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研究星相學、星命術的人看來,這應該是一個非常不好的征兆,但它確實發生了。
某些文學作品中,會以星的消亡和墜落喻示人逝世。而《諸天星命》這本小說,更是將人的命運與星星密切相連的設定發揮到了極致,作者自己編寫了一套推數之法,將小說中角色的生辰八字進行演算,最后都可以在星圖上尋找到對應的命星。
命星的動向,即是人命數的演變。如若命星安泰如常,那么人就會亨通順遂;要是命星出現變動,說明人的命運將會出現波折。
北極星……是厭的命星。北極星有異變,說明帶兵在外打仗的厭,很可能會遇到危機。
戚明漆心情稍微有點復雜。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根本不信原著小說中星命術那一套。
作為接受唯物主義觀長大的現代人,誰會真的信算命那一套?好吧,也存在著真的很相信的人,但不信的人就是不信,半信半疑的人大都抱著求安慰的心態,而不是真的會信。
戚明漆覺得星星有異動說明人遭逢劫難,這種說法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哪怕他用作者那一套推數算出厭的命星是北極星,也沒把小說中推崇的“星命術”放在心上。后來畫了星圖,那也只是給月言公主布置密宮用的,完全沒想過要拿去算命。
但是眼前的北極星,卻讓他無法忽視。
北極星向來穩定,即便在現代的研究中發現,北極星會緩慢地變遷更替,出現異動依然是極為罕見的現象。
現在這種現象發生了,是不是說明著,厭會出什么事情——
戚明漆有點不安,慢慢變得心煩意亂起來,他甚至無心觀測星空,好不容易打磨出來的透鏡放在瓦片上,什么時候化掉了都不知道。
可他又找不到傾述的人,除了月言公主。但要是告訴她,她應該會很擔心吧。
戚明漆決定暫時不做什么,這段時間先多多觀察北極星,再留意下邊境傳來的戰報。
十五日后,南北邊境,天回山脈。
越是南下,氣候越發溫暖。到了這個時節,南方已經回暖,隱約可見正在抽枝吐綠的高大樹木,還有一些早春時候開的花。
厭率領輕騎一千人,追擊下南國軍隊來到天回山脈。從這里翻過去,就進入了下南國地界,但現在這個季節顯然不適合冒險跨越,雖是臨近南面,天回山脈卻積雪未化,有幾處山腳還堆積著厚厚的雪。
斥候們陸陸續續帶回消息,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帶來的消息,對前方逃兵的描述幾乎都是大相徑庭的。
有人說只看見百余殘兵,有人說舉目望去皆是精兵,目測五千人往上,還有的人說,只剩下老弱病殘在艱難前行。
厭摘下蚩尤相的面具,露出原本蒼白俊美的面容,略顯暗紅的瞳孔注視前方。
他這一路上幾乎都保持著興奮狀態,眼瞳就沒恢復過黑色。自從幾日前兩軍相逢,在平原上短兵相接,他將南軍打得抱頭鼠竄,對方將軍似乎就拿定了戰術,不再與他們正面相抗,而是一路南逃。
厭只挑了一千人輕裝隨行,跟貓拿耗子似的咬在對方軍隊身后,享受追逐和撕咬獵物的快然,這樣的過程讓他熱血上頭,狂熱不已。
一直追到天回山脈腳下,南軍忽然提快速度與他們拉開距離,再次刺探情報,局面卻變得詭譎起來了。
厭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有些難辦了啊。”
旁邊戰馬上是同樣戴著異形面具的黎云,所有黎姓族人所戴面具都有著同款花紋,只在左側臉下繪出名字以作區分。他拿著地圖,指給厭看:“殿下,前方不遠處就是明樓城,他們如果繼續往前逃,必然會進入此城據守,不過——”
黎云略一遲疑,繼續道:“明樓城乃是絕境,再往前是山脈,山雪未開,可以說全無退路,并非想的棲身之所,除非是負隅頑抗,等待援軍。若是后方當真有援軍趕到,我們可能會被前后夾擊。”
明樓城本是一處軍事重鎮,最早被下南國連同天回山脈劃入地界,后上北朝將南朝逐到天回山脈南面,這座城市又成為北朝的地盤。每當發生戰爭,此城必然會受到爭奪,南北朝你來我往地相互沖突,讓這座城市時常歷經戰火洗劫,漸漸地被百姓棄置成為空城,只留下高大建筑形成關隘。
如果此時氣候適宜,就像上一次,厭帶著人馬從明樓城翻越天回山脈,直接突進深入下南國,就能將遠在皇城中的皇室貴族嚇到不戰而降,主動開出各種求和條件來。
只可惜天時不佳,顯然不宜復制過去的戰術。但厭輕蔑一笑,甩著長鞭制住身下不太安分的戰馬:“叫人傳令回去,讓他們后邊的速度跟上,若有援兵,盡數剿滅!”
語罷,厭猛地一鞭子打在馬后,戰馬發出驚雷般的嘶吼,載著他朝前方飛奔而去,如電如幻,身后士兵們也紛紛跟上前來。
疾馳數里后,遙遙地可以望見前方敵軍兵馬,隱在馬蹄揚起的塵煙中。熟悉的追逐獵物的快感讓厭變得興奮起來,他拍馬加快速度,將身后士兵甩開一大截,從身后抽出黑鐵弓和長箭,拉滿弓弦、蓄勢待發——
然而,就在距離數步之遠的位置,埋藏在地面上的絆馬索突然繃直,即便厭提前看見了,但在慣性作用下,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在這樣苛刻的條件中停止。戰馬發出拉長的悲鳴,帶著厭一并側翻在地。
手中弓箭被甩到一旁,厭暈頭轉向地抬頭,剛一抹掉嘴角鮮血,面前空氣就被鋒利箭鏃撕裂,長箭尾羽在空中拖出一道修長的白色殘影,電光火石間,以無可阻攔的勢頭釘入他的肩膀!
戚明漆突然在夢中大叫一聲,從密宮屬于厭的那間屋子里的床上滾落下來。
他夢見自己被一支粗長的箭貫穿肩膀,在夢中竟然體會到了一瞬間被撕裂的痛楚。氣喘吁吁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戚明漆扒開衣服領口,發現肩膀處的疼痛已經從夢境蔓延到了現實,并且產生痛感的地方,略微紅腫起來,皮膚下面仿佛在充血。
這是怎么回事?戚明漆感到納悶,他睡覺向來安穩,不可能做夢弄傷自己。
屋門被月言公主從外面推開,她吃力地俯身低頭,用眼神詢問屋內的戚明漆發生了什么事。
戚明漆拉好衣服,走出屋子跟她比劃:做夢,夢見一支箭射中我。
由于擔心星圖又被人偷走,這幾天,他將自己的工具和新繪制的星圖全都搬到了密宮來,大部分時候就住在密宮唯一的屋子里,鉆研工作。最近男神似乎很忙,卻沒什么要他幫忙的地方,戚明漆樂得清閑,好幾天不回冬信館都沒人找他。
月言公主思索片刻,這才用手語回:他可能出事了。
戚明漆有些驚訝。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觀測北極星,情況時好時壞的,猜想如果星命術真有效果,那么厭的情況應該也是不太樂觀的。
但沒想到,竟然在月言公主這里得到了驗證。
月言公主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把銅錢,撒在戚明漆面前的地上,待到銅錢停止翻動,她稍稍望了一眼,便比劃著:死路,是絕境。
戚明漆愣愣地看著銅錢,片刻后,他忽然跳起來,沖出密宮。
消息……或者地圖,哪里可以打聽到消息?男神那里會不會有?
戚明漆一路沖回冬信館,這會兒仆從們都在忙碌,院里沒什么人走動,就沒人注意到他。在接近華也庭的書房時,戚明漆放輕腳步,他聽見屋內有交談聲,便躲在窗戶外偷聽。
是男神手下幕僚的聲音:“那位……原本只帶了四千人上陣,而后為了追擊孫將軍,只分出一千輕騎在前,現在被困住,本以為后方那三千人可以趕來解圍,沒想到會被一萬人馬阻攔去路。”
戚明漆大概聽懂了幕僚說的內容,心下一緊。
他又聽見男神的聲音:“那一千人情況如何?”
幕僚似乎笑了一聲:“死守在天回山脈腳下,想翻山脫逃逃不了,他們大概率沒帶足夠物資,現在山雪未化,上去就是死路一條;突圍沖出去,更不可能了,孫將軍知道這可是頭猛虎,親自帶了五千人和破城器械,準備連人帶城一起砸得稀巴爛。”
華也庭不咸不淡地道:“好一招誘敵深入之計。”
幕僚點頭稱是:“這次妙就妙在,氣候不利,又以虛實不清的兵力混淆斥候情報,叫他以為此次奇襲只是小規模打鬧,卻沒想到伏兵竟有二萬余人。一旦被殘兵敗將誘入死路,身后路一斷,援軍又無法支援,他插翅難逃!”
華也庭似乎還有隱憂:“那個人……沒這么簡單,只怕會有變數。”
幕僚道:“這次恐怕真的……還得多虧公子……”
幕僚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華也庭打斷了。
戚明漆連忙蹲下來,從門口繞到拐角處藏著,不一會兒,便聽見書房內傳出華也庭的問詢:“誰在外面?”
書房門被從內側打開,華也庭看了看空曠的門外,隱約可以見到雪上有一串很淺的腳印。
他跟身后幕僚對了個眼神,幕僚心領神會地點頭,兩人一前一后地朝著冬信館外面走去。
戚明漆蹲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不會有人來,他才謹慎地探頭出去觀察一番,然后悄悄地來到書房門前,飛快閃身進去。
華也庭的書桌上就擺放著一張地圖,戚明漆關好門,走上前去,拿起地圖看了看。
一個寫著“明樓城”三個字的位置,被用紅色墨水圈畫起來,戚明漆發現,旁邊就是天回山脈。
難道這地方,就是厭被困之處?為什么男神會這么清楚?
這份懷疑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過,戚明漆并沒有細想,只當男神應該是很想除掉自己母妃家的政敵,這位孫將軍,所以才料到他們會在什么地方交戰。
戚明漆將地圖卷起來,剛要收進懷里,忽然聽見外面遠遠地傳來喊聲:“小七,小七,你在哪呢?”
第32章
管事明明看見戚明漆好像回來了,剛說有點事交給他跑腿,結果一進來卻沒見著人,在冬信館里喊了好幾聲,也無人應答。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作罷,又看見華也庭獨自從門外進來。
華也庭問:“小七在哪兒呢?”
管事躬身道:“剛好像看見他進來,就這么一會兒,不知道又上哪去了。”
華也庭眸色沉了沉:“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管事離開后,華也庭加快步伐走向書房,猛地推開大門。他朝屋內掃了一眼,幾乎立馬就發現了,桌上的地圖不見了。
地圖……華也庭走到書桌前,又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確定東西只有地圖沒了,因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剛在門外偷聽的人多半都是小七,小七偷地圖做什么?總不可能是想去找厭吧?
