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火焰上身的殺手很快就變成一個火球,幾人發出慘叫,跟無頭蒼蠅似的亂撞,一邊拍打身上的火苗,一邊撲向密宮宮門,似乎想逃出去尋找水源。
其他殺手跟著亂作一團,有的沾了油,生怕也被燒起來,一股腦地往外逃,有的四下搜尋,似乎想找滅火工具。
戚明漆見幾人拖拉著燒起來的幕布外逃,連忙解開幕布綁在房梁上的繩子,讓火苗遠離月言公主。他從月言公主身上滑了下來,尋到地上被殺手落下的刀,握在手中,警惕注視前方。
十名殺手幾乎全部逃出密宮,沒等戚明漆松一口氣,就在門外很近的地方,忽然聽見“轟隆”幾聲巨響,地面也跟著震動起來,明亮的火光從門外飄了進來。
戚明漆:……
該不會是外面堆放著火藥之類的易燃物,那幾個被火燒著的殺手一時間慌張,忘了這茬,剛一跑出去,就把火藥給點炸了吧?
我靠!敢情你們還帶著火藥來殺人?!太絕了吧!
戚明漆算是明白了,這些人就是要置月言公主于死地,擔心捅她不死,還在宮殿外布置火藥,絕不給她任何存活的機會,手段非同尋常的殘忍。
現在該怎么辦?他瞠目結舌,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又一聲巨響炸開,整個密宮都搖晃了起來,甚至讓人有些站不穩。
月言公主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戚明漆抬頭一看,發現宮門所在的那一面墻出現了裂痕,很快,數不清的裂縫擴大、迸開,就跟山石垮塌一般,無數的墻磚跟細灰散落開來,讓那堵墻徹底崩毀。
戚明漆腦中靈光驟然閃過。
他丟下手中刀,跳起來飛快地從工具間找出扁擔,將一端抵在月言公主身下滑輪車底部,借著支點用力撬動,讓滑輪車慢慢朝前滑動。
月言公主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沒要戚明漆費更多力氣,她自己用手撐著地面,推動滑輪車前行。
戚明漆跑向被炸開的宮門,將門口的亂石清開,露出他安置的軌道。等月言公主滑到他面前時,剛好能夠勉強通過。滑過宮門那段陡峭不平的軌道后,接下來的路就順利得多了,并且有下坡路助勢,月言公主便加快了滑行的速度,到后面她甚至可以不用手滑,而是俯沖直下。
剛一從煙塵飛散的密宮中出來,戚明漆就發現宮殿外不遠處還有二十余名殺手,那些人生怕火光沖天引來守城軍,正忙著撲滅幕布的火焰,并且挽救自己被燒傷的同伴,一時間都沒察覺他倆的出現。
等到聽見身后傳來“轟隆轟隆”聲,眾人回頭時,只看見月言公主沖他們撞了過來,跟保齡球滾進球道似的,將人群撞得四分五散,然后一直往前滑行,越來越快,朝著戚明漆拿廢料打造的遮蔽屏障奔去。
趁著借下坡路滑行的空隙,月言公主扭過頭,突然發現了什么似的,伸手遙遙指著密宮屋頂,臉上露出驚喜。
戚明漆回過頭,看見密宮內部的房梁暴露出來,下方燃燒的火光照亮了那些被他懸掛在房梁上的“星星”,每一顆都散發出璀璨的光芒,當它們的光芒匯聚時,甚至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更亮,更加美麗。
戚明漆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但沒等他笑兩聲,面前宮殿又是一聲巨響,墻壁倒塌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來,那些爆炸火藥燒出的火苗蔓延開來,將其他地方的火藥也跟著點燃了。
戚明漆嚇一跳,連忙撒腿就跑,去追月言公主。
這會兒正是北方干燥的季節,夜里風也很大,隨著越來越多的火藥爆炸,焰火燒得越發旺盛,整個密宮幾乎都陷入一片火海,火焰高高地沖上天空,幾乎將這一片天空都給照亮,終于驚動了其他地方離得近的人。
距離密宮最近的城門守城軍最先發現異常,吹起號角警覺四方,刺耳而又沉重的“嗚——”聲穿破沉寂的黑夜。
殺手們回過神來,跟餓狼撲食似的,手持明晃晃的刀朝著月言公主和戚明漆追去。月言公主在前,已經拉開很長一段距離,戚明漆落在后面,很快就讓殺手追上。
兩個人扭住戚明漆手臂,剩下的人全部朝著月言公主沖去,他們今晚的目的本就不是戚明漆,而是要月言公主斃命。
戚明漆望著黑夜中指向月言公主后背的數十把刀,心慌意亂,忍不住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喊叫。
身旁殺手立即轉過身來,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臉側,將他打得偏過頭去,差點站不穩。戚明漆趔趄好幾步,最后還是穩住身子,不甘示弱地抬起頭,拿嘲諷的眼神瞪著兩名殺手,仿佛在譏笑他們不專業,連殺個人都辦不到。
“他娘的,”旁邊那名殺手惱怒地罵了一聲,走過來抓住戚明漆肩膀,抬起膝蓋用力頂撞他的小腹,“要不是這小崽子在高處倒油丟火,我們怎么會失手!”
先前扇戚明漆的殺手發出一聲淡漠的冷笑,似乎不以為意。
戚明漆痛得彎下腰去,但他反應機敏,迅速伸出雙手抱住殺手的腰間,讓對方受了驚,惱火地伸拳砸他腦袋,試圖將人甩開。
就在這混亂當中,戚明漆摸到殺手腰間有什么硬物,他用力攥在掌心中,借著殺手推開他的力氣,順勢將那東西扯了下來,飛快收回到袖子里。
那殺手又一拳打在戚明漆肚子上,終于讓他痛得站不穩倒在地上。
“給我老實點。”殺手晃了晃手里的刀。
距離很遠的地方,十余名殺手終于追上月言公主,雙方只隔著短短三兩步的距離,沖在最前方的殺手突然將手中刀調轉了面,猛地朝著月言公主后背擲去!
戚明漆睜大眼,死死地盯著這一幕,瞬間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銀白的尾羽在黑夜中拉出一道殘影,帶著細微的破空聲,轉瞬即逝地刺穿殺手喉嚨。當他反應過來自己中了箭,想轉過身看看射箭之人時,卻已經因為劇痛和窒息而仰面倒了下去。
戚明漆愣了一下,抬頭看向箭飛來的地方,只見厭手里握著黑鐵弓,緩緩走了出來,然后動作利落地搭箭,又是連續兩箭射穿兩名殺手的喉嚨。
太好了,太好了!戚明漆感動得差點哭出來,也不顧自己身上還疼著,奮力掙扎想起身,卻被先前將他打趴下的殺手踩了回去。
追在月言公主身后的殺手們顯然慌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上前與厭一戰,還是暫避其鋒芒。趁著他們發愣的這么一會兒,厭又射出數支長箭,殺死七八名殺手,讓他們只剩了不到十人。
“蠢貨!”戚明漆身旁殺手暴喝道,“迅速撤退!朝我靠攏!”
這名殺手大概是他們的首領,剩下還活著的殺手得到指令,紛紛舉起刀護在身前,防備從厭手中射出的箭,慢慢地后退,朝著戚明漆這邊靠攏。
趁著他們后退時,厭又射出數箭,大部分被格擋開,但還是有幾人被他射中,很快就倒了下去。到最后殺手們聚攏時,只剩下戚明漆面前二人,跟靠過來的三人。
首領眼中浮現對這位殺神一般的人物的畏懼,眼見手下人死得沒剩幾個,他跟每一個窮途末路之人一樣,不放過任何手中可能的生機,情急之下,將戚明漆從地上拽了起來,橫刀在他頸側,大喝道:“別動,再敢動手我就殺了他!”
厭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陰鷙地盯著他們,緊緊攥住了手中的弓箭。
雖然他的反應并不明顯,卻還是讓首領看出端倪,在仔細打量一番后,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刀刃朝著戚明漆的皮膚貼近,得意地笑:“哦……他對你很重要,對么?”
厭臉色沉沉地盯著他,片刻后,又移到戚明漆臉上,瞳孔劇烈地收縮著。
這時候,黎云三人帶著其他隨侍衛官,從后方追了上來,站在厭身后聽候命令。
厭死死盯著戚明漆,目光并不轉開,偏頭低聲朝黎云道:“你跟黎里……立即去套馬,將公主帶出皇宮。”
起先剛一過來,遠遠看見在軌道上滑行的月言公主時,厭吃了一驚,但看見密宮起火時,他很快想到,密宮一定是出事了,而戚明漆做的準備剛好派上用處。
這讓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十余年、對一切時機有著敏銳嗅覺的厭,立即反應過來,這是送走月言公主的最佳機會。
身份不明的殺手,在密宮放火,火勢會將守城軍吸引過來,就算城門處還有留守的人,當看見殺手逃跑時,必然會追上去,城門空虛無人看守,正好將月言公主送出去……
黎云本來對厭的命令有些驚訝,他跟黎里對視一眼,還是選擇無條件聽從厭,兩人悄無聲息地走開來。
厭閉了閉眼,緩釋眼睛的酸澀感,又朝黎容低聲道:“你去……準備骸骨,等下看準時機,在密宮廢墟中偽造尸體……”
黎容感覺到這件事有點棘手,但也明白這是要緊關頭,點了頭便離開。
當厭睜開眼時,他又恢復到先前的冷漠、殺意凌人,冷冷地開口道:“放了他。”
首領像是發現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嘴微笑起來:“看來我家主子情報有誤,厭殿下心中最為重要之人,恐怕并非那個怪物,而是我手里這個……”
厭明白對方在試探他,想知道戚明漆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咬緊了舌尖,幾乎咬出血來,堪堪抑制住內心的焦躁。
他不能沖動,這時候他越是表現出沖動,在他們手里的小七越危險。
首領盯著厭好一會兒,卻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出任何破綻。他跟身旁同伴暗中對視一眼,內心忐忑不安。
難道真的只是抓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首領不甘心失去一線生機,他還要試一試,朝厭遠遠地吼道:“帶著你的人后退,不準攻擊,讓我們離開,否則我就殺了他!”
厭的瞳孔已經在緩緩充血,他盯著首領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抬起手,跟身后隨侍衛官一起退開,讓出一條讓他們離開的路。
首領死死地鉗制住戚明漆,讓他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其余四名殺手則護在他身側四方,警惕而又小心地從厭面前走過去。
當他們脫離厭的阻攔,將要朝著城門逃去時,厭忽然追了兩步,大喊道:“小七,你信我么?”
戚明漆掙扎著回過頭去,無聲地張了張嘴。
雖然他說不了話,但厭依然看懂了那個口型——
他說的是,我信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老是頭痛,等過兩天腦子回來了,再來看看我的手寫了啥
第52章
戚明漆被殺手們綁了起來,推著往前走。
這些殺手從皇宮出來后,顯然冷靜了許多,一路沉默不言地往東前行。戚明漆對他們觀察后,印證了自己的一個猜測,這些殺手當中,至少有兩波來歷不同的人,只是有著共同的目的。
幾人疾行趕路,穿過皇宮外一片茂密樹林,來到城外不遠處一座山。此地原先是個礦山,資源采掘干凈后,便被廢棄了下來,路況復雜,沿路全是各種被丟下的采礦工具。
殺手們似乎總算有了一口喘息的空隙,速度顯然放慢下來,并且開始說話。
那名首領沖著先前打戚明漆的另一人問:“這小子怎么處?”
旁邊另一名殺手接話:“直接殺了吧,帶著也是個累贅。”
“不妥。”被問話的殺手微微搖頭,“他對那個瘋子意義非同尋常,直接殺了,他恐怕會瘋狗咬人。”
他抬起手,搖晃著豎起的手指:“別忘了,再怎么說,瘋狗手下還有一萬人,真惹急了,靠著這一萬人,他都能把北朝皇庭給屠了,你信不信?”
首領沒吭聲,顯然知道對方說的話在。
他冷笑道:“那怎么辦,難不成我們還要帶著人去跟那瘋子要點好處?”
“也不行。”那人道,“今晚我們刺殺月言公主雖然失敗了,但他必定記恨我們,在他面前冒頭,等于送死。”
首領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就這么輕輕松松把人放回去?那這一大晚上的努力不全打水漂了?!”
那人淡淡地冷笑一聲,仿佛在認同他說的話。
“我還有個法子。”趕在首領發怒之前,那人又道。
他四下張望著:“我看這地方到處都是礦洞,不如將他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等會兒走遠一點,丟下他的東西,誤導那瘋子找錯方向,我們從另一邊離開,這不就輕輕松松脫身了?”
