿進這本書里來之后,他就沒能開口說過一句話。先前不行,現在也不行,以后……說不定還是不行。
現在臉還毀了。
哪哪都是殘缺不齊的。
他將雙手攥在一起,剛要絞緊手指,就被厭按住了,然后將他一只手抓進掌心。
“那個呢?”厭盯著教司長,拿眼神示意他,“那個,不能解除嗎?”
教司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厭說的是什么,片刻后才答道:“百無忌死生替命術么?這個術法,只要小七自己在心底拒絕認同那人,就會失效,回濯空城后,我們會為他徹底解除!
厭沉思著:“那就是說,現在應該已經失效了吧?”
華也庭那家伙,傷小七這么深,小七心里沒可能還會心甘情愿為他替命。
“這不好說,因為法術仍然存在著。如果殿下是打算對那人動手,我會勸你穩妥起見,等到我們解除法術后,再放手去做!苯趟鹃L道,“如果殿下實在等不了,我這兒有一種法術,可以暫時切斷‘替命’的效果!
他看著戚明漆:“據我所知,小七跟殿下,你們二人之間有著‘血命相連’吧?如果施展這種法術,這個同時也會被暫時阻斷!
戚明漆滿腦門疑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厭摸著他的腦袋安撫:“可以持續多長時間?”
教司長道:“六個時辰!
“夠了!眳挿畔率,“到時候我讓你……”
他剛一抬頭,忽然看見簾帳后露出黎里的臉,神色倉促,似乎有什么急事。
厭從桌上跳下來,在戚明漆臉側親了一口:“我出去一下。”
黎里沉默不語地低著頭,將厭引到離帳篷很遠的地方,斥候正跪在地上等候。
“殿下。”雖然知道這個距離,戚明漆沒可能聽得見,但黎里還是壓低聲音,“斥候來報,說是……華也庭親自帶人追上來了,現在在梁王封地的一座小城!
他忐忑不安地觀察著厭的反應。他們都很清楚,要是讓厭聽見華也庭追來,肯定會失控失去智,所以,黎里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如實稟告。
但如果不說,到時候讓厭知道,遭殃的就是他們了。
思來想去,黎里還是說了。
厭怔了一下,在聽見那個人的名字后,他的神色瞬間變得陰戾、暗沉,舌尖抵在牙齒上,漸漸地咂出一點血腥的味道。
他一字一句問:“哪個方向、離這兒多遠?”
黎里咬了咬牙:“西北,二十三里!
厭的笑容中生寒,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戚明漆所在的帳篷中,將教司長拖了出來。
“你現在就用那個法術……”厭在教司長面前低聲道,“把人給我看好了,再讓他出一丁點差錯,我就去濯空城,把你們天極辰星教整個端了!
教司長微微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厭要去做什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厭松開手,也沒再進帳篷跟戚明漆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入旁邊武器營,拿過弓箭掛在身后,將長刀短劍別在身側,最后又拿起一柄長槍。
黎里跟上來,吃驚道:“殿下!”
“閉嘴!眳捳Z氣不善地低喝,“去牽我的馬來!
武器營外的士兵立馬跑開,去牽他的戰馬。黎里連忙道:“殿下,讓我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眳拰㈤L槍握在手中,從營帳中走出來,目光比他手中武器的鋒刃還要冷,“誰都別跟著。”
黎里瞠目結舌:“一、一個人?殿下,這太危險了!”
厭不耐煩地擠開他,大步朝前走去,不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聲。這匹戰馬性格暴烈桀驁,就跟它的主人一般,血液中跳動著不安、狂躁的因素,渴望在戰場上沖鋒,沐浴鮮血。
普通士兵幾乎拉不住它,好在厭及時走了上來,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黎里撲過去,單膝跪在馬前,攔著厭不讓他走:“殿下,我們跟你一起去!”
厭拉扯著韁繩,驅使戰馬后退,然后摘下弓箭,一箭射在還想跟著上前來的黎里腳邊,攔住了他的前行之路。
“誰都別跟著——”他的面容漸漸變得有些扭曲,瞳孔中也慢慢被血紅侵蝕,“滾回去,給我好好保護著他,你們給我聽清楚了,要是有誰想要傷害他,必須先從你們的尸體上跨過去!”
這種事情就算厭不說,他們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黎里擔憂的是,華也庭那邊人多勢眾,他自己肯定被很多人保護著,厭這么單槍匹馬只身前往,只怕兇多吉少。
可跟著厭這么久,他們早已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性。但凡厭下定決心的事情,斷然沒有更改的余地。
黎里憂心忡忡地望著厭策馬遠去,現在,他們能做的,只有將小七好好保護起來。
朝著西北疾馳近兩個時辰后,厭看見了那座小城。
他一直奔馳到城外空地,這才勒馬停下,將手中長槍猛地釘入腳下土地中,而后吸氣沉息,發出一聲暴怒的大喝:“華也庭——給我滾出來——!”
城墻上寂靜了片刻,而后城頭猛地燃起烽火,一道接一道,最后連成一片,將整個城墻全部照亮,士兵吹響號角,沉重的警戒聲劃破夜空,將這座城市從睡夢中驚醒。
厭耐心地等待著,等到號角聲停息,城頭響起一片兵器相接、鎧甲摩擦的聲音,數十名手持長弓的弓箭手探出頭來,每一個人都將箭搭在弓上,整整齊齊地指著暴露在空地上的厭。
這時候,華也庭才從人群后方走了出來,雙手負在身后。
他居高臨下地低頭,眼神輕蔑俯視著厭。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早上拿著剪刀拆箱子,思考劇情走神給手上戳了一刀,不過只出了一點血-▽-所以說,拿危險物品的時候可千萬不能走神
第67章
“你來做什么?”華也庭的聲音從城墻上傳來。
厭將長槍拔出:“取你的狗命!