華也庭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荒謬,且不說他沒看出來小七有什么去找厭的由,再者,小七身上又沒幾個錢,不可能跑這么遠的地方去。
興許只是好奇吧,華也庭最后如是斷定,準備等到下次見到戚明漆,再仔細問問。
戚明漆懷里揣著地圖,一邊朝宮外跑,一邊心想:我才不是為了去找那個死神金,只是男神想要除掉政敵,我必須為他的事業做一份貢獻,可不能讓厭就這么被滅了,不然就沒人鏟除政敵了。
他從廚房順了幾個饅頭,裹在先前還沒還給厭的斗篷里,一路小跑出宮,氣喘吁吁地跑到集市,跑得心跳急劇加速,好半天才平息下來,然后開始在街面尋找賣馬匹的地方,沒多久,就讓他找到了。
戚明漆指著馬跟老板比劃,示意自己要一匹快馬,那老板抽著煙斗鋪開馬草喂馬,漫不經心地回答:“我這兒的可都是好馬,價格不便宜,你要是沒帶夠錢……”
戚明漆從懷里掏出華也萱給他的錢袋,塞到老板手里,催促他給自己挑馬。
老板將錢袋打開來一看,頓時眼睛就亮了,口中念叨著:“這么多,夠了夠了,夠你選一匹上等的好馬了,左邊那幾匹都不錯,你看看想要哪個?我這兒還得找你錢……”
戚明漆懶得聽他廢話,隨便牽了一匹馬,也不要找回的錢,拉扯著就往城外走。
出城后,戚明漆在野地上試了試騎馬的技術。穿書前在現實世界中,因為工作原因,有時候他會上高原和一些偏僻的地方搞測繪,遇到過幾次騎馬的機會,雖說不至于非常精通,起碼不是束手無策。
幾個來回下來,戚明漆已經掌握了馭馬的技巧。他掀開斗篷裹住自己,口鼻也緊緊捂住,避免受寒風侵襲,最后仔細看了看地圖,盡可能將那些路線記住,然后騎著馬沖向遠方的南邊。
三日后,天回山下,明樓城。
厭站在明樓城城樓上,眺望著天際一線漆黑,那里應該是正在緩緩向明樓城壓進的下南國軍隊,烏泱泱的士兵連成一片,幾乎看不到盡頭。
幾天前,他中了敵軍陷阱落馬,被一箭刺穿肩膀。但很快的,血氣激發了厭的戰意,當敵軍士兵們以為他已經是窮途末路,紛紛圍上來時,猝不及防被暴起的厭舉著長槍,盡數捅了個對穿。
雖然眼前危機解決了,但更多的南軍出現在他們后方,逼得他們只能朝天回山脈腳下前行,最后退守明樓城。
明樓城中早已荒蕪多時,只剩下高大陳舊的城樓,沒有活人氣息,沒有食物和補給,而他們這一千人為了輕裝簡行,更是沒帶什么口糧,只需三日,幾乎就已經陷入了絕境。
南朝將領大概早已料到如此,很清楚拖延時間的拉鋸戰對厭他們毫無益處,于是做了非常謹慎的布局,從明樓城前方三面帶軍隊包抄,慢慢地壓縮兩軍距離。
沒有足夠的醫藥,厭肩上的傷只是草草地處了。那支箭幾乎射裂他的肩骨,引發的疼痛可想而知,但厭卻絲毫不在乎,劇烈的痛楚反而會讓他保持著精神和興奮感,以便隨時都可以上馬再戰。
黎容在城里廢墟堆中翻找到一些能用的藥物,本來想讓厭重新包扎一下傷,但被拒絕了。這三天以來,厭大部分時間都站在城樓上,遠眺敵軍越來越近。
黎云上來的時候,再次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后方援軍被纏住無法脫身,發出去的求援……離這兒最近可以趕來支援的,只有梁王,但梁王行動很慢,到現在都還沒有出兵消息。”
厭大笑起來:“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
黎容有些憂心忡忡:“不如還是試試突圍?繼續在這兒耗著,也不是辦法,我們已經不剩一滴糧食了,再這么下去,最先被拖死的肯定是我們,省點力氣殊死一搏,說不定就沖出一條生路來了。”
黎云點頭,沉聲道:“殿下,屬下也以為不應當坐以待斃。根據斥候來報,南軍這次準備充足,不但全軍重甲裝備,還攜帶著攻城器械,照現在的速度,明日就能抵達。等他們兵臨城下,便如甕中捉鱉,到那時候,我們就是想沖鋒突圍,恐怕都難了。”
“重甲……哼,他們還真是看得起我。”厭冷冷一笑,“這次南朝軍隊準備充分,看來可不是什么‘刺探’一下的襲擊,而是專門沖著我來的。”
黎云和黎容對視一眼,似乎不約而同想到了從厭口中說出的“預言”。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大意了,大意了。”即便局勢已經嚴重到無解的地步,厭依然在狷狂地笑著,“這個時候突圍,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南軍既然準備妥當,肯定會料到我們會發起沖鋒,我們撞上去不過是鳥入樊籠,卻不會有半分生機!”
厭手中拿著地圖,他望向地圖上的某一處,緊緊盯著。
“現在……除了上天回山脈,大概只有這一個法子了。”厭低聲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天回山脈?你瘋了!”黎容大驚,“只要一上山,都不用他們追殺,我們自己就先凍成冰塊了。”
厭瞥他一眼:“我說的是除了上山以外,只剩一個辦法。”
他揚了揚手中地圖:“明樓城往東,是早已廢棄的玄南關,那地方直通天回山脈,是一個外寬內窄的峽谷。”
黎云將地圖仔細看了看,在地圖上,早已被廢棄的玄南關并不明顯。并且由于地處天回山脈以北,在某些南方的地圖上,可能都不會對這處地點做出標記。
黎云道:“殿下,玄南關崖高谷深,比起明樓城,更是絕境,我們要是進到此地,等于是連上山的機會都被斷絕,更不可能退守,只能……”
厭微微一笑:“只能束手就擒?當然不是,還可以奮力一搏,扭轉生機。”
黎云和黎容都露出略有些驚詫的神色。
厭卻不再說話了,甚至收斂了笑意,專注地望著天邊。
時機……是轉瞬即逝的,但現在還沒有到那個最好的時機,所以,還需要耐心等待。
城樓上負責觀測的斥候忽然大喊:“敵軍來了!”
眾人皆是一驚,紛紛戒備起來。厭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黑鐵弓,張弓挾矢,箭鏃指向城下。
只見城門外遠遠地跑來一匹馬,馬背上的人裹得嚴嚴實實,姿勢應該是趴伏著的,被跑動的馬匹顛得一上一下。
這時候會出現的陌生人馬,除了敵軍還能是什么?但真要說是敵軍……看著也太不專業了吧,他們只是被困住,不是喪失戰斗力了,就派一個人來,這未免有點看不起人了。大家都在心里這么想著。
厭保持著舉弓的姿勢好一會兒,箭在弦上,指向那道身影,卻始終沒有射出去。
待那匹馬載著人來到城門前,厭忽然放下弓箭,丟在地上,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從城樓上下去了。
黎容指著城下那人,愣愣地說了句:“這件斗篷……看起來是不是有點眼熟?”
他這么一說,黎云才想起來要仔細看一眼。看完后也跟著有些愣了:“……好像是殿下的?不確定,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守城士兵們得到厭的命令,將城門打開。厭獨自走了出去,那匹馬來到他面前,停下腳步,馬上的人仿佛終于撐不住似的,一下子就翻倒下來。
厭俯身將人抱了起來,跟拆禮物似的掀開斗篷,剛展開來一角,他臉上就露出笑意。
這份笑意隨著斗篷落下,越發加深、濃郁,待到露出戚明漆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厭已經完全笑起來。他驚喜不已,仿佛抱住了心愛的禮物,忍不住貼上去蹭了蹭。
戚明漆的臉側被厭用高挺的鼻尖蹭著,這要放在往常,他估計早就炸毛咬人了,但這會兒實在是沒力氣,只翻了個白眼,勉強伸手將厭推開,然后偏過頭,吐出一口近乎透明的酸水。
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趕路了三天三夜,路上餓了就吃帶的饅頭,渴了就喝樹葉上的雪水。到第三天的時候,饅頭已經徹底吃完,他被餓得前胸貼后背,長時間在馬上顛簸,也讓他疲憊不堪,只能勉強抱著馬脖子不讓自己掉下去,走完最后這段路程。
等戚明漆吐完后,厭扯著披風給他擦了擦嘴角,捧著他的臉低聲問:“你怎么來了,你是怎么進來的?嗯?是想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七:開門!送溫暖!
第33章
戚明漆還是有點想吐。
厭看著他這副可憐模樣,摸了摸他的頭:“先進去再說吧。”
厭將人扛在肩上帶回城里,眾人紛紛圍上來,都有些驚奇。戚明漆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甚至都不像是會騎馬的人,沒想到,竟然能只身闖入二萬人的包圍圈子,還毫發無損。
黎容從懷里翻出兩片草藥葉子,讓坐在臺階上的戚明漆含著,過了好一會兒,那股因為顛簸帶來的惡心感,總算被壓了下去。
戚明漆咬著葉片,從懷里翻出地圖,在地圖上指給他們看,自己過來的路線。
他仔細研究過地圖,又根據過去外出測繪的經驗判斷,盡可能選擇遠離主路的小道,不但可以避免遇到下南國軍隊,而且基本都是直線距離,大大縮短了路程。臨到接近天回山脈時,他在老遠的地方就發現了重甲的軍隊,猜想那可能就是下南國軍隊,便繞開他們,從只容一人通過的山間窄道進來了。
還得多虧他擁有豐富的野外經驗……這要換個人,估計不是迷路,就是被軍隊發現抓起來了。
啊,為什么感覺人生經驗用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厭蹲在戚明漆面前,總是忍不住想跟他挨挨蹭蹭,一邊笑著:“你好聰明。”
“聰明還會跑進來送死?”黎容給他倆都翻了個白眼,“雖然我非常敬佩你的膽識和勇氣,但是,最遲不過后天,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兒了。”
戚明漆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他們的處境,然后舉起地圖,比劃著讓厭看地圖上的玄南關。
他找到一根斷箭,在沙地上作畫,一邊比劃:去這里,在這里伏擊他們。
厭沒做任何表態,只是稍微收斂了笑意,沉默地看著戚明漆要“說”什么。
戚明漆繼續比劃:我來的時候,觀察過他們的行軍速度,估計明天上午就會抵達這座城下,而且他們攜帶了很多攻城器械,前方是重甲鐵盾,后方是弓箭手,你們只有一千人,直接從正面包圍中突擊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他又指向地圖:這一帶峽谷和山脈高低起伏有別,但地圖上只做大致描繪,因此路徑有一定的誤差,導致實際行軍會出現時間差。當你們出城,往東趕往玄南關,他們的探子肯定會發現動靜,這個時候對方的大部分軍隊都還沒有趕到,而距離玄南關最近的右翼軍隊,一定會率先趕到,在玄南關外圍堵你們。
戚明漆埋著頭,在沙地上又畫又寫的:峽谷外難以布陣,軍隊只能以人墻戰術重疊在谷口堵路,這個時候,就需要利用另外兩面軍隊未能及時抵達的時間差,你的一千人在峽谷中伏擊右翼軍隊,只要蓄力一擊,突出重圍,而此時另外兩面軍隊未到,右側空虛,就可以順利沖出去……
厭盯著沙地好一會兒,雖然沒有說話,臉上笑意卻擴大了幾分。當戚明漆抬頭望向他時,他就盯著戚明漆笑。
戚明漆被他笑得有點后背發毛,臉色漲紅幾分,比劃:你不信我?
不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他都是男二,雖然不如男主命格強大,但也不太可能這么快就下線。
說不定,厭肯定都已經想好對策了。戚明漆氣呼呼地想,他這么擔心地大老遠跑過來,冒著送死的危險,人家根本都不需要他,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我當然相信你啊。”厭擺手,讓身邊士兵散開,將炸毛的小啞巴拖到自己面前來,伸手環抱著他,“我只是……很高興,你想的,居然跟我一樣,我真的很高興。”
戚明漆保持懷疑:真的?
“當然,不騙你。”厭笑道,“手下的人都在勸我盡早突圍,殊死一搏,但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怎樣才能提高突圍的成功率,怎樣才能盡可能減少傷亡。”
他用手握著戚明漆的腰胯,額頭貼在他的腹部:“剛才看見你來……我真的好高興啊,你心里有我,對吧?所以你才會冒著危險來找我……小七,你好聰明,我只是想到要在峽谷伏擊他們,卻沒想到地圖會有誤差,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寶貝……”
哼……才不是為了他而來的,戚明漆在心里撇嘴,只是擔心他死了,男神的政敵沒人收拾,所以才要來幫他一把。
夸他聰明倒還讓人蠻受用的。戚明漆美滋滋地想,算了,這次就不反駁了。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忘了先前吵架的事,他可記仇著呢。戚明漆扭過臉,從厭懷里掙脫出來,在沙地上寫:你不是讓我滾嗎?
厭眨了眨眼,片刻后,似乎回想起出來之前的事,很大聲地笑起來。
戚明漆磨著牙,很想跳上去,用手里的斷箭抽他腦袋。
“還在生氣呢?”厭又湊到戚明漆面前來,“我讓南質子滾,不要你滾,是你自己先氣我的。”
戚明漆瞪他,用眼神指控:是你先發神經的!
厭摸著他的腦袋,順著發尾摸到后頸處:“我怎么舍得讓你滾。小七就跟個小貓兒一樣,動不動就炸毛,甚至還要抓人咬人,天天跟我撒氣,但我還是很喜歡啊,因為,小貓就算發脾氣,也是很可愛的……”
戚明漆“啪”的一巴掌,將厭的手打掉。
他惡狠狠地剜了厭一眼,心道好惡心的形容。
被撓了一爪子,厭半點沒有生氣,反而被刺激得有些興奮起來,原本已經稍微恢復漆黑的瞳孔,又一次染上暗紅色。
“你餓不餓?”他就跟每一個熱衷于逗貓的人類一樣,即便碰了壁,還要好聲好氣地繼續哄著,“我給你找點吃的。”
戚明漆肚子里早就空了,但他并不覺得餓,大概是后半截路一直在犯惡心,連胃口都沒了。
他跟厭比劃著問:什么時候出發?