“等埋個一夜,到明天早上,人差不多就沒氣了。那瘋子斷然想不到,人在土里埋著;就算想到了,這座山上有成千上百個礦洞,他要找到何時去了?叫他忙著找人,肯定分不出心思找我們麻煩,說不定,還能省得壞了你我主子的好事。”
戚明漆聽得心頭一陣惡寒。
這群人從一開始刺殺月言公主時,就表現出極為殘忍的一面,現在,他們還要將這樣殘忍的手段用在他跟厭身上,讓厭甚至都不知道他死活,只知道苦苦尋找,到最后,讓厭只找到一具尸體……
他憤怒地掙扎起來,想用身體去撞那些人,卻被揪住頭發重重地抽了幾下。首領似乎對這個提議非常滿意,令手下三人趕緊行動起來,尋找合適的礦洞。
見戚明漆還是滿臉不甘,他朝著人又是一頓拳打腳踢,直到手下招呼他過去,這才停住手,轉身去看他們選中的礦洞。
“就這個吧。”首領點頭,“把那小子外衣扒了,捆起來丟下去,我們二人先去拋棄東西,你們三人將土填上,再過來找我們。”
離開之前他朝戚明漆投去一眼,冷笑道:“別忘了,把土壓緊一點,放點用來掩蔽的東西。”
三名殺手找來繩索,將戚明漆緊緊地綁住,推進洞中。戚明漆完全沒辦法掙扎,就這么被綁了起來,臉著地趴在坑底。
他扭動著身體,回頭去看坑邊,只見三人已經拿起鏟子,開始朝洞里填土。
戚明漆憤怒地叫了一聲:“啊——”
“好像是個啞巴,”殺手們一邊填土,一邊閑聊,“一路上都沒聽他說過話。”
另一名殺手嗤笑:“可憐見的,連聲呼救都發不出來。”
沙土淅淅瀝瀝地掉在臉上、身上,戚明漆被嗆得咳嗽兩聲,不敢再張開嘴,生怕吃進更多泥土。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
他把臉埋住,聽著耳邊持續不斷落下沙沙的聲音,眼睛漸漸地濕了,心也跟著逐漸冷下去,不管是先前的憤怒、害怕,還是擔憂,全都淡去了,只剩下那張沙土織成的死亡陰影,將他整個籠罩了起來。
厭……厭……
不是說要相信你的么……
為什么沒有來找我……
身上堆積的土層越來越厚,戚明漆閉著眼,低聲哭了起來,眼淚浸入身下的泥土中。
他腦子里只剩下厭,想著厭在哪里,到底有沒有在找他,不知道哭了多久,耳邊漸漸地也聽不見沙土落下和殺手們的交談聲,身上越來越重,并且有了很明顯的擠壓感。
戚明漆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少,他漸漸地呼吸不了了,在這種近乎窒息的狀態下,他甚至沒法繼續哭泣。
好冷啊。
他呆呆地這么趴著,直到頭上最后一點動靜消失,仿佛在彰顯那些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的工作,并且離開此地。
戚明漆已經想不了更多的事情。
他腦子里只盤旋著一個念頭——我會死在這兒嗎?
在渾渾噩噩中,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空間中,連時間的流逝似乎也都停滯下來,他將這個問題反復思索著,卻沒有留意到,右側耳垂上的耳墜在黑暗中亮了起來,散發出幽暗的紅光,明明滅滅,有種妖冶且不詳的怪邪感。
他甚至沒有發現,雖然口鼻因為無法呼吸,身體幾乎停止氣體交換,但他除了感受到些許窒息,卻沒有因此陷入昏迷——
周圍完全陷入一片死寂,宛如墳墓。
厭帶著人追到礦山,不多時,便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三個鬼鬼祟祟的人。
對方很快也發現自己被包圍,清楚雙方實力懸殊,那三名殺手幾乎沒有遲疑,在厭追上來之前,全部揮刀自刎。
厭盯著死去的三人,憤恨地將尸體踹了好幾腳,直到手下上前來勸阻他:“殿下,當務之急是找到小七……”
厭呼吸沉重地喘著氣,瞳色幾乎血紅。
“搜……分開搜。”他閉了閉眼,竭力按壓住內心的暴怒,“他們肯定還沒走遠。”
三人尸體上并沒有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他手下的人跟守城軍的人分散開來,在礦山上四處搜尋。
沒過一會兒,就有人就發現了戚明漆遺落在地上的外衣,拿著回來向厭稟告。
厭一眼便認出那是屬于戚明漆的衣服。他平日少有幾次穿得上正經衣服,過去宮里劃撥下來的賞賜堆了很多,于是那些上等的好錦緞,全都被他拿來給戚明漆做了衣服,手里這件正是其中之一。
一行人來到發現衣物的位置,厭在周圍走動著,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奇怪了,”他喃喃道,“為什么只將外衣留在這里?”
手下人有個不好的猜測,懷疑戚明漆是不是已經遇害了:“該不會是……”
厭陰沉地瞪著他,手下立即閉上嘴,不敢再多話。
另一名手下上前:“殿下,往前去不遠處就是居民區,他們有沒有可能逃到那里去了?正好借著人多掩蓋足跡,讓我們難以搜尋。”
厭手中捏著那件外衣,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接下來要該怎么辦。
想來想去都沒想到什么好的辦法,除了繼續找,別無他法。
厭轉過身:“你們先去,我還要檢查一番,晚點過來。”
看著手中這件外衣,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就像是……那些人故意留下來的線索。
眾人離開后,厭漫無目的地在礦山走動著。
他忽然想起自盡的三名殺手。
逃離皇宮的殺手一共有五名,三名自盡,還有兩名,可他們為什么突然走散了?還是說,這三人留下來,是為了做什么事?
小七到底在哪里?
厭感到頭越來越痛,一路上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也越來越明顯了。他好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捂住口鼻,只能艱難、而又緩慢地喘息。
等等,這不該是他莫名會出現的反應。
難道是小七?
電光火石間,厭想到一個可怕的猜測,他的眼睛緩緩掃過冷清寂靜的礦山,在看見那些大大小小的礦洞時,那個想法忽然就成了型。
他顫抖著手,動作有些粗暴地摘下左耳耳墜,放在地上,抽出刀割破掌心,放出血滴在耳墜上。
原本就是赤紅色的楓葉,沾上他的鮮血后,在光線暗淡的黑夜中釋放出昏暗、卻刺眼的紅光,忽隱忽現,透出一種詭異和古怪。
厭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戚明漆,其實這兩枚耳墜,正是密教僅存的兩枚“蚩尤骨”,被蚩尤血染紅的楓葉,發揮兵主之力最為重要的介質。
以他體內的“血毒”——兵主之力,激發蚩尤骨,由此來尋找與他血命相連的那個人……
被蚩尤骨吸入的鮮血忽然又從表面浮現出來,化成一道靈蛇般的模樣,靈活地蜿蜒著向前游動,厭連忙站起身,跟在血紅靈蛇的后方。
越是前行,窒息感越發壓迫,直到來到某處,靈蛇倏地鉆入泥土中,消失了蹤跡。
厭用手撥開那些障礙物,看見了明顯被翻動過的土地,腿一軟,就這么直接跪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戚明漆醒了過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還埋在離地很遠的土里,幾乎是一瞬間,恐懼和不安又一次籠罩了他。
臉側忽然好像有什么東西爬過,可能是蟲,朝著他的耳朵過去了,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酥酥癢癢,戚明漆嚇得無聲叫了起來,他想動也動不了,只能保持著那個姿勢,閉著眼哭了起來。
還要……在這里……呆多久……
他哭得有些意識模糊,朦朦朧朧中,忽然好像聽見了厭的聲音,在叫他“小七”。
又是錯覺嗎?
戚明漆吃力地偏過頭,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點光亮。
但他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再是暗淡的光芒,對他來說都無比刺眼。于是他閉著眼,又過了好一會兒,在他身上壓了許久的重負忽然一輕,有人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戚明漆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他還是睜不開眼,手腳發麻無力,只能愣愣地任由別人支配他。
“小七。”那人似乎松了一大口氣,跪在地上,將他緊緊抱在懷里,用力地親吻著,“乖,沒事了,沒事了……”
第53章
戚明漆聞到熟悉的氣息,眼淚流得更兇了。
厭低頭看著他哭,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貼在他臉側,似乎想給他擦掉眼淚,但他笑了沒一會兒,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戚明漆偏過頭,模糊的視野中,忽然看見了厭放在他臉側的手,一下子就愣住了。
僅僅是那根離他視線最近的指尖,大半截都是血肉模糊的,指關節被磨損嚴重。戚明漆停下哭泣,轉過頭去看,因為他懷疑自己看見了厭的指骨。
他把厭的手拽下來,放在面前仔仔細細看著。那些曾經無數次撫摸過他,又被他親吻過的手指,無一不是鮮血淋漓,好些地方,尤其是指關節處皮開肉綻,以至于暴露出被血肉包裹的骨頭。
戚明漆只是稍作思索,便想明白厭這傷是怎么的來的。這個神經病,徒手挖了一晚上的土,把自己的手挖得幾乎廢掉,終于將他從土里給挖了出來。
他既覺得心疼,又覺得這人有時候真是無可喻,原本就沒怎么消停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一邊比劃著問:為什么不去找人幫忙?
厭愣了一下,露出點后知后覺的尷尬神色,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他為什么沒有先去喊人來幫忙跟著一起挖。
“我……擔心你在下面害怕。”他吞吞吐吐道,“當猜到你就在這下面時,我很慌張,什么都忘了……只想早點把你挖出來。”
“我想,你肯定在等我,等我來找你。”他又一次將戚明漆緊緊抱在懷里,“我知道你不會死,但肯定會很害怕……所以我要快點找到你。”
戚明漆靠在他肩上,眼淚幾乎停不下來。原本那些被活埋太久而積壓的恐懼、抱怨,在聽見厭說的這一番話時,仿佛瞬間煙消云散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懷抱,可以給他溫暖和安全感,不必擔心再受到傷害的避風港。
厭沒再說話,只是這么抱著他,抬手在他后背輕輕拍哄著。等到戚明漆哭累了,不再流眼淚,但是也不動,就這么趴在厭肩頭,呆呆愣愣地睜著眼。
厭感覺到懷里人抖得沒那么厲害了,便抱著人換了個姿勢,讓戚明漆的腦袋靠在他胸膛處,方便他低頭親人。
戚明漆還是沒什么反應,像一具空洞的人偶,沒有生氣和靈魂,呆呆地任由別人擺弄自己,只在厭吸吮他舌尖時,偶爾才從喉嚨里發出兩聲難耐的嗚咽聲。
厭抬起手,用傷痕累累的手指按壓戚明漆的喉嚨,在那沾染了泥灰的皮膚上留下斑駁血痕,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戚明漆被逼著吞下他的唾液,臉上逐漸浮現出淺淡的艷色,總算多了點生氣。
厭盯著他,聽著他嗓子里的吞咽聲,眼神漸漸有些變了,瞳孔周圍那一圈紅,似乎也在向內擴散。親吻也不再是和風細雨般溫柔安撫的,而是多了某種侵略性。
饒是戚明漆再怎么遲鈍,被厭翻來覆去煎炒這么多回,也能感覺得出來,先前那番溫馨的氛圍有點變了味,像是被厭用熾熱的呼吸,侵染出幾分情色的曖昧。
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險臨近,想躲,但被厭單手輕輕松松地錮住腰,按在懷里承受越發粗暴的親吻。
直到腰間一松,戚明漆總算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一巴掌拍在厭的手背上,按住他想解開自己腰帶的手。
他瞪著厭,拿眼神質問:你要干什么?!
“乖乖七,別亂動,讓我親親。”厭一邊吃吃地低笑,一邊舔他臟兮兮的小臉,完全不介意自己吃了一嘴的土,“我還沒嘗過泥巴味道的你,我想嘗嘗,過了這次,可就不一定有下次了……”
戚明漆:……
神金,又害我莫名其妙笑一下。
誰想跟你野戰啊!
他覺得這家伙簡直無可喻,自己全身上下沒一處不是臟的,竟然也能下得去嘴……再情急也不急這么一會兒吧。但是厭的腦回路本來就異于常人,以他那一根筋的腦子,永遠都猜不到,厭下一步會做出什么驚人之舉。
戚明漆抓著腰帶,死活不肯讓他解開。但這點反抗在厭面前完全不夠看,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腰帶就讓男人解了下來,衣物也跟著散開來。
厭看了看手里的腰帶,他發現了,戚明漆并不是很配合。為了接下來能夠更順利一些,于是他將戚明漆的雙手反擰在身后,用腰帶綁了起來。
這下,戚明漆反抗得更厲害了,他并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事,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頓時羞恥心爆棚,甚至急了抬腳去踹厭。
厭抓著他的腳踝,將人帶到腿上坐著,忍不住得意地笑:“這兒又沒有人,不會被看見的。”
戚明漆臉色漲得通紅,用力搖頭,仿佛在說不要不要。厭卻跟沒看見似的,自顧自地道:“嗯,沒說不同意,那就是答應了。”
混蛋,又欺負啞巴不會說話!