戰馬似乎察覺到他血管下淌動的暴烈搏動,也跟著不安分地踢動馬蹄,在空地上旋轉打圈,鼻腔中噴出熾熱的吐息。
華也庭笑了一下。他的身后站著梁王,身披重鎧的符銘站在旁邊,城墻上站滿了箭在弦上的弓手,而厭站在城下,孤身一人。
他看著厭,就像在俯視一條無能狂吠的野狗,犯不著過多計較,但人的心態就是這樣,偶爾會發賤,想玩弄看起來處于劣勢一方的生物。
華也庭溫聲和語:“厭殿下,你想拿什么取我的命?”
他露出一絲微笑:“你當這兒還是北朝宮廷?你以為現在的上北朝,還是供著你,縱容你隨便發瘋的上北朝?”
“不,可以做主的人,已經換了。”他被自己的話說得興奮起來,“我們兩個人的地位,也該換了!”
從皇子跌落云端,變成上北朝的質子,數年的為質生活,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飽受冷眼和凌辱,讓華也庭壓抑了太久。他渴望著重新奪回權力的這一天,不管奪回的到底是下南國的權力,還是上北朝的,都無所謂,只要權力在手,他就能夠安心。
“我沒有在和你說地位的事情。”厭將槍尖指向他,“華也庭,你心狠手辣,機關算盡,多次謀害我的親人。你早先害得小七失聲短命,現在害他差點死去,面容俱毀。”
“我之所以獨自前來,正是因為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我要一個人跟你清算,不需要旁人插手!彼⒅巧系娜A也庭,瞳孔中跳動著血紅,“卑劣小人,滾下來,跟我決斗——”
……小七沒有死?
華也庭呼吸一滯,瞬時間有些走神。但他很快定下心神,面色沉郁地盯著厭。
無所謂,沒死成,那就先殺下面這個瘋子。
等到厭一死,他手下士兵必成一盤散沙,到時候再追殺也不遲。
華也庭陰冷地微笑:“要我下來?可以啊!
他凌空指著厭:“你先站在那里,不準動半步,讓我手下最好的弓箭手射你一箭,如果你還沒死,我就——如、你、所、愿。”
厭拽住韁繩,讓戰馬停下走動,毫無畏懼地回道:“可以,射啊!
當看見他真的一動不動停在原地,華也庭卻沒有因此感到放松,反而被不知名的焦躁占據住心神。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到了生死的關頭,你還是沒有半分恐慌?
為什么,會有人就這么不懼生死?
這難道就是不被命運玩弄的強者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凌冽的鋒刃,會把命運設在腳下的一切障固,全部破除!
到底還有什么事,能讓這個瘋子失控,暴露出軟弱的一面?
啊,對了,是小七吧?
華也庭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該直接對小七動手,該把小七抓起來,讓他成為拴在厭脖子上的枷鎖。
只可惜此時才反應過來,已經為時過晚。
華也庭沉著臉,抬手招來最優秀的弓箭手,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幾句。
聽罷命令,弓箭手點頭,毫不遲疑地取箭搭在弓上,對準下方空地上的厭。
當準備工作完成后,他拿眼神請示華也庭,得到肯定的點頭后,便專注地盯著厭,持箭之手倏地松開——
箭頭的弧光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白芒,空氣被撕裂發出尖銳的嘯聲,那支箭射向厭,被巨大的推力釘進他的身體,穿透頸下的鎖骨,霎時在皮肉上爆開一朵血花。
鋒利的箭頭幾乎擦著氣管射穿身體,厭抬手抓住箭羽,消掉箭身的余力,即便如此,整支箭還是有小半穿過身體,被鮮血染紅的箭頭在后背露出。
厭抬頭,張開嘴笑了起來,他一笑,鮮血就從嘴里涌了出來,將一口牙也染得血紅,如那雙瞳孔一般,就連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恐怕都不及他這般可怖。
“我——沒——死——”他艱難地發出聲音,一邊笑,一邊從口中淌出更多血。
“——該——你——了!
教司長收回手,當那道白光在戚明漆眼前撫過,術法已成,不管是為華也庭替命,還是與厭血命相連,再也沒有任何傷害,會向他傳遞了。
但不知為何,戚明漆卻忽然感到一陣不安。
他在帳篷中坐了一會兒,比劃著問教司長:厭去哪里了?
教司長沉默許久,才用平靜無波的聲音道:“去做他命中必須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戚明漆皺皺眉,又一次比劃:我有點不好的預感。
教司長再度沉默下來,不過這一次,他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什么。
又等了許久,戚明漆終于按捺不住,他站起身,離開帳篷,尋找黎里,或者黎云。
黎里就在帳篷外不遠處,遠遠看見戚明漆投來的目光,他臉上露出一絲慌亂。
戚明漆并沒有錯過這份情緒,他走上前,堵住黎里,著急地比劃一通,試圖詢問厭的下落。
黎里看不懂他的手語,但不用想都知道,戚明漆在問厭的去向。
“我不能告訴你!崩枥锛m結著道,“殿下不讓,他叫我們好好保護你!
他下定決心不告訴戚明漆,伸手按在戚明漆肩上:“小七,你別問了。就算你知道,也沒有什么辦法,現在你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戚明漆卻從他的話中,聽出幾分端倪。
戚明漆連忙從腳邊找到樹枝,在沙地上寫:他一個人離開了?