“就現在吧。”厭扯過那件斗篷,又將戚明漆裹起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收拾一下,我們該出發去做準備了!”
他低下頭,用鼻尖碰了碰戚明漆露出來的臉側:“等到回去,我就要……”
后面的未盡之言被呼嘯的風雪吞沒,城樓上士兵們拿起武器,戰意高昂,振臂高呼回應厭的號召,一時間無數兵戈碰響發出脆鳴,世界變得萬般嘈雜,寒風如同刀割一般刮過皮膚,戚明漆猛地抬頭,只感覺到有如蝴蝶翩飛而過的觸感,在他臉上轉瞬即逝。
厭拿上面具,將手中長槍高高舉起:“走吧!我們該回家了!”
一千人馬剛一抵達玄南關外,就被南軍探子察覺,果真如戚明漆所料,不出半個時辰,南軍右翼就有了動作。
厭擔心戚明漆的馬跟不上戰馬速度,索性沒讓戚明漆自己騎馬,他將人抱在懷里,跟自己同乘一匹馬,奔跑在軍隊最前方。
進入玄南關后,厭轉頭高聲吩咐黎云:“你帶上所有黎姓兄弟,在外面觀察情況,如果他們過來了,就將人引進來。”
黎云點頭,將手放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在他身后,所有戴著異形面具的士兵調轉了馬頭,跟著黎云朝離開峽谷的方向奔去。
接下來,要怎么伏擊敵人呢?戚明漆發現自己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這屬于軍事作戰范疇了,他并沒有半點經驗。
他抬起頭,從這樣的角度,只看得到厭被面具覆蓋的下巴。那是一張兵主蚩尤相的猙獰面具,有著青銅般的底色,整張臉以鮮亮飽滿的色彩,繪滿怪異、扭曲的線條,既像是某種巫祀的圖騰,又像是某種經文,雙眼處則點綴著兩顆血紅的寶石。
不知道厭在想什么呢?會不會擔心他們能否成功突圍?還是在為即將可以見血而興奮?
戚明漆發現自己并沒有很擔心是否會死在這兒,到底是太過于信任作為重要男二的厭,不會就這么輕易掛掉,還是因為他的懷抱太過于熾熱可靠呢?
又或許是那句不容置疑的宣言。真正的強大者,甚至不需要抱有希望,不需要懇求上天垂憐,無懼任何險境與苦難,他只要一路沖鋒,所過之處無人膽敢阻攔,他的宣告,就是將全部命運羈絆斬斷的鋒刃。
他說,我們該回家了,那就是一定會帶大家回去,回到北國的安馨家園中。
深入峽谷后,距離天回山脈也越來越近,厭逐漸放慢速度,待到身后士兵們跟著停下來后,他朝所有人發號施令:“最后方二百人,棄馬以盾牌作掩蔽,伏趴在地面,一百人以雪覆沒,其他人隨我往前行進,收聲斂氣,等我號令!”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他們都是跟著厭征戰近十年的精兵,早已養出絕佳的默契,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毫無條件完全信賴著他們的主將。
雖然厭不向上天祈求垂憐,但上天依然賜福于他,不多時,天空下起細細密密的雪,雪片在天地間翻滾,逐漸將峽谷深處的輕騎身影模糊了起來。
外面布置埋伏的動靜也逐漸平息下來,說明一切都準備妥當,只待獵物入網。戚明漆忍不住探頭出去看,按照他對南軍速度和距離的估算,右翼軍隊會在半個時辰內抵達谷口,那將會是一決生死的時機。
寒風灌入鼻腔有種令人窒息的冷,戚明漆剛咳嗽一聲,就被頭上一只手按回斗篷里,暖意從他臉側貼著的胸膛傳來,頓時驅散了所有寒冷。
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但厭的懷里就好像一方與世隔絕的福地,在這里,幾乎感受不到寒冷,甚至連時間流逝的快慢也變得無法判斷,只剩下了永恒,永恒的安然和寧靜。
突然間,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戚明漆感覺到地面傳來震動,震動中夾雜著無數雜亂的馬蹄聲和呼喝聲,那是數不清的騎兵正涌入玄南關。黎云與數十名九黎族人奔向峽谷深處,臨到要接近士兵埋伏之處,所有人仿佛都心懷默契,從兩側靠近山崖之地繞路,與厭的隊伍匯合在一起。
幾乎就在他們剛一跨越的瞬間,后方騎兵前鋒便死死地咬著追了上來,厭大喝一聲:“刺——”
數百支長矛從雪地中齊刷刷地彈出,將敵人的必經之路變為布滿荊棘的死亡地域,那些看見埋伏的騎兵們根本來不及停下,最前方的人已經踩進埋伏,剛一踩到盾牌,就被長矛捅穿馬腹,甚至連人一起被刺中。無數雜亂的馬鳴哀嚎聲充斥著峽谷,戰馬上的士兵紛紛滾落在地上,滾燙的鮮血甚至內臟四下噴涌,將原本雪白的地染成鮮紅色。
而后方的騎兵在慣性沖力中來不及收勢,只能一個接一個地撲上來,到處都是人仰馬翻,戰馬和騎兵相互踩踏著,有的被同伴撞倒,有的被雪下的埋伏刺死,幾乎很快的,所有南軍都亂了陣腳。
鮮亮的血色和濃郁的血氣讓厭變得興奮到了極點,他狂傲地大笑著,揮舞長槍高聲喝道:“所有人,隨我沖鋒!”
戰馬載著厭和戚明漆飛馳出去,如同第一支離弦之箭,勢不可當地突進南軍人馬。厭舉起手中那把重達數十斤的長槍,將它如同標槍一般猛力投擲出去,令人驚撼的力道瞬間將前方四五名騎兵連成串地貫穿逼退,連帶著壓倒了他們身后一片士兵和戰馬。
那匹戰馬如同天神降世,閃電一般越過慌亂的南軍,馬蹄鐵掌落腳之處,幾乎踩爛那些茫然失措的士兵的腦袋,鮮血和腦漿在馬下噴濺,那些因砍殺噴出的鮮血也高高地飛揚起來,讓他們如同沐浴在鮮血之中。
戚明漆看不見這些,他將臉埋在厭懷里,死死地摟住厭腰間,生怕被甩出去,耳邊只有無數凄厲的哀嚎和嘶吼聲,仿佛外面是地獄,厭帶著他在地獄火海中穿行,冤魂厲鬼拼命嚎叫著,要將他們拖住留下。
地面潛伏的士兵舉著盾牌躍起,擋開南軍騎兵,當他們的同伴從后方跟隨厭沖鋒路過時,每個人都伸出手,被同伴拉上馬,最后一個不落地全部上了馬。所有人都將馬刀或者長槍從旁側橫刺出去,當他們沿著厭開辟的道路往前時,利刃如同收割機,將兩側的敵人劃傷、斬斷。
厭驅使著戰馬來到被長槍貫穿的南軍面前,減慢速度,猛地從對方胸口中抽出長槍,鮮血如同泉涌噴出,他沐浴在鮮血中,展露出比任何一個地獄惡鬼更要邪惡的面容,將長槍指向下一個待宰的羔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戚明漆只知道載著他們的戰馬一直在往前奔跑,仿佛沒有任何阻礙,直到周圍的嘈雜平息下來,他忽然聽見頭上傳來厭的聲音:“小七,我們出來了。”
戚明漆扒著斗篷探出頭,越過厭的肩膀往后看,看見他身后被呼嘯寒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披風,像是一面旗幟在雪白的天地間翻涌著,為身后千名將士們,指引歸家的方向。
最遠處的地方,鐵灰色的云層聚集在天回山腰,仿佛都被染上一層血色,天際之下是看不見盡頭的重甲騎兵,追趕在他們身后,卻因為行軍速度遲緩,逐漸被甩開越來越遠的距離。
厭幾乎滿身都沾染著敵人的血,就連那張蚩尤相面具,亦是血跡斑駁。戚明漆和那雙鑲嵌著紅寶石的位置對視了片刻,他忽然涌起一陣沖動——想看一看面具下的臉。
手比腦子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戚明漆抬手,將面具掀開一半,露出厭蒼白而俊美的面容,他也在專注地盯著戚明漆,依然有種散不開的邪異氣質,卻溫柔地微笑起來。
當戚明漆還不知道接下來該要做什么時,厭忽然收緊了摟著他腰間的手臂,讓他更加貼近自己,然后湊過去,很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厭:都送嘴邊來了,不親白不親。
最近還是比較忙,要是沒能及時回復評論,還是下周末回來給一周內留評的寶寶發小紅包吧嘿嘿
第34章
“日升其東,天高百川逝,我見山河長巍峨,生如燭火明滅轉,百年爾爾殊同歸,攜汝魂歸舊故鄉……”
幾名年紀稍長的士兵抱著武器,低聲在篝火前唱著祭歌,厭站在寬闊的河道邊,將手中一杯酒盡數傾倒在河水中,送別他們已經逝去的戰友。
當他們從南軍包圍中脫逃后,一路朝著北方狂奔而去,不多時,就與剩下那批將厭手下三千人攔截的南軍相遇。這一萬人當中,為了圍殺厭帶領的一千人,還分出去了兩千人,所以只剩下八千人。
厭率領一千人趕到后,從后側發起攻擊,與那三千人前后將南軍夾擊,將敵人打得兵荒馬亂,再也顧不得什么戰術、排陣,在主將的指揮下,只知道慌張朝南方奔逃。
敵逃我追,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是厭最喜歡的。他將戚明漆放下后,讓大部隊先行朝北方撤離,自己則帶著全部九黎族人,又去追趕南軍了。
戚明漆本來還有點擔心,但一個時辰后,厭就帶著人回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個插了羽箭的腦袋,應該就是此次下南國派出的主將,男神的政敵孫將軍。
真厲害啊。就連戚明漆都忍不住心生敬畏。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那一幕,但他很清楚能在萬軍叢中取其主將首級,是何等勇猛才能辦到的一件事情。
他們走了小半天,當進入上北朝境內后,這才放緩速度,最后在一處河道旁停了下來,整頓人馬、清點人數,暫作休息。
死了四十多個人,都是沒能從玄南關中沖出來的兄弟,還有五六十個重傷,二三百人輕傷,身上各處掛著不足以致命的傷口。
戚明漆跟在黎容身后,幫著他們照顧受傷的士兵。等到黎容安頓好所有重傷士兵,厭也回來了,有其他士兵給黎容幫忙,有沒有戚明漆都無所謂,戚明漆就被厭抓著手腕拖走了。
厭不知道上哪兒順了點別人烤好的兔肉,撕成小塊喂給戚明漆吃,他自己也吃了一些。兩人坐在篝火前狼吞虎咽著,他們都很饑餓了,哪怕是口中的肉淡然無味,依然吃得很香。
吃到厭手里還剩下最后一塊時,他看了看眼巴巴望著他的戚明漆,然后將那塊兔肉丟進嘴里。
戚明漆愣了一下,當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時,瞪著厭的眼神中幾乎噴火。
“小七,來這兒吃。”厭指著自己的嘴唇,咧嘴含含糊糊笑道,“我給你留著呢。”
啊啊啊啊!戚明漆被氣到喪失智,現在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要把這個死神經烤著吃了!
他撲上前去,起先厭略有些詫異,以為他破天荒開竅了,要主動一回。可沒想到戚明漆撲上來后,很輕地在他臉側拍了一下,厭猝不及防被這么一推,嘴里那塊肉便咽了下去。
厭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被油嗆到了,一邊咳嗽,一邊還盯著戚明漆笑。最后實在咳得受不了了,他才拿出清水灌了好幾口,將口中和喉嚨里的油煙洗掉。
被這么捉弄一回,厭不氣不惱,望著戚明漆依然笑得很開心:“還在生氣呢?”
對,就是在生氣!被他這么一提醒,戚明漆又想起先前鬧的不愉快,心道可不能就這么輕易算了。
他不但要記上次吵架的仇、還要記先前在馬上親他的仇,還有再之前密教宮殿里他被咬傷、以及更早之前……
不給點顏色讓這個神經病瞧瞧,還真當他是啞巴好欺負得很?戚明漆怒火中燒,瞪著厭比劃:我東西呢?還我!
厭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什么東西?”
戚明漆卻固執地伸出手,瞪著他不“說”話,意思就只有一個,要他的東西。
厭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依然認真思考起來,戚明漆到底想要什么東西。
他的東西……什么東西……難道是?
厭忽然想起出來之前兩人吵架,戚明漆一怒之下丟給他的那兩件物品,難道小啞巴想要的就是那個?