戚明漆快被氣壞了,身體反抗不過,只得張嘴咬人。
“嘶——”厭一邊倒吸冷氣,一邊又瞇著眼,似乎很享受,“嗯,好棒,再用力一點也可以……”
混蛋,混蛋!戚明漆差點沒氣哭。死變態,咬你還給你爽到了!
等他不咬了,厭又伸手過來,將他牙齒撬開,問:“怎么不咬了,嗯?”
怕你爽瘋了。
戚明漆一邊可憐巴巴地流著淚,一邊心里痛罵他,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更招人憐愛。
他又嘗試著逃了幾次,每次都被厭輕輕松松拽著腳踝拉回來。這是厭最喜歡玩的游戲,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上,又或者在床笫間,玩弄自己的獵物,享受追逐和征服的快感。
后來戚明漆實在沒力氣逃了,他本來就受了一晚上驚嚇,被厭欺負兩下,連最后一點力氣都用光,只能昏昏沉沉靠在厭懷里,被動地等待一切結束。
不過這個過程十分漫長,所以他先撐不住睡了過去。厭停下動作,親了親他滿臉的淚痕,抱著他去河邊做了簡單的清。
等戚明漆再次醒來時,他身上裹著厭的外袍,男人赤著上身,背著他穩穩地向前走著,偏高的體溫隔著幾層衣服透了過來。
戚明漆有氣無力地垂下雙手,一只手在另一只手心里寫給厭看:肚子好痛。
厭似乎笑了:“沒事,我們這會兒回去,讓黎容給你看看……”
戚明漆惱羞成怒地咬他耳朵。
才不要讓黎容給他看……要是讓別人看了,豈不是就知道了,他沒羞沒臊地跟男人在野外做那種事,他的臉都沒地方擱了。
想到這里,戚明漆又咬了好幾下厭的耳朵。
都怪他,死神金!戚明漆憤憤地想。
過了一會兒,戚明漆又寫:娘怎么樣了?
“昨晚趁亂將她送出去了。”提到這個,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乖乖七,你做得好棒,要不是你,娘大概就真的讓人給刺殺成功了,更別說還有什么逃出去的機會……”
一想到昨晚那混亂的場景,厭都忍不住一陣后怕。
戚明漆的準備、殺手襲擊的巧合,還有他的及時應變,這三者少了其中任何一種,他都沒辦法將月言公主送出皇宮,唯一不好的是讓戚明漆陷入危險,受了驚嚇。
在戚明漆看不見的地方,厭沉下了臉色。他明白自己此時不能有任何動搖,因為接下來還要很多事要做,偽造月言公主的死亡,跟北靈帝、密教周旋,還要追查殺手身份,在春祭來臨前安排好手下一萬人離開的計劃,還有安撫小七……
厭偏過頭,朝自己肩膀處看了一眼。
被人活埋在地下這么長時間,不可能沒有半點心陰影,就能恢復到原先的活蹦亂跳。
想起這個他就滿心怨憤,恨不得將那些活埋小七的人親手殺了。
他很快也想通了對方這么做的由,就是為了拋下這個麻煩,并且讓他誤以為小七還在他們手中,讓他一直找下去,分散掉精力……
太惡毒了。
厭本來也沒想在野外胡鬧那一遭。原本找到小七,就該趕緊回到宮里,收拾殘局,但一旦回到宮里,估計好長時間都沒法歇下一口氣。小七的狀態顯然不好,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厭只能用這么簡單粗暴的方式,讓他多少能轉移一點注意力。
好在戚明漆是真的被他累到了,暫時沒那么多精力想別的什么事情。
兩人回到皇宮,黎云還沒有回來,只有黎里跑來迎接了他們,順便跟厭匯報昨晚的事情。
全部都在厭的預料之中,春季天干物燥,密宮周圍又布置了大量火藥,于是大火幾乎燒了一夜,直到他們回來前不久才逐漸熄滅。黎容準備了自己曾經收集用來做試驗的骸骨,裝在厭手下人撲火的水桶中,趁著潑水時倒進廢墟里。
至于黎云那邊,他和黎里趁著守城軍被調開的時機,以多匹馬拖著月言公主離開皇宮,連夜送到軍營里藏著。
“兩名刺客跟丟了。”黎里低聲道,“他們跑進人流過多的集市,沒能追上。”
厭淡淡地應了一聲,放下戚明漆,讓黎里送他回去,他現在得去收拾密宮殘局,并且跟北靈帝和密教扯謊。
戚明漆卻拉住他,似乎想跟他一起去。
厭伸手捏捏他的臉:“沒關系,我能解決。還有,你不是肚子痛嗎,等會兒站都站不穩,我是不是得在你摔倒后跟大家解釋,是我把你弄得腿軟……”
啊啊啊不準再說了!戚明漆漲紅臉,伸手去捂他的嘴,完全不敢想象他說的那個場景。
他相信這個死變態是真的能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但他還要臉,又沒辦法自己出口反駁,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
戚明漆狠狠地瞪了厭一眼,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厭回頭,問黎里:“他剛才那個眼神,是不舍得我,對吧?”
在黎里開口之前,他又補了一句:“只能說一個字。”
黎里:“……”
作者有話要說:
黎里:tui
第54章
天色蒙蒙亮時,整個皇城剛從一夜安眠中蘇醒,早起的攤販走上街頭,沿街叫賣。
兩名殺手藏身在墻角陰影處,謹慎觀察許久后,脫掉黑衣、黑面罩的偽裝,變得跟普通百姓別無差異,這才一前一后走出來,又慢慢走入一條人跡稀少的小巷。
首領一邊走動,一邊壓低了聲音:“那么,你我二人就此別過?”
“嗯。”另一人微微頷首,“此次任務失敗,我們各自回去匯報主子,如實說便是。”
二人對好口徑,不再多言,回頭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巷子。
但兩人向前走的速度都很慢,并且越來越慢。
首領支起耳朵,仔細留意身后動靜,右手緩緩按在腰間刀柄上。
下一瞬間,他聽見耳邊傳來刀刃破空聲,腦中別無半點雜念,毫不猶豫地抽刀出鞘,朝身后刺去。
就在他刺中身后那人時,對方的刀也刺入他的身體,兩人錯愕地望著對方,在短暫的對視后,鮮血從胸膛處噴薄而出,最終同時支撐不住倒向后方。
當天色完全大亮時,巷子里只剩下兩具身份不明的尸體,靜靜地擺放在那里。
應付北靈帝,比厭想象中的要輕松許多。
他本來以為,皇宮闖入殺手,月言公主遭到刺殺,密宮一夜之間化為廢墟,北靈帝再怎么也得親自來過問一番。
誰知他在那兒跪了大半天,裝了好久的“悲痛欲絕大孝子”,遲遲沒等來北靈帝,最后眾人都已經將假尸骸收撿好了,終于看見北靈帝身邊最親信的大內監,身后帶著一百皇宮衛軍小跑著過來了。
“陛下前兩日染了風寒,一聽密宮起火,又受了驚嚇,今早有些起不來身,正讓御醫看著呢。”大內監一見厭,便諂媚地笑著,“于是特意差遣奴才過來,告訴殿下此事全權由您處置便是,還調撥給殿下一百人幫手……”
厭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懷疑。
他從地上站起身,活動著發麻的腿腳,心想北靈帝聽見密宮失火,為何會被嚇到?難道說背后有什么隱情?
大內監點頭哈腰:“還望殿下節哀順變,人留在這兒聽從殿下調遣,奴才先行告退。”
等大內監離開后,厭讓手下招呼著那一百人去收拾密宮廢墟,又差人前去密教向長老們匯報。
長老們那邊同樣很好應付。自從他們找到新的九黎之母,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培養將要出生的九黎之子身上,對月言公主和厭的關注,就淡了許多。
聽聞月言公主死訊,長老們也沒有太多反應,只讓人帶話回來,勸厭不要悲傷過度。
厭冷笑著,剛從密宮廢墟離開,就收起偽裝的悲痛,立馬換了一副臉。
他回來得比預料中要早很多,黎里跟他說已經讓黎容給戚明漆看過,這會兒人應該在七層房間休息。厭上了游闕樓七層,進門時就將屋內掃視一圈,第一眼并沒有找到人。
他猜想戚明漆可能在洗澡,卻又沒聽見水聲,一邊轉進內室,看見浴桶里放滿了水,戚明漆正趴在桶沿,腦袋一點一點的,似乎睡著了。
厭伸手摸了摸水溫,發現水已經涼了,他怕人受冷,伸手將戚明漆從水里抱了出來,擦干凈抱回床上。
動作間將戚明漆驚醒了,他猛地打了個顫,迷茫地睜開眼看了一會兒四周,很快看見厭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轉身抬手主動地抱住厭的脖子,微涼滑膩的皮膚貼著厭的胸口。
厭沒說話,抬手安撫著他的后背,顯然察覺出戚明漆的情緒有點沒對勁。
戚明漆不怎么愛黏著他,到底不是小姑娘,做不到自然而然就跟愛人撒嬌。
兩人相處時也是厭主動得多,戚明漆總是擰巴著,拉不下面子似的害羞,經常搞得厭像個強迫他的大惡人,除非有時候被藥物弄迷糊了,才會展露出嬌憨的一面來。
不過,厭并不太在意這點小事,反正戚明漆也沒有真的想拒絕他,那點推拒的力道幾乎等于打情罵俏。只要沒真的把人惹毛了,大多時候,戚明漆都是順著他的意來。
今天情況卻不大一樣,他剛一回來,戚明漆就這么主動地黏著他,顯然是因為心里不安和恐懼。
除了將人抱著安撫,厭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語言總是蒼白無力,說得再多也沒辦法治愈心上的傷。
過了好一會兒,戚明漆抬起頭,勉強打起幾分精神,比劃著問:事情都處完了?
“都處好了,別擔心。”厭笑了笑,“只是殺手那邊跟丟了,后面應該不好找出來,死的那幾個人身上也沒有能找出身份的線索。”
戚明漆想到什么,比劃:你偽造娘死亡的假象,但那些殺手知道她沒死,一定會回去告訴幕后主使人。
“怕什么。”厭捏著他的嘴角,“我只需要瞞過皇帝和長老們,至于別的人,他就是知道,他敢說么?說了,不就等于承認自己是兇手。”
戚明漆又想起昨晚被他趁亂拿到的東西,跳下床,光著身子在地上的臟衣服里翻找。
厭斜靠在床頭,盯著他趴在地上找東西的背影,看得心頭一陣邪火直冒。
有時候他是真的搞不懂,這小啞巴到底是太遲鈍了,還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經不住被撩,兩人只要多挨挨蹭蹭幾下,他都硬得不行,滿腦子的只想扎進溫柔鄉,還老是這么不經意做出一些純情、又勾人的舉動。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差點遵循欲望的支配撲過去之前,戚明漆終于找到了東西。他拿著一塊令牌一樣的東西,重新回到床上,坐在厭懷里,將東西拿給他看。
厭沒將令牌接過來,抓著戚明漆的手直接這么看了看,問:“這是哪來的?”
戚明漆比劃:昨晚那個殺手打我的時候,我趁亂從他身上扯下來的。
厭的指腹在他手腕處淤青來回摩挲了幾下,好一會兒才道:“是軍隊里表明身份的牌子,正面寫著‘校尉’,可能是他的軍銜,小字則是他具體的職務和權能,至于牌子的背面——”
聽著他說的話,戚明漆將牌子翻了一面,看見背面寫著“鎮北”兩個大字。
厭瞇著眼,一下子就笑了:“你看,身份這可不就來了?”
“他應該覺得自己不會死,所以才敢放心將牌子帶在身上。”厭道,“不過,他雖然好像確實沒有死,卻沒想到自己會丟了牌子。”
戚明漆幾乎一瞬間就聯想到了鎮北軍。
但他又想起另外一個細節,跟厭比劃:我懷疑,殺手并不只是鎮北軍的人。
“你也發現啦?”厭微微笑道,“驗尸的時候我們就懷疑過,殺手可能是兩批人,一批身形更為結實,可能是常年打仗的士兵,另一批人要稍微弱一些,應該只是普通侍衛。”
現在只能查出其中一部分人是鎮北軍,但另外一部分就毫無線索,好像還是沒什么用。想到這里,戚明漆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去,感覺自己也沒幫上什么忙。
但這時候,厭忽然伸手將他抱了起來。戚明漆只來得及撲騰了一下,便坐到了厭身上,他跪坐著,厭靠在床頭,于是讓他可以低頭俯視著厭。
“乖乖七,你真的是一個小福星啊。”厭用指尖撫摸著他耷拉下去的嘴角,很認真地說道,“自從你到我身邊,我好像就變得很幸運,就算遇到倒霉的事情,有你在,都會從壞事,扭轉成好事。”
戚明漆略有些迷茫地望著他,心想自己有這么大本事?