黎里:“……”
他心虛別開臉,不敢說話。
戚明漆著急抓住他手臂搖晃,又寫:去找誰?找華也庭么?
雖然黎里還是什么都不說,但戚明漆已經從他的反應中,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他又寫:在什么地方?
黎里越發心虛,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什么都還說,就能讓個小啞巴,把問題全套出答案來了。
見黎里久久不答,戚明漆有些急了,他眼瞥到黎里放在身側的劍,陳其不備,猛地抽了出來,架在頸側,又一次拿這招威脅人。
不得不說,人要是備受寵愛,以傷害自己的方式,確實是最快可以達成目的的手段。
黎里被嚇得魂都要飛了,連忙磕磕巴巴道:“不不不,小七,別這樣,劍放下來,我告訴你,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戚明漆抿著嘴,示意他趕緊說。
“殿下……華也庭帶人追來了!”黎里哭喪著臉,“殿下聽說后,就一個人……一個人跑去找他了,在西北方向,距離此地二十三里的小城!
聞言,戚明漆丟下劍,轉身跑向馬廄,從里面牽了一匹馬出來。
他看也不看黎里,爬上馬背,一甩馬鞭,驅使著馬飛奔離開營地。
黎云剛從外面進來,就被快速奔馳的馬擦過,他看清馬上的人是戚明漆,驚出一身冷汗,轉身望見黎里還呆站在原地,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
“還傻站著干嘛,人都跑了!崩柙仆扑话,“趕緊帶人追啊。”
華也庭倒吸一口冷氣,像是被厭嚇住,無意識中,腳下已退后半步。他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終于崩開一道裂痕。
在裂痕下,暴露出軟弱,暴露出恐懼。
城墻上士兵們的臉色變得微妙起來,有人在偷偷拿眼神交流,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兩人的賭注,很清楚在這場賭約中,厭已經做到了他那部分,現在,該輪到華也庭了。
站在這里的人,大多都是久經沙場的士兵,他們沒見過華也庭,不明白大將軍為什么讓他們聽從一名敵國質子的命令。但他們聽聞過厭的威名,每一個在戰場上歷經生死的人,都會崇拜和敬畏這樣的強者。
華也庭指著厭,命令周圍士兵:“殺了他!”
沒有人行動,周圍一片安靜,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下去——”
這一聲過后,更多的聲音響起:“下去!下去!”
“閉嘴!都給我閉嘴!”華也庭暴跳如雷。
他急促地喘息著,轉頭指著符銘:“你,殺了他,快殺了他!
符銘雙眼一片空白,聽見華也庭的話,他機械地抬起手,像是一具報廢的人偶,一步步走向城墻旁。
“華也庭,你不敢下來么?”厭手中還抓著那支箭,但他直起身來,遠望著上方的華也庭,依然笑著,“那我也有一個提議,我們重新打賭!
華也庭讓符銘停下來,自己走向城墻邊:“什么賭?”
“我也射你一箭……”厭取下身后長弓,抽出箭搭在弦上,“要是你也沒死,我就站在這兒不動,任你的人隨便射——”
他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卻不給華也庭反應時間,手中的箭便離弦而出。
華也庭大叫起來,在慌亂中想往后逃,躲避開那支箭的射程。就在這個時候,符銘突然動了,他的動作依然僵硬,但非常精準地伸出手,死死抓緊華也庭雙臂,不讓他逃。
兩人在城樓上扭打起來,華也庭逃不掉了,當箭飛上城墻時,他們還站在邊緣的位置,只不過,符銘后背朝外,華也庭被他用手緊緊抓在胸前。
箭頭刺穿符銘的后背,卻還沒有停下,緊接著,它又刺入華也庭的心臟,將兩人串了起來,最后,只剩下箭羽留在符銘的后背上,兩人都發出慘叫,同時向側方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厭暢快地大笑起來,胸口處幾乎已經被血污浸透了,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華也庭——”
他拍馬轉身,城墻上的士兵手忙腳亂,象征性地朝他后背射了幾支箭,大部分被躲開了,只有那么一兩支箭,射入厭的肩臂。
“這支箭,你就給我好好地留著!彼麑y箭格開,在戰馬上前逃時,還不忘記回頭大喊,“遲早有一天,我將親自回來——”
“取、走、它!”
城墻上,慌亂的士兵們圍上前來,只見華也庭倒在地上,面色蒼白。他嘔出一口鮮血,翻著眼睛,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同樣都是被射一箭,為什么你沒事,我就有事?
男二:因為我有老婆你沒有。
男主:?那有什么區別?
男二:我要是有事,老婆就會被人搶了。
男主:……
第68章
戚明漆騎著馬,在黑夜中狂奔。
他相信厭肯定是一個人跑去找華也庭了,但他不信,厭一個人,可以從千軍萬馬的包圍中逃出來。
戚明漆感覺自己也快要瘋了,被這個瘋子傳染的。即使心里很清楚,他這會兒一個人跑出去找厭,幾乎等同于白費力氣,如果不幸碰上追殺他們的軍隊,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無所謂,算了,他什么都不要想了,死亡又如何,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他現在就要去找那個瘋子,找到了,再狠狠給他一巴掌。
我才不是什么沒脾氣、只會被男人保護的花瓶……戚明漆想,我明明也可以保護你。
可是,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厭?