是要那兩枚透鏡,還是全部都要?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猜到他人的想法,尤其是一顆彷徨的心……厭默默望著戚明漆的面容,他希望答案是后者,但不敢奢望答案是他想要的那個。
好在透鏡和耳墜都被他隨身攜帶著。厭從懷里拿出透鏡,放在戚明漆手里,故作輕松地笑起來:“就知道你肯定想要這個,先前還跟我鬧脾氣不要,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戚明漆看了一眼那兩枚透鏡,收進自己懷里,然后抬頭繼續朝厭伸著手,還要。
厭的心跳驟然加快,一時間呼吸幾乎暫停。他有一種全身血液涌上頭頂的眩暈感,那種感覺更為準確的描述應該叫“幸福”,因為他先前根本不敢想象,他在內心隱秘渴望著發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好一會兒,厭用顫抖的手指從懷里拿出那枚紅楓形耳墜,穩了穩氣息,這才道:“你是要……要這個嗎?”
戚明漆鄙視地盯著他,比劃:送出去的東西你還想要回去?真不要臉。
他還沒比劃完,就被厭用熾熱的手掌鉗制住手腕,猛地按在身側的地面上。
戚明漆有些怔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厭卻上前來,整個人看著都有些不大對勁,既像是突然進入了某種狂熱狀態,又像在興奮。
“你真的想要這個?……真的嗎?”他將戚明漆推倒仰躺在地面,抬腿壓在膝蓋上,這是一個以絕對掌控壓制住戚明漆的姿勢,保證人沒法掙扎逃脫,“小七,你真的……要收下它么?”
他連著問了三遍,反倒讓戚明漆糊涂了,不知道死神金又在發什么神經病。
反正先前就是送給他的,不過是吵個架才丟回去了,現在和好了又拿回來,有什么不對嗎?沒有吧……
戚明漆正在走神,下巴忽然一緊,垂眼一看,厭只用單手便捏著他的下半張臉,讓他側過臉來,將右側臉頰對著自己。
戚明漆有點火了,這樣的姿勢讓他感覺到羞恥,正要伸手去推厭,卻仿佛被他預判了動作,手一抬起來,厭就順勢用一只手將他的雙手攏了起來,按在腰間,拿鞭子綁住了。
戚明漆:??!!
右耳突然一陣發癢,戚明漆驚恐地睜大眼,幾乎控制不住身體地抖了一下,因為厭俯身下來,親密無間地貼在他右側脖頸間,含著他的耳垂舔吻。
陌生的、又酥又麻的感覺,迅速從敏感的右耳傳到全身,又從全身涌進腦子里,一瞬間大腦被迫接受了全部快感,幾乎飄上云端,意識也變成一片空白。
厭松了嘴,偏頭去看戚明漆的反應,那副滿臉嫣紅、眼神迷蒙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只不過那笑容并不是溫情柔和的,而是略顯陰郁、邪異的,甚至還有些瘋狂。
他手里摩挲著那枚赤紅的耳墜,另一只手輕輕摸著戚明漆的額頭:“乖小七,這一次答應了,可就真的沒有后悔的余地了。”
厭低下頭貼著戚明漆的鼻尖蹭了蹭,這兩下讓戚明漆稍微清醒了幾分,他抬起眼皮,盯著厭近在咫尺的面容,拿眼神表達疑問。
厭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緊接著,戚明漆感覺到右耳耳垂貼上涼涼的東西,皮膚仿佛被刺了一下。
起先并沒有什么痛感。但是,不過眨眼的功夫,戚明漆就感覺到撕裂的痛楚,從他柔軟的耳垂皮肉產生,瞬間席卷了整個腦部,讓他控制不住發出哀叫:“嗚嗚嗚嗚——”
戚明漆劇烈地掙扎起來,厭壓著他的雙膝、捆著他的雙手,這讓他的掙扎變得微乎其微。可他實在是太痛了,在地上翻滾起來,讓厭差點都按不住。
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怎么了?厭這個瘋子對他做了什么?戚明漆一邊模模糊糊地想著,一邊在這場拉鋸戰中,勉強睜開盈滿淚水的雙眼,去看身上的男人。
厭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身后是遼遠深沉的天穹,那雙暗紅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溫情,只有瘋狂、興奮,還有欲望,和最本能的征服和侵占。
“小七,這是你自己選的。”厭稍微張開手指,透過他的指縫間可以看到,那枚耳墜的鉤刺已經穿透戚明漆的耳垂,新生的傷口滲出鮮血,沾染在他指腹,“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你必須是我的。”
他將捏著戚明漆耳垂的雙指收攏,讓穿過皮肉的鉤刺繞成環狀,這樣,那枚赤紅楓葉形的耳墜便固定在戚明漆右耳上,隨著他掙扎的動作一晃一晃。
這舉動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戚明漆喉嚨里又滾出兩聲哀叫,眼淚終于攢不住地嘩嘩從眼睛里往外流。他掙扎得更加厲害,抬起被鞭子捆住的雙手去抓撓厭,在厭優美的下巴留了一串滲血的抓痕。
右耳處不但有撕裂的痛楚,還有東西微微晃動的感覺,讓戚明漆終于反應過來,厭對他做了什么。這個瘋子,死神金,直接拿著耳墜刺穿他的耳垂,給他打了一個耳洞!
戚明漆一邊哭著,一邊在厭臉上亂抓。厭卻渾然不覺得被他抓得痛,俯身將戚明漆緊緊抱在懷里,不讓他繼續亂動,繼而又含著他新添了傷口的耳垂,將那處紅腫滲出的血跡舔得干干凈凈。
“小七,我絕對、絕對不會后悔,所有帶給你的痛楚。”厭癡迷般地舔著那塊軟肉,又沿著耳旁皮膚往下,在戚明漆頸側親吻著先前被他咬出的傷痕,“因為你遲早會知道……”
——你遲早會知道,這才是我,一個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怪物”,想要將一個人完全占有時,表達全部愛意和迷戀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最近困到了新高度,我發現我居然可以用手思考劇情而不是用腦子:x
第35章
戚明漆抽抽噎噎著,抱膝坐在河邊,波光嶙峋的河面照出他模糊的倒影,右耳處一抹紅得滴血的殘影跟著水波晃動,讓他原本無害的面容看著也添了幾分妖邪。
厭扯著斗篷給他裹上,然后整個人卷進懷里,舔了舔他耳上的傷:“別坐在這兒,風大,吹著涼。”
戚明漆的回答是給他臉側又抓出一道血痕。但他拗不過厭,最后只能被抱著回到篝火前。
傷口還是很疼,稍微一動就扯著皮肉的疼,他都不敢動,只要動一下就會讓耳墜晃動起來,仿佛在往傷口上撒鹽。
厭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小啞巴,他說不了話,沒法大吵大鬧發泄情緒,只能默默地忍受著疼痛,眼睛撲簌簌掉著淚珠子,看著好可憐,又讓人好想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厭撫摸著戚明漆的臉側,湊到他耳邊,將傷口滲出的血又一次含進嘴里,舌尖安撫性地舔了舔。戚明漆敏感地顫抖起來,發出一聲很低的抽噎聲,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了。
起先他還能伸爪子反抗厭,將厭臉上、下巴上抓出好幾道血痕,后來他哭得累了,又因為疼痛被折磨得沒什么力氣,只能呆呆地被厭抱在懷里,任由厭撫慰耳上的傷口。
與其說是因為身體疲憊放棄抗爭,倒不如說是在心上落了下風。正如這枚被硬生生扎進他皮肉的耳墜,比起身體血肉被人強悍地入侵,生上遭受到傷害,真正讓他感到害怕、顫抖的,其實是作為同性的另一個男人以不容抗拒的強勢,在蠶食和侵占他的意志。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他在默許和退讓,允許對方越過界線,在這場入侵和抵抗的斗爭中,幾乎沒有半點抵御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可以支配的領地越來越少。
對方也正是發現了這點,所以才敢蠻不講地肆意入侵,最后演變成今晚的結果,被打上特殊的標記,向所有人昭告,這是他的所有物。
“小七,我給你留的信,你看見了吧?”厭低頭抵在戚明漆后頸處,低聲問,“所以你才會來找我……”
戚明漆稍微回過神來,略有些茫然地比劃:什么信?
“你沒拿到?”厭愣了愣,“沒拿到……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再一次更緊地抱住戚明漆,仿佛要將人楔入自己身體似的。
原來……就算沒有看見他的服軟,小啞巴依然主動找來了么?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的,他差一點,就錯過了……
夜已經深了。
戚明漆抬起頭,眼淚從眼角沒入鬢發,透過朦朧的視野,他望見天空晴朗澄澈,繁星點綴,在千萬顆數不清的星星中,北極星最為耀眼明亮,它靜靜地懸掛在北天之上,仿佛亙古不變地為行路旅人指明方向。
戚明漆忍不住伸出手,指向北極星。
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見了那顆星星,微微笑道:“你又在看北辰么?”
戚明漆沒對他的話作反應。
厭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北辰所在的方向……就是家。雖然那個老家伙總是絮絮叨叨的,讓人厭煩,雖然還有很多討厭的人,總是把我當怪物忌憚著,但那里依然是家,有我娘在,還有你掛念的一切,所以我們還要回去,要一起回去。”
戚明漆將目光移到厭的臉上,好一會兒,終于有了反應——他將手搭在厭手背上,收緊手指,握了握他的手。
耳上的傷口,幾乎被厭舔了大半夜,直到天快要亮了,他才起身去將忙活了一整晚,剛歇下來喝口水的黎容拖過來,給戚明漆上藥。
黎容看了一眼那傷,稍微一想,這么個地兒哪可能有打耳洞的工具,只能是被人用尖銳物直接刺穿的,立即拿看畜生的眼神望著厭,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你還是人嗎”幾個字。
厭卻半點不覺得哪有問題,反而還挺得意,臉上的笑根本壓不住。
黎容深吸一口氣,心想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他犯不著跟這個神經病掰扯,只拿來消炎止痛的草藥,給戚明漆敷在耳垂上,又擰了濕帕子給他,讓他覆著哭紅的眼睛。
厭觍顏湊過來,指著自己滿是抓痕的臉道:“給我也上點藥,我這么一張俊臉,等會兒毀容了怎么辦?”
黎容擦了擦指尖的藥,冷笑著走開:“我只給人看病,不給畜生看。”
等到天亮后,厭依然將戚明漆抱在懷里,讓他跟自己同坐一匹馬。四千將士跟在他們身后,一起朝著北朝皇城行進。
軍隊剛一回到城郊營地,厭還沒有進宮,華也庭便收到了消息,頓時六神無主,慌慌張張召來幕僚,兩人在書房關起門來清點、焚燒書信。
將一些比較敏感的書信燒完后,華也庭打發幕僚去天極辰星教宮殿躲著,幕僚前腳剛走,刑部的人后腳就上門來,說要清點質子居所的全部人員。
華也庭先是懵了一下。
自從得知厭不但安然無恙地率領軍隊大勝而歸,還帶回來了孫將軍的首級,他就很清楚,厭回來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找他算賬。
這是個不怎么高明的計劃,賭的就是厭會在邊境喪命。若是厭沒有死,那他就兇多吉少了……但所有人都覺得孫將軍是他的政敵,而南軍奇襲的情報又是從華也萱口中說出去的,他還有狡辯的余地。
所以他早做準備,燒了一切可能成為證據的書信,本以為刑部上門是得了厭的授意,要追責他以假情報引誘厭陷入險境,沒想到卻是清點人員,這是要做什么?
很快,華也庭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刑部的人清點完后,為首的官員冷聲問:“怎么少了一人?”
少了誰?華也庭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好像有好幾天沒看見小七了。小七去哪里了?
他連忙打發冬信館的人去找小七,眾人找了好一會兒,半點影子都沒找著,小七房間里也落了一層淺淺的灰,一看就是好幾天都沒回來過人。
華也庭剛想跟刑部的人解釋幾句,就被打斷:“庭公子,先隨我們走一趟,免得等下你這準備脫逃的嫌疑,就要坐實了。”
華也庭一句反駁的由都說不出來,只能乖乖地跟著刑部的人走了。
他作為質子寄人籬下,雖說人身安全無憂,但有諸多限制。其中之一就是為了防止他逃跑,宮里的人時不時會來清點冬信館的人數。
華也庭必須保證,每一個他從下南國帶過來的人全部都在,否則,哪怕是他人還好好地在這里,但手下的人少了一個,都會被當做有逃跑之意。
現在,小七找不到人了,他就得遭殃。
華也庭惴惴不安地蹲在刑部大牢里,怪異的是,那些人將他抓來后,就這么關著,既不上刑,也不審訊拷問,這讓他感到納悶不已。
直到三天后,華也庭才被點了名,有人要見他。
華也庭跟著獄卒來到審訊的大堂,剛一進門,他就看見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的戚明漆,還是那么干凈乖巧,但有些地方說不出來的變了。
華也庭眼睛微亮,忍不住發聲:“小七!”