“你有的。”厭仿佛看出他的疑問,忍不住笑起來,“要不是你,我說不定判斷不了突圍時機,被南軍困在天回山下,再也回不來,要不是你,我娘一直只能跟個被圈養的牲畜似的,最后也要像牲畜一般死去,是你讓她有了重新做回人的希望……”
說著說著,沒等戚明漆有什么反應,他自己倒是先酸了鼻尖,忍不住抬手抱住戚明漆,不住地在他臉側親吻著。
“小七……真的好厲害。”厭低聲道,“當我決定要離開上北朝,離開這個我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時,我就發過誓,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忠于任何君主。”
“往后的所有生命里,我只向一個人忠誠……”他抓著戚明漆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處,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那就是你。”
月言公主遇刺被殺、密宮焚毀的消息傳出去后,整個皇宮都炸開了鍋。
皇后剛得了風聲,立即將白安召進宮里來問話。
她一邊覺得這事辦妥了,能狠狠打擊到厭,甚至可以讓他消沉好一陣子,另一邊又擔心收尾不周全,讓事情敗露,那瘋子查到真相找他們麻煩,這才連忙將白安叫來問話。
“母后放心,他查不到我們頭上。”雖然昨夜派出去的殺手,到現在一個都還沒有回來,但白安沒有半分慌亂,“且不說那些人身上根本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上次南質子跟我賣好,透露密宮的位置,想讓我們去殺了那怪物,多虧我留了個心眼,叫他也出了一半人手。”
他得意地笑道:“派出去的殺手,一半是南質子的人,一半是鎮北軍的人,那瘋子就是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母后只管放心便是。”
聽他這么一說,皇后心里有了底,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你還是要小心一點,我怕密教會不會有什么邪術……”
“那就叫他們只管用,我倒想看看,到底有多邪。”白安道,“鬧得越大越好,到時候大家不就看清了,密教到底是個什么邪惡的組織。”
皇后不怎么放心地點了點頭。
白安看著她,問:“母后,今早聽說父皇病了?怎么回事?”
說到這個,皇后忍不住冷笑,略有些嘲諷道:“說是染上風寒,聽見密宮起火又受了驚……我看啊,怕不是心病。”
白安不解:“為何這么說?”
“你們這些小輩不清楚,但宮里老人可是知道的。”皇后道,“本來這皇帝之位,輪不到你父皇頭上的,當時的太子另有其人,是你父皇的大哥。”
白安道:“此事略有耳聞。”
“后來,你父皇暗中跟下南國當朝皇帝勾結,他扶持那人推翻當時的南威帝,坐上皇位,南朝那位皇帝給他的回報,除了讓上北朝引入密教之外,就是要偽造太子跟南朝私通的證據……”
白安露出吃驚之色,他從未聽說過,還有這么一段歷史。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太子成功被栽贓陷害,上任北帝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廢太子,幽禁在一處宮殿中……”
白安有了一個猜測:“不會就是現在的密宮?”
“不錯。”皇后微微點頭,向后靠在椅子里,“廢太子被關在那宮里,日日血書上陳,你父皇擔心夜長夢多,于是沒過多久,就讓人一把火將廢太子跟那宮殿,一起給燒了。”
白安倒吸一口冷氣:“這……太可怕了。”
皇后冷冷一笑:“所以他這哪是受驚,分明是做了虧心事,現在心虛。你看他現在遲遲不肯立太子,多少也是受當年影響,不想看見‘太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白安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抹興奮,“我們不如嚇他一下,叫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可沒有那么好使了,要是再不立太子,說不定就要來不及了……”
第55章
“怎么個嚇法?”皇后有些興趣,卻不知該要如何實際操作。
“趁著他這會兒病著,裝神弄鬼。”白安淡淡笑道,“母后不是說他心虛么?我們火上澆油一把,說不定再這么一嚇,病情還得加重。到時候,讓御醫跟他往重了說,他怎么也該想到,要考慮身后事了吧。”
“確實如此。”皇后臉上露出笑意,“反正嚇唬一下,做隱蔽點,他不一定想得到這是人為,就算懷疑了,想查也不好查。”
白安拂袖起身,拜別皇后:“此事交由兒臣來辦便好,母后不必費心。”
皇后囑咐道:“就先不要跟大將軍通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安點頭:“是,母后放心。”
稍晚一點的時候,華也庭同樣收到消息,月言公主跟密宮一起,在一夜大火中化為灰燼。
聽說北靈帝因身體不適,沒能親自督辦此案,全權交給厭處,所以關于調查的細節,幾乎沒幾個能透露出來。
已經大半天過去,華也庭派出去跟鎮北軍一起執行刺殺的手下,一個都沒見著回來。他不禁猜想,昨晚的殺手是否全部已經落網,或者死了?
倒也不是擔心自己被暴露。那幾個人是先前貴妃指派給他的死士,平時藏在皇宮外,幾乎等同沒有任何身份的“黑戶”,就算被人抓到了,也知道該怎么閉嘴。
保險起見,華也庭還交代死士頭領,如果跟鎮北軍的人一起活了下來,找機會殺死對方的人,避免日后事情暴露,牽扯到他身上,鎮北軍的殺手成為指認他的人證。
一切都應該毫無紕漏才是,華也庭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
既然任務如此順利的就完成了,在密宮完成殺人、點火,二十幾個人,一個都沒能逃出來?這不應該吧。
還是說,白安跟符銘兩人,跟他想到一塊去了,讓他們的人逃離后,干掉他的人?
華也庭這會兒暫時不打算去見白安。聽說厭在密宮廢墟前跪了一早上,悲痛發誓要找出真兇,讓他付出代價,在這個敏感時期,華也庭認為自己不該急著跟白安來往。
他先去了密教宮殿一趟,見華也萱。
華也萱在半月前生下一名嬰兒,終于被從地牢中放了出來,在密教宮殿重新過上還算“正常”的生活,只是雙腿被浸泡腐蝕得厲害,至今還有些無法正常行走。
長老們終于得到祈盼已久的九黎之子,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個新生兒身上,連對外的活動都少了許多,自然也不管著華也庭見華也萱。
見華也庭前來,華也萱讓人去準備酒菜,兩人在她生活的房間里說話。
面戴獸形面具的九黎族人跪在桌旁,依次端上才出鍋的菜肴,又為他們倒滿酒,做完這一切后,便低著頭沉默地侍奉在一旁。
華也庭根本不認為華也萱有跟外人交流的機會,沒打算瞞著她什么,剛喝下一口酒,便忍不住得意笑道:“妹妹,那個九黎之母死了,以后,你就是唯一的九黎之母了。”
華也萱這會兒被收拾得干凈整潔,如果不看她的雙腿,似乎跟以前相比,也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只是身上有種令華也庭感覺惡心的血腥氣,眼神也變得沉靜深邃,多了一些讓華也庭看不懂的內容。
“哥哥還是這么好算計啊。”華也萱微微笑道,“以除掉上任九黎之母,動搖厭殿下心性,來拉攏與大皇子的關系,甚至還因此有機會接觸到鎮北大將軍,順便還將我推上九黎之母的位置,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華也庭神秘地笑了笑:“這正是讓你去跟厭做交易的第三個目的。”
第一個,是將華也萱送進密教。
第二個,是將厭逼上戰場,讓他死在外面。
第三個,跟密教長老們交易,讓月言公主沒用了,成為他獲得反密教勢力信任的棋子。
如此縝密的考量和算計,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雖然第二件事稍微有些失敗,沒能除掉厭,但第一件和第三件卻很成功。
華也萱愣了一下,垂下眼,聲音也變得有些冷:“哥哥當真是聰明,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要把身邊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全部都要利用得明明白白。”
沒等華也庭得意,她又問:“哥哥難道不累么?一直都在算計來、算計去……就不怕,最后把自己也給算計進去了?”
“你說什么?”華也庭臉色微沉,顯然對她最后一句不太客氣的話動了怒。
華也萱觀察著他的神態,很快笑了起來,端著酒壺,坐到華也庭身邊很近的位置:“哥哥別生氣,妹妹說笑的。妹妹當然知道,哥哥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能夠回到自己的國家,向那些當初害得你淪落至此的人狠狠報復。”
聽她幾句安撫的話,華也庭心里又舒坦起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露出輕松溫和的神情:“妹妹知道就好,而且你還要知道,我不僅是為了能讓我回去,也是為了讓你同樣有機會一起回去。”
我還有那個機會么?華也萱一邊為他倒酒,一邊在心里冷笑著想。
“話說,前段時間,我才聽到一個傳聞。”華也萱放下酒壺,拿著筷子為華也庭布菜,卻不急著說下去,“哥哥,嘗嘗這個,我特意寫的南朝宮廷菜譜,讓他們去做的,你嘗嘗好不好吃?”
華也庭專心想聽她說什么,沒注意碗里是什么菜,用筷子挑著吃了幾口。
“聽說,厭殿下也是妹妹的兄長?”華也萱低聲問,“如果這是真的,那豈不是說,厭殿下跟哥哥,同樣是兄弟了?”
華也庭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冷笑:“我不會給他跟我成為‘兄弟’的機會。”
華也萱驚訝:“那就是說,這件事是真的?”
“當然……”
華也庭話說一半,忽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看見碗里的菜時,他大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打翻了自己的碗,連筷子也跟著彈跳在地上。
“怎么回事?”華也萱擔憂地撲過來,想為他擦掉衣服上的油水。
“那是、那是什么?!”華也庭岔開雙腿,瞪大眼睛指著面前散落一地的菜,聲嘶力竭道,“你給我吃的什么,你把什么東西給我吃了?”
不等華也萱回答,他十分篤定地質問:“那是不是手指?你給我吃的是手指!”
華也萱忍不住笑了:“哥哥,你是累糊涂了吧。”
她從容不迫地拿起筷子,拾起地上那些在華也庭看來是“手指”的菜,放到他眼前:“這只是很普通的菜根而已呀,你要是吃不慣,我下次讓他們不做便是了。”
是么?是這樣么?華也庭依然滿臉懷疑。
但他又仔仔細細來回看了許多次,發現確實如華也萱所說,只是普通的菜根而已。
難道真的是眼花了?
華也庭掐著眉心,思索著,自己或許真該要休息一下了。
華也萱招來旁邊的侍從,讓他為華也庭重新更換碗筷。
等到侍從離開房間,她重新坐回華也庭身邊,伸手親親密密地挽著他的手臂,就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深情厚意的兄妹。
“哥哥既然不喜歡吃菜根……對了,我記得哥哥好像喜歡吃內臟吧?”華也萱露出幾分詭秘的笑意,“那等你下次過來,我給你炒內臟吃吧?”
華也庭感覺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聽得清華也萱在說什么,于是糊里糊涂就這么跟著點了點頭。
而先前在華也萱身上聞到的,那股讓人有些作嘔的血腥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然也不覺得反感了。
就好像在悄無聲息之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什么事物,漸漸地發生了變化。
厭喂戚明漆吃了點東西,然后叫黎容上來,給戚明漆身上被打傷的地方上藥,又給他磨損嚴重的十指包扎。
戚明漆趴在床上,將那塊鎮北軍的牌子翻來覆去看了看,比劃著問厭:你要去追查鎮北軍?
“應該不會。”厭舉著雙手,張開十指,讓黎容處傷勢,“沒抓到活口,只有這么一塊牌子,他們不會認賬,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我居心不良,蓄意對鎮北軍發難。”
他這么一說,戚明漆才想起來,被鎮北大將軍帶回皇城的兩萬人,是北靈帝用來牽制厭的底牌,就算事情真的鬧開,北靈帝大概率也不會追查鎮北軍。
那這塊牌子,豈不是沒什么用?戚明漆感覺有點沒意思,正要抬手將牌子丟開,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給他倆上完藥、包扎好,黎容走到旁邊洗過手,便告退了。屋內又只剩下兩個人,戚明漆坐在床邊,跟厭比劃:我們不如來個栽贓吧?讓他們互相懷疑。
被栽贓、欺負這么多回了,也該他們報復回去了吧。
厭還沒聽到他的具體想法,光讀懂一個“栽贓”,都忍不住露出笑意:“哦?……怎么栽贓呢?”
他習慣性伸手想去抱戚明漆,但看見剛上好的藥,怕給蹭掉,暫時忍了下來。
戚明漆似乎想了一會兒,然后跟他比劃:找兩個人假扮刺客,去刺殺皇帝,但不是真的要殺他,就這么做做假動作……
他擔心厭看不懂自己的意思,還伸手在厭脖子處比劃幾下:離開之前,將這塊牌子丟在現場,讓他們誤以為刺客是鎮北軍的人。
厭沒忍住笑出聲,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乖乖七,我以前怎么從來沒有發現,你竟然這么壞呢?”