駿馬已經在黑暗中狂奔很久了,戚明漆越發感到茫然,厭到底在哪里?他是否已經錯過了厭?還是說,厭已經……
他不敢再想,心頭猛地縮緊,像有一把鈍刀慢慢地攪著,而那些不好的想法,加快了攪動的速度。
周圍都太安靜了,野外的平原空寂無人,耳旁只有風聲,還有駿馬喘息的呼聲,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完全找不到那個人留下的半點蹤跡。
全身血液都好像被小火慢慢煮著,越是沒有找到厭的希望,越發灼熱沸騰。
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厭。
我已經兩次都找到他了,第三次,還是會的。
只有這個信念,還支撐著戚明漆繼續向前。
被掛著耳墜的那一側耳垂,漸漸地熱了起來。那枚伴隨著傷痛一起送來的禮物,來自另一個人愛的具象化物體,忽然間有了人的心跳,血紅光芒在黑暗中忽隱忽現,仿佛那顆高懸于北天之上,為夜行之人指引方向的北極星。
當戚明漆意識到這點時,他停下馬,將耳墜摘下,捧在手中。他發現了,當他面朝著不同方向時,耳墜會有不同的閃光頻次,就好像真的在指引他,要往哪個方向去。
雖然一直都不清楚,這耳墜到底是什么,但戚明漆知道,它一定非同尋常。
他拉著韁繩,決定相信耳墜的指引,試一試。
“閃開!閃開!”
士兵們將一座茶樓清空,七八個人手忙腳亂抬著串在一起的華也庭和符銘沖進來,將二人擺放在地上。
緊接著,左邊進來三四名軍醫,右邊進來三四名城里的普通大夫。當華也萱被人攙扶著進入茶樓時,兩邊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一邊認為應當取箭救二人,另一邊認為,取箭會讓兩人立即死去,雙方誰也沒能說服誰,爭得面紅耳赤。
華也萱跪坐在地上,探了探符銘頸部的脈搏,淡聲道:“將軍已經死了,先將箭斷開,分離二人!
吵架聲瞬間停歇下來,屋內不止站著大夫們,還站著一半鎮北軍,和一半梁王手下將士。當聽見領袖死去的消息時,鎮北軍們顯然都變得茫然,面面相覷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梁王那邊的人神色也變得怪異起來,雖然他們的主子并沒有表態,但已經有人將手按在腰間的刀劍上了。
鎮北軍士兵發現后,也跟著動了起來,一時間,屋內劍拔弩張,氣氛立即變得非常緊張。
“你們先下去。”華也萱轉頭吩咐鎮北軍,“在外面等著!
將士們遲疑未動,低頭用眼神交流著。但他們當中很多人都知道,華也萱并非只是柔弱無力的少女,她是自化自在密教當今的九黎之母。
她預見了大皇子的叛亂,在上次宮變中,與下南國的質子華也庭一起帶領密教,輔助鎮北軍平亂,F在,兩個最有話語權的男人,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生死未卜,此時聽從她的吩咐,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合。
鎮北軍開始動了,他們慢慢退出這間屋子,當所有鎮北軍離開后,梁王走上前來,拔出劍,橫在華也萱頸側。
華也萱不驚不怕,眼神都沒有動一下:“梁王這是何意?”
“我要殺了華也庭。”梁王將目光投向地上,冷眼望著呼吸微弱的華也庭,“他二人一死,鎮北軍不就該聽令于本王了?”
華也萱微笑起來。她抬手,將頸側的劍刃推開一些,側頭看向梁王:“梁王何必心急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給你!
“哦?”梁王挑眉,“九黎之母,你當真如此自信,篤定自己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華也萱低下頭,嘴角抿著笑,用帕子為華也庭輕輕擦去嘴邊血跡:“梁王懷里還揣著女兒生前最后佩戴過的耳環,您很清楚,控制鎮北軍只是一個借口,作為一個遠在邊境的藩王,哪來的資格讓這支軍隊為您臣服!
“我這哥哥啊,真是讓人不省心,到處結仇,等到自己一落魄,仇家全都趕到一塊,上門尋仇來了。”
華也萱朝著梁王笑笑:“如今北朝皇室衰微,皇帝被嚇得神志不清,被我密教控制在手中,大皇子作亂被殺,剩下的皇子們沒有一個能夠擔得起大局的,朝中一片混亂,梁王就是再覺得自己能夠獨善其身,起碼也要找好新的靠山吧!
梁王的眼神微微變了,先前對華也萱的那點輕蔑,幾乎散得一干二凈。
“如果在能夠復仇的同時。還能做好之后的安排,豈不是一舉兩得?”華也萱道,“梁王自然也可以高枕無憂!
梁王問:“你當真會給我想要的?”
華也萱依然笑著答:“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士兵用長刀鋸斷那支來自厭,飽含著憤懣與憎恨的箭,兩個人將符銘冰冷的尸體抬了出去,九黎侍從用精致的托盤端著一把匕首上前來,華也萱伸手拿起匕首,放在眼下細細打量著。
“都出去吧!彼腥说馈
等到屋內其他人全部離開,大門也被緊緊關上,華也萱俯身將華也庭抱了起來,將他的腦袋放在自己腿上。
“哥哥真是可憐!彼唤浶牡負崦A也庭的額頭,“所有人都想要你去死。”
華也庭的眼皮劇烈顫動起來,他好像聽見了華也萱的話,漸漸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眼神混沌不堪,幾乎沒有什么清明的神智。
“嘔——”華也庭吐出一口污血,仿佛感受到來自心臟破裂的痛楚,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痛苦不已地呻吟著,“啊……啊……”
“哥哥別怕呀!比A也萱拍哄著他,“你還有我呢。”
華也庭渾渾噩噩地睜著眼:“妹妹……”
華也萱笑了一下:“我在呢!