戚明漆連忙站起身,走到華也庭面前,扯著他的袖子上下仔細打量一番,似乎在看他有沒有受傷。
華也庭勉強笑了笑:“我沒事,這些天,你去哪里了?”
戚明漆露出有點心虛的神色,他不知道該不該要跟男神說,他這幾天跑出去找厭了。
華也庭嘆了聲氣:“你還不知道吧,因為沒找著你人,我被懷疑有逃跑嫌疑,所以才被抓到這里來……”
戚明漆啞口無言,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去。
他在崇云宮休息了兩天,厭才跟他說,他離開皇宮的這幾天,冬信館被清點了人員,發現他無由失蹤,導致連累華也庭,進了刑部大牢。
戚明漆頓時慌了,想讓厭幫忙解救華也庭,因為他這幾日的行蹤,厭是最清楚的人。
厭卻說這件事已經讓北靈帝知道,不可能就這么輕易算了。他讓戚明漆可以先去刑部看看華也庭,而他還要去見皇帝,嘗試從中斡旋。
戚明漆一低頭,露出白皙的臉側和脖頸,華也庭這才發現,先前一見戚明漆,產生的怪異感從何而來了。
戚明漆的右耳上多了一枚赤紅的楓葉形耳墜,在白瓷一般的皮膚映襯下,顯得頗為亮眼,還有一種與他不相符的妖冶感。華也庭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件原本該戴在厭的耳朵上的東西。
傷口痊愈后,耳垂上被撕裂的皮肉微微合攏起來,將耳墜的鉤刺包裹住,于是現在,這枚耳墜幾乎成為了戚明漆身體的一部分。
戚明漆拿起筆在紙上寫給華也庭看:我求了厭殿下幫公子。
華也庭看完那行字,露出一絲苦笑。
求厭有什么用……這次清點人員的時機太湊巧了,像是掐準小七不在冬信館,故意上門來抓他個現成,說不定,這都是厭設計好的。
小七還是太單純了,不懂這些彎彎拐拐的勾心斗角。
華也庭跟戚明漆沒說幾句話,厭就從門外走進來。當厭站在戚明漆身后時,兩人耳朵上的耳墜仿佛相互映襯一般,存在感變得尤為明顯,也在堂而皇之地宣示著,原本屬于華也庭的“小福星”,現在已經屬于他了。
華也庭從心底生出一陣不愉,他隱約意識到了什么,原本他不太在意、重視的人,現在被另外一個人當珍寶似的搶走了。
厭摸了摸戚明漆的腦袋:“乖七,你先去外面,我跟南質子有幾句話要說。”
戚明漆有些擔憂地朝華也庭望了一眼,但還是聽從厭的話,讓黎里帶他從大堂里出去了。
等戚明漆一走,厭便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來,黎云從他身后走出來,將手中木盒拋在華也庭面前,盒子里用冰塊冷凍著的人頭咕嚕嚕滾了出來,滾到華也庭腳邊,死不瞑目的雙眼正好瞪著華也庭。
華也庭心下一驚,臉色卻不顯慌亂,面無表情地抬頭望著厭。
厭依然是笑著的,只是那笑意冷得刺骨:“我記得以前這宮里教功課的夫子總說,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對那些在暗地里中傷你的人,要時刻做好警惕和防備。”
他從面前桌上抽出刀,拿在手中把玩。
“但在我們九黎族,可不是這么說的。”他盯著華也庭,笑容逐漸淡去,“對于那些背后搞小動作的人,我們的解決方法是,將他的手給剁了,讓他再也搞不了小動作。”
華也庭身后的獄卒忽然動了,一人踢中他膝蓋,讓他反射性地跪在地上,而后兩人上前來,一左一右地將他手打直按住了。
華也庭抬起頭,雙目充血,死死地盯著厭。但厭只是輕蔑地坐在椅子上,瞧見他那怨恨的眼神,冷冷一笑,然后抬起手,將手中的刀猛地擲了過來。
刀面擦著獄卒的臉墜落,刺向華也庭的右手。當刀尖釘入地面時,華也庭已經被嚇到崩潰,當即大叫起來:“啊啊啊啊——”
第36章
慘叫聲停歇后,大堂里死寂了好一會兒。
華也庭跟死里逃生似的,臉頰邊和額頭全是冷汗,喘著粗氣望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還好好的,完好無損,沒有出血,甚至連一道小傷都沒有。而那把刀,被非常精準地一甩,正好插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縫隙。
厭雙臂環抱,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斥著對弱者和敗者的嘲諷。
厭站起身,走到華也庭面前,抓著他的頭發強迫他抬頭,殘忍地笑著:“嚇到了嗎?膽子真小。”
真是的……他怎么可能真的動這個廢物。
雖然將華也庭的手剁了,會讓他感到很爽,并且他又不是不敢,只是,這份災厄,可以肯定會轉移到小七身上,所以他現在暫時還不能動這個人。
一想到這兒,厭便面露陰郁,擔憂著小七被他人捆綁利用的命運,心想要快點找到解除之法,這樣他才能早點將腦子里模擬很多次的千刀萬剮付諸實施。
華也庭恨恨地跟厭對視,忽然想到什么,跟著大笑起來:“沒想到殿下還是個心慈手軟之人,只會嚇唬嚇唬我,怎么,為什么不動真格?是不敢,還是忌憚什么?”
厭微微笑道:“你這一手真是好算計,讓自己的妹妹來跟我做交易,一來,送她進密教替你籠絡密教勢力,二來,送我上戰場,給我設了個圈套,想趁機伏殺我,你還知道給自己留條退路,若計劃失敗,就將全部罪責推到妹妹頭上。”
華也庭還是笑:“不對,不對,還有第三個目的。”
還有一個目的?厭慢慢地皺起眉,眼神陰鷙地盯著華也庭,開始縝密地思考,還有什么事情被他漏下了。
難道是小七也在他的算計之內?可厭并沒有想出什么能利用小七,帶給華也庭好處的算計。
不過,好像也無所謂了。前兩條目的,華也庭一條都沒有達成,就算有什么第三條,估計也無法實現。
厭輕蔑道:“到目前為止,你的算計一條都沒成功吧?你妹妹沒能進成密教,被我截下來,現在送走了,至于我,也好好地從邊境回來了,我要是告訴你,這其中,都有小七的巨大功勞,不知道你會怎么想啊?”
華也庭不笑了,他想到戚明漆耳邊多出來的耳墜,那仿佛是一個曖昧的信號,讓兩人不清不楚的關系昭然若揭。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厭收緊手指,將華也庭的頭發攥住,“只是因為留你全須全尾在,我才可以好好的、更好的,享受我的‘戰利品’。”
華也庭被他扯得頭皮生疼,面露迷茫,對他的話無法解。
厭松了手,站直身體,一腳將那顆人頭跟球似的踢開:“這一次,我最大的收獲,可不是這顆人頭。”
“先前皇帝要我選妃,皇宮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將碧靈公主帶回崇云宮,他們以為,那就是我的選擇。”他低笑道,“但現在……碧靈公主跑了,這皇子妃的位置又空了下來,你說,我是不是該找‘罪魁禍首’索要補償呢?”
華也庭聽得一知半解,他想到一個可能性,又不敢相信。
“聽不懂也沒有關系……”厭道,“其實我現在再叫你一聲‘大舅哥’,也還是蠻合適嘛,畢竟小七不是你的小弟么?”
他跟發現什么樂趣似的,乖戾地叫了好幾聲“大舅哥”,全然不顧華也庭的臉色越發陰沉,簡直像是想殺人。
“別再叫了!”華也庭近乎崩潰地大喊一聲。
厭反而因他的反應更加高興起來:“大舅哥,先委屈您在這兒待幾天了,等我享受了‘溫柔鄉’回來,再考慮怎么處置你……”
他一邊得意,一邊迫不及待想離開去見某個人。剛走到門口時,卻聽見華也庭聲音傳來:“厭殿下——”
厭停下腳步,攏著袖子轉過身,臉上不見笑意。
華也庭收起那副謙和君子的作態,陰沉沉地望著厭:“既然您已經知道得八九不離十了,那我也沒必要藏著掩著,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厭沒答話,只拿漆黑的眼盯著他。
華也庭微笑道:“您若是看我不順眼,最好還是早些下手……否則,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相信,您一定會為今日的決定,而后悔。”
厭笑道:“憑什么?憑你命硬?還是憑你是天命之子?”
“對,”華也庭微微點頭,“就憑我是天命之子。”
厭猛地沉了臉色,眉眼間透出一股陰鷙。黎云有些擔憂地朝他投去幾眼,生怕他一個沒忍住,就跳起來將人殺了。
華也庭低低地笑出聲:“這一次雖然沒讓您蒙受什么損失,但是,我的目的,也不是完全一個都沒有達成。”
趕在厭發怒之前,黎云上前去,將華也庭又踹回地上,攥緊他的衣領:“說清楚。”
華也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我的妹妹……畢竟是我的妹妹,臨走之前生怕再也見不到我這位好兄長,特意寫信來告訴我,她要跟著誰,要到什么地方去……”
黎云仿佛被火燙了一下,猛地松開手,后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望向厭。
但在厭開口之前,黎里突然從門外闖了進來,連禮都忘記行,直接奔向厭,在他耳邊飛快地低聲說了幾句話。
當聽完黎里說的話后,厭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緊盯著華也庭,而后者仿佛看出來了什么,臉上笑容逐漸擴大,幾乎掩飾不住的得意。
厭轉過身,疾步離開大堂。
護送華也萱前往濯空城的黎姓侍衛,三個只回來了兩個,兩個身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重傷,跪在厭腳邊,跟他說了此行的經歷。
九黎族人大都英勇神武,以一當十,卻遭此經歷,看來遇上了不小的麻煩。
其中一人傷勢輕點,主要是他在說:“南朝派來那名將軍,跟南質子壓根就不是什么政敵,他早已暗中站隊貴妃,這事兒很多南朝朝臣都不知道,自然沒有傳到北邊來。”
“從南質子那處得到消息,知道殿下要派人護送碧靈公主去濯空城,那將軍便秘密遣出百人小隊,在前往濯空城的必經之路攔截我們。我三人有心無力,奮戰到力竭,最后還是公主不忍連累我們,主動站出去,跟對方離開。”那人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我等有辱殿下使命……”
厭問:“他們將人帶到哪兒去了?”
那人回答道:“屬下不知,只是看方向,倒不像要回下南國。”
厭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從地上起來,下去休息。兩人又一次磕了頭,這才讓黎里領著離開。
黎云有些不好的預感,抱拳朝厭行禮:“殿下,是否需要屬下帶人去追查?”
厭卻微微搖頭:“不必,我已經知道人送到哪里了。”
黎云面露詫異。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他們肯定是要將人送回密教。”厭陰沉沉地道,“一個被送往敵國和親、未婚先孕的公主,不管留在下南國,還是送回我身邊,對他們來說,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還不如讓她去完成原本的使命,進入密教,成為他滲透密教的棋子……”
事關密教,黎云也不敢插嘴,安靜等待厭的命令。
“此事先不要聲張。”厭道,“我改日試探一下長老們的態度。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黎云感覺這不是他應該多問的,但厭朝他看了好幾眼,仿佛在暗示他提問。
于是黎云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是何事?”
“當然是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厭沒忍住揚了揚眉梢,“孤零零地熬了二十多年,終于到我吃一吃有家室的苦了……”
黎云:“……”
厭離開刑部,剛一走到門外,便看見等了許久的戚明漆飛快跑上前來,比劃著問他關于華也庭的事情。
“他……暫時還沒什么事。”厭牽住戚明漆有些發涼的手,覆在自己掌中,“我們現在,要先去見見皇帝。”
戚明漆穿進書里來,這還是第一次跟皇帝這么近距離地相處。
在北靈帝召見臣下的書房里,北靈帝坐在上方主位,厭坐在他右側椅子上,而左邊椅子上,則坐著一個讓人出乎意料的人——密教的大長老。
戚明漆原本以為,密教是那種類似死宅見光死一樣的存在,整天呆在那座暗無天日的宮殿,除了必要的祭典,根本就不會走到外面太陽底下,沒想到竟然會在皇帝這里看見他們。
他沒跟皇帝跪下行禮,應該說是壓根沒機會,因為剛一進門來,厭就往椅子上一坐,指著神色略有些迷茫的戚明漆道:“我要的人,就是他。”
北靈帝當即沒繃住,抄起手邊鎮紙,朝著厭砸了過去,剛好砸在他腳下,“砰”的一聲發出巨響,四分五裂。
戚明漆被這陣勢嚇一大跳,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偷偷地望著這三方。
北靈帝哆嗦著手指,指向厭:“你要一個男孩?!”