戚明漆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將手收了回去,腦袋也偏向一邊。
厭從他手里拿過牌子,跟著湊了過去,與他鼻尖相觸,低聲道:“你這個想法確實不錯,只不過我想,恐怕難以辦到……”
戚明漆立即露出幾分緊張神色。
哪怕并非真的要去刺殺皇帝,而只是嚇唬他,并且留下栽贓的證據,依然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一旦被抓到,那可能就是要命的事情,還會牽連諸多,所以厭不愿意做,也是正常的吧。
他連忙比劃:不行就算了……
沒等他比劃完,厭忽然一頭倒在他腿上,做痛苦狀:“我從昨晚到現在,忙活了一整天、一整夜,徒手將你從土里挖出來、給你好好地喂了一頓,白天忙著清密宮廢墟,跟皇帝和長老們周旋,放不下你一個人呆著,所以完事了趕緊跑回來……”
他停頓一下,可憐兮兮地舉起十指:“連傷都沒能來得及包扎,還是剛才歇下來才包的。直到現在,我連一個親親都沒能得到,你還要打發我去干臟活,怎么辦得到呢?”
戚明漆:……
片刻后,他抱起枕頭痛揍厭的腦袋。
誰求著你做第二件事的啊!
戚明漆自己生了一會兒悶氣,將枕頭拿開,跟厭比劃:感覺有些風險。留下這塊牌子顯得非常刻意,難免會被人懷疑是栽贓,還可能懷疑到你身上。
厭躺在他身邊,將牌子拋上、拋下:“放心……等皇帝被嚇壞了,可沒精力想到這么多。況且你忘記了?我現在可是一名剛失去母親的‘受害者’,前后兩起刺殺,間隔時間這么短,他肯定會聯想到一起去,至于懷疑我……那就要看我跟大將軍,誰哭得更大聲了。”
戚明漆翻過身,低頭看著厭纏滿繃帶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比劃問:是不是很疼?
厭怔愣一下,繼而又笑了:“不疼,這點傷算什么,比這更嚴重的我都受過。”
戚明漆看過很多次厭的身體,知道在那具身體上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有著很多陳年的疤痕,像是皇權與密教施加給他的苛責鞭撻,又像是戰功的勛章,還是他曾經受過無數生死考驗的證明。
但是,曾經受過再重的傷,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忍耐和習慣新生的傷。
戚明漆捧著他的雙手,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后將嘴唇貼近,用舌尖一一吻過他的指尖。
作者有話要說:
→→全世界都想嚇唬皇帝
第56章
眼前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仿佛看不見盡頭似的。
漸漸的,還有一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那樣熟悉的感覺,讓戚明漆動作劇烈地掙扎起來。但他的四肢上下被什么東西緊緊壓著,半點動彈都做不到,更別說是掙扎。
這是什么地方?是哪兒?又是、又是地下嗎?!
他想起泥土潮濕的氣息,想起沙土落在身上的記憶,還想起被埋在土里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被死死壓住無法掙脫的壓迫感,黑暗中有蟲子、或者其他土里的某種生物,在他皮膚上游走而過,他卻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只能這么等著,等著自己在無人知曉的地下,漸漸地死去、化成一具尸體,慢慢腐爛、腐壞,面目全非。
……厭呢?他在哪里?
戚明漆猛地睜開眼,嘶啞地叫起來:“啊、啊……”
床頭的蠟燭一下子被人點燃了,昏黃的光芒照亮厭有些邪異、沒什么表情的眉眼。
戚明漆滿臉冷汗涔涔,身體僵硬地坐著,跟丟了魂似的,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光源,看見他要找的人,略有些渙散的瞳孔這才稍微聚起神采。他朝厭撲了過去,緊緊抱著厭的腰間,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些許安慰。
厭沒說話,抬手在他后背輕輕拍著,等他稍微平靜了一些,這才出門去叫黎容。
黎容讓廚房的人熬了安神的藥,端著上到七層,進門后便看見戚明漆抱著膝蓋蜷縮在蠟燭前。這兩天他一下子就瘦削了很多,顯得很大的眼睛呆呆地盯著燭火,神智卻不知道飄游到哪里去了。
這也是那晚之后,他做的最多的一個舉動,尤其是厭出門在外,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就呆坐在蠟燭前,愣愣地走神,既不出門,對畫圖似乎也沒了興趣,經常還會忘記吃飯,要等厭回來喂他。
雖然戚明漆什么都沒說,但厭心里很清楚,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小七沒能擺脫那一晚經歷的心陰影。
戚明漆變得很怕黑,還怕出門,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做自己的工作,還有點不太信任除了厭以外的任何人,只喜歡躲在游闕樓七層的某個角落發呆,然后等厭回來親吻他、安撫他。
睡覺幾乎也沒睡安穩過,剛閉上眼睛,就會想象自己還在墳墓一般的土里埋著,然后驚醒,許久睡不著,重復著這個過程。
他其實自己有所察覺,卻沒跟厭說,因為厭這幾天尤為的忙碌,他怕耽誤厭做事。
厭端著安神藥喂給戚明漆喝下,等到藥勁上來,戚明漆總算有了點困意,迷迷糊糊地趴在床邊,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沒有完全睡著,但不至于神經緊繃著。
黎容端著空碗,跟厭走到門外,低聲道:“心病難醫,我開的藥,只能緩解他的緊張情緒,卻無法將他完全治愈。”
厭背著手,朝屋內瞥了一眼:“那如果將他送走?送到一個相對安全陌生的環境……”
“你覺得行么?”黎容有點無奈道,“你才是最清楚的人,不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本來狀態就這么差,要是這會兒你還不見了,你猜他會怎么樣?”
“沒別的辦法了?”厭微微皺起眉頭,他現在感到一陣一陣的焦躁,又一次冒出要把那些人全部都殺了的沖動,“就這么放著他不管?”
黎容嘆了口氣:“多陪陪他,時間長了,可能就走出來了,我只能這么說。”
……
厭重新進了屋子,剛走到床邊,發現戚明漆又醒了,睜著眼睛望向他,臉上沒有一絲神情,眼神里卻是顯而易見的不安、渴求。
厭在他面前坐下來,抬手撫摸著他瘦了一圈的面頰,心里一陣陣泛著疼。
仔細一想,小七認識他以后,看起來好像是過得比之前更好了,其實反而被卷入到了更多的陰謀詭譎中,總是在受驚,也為了本該跟他沒有關系的事情操勞費心諸多。
厭自嘲地笑了一笑。
他還是太自私了。如果早在天極辰星教教司跟他提議,將小七盡快送走的時候,他就答應下來,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現在可好了,到這個多事之秋,反而沒辦法將人從他身邊強行帶走了。
可他又不覺得多后悔,隱隱的還有種竊喜感,因為這樣他就有了正當的由,如果還有人想讓他送走小七,他就可以直氣壯地回答,看,小七很需要我,他現在離不開我。
要你與我一起……沉淪,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哪怕要你保持這樣的狀態,但只要永遠在我的身邊,不管什么樣的狀態,都無所謂。
不管什么樣的你,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分別,其他什么都可以。
恍恍惚惚中,戚明漆被掐著腰,按在厭的腿上。他抬起頭,露出脖頸間大片白皙的皮膚,讓厭能夠更好地親吻他。
男人親吻著他有些汗濕、溫暖的皮膚,沿著下巴一直親了上去,最后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低頭,看著自己。
“想要什么?”厭低聲問,“想要我……還是想要……做?”
戚明漆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他在遲緩又努力地思考厭的提問,好一會兒才從喉嚨里發出很模糊的聲音:“……嗚……嗯……嗯……”
厭將他抱在懷里,摸著他散落開來的頭發,給了他最后一個溫柔的親吻。
他聽懂了小七的回答,要親吻,要安撫,要擁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給的,全部都可以。
于是接下來,戚明漆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粗暴對待。
自從第一次傷到他以后,發現他適應得不太好,在之后的每一次,厭總是會做足準備功夫,所以戚明漆經常身上看著痕跡很多,但從來沒有真的被傷到。
這一次卻不一樣,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溫情的愛撫,只有像是要撕裂靈魂的痛楚。
換做是以前,戚明漆肯定不會干,他會反抗,會對著厭又抓又咬。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只是迷茫地睜著眼,溫順又被動地接受著,仿佛在這種粗暴的對待中,得到了一絲安然。
到蠟燭完全燒盡時,戚明漆也被耗盡了最后一點精力,暫時忘記了害怕不安,不再渴求索取,掛著滿臉的淚痕,蜷縮在角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厭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他光裸、痕跡密布的脊背,扯過毯子蓋在他身上,轉頭看向護欄外。
天已經蒙蒙亮了。
留在皇宮外追查的人傳來消息,說是在某個巷子里發現兩具尸體,猜測可能與那夜的殺手有關系。厭換了一身稍顯端莊的華服,頭發也拿發冠束起,他出了皇宮,趕往發現尸體的地方。
黎云帶人守在巷子外,看見厭走來,連忙上前來跟他匯報:“兩具尸體,都沒有找到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行頭和所用兵器顯然都是新買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兩日前,所以我們懷疑,這可能是那批殺手中的人。”
這會兒才開春,氣候算不得暖和,所以尸體沒怎么腐爛,還能查到很多有用的東西。
厭走進巷子,帶來的兩名仵作還蹲在地上驗尸。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他們互相刺死了對方?”
“殿下好眼力。”其中一名仵作跟厭行過禮,跪在地上說話,“屬下將他們全部檢查過,二人除了胸口的致命傷,其他地方就沒有別的傷口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死因,就是他們在同一時間出刀,殺死了對方。”
厭想起他跟小七的推測。
殺手是由兩批不同的人組成的。
現在出現了互殺,說明他們可能相互都不信任對方,在任務失敗后,各自為了給自己的主子掃除麻煩,所以要殺死對方。
這兩具尸體,大概率就是最后逃跑的那兩名殺手。
仵作們繼續驗著尸體,厭抬起頭,目光越過巷子的圍墻,看向外面的天光。
他感到有些厭煩,不知道這種沒完沒了的陰謀詭計,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他想帶小七去南方,去游山玩水,去看開得正好的山花,還有無邊的春日光景,讓小七無憂無慮地在天地游蕩,去做他喜歡做的事情,再也不要擔驚受怕。
黎云帶人走了過來,詢問厭的意思:“這兩具尸體如何處置?”
厭低頭,看了看腳邊。
“封鎖消息,先找個地方放著。”厭吩咐道,“我現在進宮,去見皇帝。”
還沒有到松懈的時候。厭一邊走動著,摸著懷里的牌子,一邊想。
他還要將皇宮這潭水攪得更渾濁,將所有人都拉下去,這樣,他們才能更加順利地離開。
北靈帝的病還沒有完全好,這幾天一直都呆在寢宮。厭沒急著去見他,而是先回了崇云宮,將昏睡了大半天的戚明漆弄醒,給他喂了點吃的。
吃完飯后,戚明漆呆呆地坐在床邊,任由厭給他擦拭身體。
他本來以為厭會留下來,兩個人就可以一起睡覺了。誰知收拾好了,厭又給他喂了一碗安神藥。
戚明漆露出有點不高興的神色。
就跟大半夜突然得知丈夫要因公務離家的小妻子似的。
厭覺得好笑,捏捏他的臉:“乖乖,你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就回來了。”
安撫著戚明漆睡下,厭這才去見北靈帝。
他在北靈帝的寢宮外等候內監通報,等了許久還沒有人來叫他進去,厭感到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會這么慢?
他剛一這么想過,便聽見寢宮內傳出北靈帝的喊叫,還有身邊內監的呼救聲。
厭神色一凜,四下打量著想找點什么東西充當武器,由于是來見北靈帝,他身上沒帶兵器。找了片刻沒找到,聽見里面聲響不斷,厭沒再猶豫,徑直沖了進去。
內監正趴在地上,哆哆嗦嗦指著內室:“有鬼啊!有鬼啊!”
厭將他一腳踹開,進了內室,看見北靈帝坐在床上,呼吸急促地望著窗戶,面色驚恐,仿佛看見了什么很可怕的東西。
“大哥……”他喃喃著旁人聽不懂的話語。
厭跟著回頭看了一眼,見窗戶外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晃動,陰風習習,像是鬼魂在飄游。
厭從來不信鬼神怪力之說,他當即沖向窗口,伸手抓住那道白影,用力一扯,發現白影背后有一根繩子,連接著上方。
上方那繩子另一端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厭會突然出現,猝不及防地就這么被拉了下去。
厭沒多想,抬手將繩子在掉下來那人身上繞了一圈,沒留意繞到了哪里,那人就這么直直地墜向地面,只聽“咔嚓”一聲輕響,他被繩子纏住的脖子就扭斷了,幾乎瞬間就斷了氣。
這情況發生得過于突然,厭愣了一下,轉頭望向身后依然失魂落魄的北靈帝。
再回過來看著手中的尸體。
他拿出放在懷里的牌子,塞在尸體腰間,然后松了手,任由尸體從半空墜落。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到周一就頭痛,懷疑我患有某種工作日綜合征▔皿▔
第57章
寢宮燈火通明,禁軍將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其中有五人在窗戶下檢查尸體。厭靠在窗邊,從斜向的角度注視下方,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在他身后,北靈帝躺在床上,雙目有些無神地瞪著天花板,胸口緩慢、沉重地起伏著,呼吸得很沉重似的,宮女們正伺候著給他灌下湯藥。
厭看見禁軍從尸體身上搜出牌子,他收回眼神,關上了窗戶,朝屋內走了幾步,站在離北靈帝有些距離的位置。
不多時,禁軍統領帶著人進來稟報,稱有重大發現。
北靈帝總算多了幾分活人氣,他勉強打起精神坐起身,揮退宮女,讓禁軍的人進來。
禁軍統領將牌子拿了上來,多的沒有說,因為也用不著多說,明眼人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它代表著什么。
北靈帝的臉色慢慢地青了。
他那只青筋虬結的手抓緊被褥,嘶聲道:“叫符銘!讓他立即過來見我!”