“我不想死……”眼淚從華也庭眼中滾落出來,“好不容易……嘔……我不甘心……”
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
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就差一步了,卻在這里失敗了,他不甘心。
“你不會死的!比A也萱愛憐地望著他,一只手滑到他腹部,輕輕地撫摸著,“哥哥,我的孩子可在你的肚子里呢,你怎么可能會死呢!
華也庭睜著迷蒙的眼神,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什么,什么……”
“孩子呀!比A也萱的眼神倏地變了,“我的孩子,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的孩子……”
她的語氣也驟然一變,指尖緊緊掐住華也庭:“在我逃離北朝皇宮,差一步趕到濯空城時,你派人把我抓回去的路上,我受了驚,那個孩子,就死在了我的肚子里!
華也庭劇烈而又痛苦地咳嗽著,眼神越發渙散,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華也萱的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還在密教受了一個月的折磨,但我沒想到,我生下來的,竟然是一個死胎!”華也萱終于克制不住情緒,悲鳴似的說著,“我哪里能知道呢,我還這般期盼著,在最痛苦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要一死解脫,因為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期待……”
她手下越發用力,華也庭痛苦不堪,虛弱地叫了起來。
“不過,沒關系。”她用力擦掉眼淚,“我不會讓它白來一趟的。所以啊,哥哥,我就把它,一點一點,喂到你的肚子里……哥哥不是很喜歡我做的飯菜么,嗯?于是我就從手指開始,再到肝臟,再是……哥哥吃得也很滿足吧?”
無用的眼淚被擦去后,華也萱又恢復了溫婉的面容,神色甚至隱約帶著點母性的慈憫。
她拿起匕首,劃開手腕,放在華也庭嘴邊,讓他舔食從那道傷口中流出的鮮血。
另一只手環過華也庭腋下,將他緊緊抱住,撫摸著他的腹部。
“哥哥應該不知道吧,九黎之子,并非一定要從九黎之母腹中誕生。”華也萱顯得有些開心,“從今往后,哥哥就是我的‘九黎之子’了!
華也庭似乎意識到什么,翻著眼睛,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吟聲。
“北靈帝猜忌心頗重,但在如何利用密教這點上,他做得很好!比A也萱繼續給華也庭喂著血,喃喃道,“他知道,必須要極權限制密教,不讓他們大興活人祭祀,避免引發眾怒民怨,導致動亂!
“但是,自化自在密教,本就是血腥、殘暴的存在,不以活人進祀的這十年,我們密教,都快要變成綿軟無力的小羊羔了,任人輕視,任人踐踏!彼A也庭,眼神有些癡癡的,“以我的鮮血,飼喂你,以我的肉身,供奉你,哥哥,讓我們一起吧……”
我們一起,重現密教的光輝與榮耀,讓世人重新見識到,密教的本源之所在。
“哈哈哈哈……”
她大笑著,被割開血管的那只手放在華也庭嘴邊,鮮血源源不斷地落入男人口中,另一只手卻高高地舉起,伸向半空,在那只有塵埃漂浮的虛無中,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以為能寫到找到傻狗,結果沒有,明天應該可以,明天還要再陰間一截,分手也快了 (=‘′=)
兄妹這段劇情比較散,稍微總結一下,原文小說里妹被哥直接騙去密教,受盡折磨后成為九黎之母,但還是支持哥。小七穿書后不忍心看到妹受折磨,就改變了原劇情,在厭幫助下準備送妹逃出去,妹透露給哥了,導致被哥派人抓回來,路上受驚孩子死了,妹本來都已經看見自由的希望,被抓回來受盡折磨又生下死胎,就黑化了,前面有一段寫過她給哥做飯菜吃。自化自在密教的設定一開始就是比較血腥殘暴的。
第69章
華也庭迷蒙地睜著眼,口中含著鮮血,含含糊糊問:“軍隊,軍隊呢?”
沒有軍隊,他如何能在北朝皇宮立足?
他一個敵國質子,有什么能耐號令上北朝的臣民,讓他們向自己俯首叩拜?
“不要擔心,我會替哥哥處好的!比A也萱笑吟吟的,摸著他的臉,“哥哥不就是擔心那二萬人,不聽你的話么?我會用一個比血命相連之術更高級的秘法,將那兩萬士兵,全部與哥哥完全通感……”
她又一次拿起匕首,在裙邊擦去血跡,而后將刀刃放在華也庭臉側比劃。
“以后,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看見的,聽到的,聞到的,嘗到的,哥哥全部都可以感知到……”
刀刃被直立起來,懸在華也庭左眼上方。
華也萱似乎有些煩惱地嘆了口氣:“所以,哥哥還需要這眼睛,這舌頭,這耳朵,做什么呢?反正都會有人替你去看,替你去聽,替你去嘗!
華也庭猛地抽搐了一下,接著,從他口中發出微弱而又凄慘的叫聲。
“聒噪!比A也萱冷笑一聲,“吵得讓人心煩!
很快,華也庭也叫不出聲來了,他躺在華也萱的懷里,身體微微抽動著,喘息和鮮血一起從嘴邊溢出,又被華也萱用手死死捂住。
“痛嗎?這點痛算什么呢……哥哥最喜歡逃避問題,讓人家小七,為你受了十二年的病厄和不幸,到現在都還說不了話呢!比A也萱點了點他的鼻尖,跟哄孩子似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承擔哦,從現在開始,也試試做個啞巴吧!