他感到非常之匪夷所思:“還是那個質子手下的人……”
大長老在旁,面上依然覆著獸形面具,只是聲音見笑:“陛下,消消氣。”
北靈帝滿肚子火氣,越想越氣:“朕精心給你挑了這么多女孩,你一個都看不上,最后看上一個男孩……”
“說明你眼光不怎么樣,我的眼光才是最棒的。”厭漫不經心地道,“今天把人帶過來,就是想知會你們一聲,我要跟他,在密教宮殿成禮。”
第37章
北靈帝猛地拍著桌子:“朕不準許!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兩個男的……像個什么話!傳出去讓天下人都要恥笑!”
厭沒接茬,垂下眼皮,拿起手邊茶壺,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笑話,他今天要是沒把握,敢把戚明漆帶到北靈帝面前來?
大長老臉上面具微微晃動著,面向北靈帝道:“陛下,如今民風開放,民間男子與男子結為伴侶,倒也不是稀罕的事情,貴族們也有著豢養男色的習俗,我以為,殿下想要一名男子,倒不算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
北靈帝稍微收斂了火氣,跟大長老講話:“可我皇室宗親從未有人開創娶男子的先例,當然了,朕也不答應!”
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皇室宗親。”
娶、娶什么?戚明漆愣在原地。他感覺這幾人應該是在討論他的,但是這討論內容讓他難以解。
北靈帝臉色再黑了幾個度,指著厭:“你在這兒宮里一天,頂著‘皇子厭’的名號,就得聽朕的話。”
厭沒再言語,杯子被他用手指攏住,舉到下巴處的高度。他臉側靠著杯壁,盯著戚明漆出神。
大長老又一次輕聲細語開口道:“陛下息怒,殿下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雖然同為皇子,殿下與其他皇子,終究是不同的,所以我以為,陛下也不必強求將尋常皇子的規束加之于殿下,皇子到了年紀,娶親所當然,這娶女孩是娶,娶男孩也是娶,只要不聲張,嚴令宮人們管住嘴,此事傳不開的。”
戚明漆滿臉驚愕地望著厭,他終于反應過來,今天來這兒見皇帝,是做什么的了。
厭跟北靈帝說,自己要娶他?
這也太荒謬了吧……戚明漆感覺臉上燒了起來,卻又不知道此時此刻,該做什么才好。從厭帶他走進書房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北靈帝臉色稍微好了點,但仍然閉緊嘴,似乎還不打算松口。
安靜的書房中,厭忽然發出一聲突兀的笑聲。
北靈帝不悅地瞪他一眼:“你在笑什么?”
“笑你們啊。”厭自然而然地答道,“明明大家都很忙,都有這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們卻聚在這兒,討論我到底要跟男的上床,還是跟女的上床的問題。”
北靈帝被他粗俗直白的用詞驚得一愣一愣,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厭指著戚明漆:“他是最好的選擇……選他,我們三方都能滿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要求我選妃,我也完成了,長老們不希望我因為陰陽交合導致能力流失,他是男的,不存在‘陰陽’交合,可以降低影響。”
戚明漆被他的話聽得大窘,大長老發出一聲低笑,而北靈帝直接聽懵了:“這道……是這樣的嗎?”
大長老低聲笑了好一會兒,這才道:“殿下言之有。”
北靈帝頭疼得厲害,一會兒覺得厭在正兒八經地說胡話欺騙他,一會兒又覺得連大長老都認可,恐怕也假不了,擺了擺手讓厭帶著戚明漆出去,自己跟大長老單獨談話。
兩人走出書房,剛一來到某處僻靜地,不等戚明漆比劃質問,厭便轉過身,將他抱了個滿懷抵在墻邊,貼著臉挨近:“不能問為什么,也不能說不同意,南質子還在我手上,你必須答應。”
戚明漆氣急,抬手拉扯他的長發,一邊比劃:你怎么總是這樣,老是威脅我!
厭卻從善如流:“對,就是要威脅你……因為我不自信,我沒有把握不會從你口中聽到拒絕。”
戚明漆扯他頭發的動作一頓。
心里忽然沒由來的生出一點酸澀,戚明漆察覺到了那種陌生的情緒,在今天之前,它也曾經短暫地出現過,但都被他無視、壓抑。然而,自從沖動地跑到戰場上找厭,又被他打上獨有的標記,戚明漆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些變了,至少他會正視自己對厭的感受。
厭忽然放軟聲音,語氣有些委屈:“我本來是去跪請皇帝寬恕南質子的,但他趁火打劫,立馬跟我提選妃的事情,可那些女孩我都不喜歡,她們大概也不想靠近我這個‘怪物’。原本大家以為我將華也萱接進崇云宮,就是要選定她的意思,可你也知道,那只是為了將她送走,否則你也不會安心的吧……”
戚明漆松了松手指,心里也跟著軟了下來。
厭說的沒有錯,不管是攪黃了厭的選妃,還是讓華也庭無辜下獄,其實歸根到底都是他沖動行事,連累身邊的人。一開始,是他不忍心看見華也萱進入密教受苦,卻沒有想過華也萱不進密教該怎么辦,厭只是在幫他收拾殘局。
后來,也是他看見北辰異動,腦子一熱就跑出去了,沒想過會給華也庭帶來多大的麻煩。現在,厭依然在幫他收拾殘局,要去承受來自帝王的壓力和威脅。
厭很輕地在他頸間蹭著:“長老們也在威脅我,說我讓他們丟了新的九黎之母和九黎之子,我依然是九黎之子,更不能做出讓兵主之力流失的事情,他們讓我想辦法斷了皇帝的念頭。”
“我被夾在他們中間,可以說是步步維艱,這個要我妥協,那個也要我妥協,但他們都不肯退讓半步,所以我才沒辦法,只能想了這么個法子……”厭道,“可我只有一個想法,乖七,我想要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不怕我、愿意靠近我的人。”
他緊緊地抱住戚明漆,仿佛攥緊了唯一的一根稻草,又或者是在守護自己唯一的珍寶:“我……等了很久,很多年,很多年,沒有任何一個人,將我當做一個正常的人看待。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是瘋子,別說受苦受傷,哪怕是去死,都是我應得的下場,我是一個不值得同情的人。”
“可我早已在心中發過誓,只要有一個人——我要求不多,一個人就好,他將我當做一個人看待,他會心疼我,他心中記掛我,那我就是一個人,而不是怪物、瘋子,我就要活下去,作為一個人活下去。”
酸酸澀澀的感覺,像是一層潮水,漫過戚明漆的心頭,讓他的鼻尖也跟著有些發酸。
他的心緒有些飄遠,沒有想別的什么事情,只是忽然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就像厭一樣,獨自在沒有盡頭的路上行走著,看不到終點,也沒有能夠與他同行的人,一直一直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算結束,或許會就這么走向死亡。
只有高懸在北天之上的那顆北極星,永遠地為他指明方向。
北極星,現在就在他眼前么?
戚明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伸出手去的,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用手環抱住厭的腰間,給出了一個啞巴無聲的回應。
厭似乎也明白了,他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戚明漆。
他的下巴抵在戚明漆肩膀上,緩緩睜開眼,只見那雙漆黑的眼瞳像是落下一滴紅色的墨,很快暈染開來,將整個瞳孔染成暗紅。
真的很好騙啊。
只要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引發他的同情,在他心軟的空隙趁虛而入,說出一番發自肺腑的真心剖白,他的一切心防線……就會潰不成軍,任由別人入侵、侵占。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會有心思惦記別人,只能懵懵懂懂地被引誘著,跌落早已為他編織好的陷阱。
當他躺在網中,以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卻不會想到,捕食者就在不遠處的陰影中,慢慢地朝他靠攏。
厭忍不住摸了摸戚明漆的后背,無聲地笑了起來。
腦子這么笨,反應這么遲鈍……恐怕等到全身上下從內到外都被浸染上他的味兒,由內至外都徹徹底底被打上他的標記,都還發現不了吧。
大長老從皇帝書房中出來時,厭已經讓黎云送戚明漆回崇云宮,自己站在雪地里等著。
大長老朝厭看了看,從面具下發出笑聲:“恭喜殿下,如愿以償。”
厭淡淡地望著他,等他接下來的話。
大長老微微低頭:“陛下已經同意了,他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要碰那孩子,他依然要派宮里的人前來記錄。”
“殿下作為九黎之子,本來我們都不太贊成破身,不管對方是女子,還是男子。”他繼續道,“不過想必殿下應該是很想要了那孩子的身子,考慮到你們已經血命相連,交合其實有助于引兵主之力入體,所以我們也不會勉強殿下禁欲,除了不能泄身以外,第一次必須輔以‘血飼’。”
厭扯著嘴角,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沒記錯的話,距離上一次‘血飼’,貌似還不到一個月。”
大長老臉上的面具微微晃動:“凡事皆有其代價。當然,您也可以選擇等,等到兩個月后。”
不能等了……厭陰沉著臉,想。
絕對不可以等到兩個月后,必須要趁著華也庭這個麻煩還在牢里關著,趕緊將迷迷糊糊的小啞巴吃了,將他的身心都死死占著,先在這片無主的領域上宣誓自己的所有權。
否則拖到華也庭被放出來,估計又要慫恿著小啞巴回到他身邊去。那小家伙在華也庭面前沒有半點主見,讓往東絕不往西,只要華也庭稍微提點幾句,他說不定都要吵著鬧著劃清界限了。
不過他并沒有急著給出自己的答案,轉而問起另一個問題:“碧靈公主在哪?”
聽見這個名字,大長老很輕地笑了下,道:“這是我們愿意出手幫助殿下,說服皇帝的條件之一。殿下得到您想要的,我們得到我們想要的,您就不應該再繼續追問,一個無關者的下落。”
他睨著厭:“除非殿下想說,您還要管那位小公主的死活。”
無關者?不錯……確實只是一個無關者。厭想。先前答應將華也萱送出上北朝,并不是因為他有多么善良,而是因為,這是小七的愿望。
如今人被劫走,并非他沒有盡心竭力,所以華也萱往后如何,跟他都沒多大關系了。
厭陰冷地微笑起來:“我答應了,大長老,勞煩您回去跟長老們商討一下日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大長老:我們背鍋,你享福,這河貍嗎?
第38章
戚明漆在游闕樓的六層有了一間屬于他的屋子,收拾完正要睡下時,忽然聽見有人在敲他的門。
打開門后,外面站著手持燭臺的黎云,他朝戚明漆點頭:“殿下讓你上七層去一趟。”
戚明漆沒怎么去過游闕樓的七層,只知道那是厭休息的地方,也不知道跟下面幾層有什么區別。
黎云帶他沿著樓梯來到七層,房門開著,只見進門處垂掛下金紅交織的薄紗,將內里陳設朦朦朧朧地遮擋起來。
黎云離開時帶上了門,戚明漆抬頭望著層層薄紗,伸手將它們撥開,進到里面去。
朝左邊的拐角處放置著一張巨大的床,屏風立在窗戶與床之間,將寒風攔在外面。屋內燒著地龍,空氣里透出一股宜人的溫暖,隱約還有某種被褥、衣物上會用的香。
厭靠坐在床頭明亮的燈火下,單手支撐著腦袋,手里拿著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冊子,正在專心致志地翻看著。
戚明漆走到他面前,伸手比劃:找我干嘛?我正要睡覺呢。
“別睡。”厭似乎有點興致勃勃的,起身伸手去拉他,“今天宮里那邊給我送了點好東西來,讓我跟你一起好好學習。”
戚明漆疑惑地皺起眉,心想有什么東西還要他倆一塊學習,便伸頭朝厭手里那本冊子看了一眼。
雖然冊子對他來說是倒立著的,但戚明漆還是一眼看清了那一頁的圖畫,頓時臉上就燒了起來。
他氣得有些發抖,哆嗦著比劃:這是什么?!
厭眨了眨眼,似乎不解他怎么突然生氣了:“避火圖,不過是男子跟男子的……”
戚明漆差點氣暈過去,伸手就想搶那本辣眼的冊子,卻被厭順手抓過來帶進懷里,在他腿上坐下了。
厭用下巴按在他肩上,一只手環住他腰間,輕輕松松將人制住了,笑道:“怎么又生氣了,不就是一本教授床事的書么?”
戚明漆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我還沒跟你說呢。”厭輕聲道,“兩日后我又要帶你去密教宮殿,依然要在我‘血飼’之后完成跟你……結合。到時候,宮里那邊還會派人來記錄……”
他這么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有些過大了,戚明漆反應了好一會兒,腦瓜子里嗡嗡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
戚明漆的臉紅透了,咬牙切齒地比劃著:這又是條件?