北靈帝緩緩轉過頭,看見厭站在一旁,眼神冷淡地觀察著他。
“你這么晚跑來做什么?”北靈帝閉了閉眼,問。
“案子查到一點線索,來跟陛下匯報。”厭道,“本來我站在外面等通報,結果聽見里面吵鬧得厲害……”
北靈帝有氣無力地擺手,示意自己清楚了:“今天要不是你,朕恐怕當真會被這些個裝神弄鬼的宵小,給嚇到犯病。”
厭沒回話,心里回憶著剛才北靈帝喊的一聲“大哥”,猜測這里面大有文章,不過他從來對這些宮廷秘辛沒什么興趣,也不太在意。
北靈帝打量著厭的反應,又問:“你覺得,此事當真是鎮北軍所為?”
厭最煩他這么試探自己,本來不想他,但又想到自己還要搞事,忍氣吞聲道:“說不定是有人栽贓,可以再查查此人身份。”
皇宮這地方,雖說人是多,但也不至于任何一個沒身份的人都能混得進來。厭剛站在窗邊時,就將事情捋了一遍,對于今晚是誰在裝神弄鬼,有了個大致的猜測。
先是聽見密宮起火,北靈帝病情就加重了,說明一定存在某件發生在過去的密宮、能夠大大撼動北靈帝心神的事情。
這件事他不知道,但北靈帝身邊的親信肯定知道,他們知道這是北靈帝的弱點,所以要趁火打劫,給本來就心神不寧的北靈帝又一重創。
這些人想從嚇唬北靈帝這件事上討到什么好?看舉動只是單純的嚇唬,如果是為了栽贓,那該要做得再過一些,所以厭很快猜測出來,這是皇儲們想把北靈帝嚇出病來,逼他盡快考慮身后事。
最想當太子的人就這么一個,哪還用得著再多想。
厭既覺得弱智,又覺得無聊,不過剛好也順了他的意,接下來要這群人狗咬狗互相撕起來,那可輕松得多了,還省得他親自動手。
符銘被幾名禁軍帶著走進來,他在路上便聽見禁軍說了事情經過,剛一進門就跪在地上:“陛下明鑒!我鎮北軍軍風嚴明,絕對不敢做出冒犯圣上之事,此事定有人從中作梗!”
北靈帝望著他冷笑:“大將軍,那你倒是說說看,尸體上為何會有你鎮北軍的牌子,難道說鎮北軍都是草包,隨隨便便就叫人把最重要的身份牌子偷了去?”
“這……”符銘啞然,“陛下,臣是否能看看這塊牌子?”
北靈帝沒什么力氣地抬手,讓捧著牌子的禁軍走過去,將牌子交給符銘仔細觀看。
符銘摸著那塊牌子,看見牌子上的刻字,還有表明身份的字樣,當即愣住了。
他對自己手下人清點得非常清楚,所以立即想了起來,這塊牌子并不屬于這地方的任何一個人,也不屬于窗外的那具尸體,而是屬于那個被他派出去刺殺月言公主的校尉。
人并沒有回來、牌子卻莫名其妙出現在裝鬼嚇唬北靈帝的人身上……
符銘感覺被一盆冰水當頭潑了下來,全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他打了個寒顫,緩緩地轉頭,望向厭站著的方向。
厭氣定神閑地雙手環抱,眉眼冷沉,也看著符銘。他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妖異的笑容。
符銘幾乎失了所有穩重和冷靜,衣服下的身軀微微哆嗦著,腦子里只剩下這么幾個念頭——
厭知道了誰是殺手?他知道了多少?又掌握了多少證據?!
如果知道了,還只是放出這么一個東西,他到底想干什么?
難道說厭出現在這里,本來就是跟北靈帝說明的,但被這個裝鬼的人打斷,所以沒能說出口,于是順水推舟來了一手栽贓?
符銘心亂如麻,最要命的問題是,他現在該怎么回答?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塊牌子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要是還活著,是不是都已經將他招供出去了?
符銘被自己的念頭嚇得血色全無,跪在地上,雙眼失神。
厭要是聽見符銘自己在心里想象這么多,高低得笑趴到地上去。
不過看符銘那副反應也不太好,厭猜測他肯定被自己嚇到了,說不定符銘以為,殺手在他手里,已經被問出來了什么。
符銘最后選擇了一個相對穩妥的回答:“幾日前,我確實有接到上報,說是這塊牌子不慎遺失了。”
北靈帝臉色難看:“你的意思是,外面那具尸體不是鎮北軍?”
符銘連忙搖頭:“當然不是。”
北靈帝問:“那你覺得是誰?”
“臣以為,應當比對徹查宮人。”符銘彎下腰,“并且讓其他宮人前來指證。”
北靈帝沉吟片刻,讓禁軍的人去辦。
他的精神狀態實在不好,勉強交代完后,就讓所有人退下了。
厭跟符銘一起走出寢宮,兩人在皇宮的路上并肩前行,最后還是符銘沉不住氣,先開口了:“今晚的事情,全都是殿下的手筆吧?”
“全都是?”厭忍不住笑了,“我不過就是順道路過,剛好看見有個人在外面裝神弄鬼,剛好懷里有個非常有趣的東西,我靈機一動,順手就給塞進去了。”
他挑釁地注視著符銘蒼白的面孔:“符大將軍,你說這事兒是不是很巧啊?”
符銘心想,厭根本沒打算掩飾自己玩栽贓的事情,說明他根本就不怕暴露,他手里肯定還有更多鐵證,所以才會這么狂妄。
符銘半點都笑不出來,直接問了:“殿下到底是從哪里得到這塊牌子的?”
“你說呢?”厭還是笑,跟他兜著圈子擺談,反正拉扯得越久,到最后心崩潰的人,肯定不是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符銘按捺不住地問。
厭笑道:“我哪想做什么,大將軍當初給我指了一條明路,我現在無非是在回報將軍。”
符銘想起當初是他告訴厭,北靈帝賞賜下來的“香料”到底是什么,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一些。
他眼睛泛起些血絲,問:“牌子的主人在哪兒?”
厭卻不答,反而說起別的話:“殺月言公主的兇手,有兩撥人,我有個疑問,不知道將軍能否解答一二。你說這三方一起謀劃某件事,出力的只有兩方,那還有一方,豈不是輕輕松松坐享功成?”
符銘大驚失色:“你怎么……你怎么會知道?!”
厭本來只是猜測,隨口詐了一句,沒想到真讓他猜中了。
厭又露出幾分詭譎的笑意:“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他朝符銘走了兩步:“剛才我沖進寢宮,聽見皇帝望著窗外說了一聲‘大哥’……雖然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將軍有可能會懂吧?至于今晚這事兒背后的人,好像也沒打算跟將軍通氣,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夠了!”
符銘大喝一聲,聽到這兒,他哪里還想不明白厭指的是誰,當年那件事,皇后家還有他自己,可都有參與:“直說吧,你到底要怎樣?”
“不是我要怎樣。”厭笑了笑,“而是將軍要怎樣。”
這塊牌子就是個大麻煩,不管最后查到死的那個人是誰,都要有人出來,解釋它為什么出現在這個地方。
符銘心里在迅速判斷著。
讓他解釋,他可以編造假話,推卸責任,聲稱裝鬼嚇唬北靈帝,全都是皇后大皇子所為。
但他要是放棄解釋,就該輪到厭來解釋,厭會將手里那些殺手推出來,他就要背負刺殺月言公主的罪名,皇后和大皇子反而無事。
這哪是給他指明路。符銘苦笑一聲,這分明是威脅他跟皇后大皇子割席,并且親手捶死他們。
符銘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就進宮向陛下請命,跟禁軍一起,查清此事。”
厭滿意地放聲笑了起來,轉身回崇云宮去了。
崇云宮內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整個游闕樓從一層到六層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七層亮著溫暖的光線。
厭抬起頭,隱隱能看見七層護欄后趴著一個人,似乎在望著天空。
他站在樓下,仰頭望了一會兒,直到護欄后的人也看見他。
戚明漆從護欄上探出頭去,跟厭揮了揮手,又奇怪他今天為什么沒上來,而是站在樓下。
又過了好一會兒,厭才從樓下上來,站在門口,脫掉這身端莊的衣服,然后張開手,等戚明漆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將他抱在懷里。
戚明漆抬起頭,比劃問:你站在下面干什么?
厭不答,反問:“你剛在做什么?”
戚明漆拉著他,兩人走到護欄前,戚明漆抬起手,指著天邊的北極星,比劃:我在看星星。
厭勾起嘴角:“我也在看我的星星。”
第58章
尸體身份很快被查明,是皇后宮里的人。
符銘沒給她辯解的機會,先一步向北靈帝呈稟,聲稱已經查明,是白安拿走他手下人的牌子,還以皇子身份威脅不允許說出去。
于是事情變得非常明朗了,皇后跟大皇子想用舊事裝神弄鬼嚇唬北靈帝,叫人帶著鎮北軍牌子,是為了栽贓給同樣知道這件舊事的符銘。
不想中途厭闖進來,失手弄死那名宮人,這才讓栽贓未能得逞。
北靈帝聽完,什么都沒說,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被一堆人圍著既是灌藥、又是扎針,折騰大半天,總算是醒了過來。
他沒心力處置這二人,疲憊不堪地下令將皇后禁足,大皇子也關在自己宮中,又昏睡了過去。
厭在旁邊冷眼看完,滿臉譏諷地離開了。
接下來,就看符銘跟華也庭這兩邊,怎么撕咬。
離春祭只有不到七天時間,他現在可忙著呢,沒空搭這些人。
前兩日已經讓人將月言公主偷偷運出皇城,這幾日,他還得把小七安撫好。
戚明漆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有厭陪在他身邊,不至于時時刻刻都在受驚,但他還是不怎么愿意出門,連天極辰星教都不肯去,耽誤了教司每月定時的治療。
厭也沒有強迫他,反而樂得跟他關在游闕樓七層胡鬧。
趁著戚明漆這會兒神智脆弱、極度依戀他,他將一直以來的一個想法給實現了。
屋內被層疊的紗幔封得密不透風,空氣極為不流通,充斥著高濃度的曖昧和欲情氣息,濃郁到連光線都被強制地排擠出去,仿佛一個艷情又隱秘的幽窟,更深處是旁人無法窺見的惡欲。
戚明漆迷迷糊糊坐在厭懷里,男人不住地親吻著他,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指尖撫過每一寸皮膚,手過之處,幾乎摸不到沒有痕跡的完好皮膚。
他被用了很多藥,以至于滿身都是誘人品嘗的香氣,呼吸灼熱,無時無刻都在散發出情熱,既渴求著厭的觸碰,又被渴求著。
厭摸著他的腳踝,那里有一條純金的細鏈環著嶙峋的骨骼,另一端連在床下某個看不見的角落。
其實這個舉動蠻多余的,因為現在的戚明漆,根本沒有任何會逃的想法。
但厭還是這么做了。他只是覺得這樣會很美,而事實也果真如此。
起先,戚明漆還有些難以接受,他還存著一份羞恥心,不愿意放縱自己。
但后來,他發現在這個無人打擾、只有兩個人的隱秘之處,除了親吻、擁抱……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漸漸的,他也放棄了一切思考,墮入和厭的無邊纏綿中,仿佛看不見盡頭似的,會一直、一直這么下去。
被深埋在地下、宛如沉睡在墳墓中的窒息記憶,似乎也離他遠去了。戚明漆只看得到眼前的這個人,他落入到了更為窒息的包圍中——那就是屬于厭的愛意。
是一個用無數言語和行為許下的承諾,永遠不會離開,永遠在一起。
戚明漆伸出手,抱緊了厭,抱緊了這個他二十余年生命中唯一出現的,最親密的人。
不知道過了幾天,厭忽然抱著戚明漆起身,撩開紗幔,來到護欄前,那條細長的金鏈也跟著在地上蜿蜒拖行。
在昏暗中沉浸了太久,溫柔的天光照得戚明漆睜不開眼睛。他偏過頭埋在厭懷里,厭卻讓他看外面的明媚春色。
“我也很想這樣,讓你一直待在我身邊,讓我養著你。”厭低頭親吻著他戴著耳墜的耳垂,低聲笑道,“不要出門,不跟任何人見面,什么都不用想,就做我一個人的小貓奴……”
他一手抬起戚明漆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向廣袤的天地:“但是,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還有很多人,在等待著你的到來,這里還不是你我的終點。”
“不要害怕。”他捧著戚明漆的臉,深深地親吻著,唇畔泄出輕微的話語,“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會陪著你,也會永遠愛你。”
天極辰星教的教眾等在游闕樓外,厭讓戚明漆安然地睡了小半天,然后給他喂了吃的,收拾打好,遮去一身的痕跡,送到樓下。
戚明漆昏昏沉沉地抱著他不撒手,厭忍不住笑著親了親他:“乖乖七,我前幾日讓人問過密教那邊,碧靈公主已經生產完了,她想見見你,你不想去看她?”