她將手放在華也庭右眼上,輕輕撫摸著。
“算了,這只眼睛,就給你留著吧!比A也萱低頭,望著深深埋入他心臟中的斷箭,“跟這支箭一起,你都好好地留著,反正,它的主人遲早有一天,會回來取走它。”
“到那個時候,你再好好地看看,看看那些曾經被你傷害過的人們,過著怎樣的生活!
鮮血淋漓的眼球和舌頭,被她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托盤上。
華也庭昏死過去,靠在她的懷里,半張臉都染著血,神色卻不見半分痛苦,仿佛在她溫柔的安撫和喂養中,陷入了一個甜蜜而安寧的夢境。
“睡吧,哥哥!比A也萱俯身,在他額頭上吻了吻,“我還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等到回去后,就送給你!
半個時辰后,門從屋內被敲響,站在門口守衛的九黎侍從打開門,將從地上一路爬來的華也萱攙扶起身。
托盤被送到梁王面前,他望著盤中的兩件東西,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后只拔出劍立在身側,跪于華也萱裙下。
華也萱露出微笑:“勞駕梁王,送我和教王回宮去吧。”
跟著耳墜的指引,戚明漆來到一片荒草叢生的山地。腳下隨處可見溝壑,這里似乎是被廢棄的農田,走不了幾步,就可以看見農具的殘骸,枯萎的農作物散落在野草叢中。
四下一片靜謐,半個人影都沒有。夜風從高空中呼嘯而來,吹動洼地里的積水泛起漣漪,撞碎了皎白明月的倒影。
行至此處,耳墜似乎就失去了效用,不管戚明漆捧著它,再朝哪個方向前行,它都沒有再做出任何反應,只有通體依然起伏著黯淡的紅光,仿佛在告訴戚明漆,他已經來到了尋覓的終點。
可是,什么都沒有,還是找不到,別說是厭的身影,連一個人都看不見。
戚明漆急得要命,他舔著干燥的嘴唇,心跳聲從嗓子眼冒出來,腳下不停地走動著,踩過荒草叢,又踩碎積水,茫然地眺望四方,試圖在這空曠的山地,找出那個人的下落。
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他痛苦地抓著喉嚨,頭一次這樣憎恨自己不會說話。如果厭真的在這里,如果他可以說話,那他大聲叫出厭的名字,厭是不是就可以聽見了?
他從未埋怨過自己無法出聲,最多也只是覺得遺憾,在原本正常的生活中,要被剝奪一件珍貴而又重要的能力,作為一個無聲之人,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會聽見他的發聲。
但是,厭的出現,幾乎彌補了這份遺憾,讓戚明漆感覺到,就算自己不會說話,他不需要說話,厭也可以聽見他的聲音。
要是厭真的不在了……戚明漆望著遠方,眼中露出迷茫,他還能找到這樣一個人么?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摸到一手的濕漉漉。
現在并不是哭泣流淚的時候。要找到厭,必須要找到厭。
“啊……”
戚明漆掐著自己的喉嚨,努力發出模糊的聲音。
不夠,還不夠,這點根本就不夠,這么小的聲音,他根本聽不見。
戚明漆咽了咽唾液,感覺嗓子跟火灼似的,有些刺痛。
“啊、啊……一……”
越是發出聲音,喉嚨就被折磨得越發痛楚。但戚明漆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喊出那個名字,用盡可能大的聲音,用更大的聲音,讓厭聽見,自己在找他。
“一……咳咳……啊……”
戚明漆捂著嘴咳嗽起來,但很快,他又咳嗽著繼續發聲:“一、一……厭……”
“厭——”
那個被期待許久的字,終于從他口中說了出來。戚明漆愣了許久,呆呆地睜大眼,像是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般。
“厭……”
他哽咽著,喃喃地說了一次,終于清楚地聽見了自己輕微的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好像近在耳畔,又好像在飄渺的天際。
“厭,你、你在……”
我可以說話了嗎……
戚明漆捂住喉嚨,急促地喘息著,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能說話了,他真的可以說話了。
那就是他的聲音!
“厭——”
他飛快地跑起來,沿著山地,跑向每一個地方,就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但戚明漆可以感覺到,他的聲音越發清晰。
“厭——”他大聲喊著那個名字,“你在、在哪里啊——”
不知道喊了多少聲,寂寥的夜空中回蕩著他孤零零的聲音,終于,在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又是“撲通”一聲。
當戚明漆回過頭時,正好看見一道人影從樹上掉了下來。
他猶豫著,小心上前,漸漸地看清楚了,厭靠坐在樹下,一手扶著喉嚨下穿透身體的箭,另一只手握著短刀。
上半身幾乎被血浸透了,厭看上去很虛弱,呼吸聲極其不規律,臉側和脖頸間全是冷汗。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著,當看清楚朝他走來的人是誰后,他松開短刀,露出戚明漆熟悉的微笑,張開手。
“……小七,來!彼徽f話,就有更多的血從口中涌出,染得嘴唇艷紅,但笑容卻半分不減,“你在叫我是嗎,我聽見了,咳、咳……”
戚明漆連忙撲上去扶住他,厭卻倒了下來,倒進他懷里,身體不自然地顫抖著。
“……我、我射了他一箭……”厭靠在戚明漆懷里,一邊笑,一邊炫耀著他的事跡,“正中、正中心臟……不死,也不是半殘……他活該……”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戚明漆的臉,但沒什么力氣,戚明漆連忙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掌全是血,整個都是紅色的。
那支箭,還插在厭的鎖骨下方。戚明漆看著就感覺到痛,他不敢去碰。
“穿過樹林的時候……那個該死的畜生……咳……把我掛樹上了……”厭笑罵著,“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去給它烤著吃了……”
戚明漆低下頭,貼著他的臉。
“我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了!眳拏冗^頭,靠在他胸前,“這是真的吧,這不是我的幻覺吧……”
“嗯!逼菝髌釀恿藙幼齑,“……厭!
