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6章 胡春蔓只瞟了一眼,便指著身后……
胡春蔓收到消息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好在她沒有睡覺的習慣,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應當是很難發現這院子了長了百八年的老槐樹能有什么不同。
她并沒有回萬靈洞,她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金瑤,不對,對于金瑤來說,她也是不放心的,不過她更不放心宋戈。
宋戈不能留在萬靈洞,之前那個姓魏的給胡春蔓不大的心眼里刻滿了教訓,萬靈洞不能留男人,尤其是年輕又帥氣的男人。
可總歸不能放他走了,他的五臟六腑,可是金瑤的鈴鐺。
“早晚把你給煉化了!焙郝恢挂淮芜@樣想,以至于她這陣子看著宋戈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著肉。
謹慎起見,胡春蔓回了山東。
山東雖是江、海兩家的地盤,可那畢竟也是當年靈獸的落腳地,胡春蔓多少對山東熟悉,也多少有些老朋友在的,更何況,江、海兩家剛出了擅闖萬靈洞的幺蛾子,胡春蔓還留著小山在身邊,江、海兩家有想法也不敢多言語。
說到小山。
胡春蔓回頭看了一眼東頭的矮墻,自這個角度看過去,矮墻上的防著人翻墻的玻璃碎片像是一個個林立的哨兵,亮著尖刀,挺著胸膛,防范著一切可能僭越的入侵者。
可防也防不住小山這等人物啊。
胡春蔓攔不住小山,也沒打算攔著小山,要不是為了金瑤,她都不稀罕和這樣唐突冒犯的人打交道,可直覺告訴她,小山又翻墻出去了。
罷了,翻了也就翻了,反正中午吃飯的時候,她總會回來的。
不僅會回來,還吃得極多,像是出去干了什么苦力,大口地吃肉,大口地喝酒,宋戈倒是越吃越少,一雙筷子和挖掘機一樣在米飯里來回翻騰,人消瘦了一大圈。
不過胡春蔓才懶得勸呢,若不是因為金瑤,這倆人她都不想搭理,瘦便瘦了吧,再瘦一點,直接丟到丹爐里,還能快點煉化出鈴鐺來。
可瞧著金瑤送來的消息,胡春蔓猶豫了。
她伸手,像是去抓取風里絲絲氣息,慢慢地讀著金瑤傳來的消息。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就鉆進了屋子里。
宋戈的房間在西邊,為了防止他逃跑,胡春蔓讓人把窗戶和門都釘得死死的,尤其是門,原本的木制房門被她換成了不銹鋼的防盜門,進去得靠胡春蔓的指紋、密碼和鑰匙,三管齊下,門才能開開。
胡春蔓這也算是陽奉陰違了,金瑤走的時候,明明吩咐她好好待宋戈,胡春蔓知道金瑤的意思,好吃好喝不能關著他,胡春蔓覺得,自己也做得不差,除了最后一點,好吃好喝可是一點兒都不少,還沒收走宋戈的收集,還允許他和金瑤交流,不過宋戈這人也是靠譜,絲毫沒在金瑤面前說胡春蔓半句壞話。
天逐漸亮了起來,宋戈的屋子里還是昏昏沉沉的,窗戶外的木板密密麻麻地像是蜘蛛網,擋住了一切自然光源,胡春蔓進了屋,小心翼翼地鎖上門,打開頭頂的射燈,門前這一片小小的區域被照亮了,她聲音很輕,走路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可宋戈醒了,也可能是壓根兒沒睡。
宋戈從床上支著身子坐起身,只問:“金瑤有消息了?”
胡春蔓素來桀驁,滿肚子都是想要去問宋戈的話,換做過去,她必然不會理會宋戈這種一天要問千萬遍的問題,可她瞟了一眼那被封得嚴嚴實實的窗戶,好聲好氣答道:“嗯,她冒險捎了個消息過來。”
“說什么?”
“你生辰何時?”
“什么意思?”
“我問你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若是知道具體的時辰最好,不知道的話,答年月日也行!
宋戈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便說是白天中午還是晚上!
“我是說,”宋戈微頓,盡量讓自己表達得清楚明白,“我是說我連我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都不知道,身份證上寫的……。”
胡春蔓不由得他繼續說,只突然扣上宋戈的手腕,胡春蔓拇指和食指環成一道鎖扣,力道極狠,痛得宋戈幾乎要暈過去,宋戈睜大了眼看著胡春蔓,緊咬牙關,一個字都沒多說。
“不痛嗎?”胡春蔓反問,“還是說,其實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我自然是死不了的。”宋戈氣定神閑,他雖處于弱勢,也從未對胡春蔓抱怨過多,只在胡春蔓派人來給窗戶釘木板的時候,才感慨了一句“這釘的角度不好,剛巧看不到院頭的那棵歪脖子樹了!