聽見“碧靈公主”,戚明漆這才稍微打起幾分精神,慢慢地比劃:我可以去見她?
“我跟密教那邊打過招呼了。”厭用眼神示意天極辰星教的教眾,“你先去密教宮殿看她,然后再去天極辰星教。”
“是,我們會先送小七去密教那邊。”后方一名教眾上前來,“殿下,教司還讓我們給您帶話,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治療了,耗費時間會比較長,說不定要明天才能把人送回來。”
戚明漆拿眼神黏著厭,在等他怎么回答。
“沒事,乖乖七,你就先呆在天極辰星教吧。”厭拍著他哄了哄,“等我忙完了,就過來接你。”
正好,臨近春祭,北靈帝原本是想讓白安主持這次春祭,誰知前不久出了那件事,白安到現在還被關著,沒有別的合適人選能頂上他的位置,北靈帝只能勉強拖著病體,讓人抬著去了行宮。
鎮北軍護送皇帝,也要跟著前往行宮外,這些事兒跟厭都沒什么關系,他正好可以安排手下軍隊撤離。
等到那邊安頓好后,就回皇宮接小七。宮里沒什么威脅,還有天極辰星教保護小七,他用不著擔心什么。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等戚明漆跟教眾們離開后,黎容從后面冒出來,神色復雜地跟厭一起望著幾人的背影,問:“你到底……用了多少藥?”
厭垂下眼:“全部。”
“全部?!”黎容差點走音,“那可是半個月的用量,沒到五天,你就用光了……”
“我知道。”厭輕描淡寫道,“不會有事。”
“要命的事當然沒有。”黎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你用這么多……他可能會產生‘癮’。”
厭滿不在乎地笑了:“已經有了。”
“只要被我摸幾下,他都敏感得受不了。”厭道,“親不了一會兒,一定就很想要。”
“但是,這樣就很好啊……”他低聲笑起來。
這就是他那個一直都想做、沒法向人訴說的隱秘想法。
要小七的心,還要小七的身體,從內到外,全部都離不開他。
黎容對這個神經病簡直無話可說,一臉無語地走開了。
戚明漆在密教宮殿見到了華也萱。
兩人都挺高興,又有些感慨。戚明漆比劃著,想問華也萱這一路的經歷,但她避而不答,只拿出點心和茶水招待戚明漆,問他最近在做什么。
戚明漆想了一會兒自己在做的事情,除了跟厭沒日沒夜的廝混,似乎也別的什么,反倒把自己憋紅了臉。最后,他跟華也萱比劃:陪著厭,月言公主去世,他很難過。
“月言公主啊……”華也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你要多勸勸他,節哀順變。”
戚明漆剛好喝了一口茶,差點把自己給嗆著,心里默念對不住月言公主,又覺得說謊的自己罪大惡極。
“說起來,前幾天我遇到一件事。”華也萱漫不經心道,“兄長跑來問我,密宮該要怎么走。”
戚明漆愣了一下。
這還是隔這么久,他第一次聽到關于華也庭的消息,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不過,華也萱說的話是什么意思?華也庭為什么要向她打探前往密宮的路線?
華也萱看著戚明漆迷茫的神色,垂下眼笑了笑:“時間不早了,你還要去天極辰星教吧?快去吧……自己一個人在皇宮里,要多多小心。”
戚明漆點頭應下,跟她比劃:你也要保重。
他感覺今天的華也萱有些奇怪,臨到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她坐在暗淡的陰影中,長長的袖子一直垂到腳下,裙邊暈染開一層血色的花紋,仿佛要跟這座不祥的宮殿融為一體。
幕僚終究還是察覺到天極辰星教的變化,思來想去后,悄悄回到冬信館,將自己近段時間的發現跟華也庭說了。
“他們不但收回了在外的人手,而且,還將宮殿里的布置基本都收撿了起來……”幕僚思索著合適的描述,“像是準備離開此地一樣。”
“離開此地?”華也庭感到古怪,“怎么可能。”
幕僚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我看有的教眾還在打包行李,如果不是為了離開此地,那他們這些行為,沒辦法解釋。”
華也庭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極辰星教沒可能這么隨便就做出大規模的遷徙,這等于是在放棄他們在上北朝的陣地。
除非是他們預見了什么重大的事情,這種“重大”還不僅僅是宮變、更朝換代,而是要與天極辰星教的命運息息相關。
天極辰星教篤信以星見命,在天盤中無數星辰的軌跡中窺探人間的造化,在他們看來,萬事萬物皆有跡可循,他們所要做的只是跟隨天命,不斷地尋找一個又一個天命之子,助推氣運和命數極大地發揮出作用,讓歷史的車輪平穩地向前行駛。
所以,人間王朝的更迭、凡人生老病死、陰云詭譎的政治斗爭,天極辰星教一概不問。
與他們息息相關的變動……
華也庭腦中快速思索著,他將這段時間以來的全部事情都放在一起,試圖從中抽絲剝繭。
最終,他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個詞——
大教宗。
每一只離開巢穴的候鳥,終究都有歸巢的那一天,因為在等候,在蟄伏,在靜待他們的領袖,他們的精神核心歸來。
當那個人出現時,所有人都會展翅飛向他們的故土,濯空城,向那個人頂禮膜拜。
他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忽略了這么明顯的細節。
那群永遠將頭顱朝向天空,仰望無數繁星的人,怎么可能會突然低頭看向一個普通人。
除非,那個人對他們很重要。
為小七治療他的聲音,這不就很明顯了。
華也庭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
“走吧!”他朝眼神略顯畏懼的幕僚道,“我們該行動了!”
一個時辰后,皇后宮中突然闖入一隊重甲。
宮人們面對著雪亮的兵器,驚恐地將皇后護在身后,連聲質問這群人要做什么。
皇后卻顯得依然從容,拂開面前的宮人,走了出來。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將士手按在腰間鐵劍上,朝皇后道:“奉陛下旨意,賜皇后一死!”
皇后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她攥緊手帕,聲音有些走形:“狗奴才,少在這兒胡說八道!……你是誰派來的?圣旨呢?把圣旨拿出來!”
將士朝身旁士兵點頭,他微微側過身,皇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撲上去。
只見他身后露出來的那名士兵,手中捧著的是——白綾。
皇后失聲地尖叫起來,轉身就要逃。沒等她跑幾步,脖子就被什么東西套住了,一股巨力將她生生向后拖拽,瞬間讓她失了掙扎的力氣。
為首的將士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宮人們,轉身朝身后士兵們吩咐:“全都殺了。”
第59章
一個時辰前。
戚明漆前腳剛離開,華也庭便闖入密宮。他徑直走進華也萱的房間,將她從桌邊抱了起來。
“妹妹,你會幫我的吧?”華也庭低聲問,“代表著密教,幫我……”
華也萱露出一點厭惡的神色,冷笑:“哥哥不還有天極辰星教么?什么時候輪到密教……”
“他們拋棄我了!”華也庭怒喊,“你根本不知道,那群人在收拾整備,要離開皇宮,他們到底將我這個天命之人置于何地了?!”
華也萱面露迷茫,只聽華也庭繼續自顧自的道:“也對,他們找到了大教宗……如果小七當真是大教宗,他哪里還會幫我?”
華也庭忽然想起厭,臉色變得厭惡:“他一門心思全撲在那個男人身上。”
“等等……”華也萱掐住他的手臂,震撼道,“你說什么,小七,是大教宗?”
“你也知道的吧?如果小七真成了大教宗,他一定會發現我……不會信我,不會幫我,更不可能支持我。”華也庭低聲道,“所以,我一定不能讓這個可能性實現。”
華也萱感覺好笑:“我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但凡你當初對小七多一點關懷,他都不可能半點不念舊情。”
華也庭輕輕搖頭:“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
他看著華也萱:“妹妹,你必須幫我,我現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密教了。”
“我不去!”華也萱預感到他要做出什么很危險的事,用力掙開自己的手,試圖后退。
華也庭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房間里拖了出去。
“由不得你。”華也庭將她拖到宮殿外,推在地上,“你只要站在旁邊,好好看著就是了。”
華也萱感覺面前有黑壓壓的一片人,她抬頭,果然看見為數不少的士兵,無一不是披甲持戈,嚴陣以待。
“你從哪里找的這些人?!”華也萱只感到心頭泛寒,手用力捶著地面,朝華也庭大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華也庭卻不會她,雙手負于身后,快步走開了。
大皇子宮殿。
白安雙眼無神地望著符銘:“你說……母后被父皇賜死?”
“是的,皇后已經死了!”符銘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而且,下一個,就該輪到你……”
白安腿一軟,向后倒退半步,癱坐在椅子上。
“站起來!”符銘皺眉喝道,“他已經把你、把你母后,還把我也給逼到這種地步了,難道你就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等著下一道旨意發到你頭上,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白安失神地搖頭,“不……我不想死。”
他深呼吸幾下,眼睛里多了幾分神采,看著符銘:“可現在還能怎么辦?我被關在這里,除了等死,我還能怎么辦?”
“反了。”符銘在他耳邊悄聲道,“皇帝在行宮呆著,除了我的人馬,和他身邊幾十名近衛,就沒有別的兵力。我們現在沖過去,沒人反應得過來,皇帝跟那待宰的羔羊,也沒有什么區別……”
“全怪這個老東西,遲遲不肯立你為太子。”符銘又道,“你好好想想,太子之位本該就是你的,要不是他一直拖著,哪能鬧出這些事來?現在他不過風燭殘年,事情都做不利索,怎么也該輪到你當皇帝了才是。”
白安低著頭,看見符銘按在劍柄上的手。
符銘見他還下不了決心,循循善誘:“反了,你還有機會活下來,你不反,那就是板上釘釘的死路一條,你還做不了抉擇?”
這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安掌心被冷汗浸透,渾身都在發著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跟被鬼神攝住心魂似的,僵硬又遲鈍地點著頭。
一行人飛快闖入行宮。
臨近夜幕,北靈帝和跟著前來參加春祭的大臣們各自在行宮中休息,行宮外全是鎮北軍的人,皇帝的近衛們守在寢宮附近,被無聲無息進入的鎮北軍挨個拖出去殺了。
當北靈帝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幕,他那個算不了最親近、但稱得上滿意的大兒子,正站在他面前,手里舉著的劍指向他,整個人哆哆嗦嗦的,看著都像是要站不穩,眼睛里卻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北靈帝顫巍巍抬起手指,指向白安,片刻后,又慢慢移向大門。
“父皇,你的近衛已經全部沒了。”白安咽了咽喉嚨,一字一句道,“您也別指望著鎮北軍——帶我來這兒的人,就是他們。”
話音剛落,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符銘帶著四五名一身重甲的士兵走了進來。
北靈帝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急促地喘息起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早已沒了帝王風范,他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重老人,被病痛折磨著,又懼怕著已經壓在他頭頂的死亡陰影。
白安劇烈地喘息著:“父皇、父皇……我要活……我還要做皇帝……”
北靈帝對他怒目而視,胸腔中咳咳喘喘:“混、混賬……你……”
白安仿佛一瞬間找回小時候被他訓誡的記憶。他在父親的威嚴下唯唯諾諾,不敢忤逆,那股熟悉的氣勢,讓白安一時間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更不敢動手。
符銘卻在旁邊不耐煩催促:“快啊,快動手。”
“動手?”白安愣了一下,像是聽不懂這個簡單的詞。
“動手!”符銘口氣嚴厲,“快動手,殺了他,你就是皇帝!”
對,動手……白安想,他該動手,那個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位置,在沖著他招手。
可他看見北靈帝的眼神,又變得害怕猶豫。
整個人好像都被割裂了,一邊是對父親和君王的畏懼,一邊是貪婪和求生的欲望。
符銘又一次大喝:“快動手!”
“動手!動手——”白安忽然大喊起來,“啊啊啊啊——”
他手里抓著長劍,朝北靈帝撲了過去!
北靈帝閉著眼偏了一下頭,劍尖刺進他臉側的枕頭中,接著,他就嚇暈了過去。白安伏在他身前,滿臉、滿身都是冷汗。
白安大口喘著氣,回過頭來,臉色變得灰敗,用懇求的眼神望著符銘:“不殺他,可以么?不要殺他,關起來,應該也沒有關系……”
符銘看了他一會兒,眼神忽然變得幾分詭異。他笑起來:“他娘的,真是個沒用的慫包。”
門外忽然傳來其他人的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輕笑道:“真是個沒用的慫包。”
聽見這個聲音,白安猛地轉過頭,瞳孔驟然縮緊:“你怎么在這兒?”