厭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
“原來真的是真的……太好了……我的心愿達成了,就是現在要我去死,我也沒什么遺憾……”他一邊笑著,一邊低聲道,“但是,如今的我,不想死了。”
“曾經,我覺得人世間很無趣,乏味和孤獨,被憎惡和被孤立,就好像北國的雪,永遠看不到盡頭……我總是在想,有一天我真的決定要去死了,一定會拉上那些人一起……”
他緊緊握著戚明漆的手:“現在,我不想死了,我想和你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可以。”
戚明漆差點控制不住淚意,小聲地哽咽著,俯身抱住他:“會、會的。”
“我,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太好了……”厭伸手緊緊摟著他的腰,“小七,我的小七……”
兩人這么抱了一會兒,戚明漆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頭,俯視著厭。
“親、親……”他不怎么利落地發著聲。
“嗯?要親?”厭愣了愣,這么好的氛圍,他本來就是想親的,但考慮到自己滿嘴都是血,暫時沒有這么做。
既然小七想親,他當然要滿足了……厭把人抱過去親了好幾口:“好!親就親——”
戚明漆卻滿臉嫌棄推開他,被親了一臉的血,臉上慢騰騰地跟著漲紅了。
但他依然很堅定,但又緩慢地磕絆道:“禽、禽——”
“——禽獸!”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慶祝小七終于開口說話——好想斷更啊(蹬腿
第70章
戚明漆沒法搬動厭,從這里離開,而且厭身上傷得也很厲害,他不敢碰,怕牽動傷口,給厭造成二次傷害。
好在兩人坐著等了一會兒,黎云和黎里就帶著人找來。眾人合力,抬著厭慢慢回了營地。
黎容一見厭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暴跳如雷,一邊罵,一邊叫人給他打下手取箭,并且放狠話稱,今天不讓這個蠢貨痛死,他從此就不干大夫了,轉行去種花。
帳篷里一陣陣雞飛狗跳,戚明漆圍著毯子,坐在外面篝火前,遙望遠方北天群星。
在群星璀璨中,北極星最為顯眼,以它為中心,眾星錯落點綴,密布在北方天穹之上。
北辰,紫薇帝星,北天中宮紫微星垣之主,它的光芒,亙古閃耀。
天潢貴胄,雖光芒有時黯淡,但它遲早會迎來屬于自己的榮耀,恢復到本來的明亮。
戚明漆呆呆地望著星空,仿佛在群星當中,看見了那個人的命運。
“你可以說話了?”教司長從遠處走過來,在戚明漆腳邊坐下。
“嗯……”戚明漆差點都要忘了,他現在可以說話了,“嗯。”
重新恢復說話能力,讓他感覺既陌生,又遙遠。上一次正常地說話,仿佛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教司長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祝賀你!
戚明漆點點頭:“謝、謝!
教司長沒再說話,他坐在戚明漆身旁,和他一起遠望著天穹。
戚明漆忽然發現,在北極星旁邊,北斗七星中,有一顆變得非常黯淡。
“你也看見了么?”教司長沒回頭,似乎就察覺出戚明漆的驚訝,“搖光星有變……”
“搖光……”戚明漆喃喃著。
怎么會忘記呢,這是屬于華也庭的命星。
他曾經記得那么清楚的事情,每一次抬頭仰望星空,絕對不會忘記要去看的星星……現在回過頭去想想,就好像一個笑話。
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戚明漆決定要忘記,反正,在北極星耀眼的光芒之下,他不會再將目光投向別的星星了。
但華也庭給他帶來的傷痛,卻是怎么都沒有辦法忘記的。
戚明漆摸著自己的臉,磕磕絆絆問教司長:“華、華也,庭,他還對,對我,做什么?”
教司長沉默了一瞬。
要向戚明漆講訴華也庭對他的所作所為,也等于是在坦白他們助紂為虐犯下的罪孽。華也庭再如何自私自利,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也沒可能在小七身上實現。
“此事……我們天極辰星教對你有太多虧欠……”教司長低聲道,“并不求你原諒,但是,希望你在得知真相后,并不要因對天極辰星教抱有成見,而不愿與我們前往濯空城!
戚明漆攏著毯子,遲疑片刻,點頭。
“你當年被選中成為華也庭的‘福星’,嚴格來說,并不算,因為你與他……生辰八字不相匹配!苯趟鹃L道,“我們一直在找,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與他生辰八字相符的人,但他那個時候高燒不退,危在旦夕,貴妃責令我們,必須要救活他!
“于是最后,我們找到你,一個命格好、又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孩子,施展名為‘百無忌死生替命’的法術,讓你成為替他受過所有災厄、病痛和不幸的人……”
戚明漆愣愣地聽著。
他感覺口中麻麻的一片,心里某個地方,仿佛在遲鈍地作痛。
“當年那次高燒,讓華也庭留下失語的后遺癥,但因為有你在,失語被轉移到你身上!苯趟鹃L輕聲道,“所以,你這十二年的口不能言,都是代他受過。”
十二年……
戚明漆倒是沒有承受那么久的失語,但是,他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個替華也庭受過十二年失語的孩子,活不過上一個冬天。
就算沒有他鳩占鵲巢,小七在那個冬日的某一天,也會被殘忍杖打而死,在之后的劇情中,就不會存在這么一個人了。
依然是……為華也庭替罪。
戚明漆沒覺得受了很大委屈,他只是莫名有些悲哀。
如果說,之前他頂替了小七的位置,但在之后,他就是小七,他既是戚明漆,也是小七,現在是一段嶄新的、屬于他的人生道路。
所以,不必回頭看,不必過于糾結過往。
戚明漆問:“還,還有么?”