“你不想跟我做么?”厭側頭吻了吻他的臉頰,低聲問,“可你已經是我的了,我親過你,你親過我,你跟我血命相連,我們遲早都要做那種事。”
戚明漆拽著他的頭發,讓他面向自己:做那種事的時候,還會有別人看著?
厭笑了起來:“當然不會……他們會在另一邊,沒人看見的。”
戚明漆再比劃:怎么又要血飼?你不是已經頻繁地進行了兩次了……
他沒記錯的話,這距離厭上一次血飼沒到一個月,間隔這么短的時間就讓厭第三次血飼,那他不知道得瘋成什么樣子。
“我沒辦法……”厭很輕地嘆氣,“這是長老們提出的要求。”
戚明漆感覺別扭得不行,一會兒感覺提前被告知要跟男人做好奇怪,一會兒又心疼厭這么頻繁地要接受“血飼”。好半天后,才猶猶豫豫地比劃:可以不做嗎?
啊,救命!他只是想簡簡單單地阻止神金戀愛腦男二干擾他男神的事業線,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對男二產生了難以描述的心思,馬上還要被男人搞了。
厭微笑起來,并沒有說出戚明漆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行。”
戚明漆心如死灰了,蔫巴巴地癱在厭手臂上。
行,還給了他兩天時間做心建設,不如給他個痛快呢。
比如厭剛將他叫上來,趁著他稀里糊涂的,遞給他一杯加了料的酒,讓他一口悶了,在醉醺醺、又很有感覺的時候,兩人真做了,他第二天起來最多郁悶一陣子,再給厭幾下,絕對不會跟現在一樣,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還要烤兩天。
戚明漆臉上燙得更厲害,一抬眼又看見那本冊子上的圖畫,立即跟被針扎了一樣,動作激烈地扭過腦袋。
厭摸著他的頭發,將冊子拿過來一些:“我感覺我已經學了不少知識,你要不要也看一看?”
戚明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身體猛地一掙,將那本冊子打翻在地,也不知道是為了掩飾什么,還是想化解自己的窘迫,他氣結地比劃:我又不是不會!
厭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你會?那你豈不是可以教我了……”
他親親密密地抱著戚明漆,很認真地發問:“首先要怎么做呢?”
戚明漆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地伸出手,將他身上唯一的衣服扒拉得亂七八糟,想摸一摸他。
厭笑道:“你真的會呢?我看冊子上好像也是這么寫的,男子跟男子開始時,最好要先將對方都摸出感覺……”
戚明漆已經羞得臉上都要冒煙了,他不明白為什么厭還跟吃飯喝水似的安之若素,惱怒地抬起另外一只空著的手,捂住厭的嘴巴,不讓他說話。
他的掌心下,厭一邊笑著,一邊用舌尖舔了舔柔軟的皮膚。戚明漆感覺到一陣酥麻從手心傳遍全身,驚得他立即縮回手。
厭將他的手從衣服下拿了出來,給他擦掉指尖些許黏液,又將自己衣服攏了起來。
厭摟著戚明漆的腰,讓他趴在自己懷里,湊過去親吻掛著耳墜的耳垂,安撫似的道:“不急……現在還沒到時候,怕我喂不飽你么,嗯?”
戚明漆在他腦袋上給了一巴掌。
怎么可能會擔心這種事情……要擔心也是擔心撐壞了吧……
別說才摸過厭腹部和腰間堅實的肌肉,其實戚明漆早就已經知道,厭這種常年在戰場摸爬滾打的人,平時經受的訓練肯定不少,身體素質和機能,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得上的。
更何況,厭還有九黎族的血脈,比起這邊中原的人,生活在相對較為惡劣環境中的九黎族人,身材更是結實。
厭親了他一會兒,低聲道:“想睡了?睡吧。”
戚明漆猶豫著不肯躺下,比劃問:我在這兒睡?
“嗯,是的。”厭道,“以后你都要在這里跟我睡了,到時候我讓人把你的東西都搬上來。”
戚明漆側躺蜷縮在厭懷里,沒什么困意,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迷茫,一如他對厭為什么會看見他而感到迷茫。
他跟這宮里的其他身份平凡的仆從們有什么區別嗎?他甚至都還不會說話,為什么……厭偏偏就看見了他。
戚明漆隱約能夠感覺到,這個建立在一本虛構小說之上的世界,似乎因為他的加入,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什么變化,并不單純的是劇情改變,還有別的什么。
身旁的厭忽然動了動,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偏高的體溫更為明顯地傳遞過來。
“別想了。”厭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快睡吧。”
戚明漆臉紅著,往被子里更縮了縮,聽話地將眼睛閉上了。
厭將黎里打了一頓,由是連續兩次壞了他的事。
這兩件事到底是哪兩件,戚明漆一件都不清楚,厭似乎也沒打算告訴他,一件是先前黎里讓冬信館的人見到戚明漆,導致兩人吵了一架,另一件就是沒將他的信送到戚明漆手里。
厭對手下人并不客氣,黎里挨了一頓好打,最后齜牙咧嘴地被黎云扶著回去。眾人正要散去時,忽然看見崇云宮外面站著被黑色斗篷從頭覆蓋到腳的辰星教教眾。
他恭恭敬敬地朝厭行過禮,雙手奉上來自天極辰星教的邀請函。
厭拿著邀請函,拆開來看了一眼,輕聲笑道:“看來辰星教教司是個很識時務的人,知道人在我這里,還曉得先從我這兒下手。”
教眾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教司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可以讓小七過去一趟。”
厭隨手將邀請函撕了,碎紙片飄落在教眾面前的地上。
他冷冷地笑起來:“沒門。”
教眾神色微變,但他似乎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不疾不徐地道:“殿下,教司剛從濯空城回來沒兩天,出來之前他曾跟我等知會,說是找到了可以讓小七重新開口說話的法子。”
厭的眼神微微一動。
戚明漆的聲音同樣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明明知道無法說話的癥結在哪里,可就是無法解決,讓他這段時間每每一想到,都會煩悶不已。
教眾知道他肯定會因為這話而心動,繼續道:“殿下,我等對小七并無惡意。若是殿下發現小七身上有什么辰星教留下的痕跡……請殿下一定要知曉,那不過是在庭公子的授意下而為之,撇開庭公子不談,我們傷害小七有何益處?反而還會招致殿下的怒火,所以還請殿下放心。”
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在。厭沉思著。
片刻后,厭緩緩地道:“那好,我這就帶著小七前去拜訪教司。我倒想看看,教司大人到底是真的有辦法醫治小七,還是故弄玄虛。”
他似笑非笑地朝教眾看去:“要是你們教司空口說瞎話,就為了哄騙我將人帶過去,那可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知識(姿勢)
第39章
戚明漆沒想到再次來到天極辰星教的宮殿,竟然會是跟厭一起的。
臨到進門時,他還特意朝墻上打量了一番,發現那副“多災多難”的星圖,并沒有被掛出來。
教眾在他身旁道:“那幅星圖已經無法用了,不過聽教司的意思,他似乎準備將你畫的星圖掛上去。”
戚明漆:???
好哇,原來我的東西被你們給偷了,害得我辛辛苦苦又返工一次!
教眾見他臉色不大好,補充一句:“這樣應該可以免遭厭殿下‘毒手’。”
戚明漆回頭朝厭望了一眼,忽然想起當初好像是他把厭引來的,否則那幅星圖應該也不會遭到厭的毒手……算了算了,就當代替這家伙賠償給天極辰星教的吧。
不過……戚明漆有些奇怪地比劃:你們居然認可我繪制的星圖?
厭走到他身邊,跟教眾翻譯:“他說你們拿了他的東西,必須給他加倍補償。”
戚明漆側身給了他一拳,怒目而視:我是這個意思嗎?
教眾連連點頭:“這是自然,如果教司真的不打算歸還星圖,必當奉上報酬。”
戚明漆急得連忙搖頭,又比劃:別聽他亂說,我沒打算要報酬。
厭瞥了一眼,忍笑道:“他說現在在我身邊吃好穿好,物質方面沒有什么缺的,只是看你們不順眼很久了,手癢想砸點東西玩玩。”
教眾沒吭聲,似乎被這個無的要求整懵了。
厭又補充一句:“他讓我隨便選……哎,你說,他這是不是在替出上次你們教司狀告我的氣呢?這么寵著我怎么了得,以后可是會把我寵壞的。”
戚明漆跳起來捂他的嘴,被厭順手抱住了。
厭偏過頭,察覺到教眾黑袍下的目光在注視他們,接著繼續道:“你們也不用太羨慕我,其實我也不太容易,看我這兒臉上……”
他指著自己那張俊臉上突兀的抓痕,跟炫耀殊榮似的:“這就是代價。”
戚明漆在厭手背上恨恨地咬了一口,然后將人往宮殿內部拖,不讓他繼續在這里丟人現眼。
在那片模擬星辰軌跡而成的星空下站了一會兒,教司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開門見山地朝戚明漆道:“坐下,我先看看你的嗓子。”
暗淡光線下,戚明漆看見他指間捏著針,忍不住收緊攥著厭的手指。
為什么!又要扎針!
厭似乎察覺到什么,偏過頭問:“什么針?先給我來一針。”
教司向他們展示針上的刻紋,拒絕道:“不行,這針很特殊,只能給他用。”
戚明漆只得坐下來,眼見著教司將幾枚針刺入他臉側、脖頸不同的地方。
“試試說話,”教司低聲道,“不要說太多,一個字的就行。”
戚明漆看了一眼旁邊,本來想叫厭的名字,但說出來卻是沙啞走調的“一”。
厭好像聽懂了,立即高興起來,蹲在戚明漆身邊很肯定地下結論:“寶貝七,你在叫我的名字。”
戚明漆也有些高興,沒跟這神金計較,指著自己比劃,示意他終于有機會可以說話了。
教司看著他道:“因為時間有些久了……所以可能要進行多次施針,不過放心,最后肯定是會讓你正常說話的,只是時間問題。”
戚明漆很想知道,這個“多次”,到底是幾次,但教司已經站起身,朝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兩人到一旁說話。
他只得眼巴巴地望著,教司帶著厭進了這座宮殿的某間會客室。
到兩人獨處時,教司也一上來直奔主題:“我聞到小七身上有自化自在密教的血氣,小七是跟殿下進行了‘血命相連’之術么?”
厭在外人面前其實不怎么笑,笑也是諷刺的、嘲弄的,或者輕蔑的,不笑的時候看著沒什么耐心,冷淡的眉眼更顯出那份邪異。
他用了一個很傲慢的反問:“你覺得呢?”
教司緩緩地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密教對我教術法了解不少,想必十二長老應該跟殿下通過氣,知道小七身上有什么……”教司道,“小七的壽命若是只到十八歲,作為血命相連的另一方,他死去,與他共同分享全部命運的您,也會被奪走一半生命,這真的值得么?”
厭不答,眼神盯著某一處,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一直都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
“才喝過血,吃過活物,嘴巴里的血味都沒散掉,隨便發發瘋,出去殺幾個人,又到了該喝血吃活物的時候,這樣的日子好像就沒有個盡頭。”厭歪過頭,目光直視對面的教司,“不清醒的時候,恍恍惚惚時間也就過去了,清醒的時候,身邊都是忌憚的、嫌惡的眼神,他們怕我是真的怕我,憎恨我也是真的憎恨我。”
“這時候,忽然有個人出現了,一邊怕我,一邊又不怕我,感覺他是想怕我的,但經常會忘了要怕我這件事,他對我也沒什么憎恨,就是單純的怕。”他朝教司問,“換成是你,你不會對這個人產生興趣?”
教司沒回答。
屋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教司才道:“繼續讓他服用‘命相蓮’,可以暫時延長他的壽命。”
厭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命相蓮”是讓小七死后尸身不腐的東西,匪夷所思道:“這也是用在他身上的邪術之一,我還沒找你們算這筆賬,你還要讓他繼續服用?”
“命相蓮乃我天極辰星教教中圣物,并非邪物。”教司道,“殿下許是有什么誤解,它的確會讓人在死后保持尸身不腐,以作炮制‘守靈人’,但它對生者也確實有延年益壽的效用。我此次從濯空城回來,與其他教司商議,唯一找到的解法就是這個。”
他稍微抬頭,目光從斗篷下那片晦暗的陰影中投來:“想要徹底根除,除非……他當真是我們要找的人,他能夠讀懂星卷長河中的秘密,也就能夠救自己。”
厭勾唇笑了笑:“哦?是嗎,那就是說,他自己都能行,用不著你們,那請問我可以把你們都殺了么?”