華也庭走進房間,身后跟著的士兵將華也萱也拖了進來。他依然滿臉笑意:“自然是……來見證殿下的榮光。”
白安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他看著華也庭,又轉頭看向符銘:“你、你、你們……”
符銘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他搖搖晃晃地動了起來,走到華也庭面前,似乎想跪下,但身體內部有另一股力量,讓他不愿意下跪。最后他還是跪了下來,頭也跟著垂了下來,仿佛在向華也庭俯首稱臣。
白安瞠目結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華也庭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邊道:“多虧了大皇子,要不然,我還沒有能接觸到符銘將軍的機會……”
白安錯愕道:“你對他……做了什么?”
“沒什么,不過是密教一只小小的蠱蟲。”華也庭淡淡地笑,“原本,它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他看著白安:“但我感覺,你似乎沒什么用,用在你身上,白白浪費了這么個好東西。而后,我懷疑小七是天極辰星教新尋得的天命之人,一度想給他用……”
“不過,再后來,我才找到了最合適的人選。”華也庭道,“原本我也想過,要是我把這東西用在皇帝身上,那我豈不是可以號令整個上北朝了?可這個想法沒那么容易實現,我一個下南國質子,哪來的機會,跟皇帝近距離接觸?”
白安不寒而栗:“所以,你就選中了符銘?”
“鎮北大將軍,手握皇城中精兵兩萬,北疆還有數萬兵馬。”華也庭低頭,瞥了一眼腳邊的符銘,“只有實打實的兵力,才是絕對的保障。說起來,還要多謝大皇子,要不是你拉了我兩方共同密謀刺殺月言公主,我哪里能有機會,跟大將軍一起喝酒,哪里有機會,給大將軍下蠱……”
“夠了!”白安尖聲叫道,“啊啊啊啊——”
他爬起身,舉起手中的劍,想沖向華也庭,但兩名士兵很快沖了上來,打掉他的劍,將他緊緊地架住,拖向門外。
符銘跟著站起身,抽出腰間的長劍,走向外面。
大門打開,外面站著神色各異的大臣們,周圍和后方是密密麻麻的鎮北軍。
符銘環視四下,揚聲道:“大皇子白安,意欲刺殺陛下,被密教九黎之母碧靈公主預見,南質子華也庭帶人阻止,刺殺失敗——”
“其罪當誅!”
他舉起劍,猛地刺穿白安的胸口,霎時鮮血噴涌而出。
大臣們臉色齊齊一變。
戚明漆坐在天極辰星教的宮殿中,教司剛給他結束了一輪的扎針,說是晚點還有一輪,讓他先吃了點教眾們做的飯菜。
他端著好大一盆排骨湯喝,想著厭這會兒應該在安排軍隊撤離皇城了,想完了,又想教司說的話,等到晚點那一輪扎針結束后,過不了兩天,他應該就可以說話了。
等他能說話了,厭肯定也會很高興。想到這里,戚明漆忍不住露出微笑,感覺手里端著的排骨湯喝起來都是甜味的。
沒喝兩口,外面進來一名教眾,跟戚明漆道:“庭公子過來了,說是想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答案揭曉章?哈哈哈好像沒人猜到誒
說起來,大家肯定已經感覺到了那種氛圍(眼神暗示
第60章
戚明漆有些奇怪,華也庭怎么知道他在這里的?
不過他沒起什么疑心,心想華也庭這么晚跑來找他,應該是有什么要緊事,正要起身時,教司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攔住他:“別出去。”
戚明漆有些不解,用疑問的眼神看著教司。
“不要見他。”教司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戚明漆想了想,拿過桌上的紙和筆寫:沒關系,我站在門口問他有什么事。
教司仍然不太放心,讓兩名教眾跟在戚明漆身后,這才讓他們開門出去。
戚明漆走到門外,看見華也庭站在離臺階很遠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身旁教眾,那名教眾便高聲發問:“庭公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華也庭半張臉都隱在陰影后,他不答,反問:“小七,你現在甚至都不愿意過來跟我說話了么?”
不用戚明漆指示,旁邊教眾立馬回答:“公子,有什么事情直說便是。”
華也庭從陰影中走出,看了看戚明漆,好一會兒沒開口,仿佛在思考從何說起。
“小七。”他緩緩道,“你就是他們要找的大教宗?”
身后兩名教眾互相對視一眼,二人眼中同時露出警惕。
大教宗?誰?我?
戚明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一臉懵逼地朝左右兩名教眾看了看。雖然曾經他有想過要假裝大教宗,去騙騙天極辰星教的人,但他不會說話啊,這個想法根本沒機會說出口。
他忍不住抬手想比劃,華也庭卻沒給他發問的機會:“如果你成為大教宗,我就會被天極辰星教拋棄,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就會步履維艱……而你,你現在跟厭在一起,你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怎么會?戚明漆愣了愣。他飛快地想了一下,如果他當真是大教宗,肯定會繼續支持身為原書男主的華也庭,這本來就是他最初的目的。現在的華也庭,跟他算不得關系親密,但也不至于很惡劣,他沒由做得很絕。
戚明漆連忙比劃:不會的,我一定會給你支持的。
只可惜,華也庭看不懂他在比劃什么。
從一開始看不懂,到現在依然看不懂,他也從未想過要看懂。
華也庭冷眼遠眺著臺階上,他抬起手,身后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數道雪亮的箭刃,齊刷刷指向天極辰星教的宮殿。
最先看見黑暗中動靜的教眾發出一聲破音:“快跑——”
他反應最快,率先撲到戚明漆面前,下一瞬間,箭雨齊齊而發,十余支箭劃破黑夜,齊刷刷射入他的身體。
他倒了下去,另一名教眾反應過來,立即護著戚明漆往宮殿內逃,但很快的,一支箭從遠處飛來,正好射中他的膝蓋。
教眾半跪在地上,拼盡最后一點力氣,猛地將戚明漆推入門內。
戚明漆差點站不穩,他看著大門在眼前合上,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男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身后跟著無數鎮北軍的士兵,皆是裝備重甲,全副武裝。
華也庭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他要殺我。
戚明漆跌坐在地上,胸口一陣喘不過氣來。
怎么會這樣?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事情是如何演變到這一步的。
華也庭是在什么時候,能夠號令這么多精銳士兵,又是在什么時候,對他起了殺心?
眼前一陣陣眩暈。戚明漆想爬起來,去通知宮殿內的教司和教眾,沒爬幾步又跌倒了,周圍忽然變得嘈雜起來,亂哄哄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有很多人在說話,還有人將他扶了起來。戚明漆勉強打起精神,看見教司就站在不遠處,一身黑袍被拉扯起來緊緊束在身上,手中握著短劍。
周圍所有的教眾幾乎跟他相似扮相,神色緊繃,嚴陣以待。教司朝扶著戚明漆的教眾大聲道:“護送他從后門離開,去找厭殿下!其他所有人跟我去前方,攔住華也庭!”
眾人分向兩頭各自行動,戚明漆明白,現在的狀況已經容不得他細想,從這里逃出去,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十余名教眾護著他,來到宮殿后方離開的通道,剛一打開門,他們就被明亮如晝的火光晃花了眼睛。
有更多的士兵圍堵在外方,將整座宮殿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幾乎每個人手中都舉著弓箭,鋒利的箭頭密密麻麻地指著他們——
仿佛在宣告,這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隊伍拉成一條長線,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城郊外,有條不紊。
這已經是最后一批撤離的士兵,厭站在廢棄的營地里,估摸著沒什么問題了,想讓黎云帶人跟在隊伍后方,時刻觀察動向,自己則回皇宮去,帶小七跟天極辰星教一起離開。
就在這時候,留在皇城內的探子突然慌慌張張跑進營地,剛一下馬,就撲過來,跪在厭面前。
“殿下……”不等厭發問,探子顫抖著道,“鎮北軍,至少有一半被調回皇宮,他們動作很快,現在已經到了皇宮……”
厭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他的腦子,仿佛在一瞬間就炸開了。
小七、小七……小七還留在皇宮里?!
他差點站不穩,一言不發地就往前走,看樣子是準備沖回皇宮。
“殿下不可!”探子猛地抱住他的腿,說出另一個糟糕的情報,“鎮北軍有監視我們的人,他們發現了這邊的動靜,現在有另一半,就快要追過來了!”
身旁的黎云和黎里也跟著愣住了。
厭的動作只是停頓了一瞬間,但很快的,他抬腳踹開探子,固執地想往前走,似乎打算去牽馬。
黎云跟黎里對視一眼,動作一致地沖上前,一人一邊架住厭的手臂。
“放開我!”厭暴怒大吼,“我要回去,小七還在皇宮等我!”
黎云死死按著他,眼睛漸漸地紅了:“殿下,現在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是送死……我們的軍隊已經撤走大半,拿什么跟那兩萬人抗衡?!”
“是、是啊,殿下,殿下!”黎里差點攔不住厭,氣喘吁吁道,“我們必須走!如果現在不走,等他們追上來,剩下的兄弟一個都走不了,殿下,萬不可回去啊!”
“放開我——”厭的瞳孔整個都紅了,“我說——放開我——”
論實力,黎云跟黎里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看起來他們將厭壓制住了,但這只是一時的,只需再等上片刻,厭就可以輕輕松松將他們掀翻,然后騎著馬沖回皇宮。
但就在這個時候,厭忽然停下掙扎的動作。他睜大了一雙血色的瞳孔,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下失去拉扯的力道,黎云和黎里都有些沒回過神來,他倆愣愣地跟著厭的目光,看向他只著一件外袍的身體。
在那片袒露出來的胸膛上,憑空出現了一道血痕。
血痕在擴大、開裂,甚至讓人能聽見它緩緩崩裂的聲音。
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多久,突然間,血痕猛地炸開,血花如同泉涌一般,從那道傷痕噴涌而出——
“啊啊啊——”
厭發出一陣慘烈的喊叫,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也未能承受得住,霎那間痛到失去知覺,眼睛一翻,朝后倒了下去。
戚明漆靠坐在臺階上,捂著胸口處汩汩流血的傷口,眼淚模糊了視線,望向身旁不遠處。
士兵們放了一把火,火焰很快吞噬了這座精致華美的宮殿,天頂上布置的星空被火苗席卷而空,燃燒的梁柱紛紛掉落,砸起火蝶一般的星火,而在下方,堆滿了教眾們的尸體。
每一具尸體都被拋入火海中,最后一具是教司插滿箭矢的尸身。戚明漆看著他,忽然想起教司最后一句跟他說的話是“對不起”,更多的眼淚從眼眶中洶涌而出。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明明應該是他,拖累了他們。
眼前忽然籠罩下一片陰影。
戚明漆抬頭,看見華也庭站在他面前,身后跟著四五名士兵。
“我不會給天極辰星教、給厭,找到你的機會,尸體也不行。”華也庭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漠然地冷笑,“只要天極辰星教不知道你出現過,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們就會一如過往地支持我……”
他轉過身,輕描淡寫朝身后士兵吩咐:“劃了他的臉,丟進火里燒了。”
胸口處很痛,臉上也很痛,渾身已經剩不了半點力氣,但火還沒有燒過來,戚明漆只感覺到溫暖。他昏昏沉沉地閉著眼,慢慢地睡了過去。
然后做了一個夢。
夢見厭站在茫茫的雪地中,身后是一棵枯萎的古木,他穿著那身暗紅色的外袍,好像雪上的一株紅梅。
依然是那副眉眼帶著些許邪氣,和化不開的陰鷙,讓人難以親近。但他將目光投了過來,似乎看見了戚明漆,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
“小七,”他張開手,“過來,來我這兒。”
戚明漆立即高興起來,他跑了起來,向厭跑了過去。
但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路變得很漫長,不管他怎么跑,都沒有辦法靠近男人。
戚明漆著急起來,他朝那道暗紅色的身影伸出手,無法開口說話的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喊叫聲。
厭……
你在哪里……為什么不等我……為什么不來接我……
“小七!小七!”
虛空中傳來有人叫他名字的聲音。
厭?是厭嗎?!
戚明漆急促地呼吸起來,差點嗆到自己,發出一連串的咳嗽。
“小七!快醒醒啊!”
劇烈的搖晃、焦急的喊聲,終于讓他從夢中醒了過來。戚明漆大口喘息著,掀開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滿臉狼狽的華也萱,和她身后籠罩在熊熊大火中的宮殿。
突然看見戚明漆睜開眼,華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后,她拖著雙腿撲上來,猛地將戚明漆抱在懷里。
她身上有著跟厭很像、獨屬于密教的那種腥甜血氣,讓戚明漆感到熟悉。
“太好了、太好了……”噼里啪啦的火灼聲中,華也萱抱緊戚明漆,又是哭又是笑的,“你終于醒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