教司長沉默片刻:“再有,應該就是給你長期服用‘命相蓮’。命相蓮作用有二,一是炮制‘守靈人’,另一方面,它有著延年益壽的效用,為你彌補了身體受病厄造成的缺陷!
“在服用十年后,你的血液中就會散發出命相蓮的香氣,死后尸身不腐,如生前一般光鮮動人,是為‘天命之人’死后,繼續為其守護命數的‘守靈人’!
“但是,你此世往生之后,再也不會有來世。”
戚明漆呆住了,已經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怎么能有人可以這樣惡毒?對一個不過才五歲的孩子,施加一層又一層、再一層的術法……要他生前受盡折磨,死后還不得超生。
戚明漆抱著膝蓋,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問:“他,他對我,就,就沒有半分,憐憫么?”
“當然不會!苯趟鹃L嘆了聲氣,“你那會兒還小,可能忘記了,他當你是罪人之子,認為這是你應當受著的,怎么可能會對你有憐憫!
“罪人,之子?”戚明漆喃喃道,感覺又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出現了。
教司長點頭:“是的,你都忘記了吧,你是戚國公……”
他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黎里的喊聲:“小七——”
黎里將剛出營帳的黎容帶過來:“小七,殿下說你可以說話了,放心不下你,讓黎容給你看看。”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黎容走過來問。
戚明漆摟著毯子起身:“我,還好,就是,嗓子干……”
“嗓子干?”黎容皺眉,“有疼痛感嗎?”
戚明漆慢慢道:“有點,但不明顯!
黎容在隨身攜帶的包里一陣翻找,找出幾片藥草遞給戚明漆:“你先含著,有什么不舒服再跟我說!
戚明漆接過藥草,道了聲謝謝。
“小七,恭喜你啊!崩枥镄Φ,“真是不容易。”
黎容也說了聲恭喜,又回營帳內折騰厭去了,戚明漆也很開心,向他們一一道謝。
等到兩人離開后,他裹著毯子重新坐下,跟教司長繼續看著滿天繁星。
又過了一會兒,戚明漆問:“厭,知道這件事嗎?”
“自化自在密教對天極辰星教了解頗多,他不知道的可能性,我想應該很低吧!苯趟鹃L答道。
戚明漆想,厭應該是什么都知道的。
所以才會對華也庭態度惡劣,處處找茬。
并且,還不打算告訴他,怕他知道真相后會傷心,所以要用隱瞞的方式,來保護他。
還好他相信的是厭。戚明漆抱著膝蓋想,不然厭得多傷心啊。
教司長問:“殿下什么都沒有跟你說?”
戚明漆點頭:“是……”
“他對你很好!苯趟鹃L笑了笑,“你也很信任他!
“他,他本來就很好。”戚明漆面上有些熱,磕巴道,“除了喜歡欺負人,其他,什么都好,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一位能令天下大亂的狂人,卻甘愿在你面前收束利爪和獠牙!苯趟鹃L依然笑著,“當真是難得可貴的一份真摯感情,當好好珍惜。”
戚明漆點點頭:“嗯,嗯!
他等了一會兒,見教司長似乎暫時不打算聊天,便將黎容給的藥草含在嘴里,很快就有清涼的味道滲入喉嚨,舒適不已。
這時候,教司長忽然出聲:“星變——”
戚明漆抬起頭,兩人一起看著天穹,一枚彗星拖著白色的長尾,劃過漆黑的夜空。
營地里有些騷動起來,有沒睡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大家站在空地上,都仰著頭看那顆劃過天際的彗星。
“天星,上乾,丙辰年!苯趟鹃L喃喃道,“搖光動,蚩尤旗,兵主降世,天下動蕩。”
戚明漆回頭看看他,又看向北天,發現搖光星已經恢復到原本明亮的狀態。
“什么,意思?”戚明漆問。他大概知道“蚩尤旗”,這是古代對彗星的某種代稱。
教司長低下頭:“自化自在密教最強的‘九黎之子’,誕生了,他將會帶來傾世之災禍,讓天下蒼生陷入苦難之中!
九黎之子……戚明漆思索了一會兒,說的是華也萱生的那個孩子么?
真是讓人難以相信,這樣小的一個孩子,竟然會擁有顛覆天下的能力?
戚明漆又問:“那要,怎么辦?”
教司長將頭部轉過來,對著他,久久沒有開口。
戚明漆卻猜到幾分:“難道是,大教宗?”
“你猜到了啊!苯趟鹃L淡淡地嘆了聲氣。
“就算沒有今天的星變,你們,也一直在尋找大教宗!逼菝髌岬溃翱蔀槭裁,認為,我是大教宗?我又沒有,什么特別!
教司長只道:“這是星卷長河的指引,星卷長河自然會做出判斷!
“只需要我去濯空城?”戚明漆問。
教司長答道:“是!
戚明漆想了想:“等厭好一點,我們就,動身!
教司長卻看著他,在良久的沉默后,微微搖頭。
“我想,你可能最好不要告訴他。”
戚明漆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戚國公的劇情在之前21章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