教司一哽,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他還需要我們的輔助。”教司吶吶道,“況且,現在還沒有很肯定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厭問:“你們找上他的由是什么?就因為會畫一幅圖?那種圖我隨手都能畫好多。”
教司想起出自他手下的流淚貓貓頭,默默忍了這口氣,心平氣和道:“隨手畫畫……大家都能畫,但小七手下畫出來的非常精準,與我們過往積累的經驗,還有多年的觀測結果高度匹配,這說明他絕對不一般。”
厭笑了起來:“那就是說,你們努力幾百年,剛剛好跟他一個十七歲的人持平?”
教司默默地咬牙切齒,心想以前只聽說過這位瘋瘋癲癲的,沒聽說過他邏輯性也這么強,真是讓人——好想打他一頓啊!
“等等。”厭忽然想到什么,收了不正經的笑,“他會的那些東西,不是你們教的?”
教司也愣住了:“他跟您說,是從我們這兒學來的?”
厭沒答話,但意思顯而易見。
教司琢磨不透厭在想什么,又道:“他不是天極辰星教教中人,我們不可能將這些東西傳授給他。”
見厭還是沒什么反應,教司繼續道:“我們要找的人……他還能解讀出隱藏在辰星中屬于凡人的命運,要是殿下還有什么發現,請一并告知我。”
他等了一會兒,見厭好像在走神思考別的什么事情,便不再多等,從室內走出去,準備去給戚明漆取針。
厭在想他先前南征淪陷明樓城的事情。
當時在殘酷的戰場上看見戚明漆朝他跑來,心里只剩下興奮和激動,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卻被他忽略掉了。
他們受困的消息最多也就只傳到梁王那里,小七是怎么知道他會出事,還特意跑來跟他出謀劃策的?
這個問題曾經短暫地在腦子里出現過,被他用大概是從辰星教那里得到消息這樣的由忽視了,現在教司既然說他們沒可能跟小七透露消息,那么這到底是……
厭感覺到頭在隱隱作痛,他抬手按在額頭處,竭力忍耐著不適,將教司剛才說過的話,以及先前發生的各種事情,聯系在一起,仔仔細細地在腦中過了一遍。
現在這個小七,還是先前華也庭從下南國帶來的那個小七么?
他真的是天極辰星教要找的人嗎?如果真的是,那要把人交給天極辰星教嗎?
厭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種惶恐,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沒想到剛一走出去,就看見戚明漆站在那里等他,一見他出來,便滿臉高興地迎上來。
厭知道他是真的在開心,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天那么開心,因為知道自己能夠重新恢復說話的能力。
厭的心情好像也因為他的笑容,稍微明朗了一點。他沒再繼續深思那些事情,頭似乎也沒有那么的痛了。
教司跟戚明漆叮囑了幾句,讓他每個月來三次,在完全恢復之前,盡量不要用喉嚨發聲,而且來的時候,最好不要讓華也庭知道。
戚明漆不知道最后一個要求有何深意,只點頭答應下來。
臨到要走之時,厭忽然停下腳步,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還沒替小七討要‘補償’。”
教司沒聽懂:“什么補償?”
戚明漆聽懂了,心下一咯噔,想拽著厭離開,不讓他在別人宮殿亂搞破壞。
但厭已經將黎云叫進來,指著宮殿池子里種植的“命相蓮”道:“把那些花,全都給我摘了帶回去。”
然后他才興致勃勃地朝有些石化的教司道:“差點都要忘了,這可是我難得一次恃寵行兇的機會啊。”
第40章
有戚明漆攔著,最后厭也沒能如愿以償,將天極辰星教池子里的花全糟蹋了,但他還是帶走了至少一半的命相蓮。
教司捂著胸口站在旁邊,敢怒不敢言,差點沒氣昏過去。
命相蓮拿回去交給黎容,黎容查了古籍,又進行各種試驗,最后確認教司說的話沒問題,此物對活人確實有延年益壽的幫助,并且沒有副作用。厭讓他將花晾干收起來,定期熬制成藥給戚明漆喝。
兩天后很快就來了,前一天晚上戚明漆幾乎沒怎么睡,快要天亮時才迷迷糊糊陷入困意,但很快的,就被厭給親醒了。
戚明漆打著哈欠跟在厭身后,眼睛都不怎么睜得開,路上還差點撞在他背上。厭轉過身來,伸手將他牽住了,跟自己并肩前行。
上回來過一次密教的宮殿,戚明漆已經可以自己找得到路線了,不過這次跟上次還是有些許不同。不知出于什么考慮,厭除了帶上黎云以外,還讓黎容跟著他們一起。
剛進了宮殿,厭依然留下他獨自離開,戚明漆本來想像上次一樣,站在門口等到叫他,他再進去,沒想到宮殿里還有別的宮人,讓他去了另一間屋子。
屋里點著油燈,暈出一片暗淡的光芒,顯得安靜、并且隱秘。厭平時不喜歡在崇云宮安排宮女、內監,所以面前這些人,應該就是厭所說的,北靈帝從宮里那邊派來的人。
不過,他們提出來的要求,讓戚明漆著實尷尬。
帶來的東西放在托盤中,就在戚明漆眼前,他看了一眼,便臉紅地轉過頭去,說什么都不肯用。
宮人們只好從房內退出,本想去稟告厭,但找不到他人,被門口的黎容看見,攔下來問了問緣由。
宮人們也有些尷尬,跟他道出實情:“男子和男子初次……是要吃些苦頭的,奴婢們拿來了一些物件,想讓那位大人提前準備,但他應該是害羞,不愿意用。”
黎云朝他們看了一眼,冷聲道:“他不愿意,便罷了。”
宮人唯唯諾諾點頭稱是,黎容想了想,朝黎云道:“我去看看,順便進去等著,免得出什么事趕不上。”
黎云沉默地點頭,示意他去。
戚明漆獨自在屋子里坐著,那一盤東西就擺在他眼前不遠處,多看一眼都讓他臊得慌,最后索性拿過毯子給蓋住了。
黎容進來時他剛好松手,差點被嚇一跳,一轉頭看見是認識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黎容偏頭看了看:“聽說他們給你拿了那個……”
戚明漆漲紅臉,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其實你該用一用的,免得第一次遭罪……”黎容道,“不想用就算了,我把這個給你。”
他拿出一塊綠色草餅般的東西,遞給戚明漆。戚明漆捧在手里一看,發現并不是什么草餅,而是將藥草捆作的一團。
黎容看著他道:“等會兒你就咬在嘴里……這是可以讓人保持精神清明的藥草,我猜想殿下這次很難會有智,給他喂下去,興許可以有點用。”
興許?戚明漆拿眼神盯著他,這東西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有效,萬一跟上次一樣,厭在發狂中差點咬死他怎么辦。
黎容尷尬地笑笑:“沒辦法。血毒很難拔除,這已經是我能找到最管用的藥物了。”
戚明漆只得接了,在屋內坐了一會兒,等到宮人來通知他一切已經準備妥當,這才去了血池那邊。
到血池那邊,領路的宮人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戚明漆自己走了過去,發現先前來過的血池周圍掛起了曼妙的金紅薄紗,跟游闕樓七層掛的是一樣的,柔柔順順地垂落下來,平添一層曖昧、朦朧的氛圍。
血池外面、高臺上,都沒有厭的身影,戚明漆朝血池內望了一眼,猜測他應該在那粘稠的血池底下。
不過許久都沒有動靜,戚明漆有些擔心,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池邊除掉全身衣物,含著那塊藥草,抬腳試探著想往池子里滑。
他的腳踝剛一沒入血池中,就被水下伸出來的手握在掌心中,往下一拉,仿佛等了他很久似的。
戚明漆從喉嚨里發出一聲驚叫,隨即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滑入池中。他以為自己會沉到水里去,產生了對窒息的恐懼感,雙手亂抓想尋找借力點,但他沒能沉下去,因為很快的,男人從水底浮出,肌肉飽滿的雙臂將他托了起來。
戚明漆忍不住用手摟住厭的脖子,雙腿也死死環在他腰間,仿佛這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看見了厭的眼睛,還是跟上次一樣,有如鮮血一般的暗紅,看不出來是清醒、還是不清醒的,也看不出來,他還有幾分智在。
戚明漆感到有些害怕,可又不是那么的害怕,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會相信厭不會傷害他。
他只是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抱住面前這具溫度異常偏高的身軀,與他親密無隙地相貼。
厭側過頭,下巴放在他肩上,口齒模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好冷。”
冷?戚明漆一愣。被他抱著的人,身體溫度明明已經這么高了,依然感覺到冷嗎?
“好冷啊……”厭模模糊糊地說著,上下牙齒輕輕地打著顫,好像真的很冷似的,“我好冷……我好冷……”
戚明漆忍不住將厭抱得更緊一些,熾熱的皮膚已經燙得他快要軟化了。
可厭好像還是很冷,被凍到了骨子里似的,說起了一些戚明漆半知半解的話:“娘……我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再又是稀碎的詞句:“……沒有騙你……是真的……是真的只要一個人……”
他好像被哽住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了下去:“只要有一個人……不把我當瘋子……我就不會變成怪物……這句是真的……我也好想,好想做個人……”
戚明漆鼻子一酸,心臟仿佛被一只手攥緊了,泛出細細密密的痛楚。
他腦中忽然回想起厭的很多樣子,冷漠邪異的,挑釁捉弄的,憤怒陰鷙的,還有微笑著的,溫柔耐心的,說著喜歡他的,和眼前如同孩子一般蒼白脆弱的面容共同組合起來,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個體,不再是原來在那個小說中,只服務于主角的工具人。
戚明漆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他想到了同人作品。
作者總是會精心塑造主角,深挖關于主角的一切身世和特點,卻不會將過多的高光集中在配角身上,因為不管怎么說,配角都是為了主角而存在的,配角就是為了配合主角展開劇情。
只有看見了配角的讀者,才會讓他成為自己心目中的主角,才會補全、完善出他的形象。
戚明漆抬起頭,跟厭稍微分開了一些,雙手下滑攀在他精實有力的肩背上,摸到了一些成年累月的傷痕。厭好像甚至沒有認出他來,暗紅的瞳孔中沒有一絲高光。
他低下頭,主動在厭艷紅的薄唇上親吻著,如同獻祭一般將自己交給修羅厲鬼,然后鼓起勇氣,抓著厭的指尖,引導他探索自己。
縱然萬分不適應,但戚明漆還是咬著牙堅持下來,因為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要該做什么才好,直到厭忽然動了一下,仿佛清醒了過來,并且在很短的時間拿回了主動權。
他比戚明漆的動作要更為強勢、霸道,帶來的刺激尤為激烈,不知過了多久,戚明漆感覺眼前一片花白,他茫然地睜著眼,腦子里好像有一鍋沸水在翻滾,喉嚨里也無意識地發出“嗚”聲。
厭卻一言不發地將他從血池抱了起來,放在池邊的地上,傾身覆了上來。戚明漆稍微回過神來,抬眼便看見厭的眉眼,不再是先前那樣的脆弱破碎,而又恢復到他熟悉的冷漠、略有些妖異,還帶著攻擊性的。
厭低頭,親吻著戚明漆的嘴唇,很快就碰到他嘴里咬著的藥草。他頓了頓,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伸出舌尖將它勾進嘴里,嚼了嚼咽進喉嚨里。
“你含著這個做什么?”他沙啞地笑起來,胸膛的震動感向戚明漆傳遞,有些輕佻,“擔心我吃了你?我要真想吃了你,這玩意兒可阻止不了的……”
戚明漆抱著他的腰,側過臉偏向旁邊,不讓他看清自己紅透了的臉。
厭沒有再說什么,而是低著頭認認真真地親吻他的臉側、勾著耳墜的耳垂,還有紅潤的嘴唇和微凸的喉結,引得戚明漆身體顫抖個不停。
這讓戚明漆有一種錯覺,其實厭好像也沒有那么想要,厭更喜歡的是與他緊貼著的親密接觸,親吻,撫摸,擁抱,而那可能只是……只是某種侵占和宣示的手段。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厭捧著他的臉,低聲問:“很難受嗎?”
戚明漆失神地望著他,無意識地流著淚,又望見他身后宮殿晦暗不清的墻壁、屋頂,層層薄紗無風輕動,將那些影子也帶著晃動起來,仿佛薄紗后有無數神佛、鬼怪,沉默不言地注視著這場獻祭。
他閉上眼,有些害怕地縮進厭的懷里,也更加隱忍地承受了厭帶來的一切。
厭摸了摸他的頭發,將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身上,跟他接了一個仿佛沒有盡頭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慌
感謝大家的支持(-ω-)zzz要是太忙沒能回復評論還是下周末回來發周內留評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