“金瑤囑咐過你,好生照顧我。”
“軟飯男。”胡春蔓不啻地冷哼一聲,這是她近日學的詞兒,形容宋戈倒是極其貼切。
“而且你答應過,只要我不跑,你就會放那兩個人離開長白!彼胃暾f的是丁文嘉和梁霄。
“對,”胡春蔓點頭,“可我只說我不會抓他倆,他倆自己不肯離開二道白河,和我應該也沒關系吧!焙郝掍h一轉,手一松,宋戈的手腕瞬間恢復血色,胡春蔓冷眼看著他說:“你會網上購票嗎?”
“什么票?”
胡春蔓不耐煩地說:“機票,”她皺眉,心不甘情不愿地補上一句,“去西寧!
***
住所出了事兒,金瑤不想繼續待著,她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這次來西寧,她已經麻煩了不少人。
這樣真的很丟面子啊。金瑤如是想。
離了住所,金瑤隨意找了個小區公園的長條椅子上坐著,天快亮了,金瑤換了個姿勢半躺在上面,透過頭頂的葉縫似乎可以看到微弱晨光。
金瑤閉上眼,她開始回憶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兒,她命太長了,很多之前的事兒她都記不清了,包括自己的鈴鐺到底是怎么來的。
印象里,金瑤打遍天下的時候,手上就一直戴著一串鈴鐺了。
金瑤半躺在長椅子上,她清瘦了不少,背上的骨頭膈著有些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背脊,脊椎骨像是一節一節突出的枯枝,金瑤嘆了口氣,也不躺著了,直接坐起身,撥通了電話。
“娘娘?”
“我找祝知紋!
那邊似乎只是一個翻身的功夫,立刻就是一聲響亮的“娘娘!”
“來西寧!苯瓞幵捄苌,“你欠我的,該還了!
電話是凌晨打的,人是上午到的。
金瑤看著一身白襯衫白褲的祝知紋,眼中不免露出一絲鄙夷,她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落葉,低著頭對著他:“穿著一身白地來,是打算不沾血地回去?”
“不是娘娘,”祝知紋著急忙慌地解釋,“就是……接到您的消息,欣喜若狂,來不及換衣裳,隨手穿了便來了。”
金瑤看著祝知紋那七分裝的袖口,雖說祝知紋手長腳長的,可不至于半個肘子都露在外面,這衣裳穿在祝知紋身上不甚合身,可若是穿在辛承身上,貌似剛好。
金瑤挑眉:“隨手穿了便來?”
祝知紋點頭:“對,當真是隨手。”
金瑤欲言又止,倒是祝知紋屁顛屁顛地湊到金瑤跟前兒:“娘娘有話想要細問?”
“你可知我為何把你丟到了辛承那兒?”
“娘娘不想見我,圖個清凈。”
金瑤余光掃了祝知紋一眼,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你現在倒是對自己認識得很清楚!苯瓞庉p聲,“凡是和玄女扯上過關系的人,我都不是很喜歡,雖你后來改了,可祝知紋,你是去過鼎墟的人,按理來說,你對我并不安全,因為在海南的時候,在東北的時候,對我圍追堵截暗下狠手的,就是你在鼎墟被放大的欲望,Yama,呵,名字倒是取得講究。”
金瑤微微抬起下頜:“其實嚴格來說,之前引導林小玲去的也是他,他布了這么大的局,大概率也是想要把你救出來,可惜,你自救的欲望太低了,遠不如給我添堵的欲望,又或許,是因為我救了你,Yama的愿望達成了,調轉槍頭才對準了我,我問你,你也不說,你這一不說,也就只能去昆明找辛承了!
金瑤低頭看著指尖,猶記得當時和小山在萬靈洞前戰得火熱的那一次,她喃喃道:“你這一不說,可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知紋。”
祝知紋猛地抬頭,他深凹通紅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金瑤,他以為她再也不會喊他“知紋”了,祝知紋心里清楚得很,金瑤去鹿耳洞救他只是為了一個承諾,一個金瑤在年輕氣盛意氣風發時,許下的“永遠不會拋下祝知紋”的承諾,她的承諾做到了,倆人之間便再無交集。
“知紋,”金瑤又喊了一聲,這一聲才將將把祝知紋思緒拉了回來,金瑤怔怔地看著他,“我這一次,是要下鼎墟的。”
“娘娘!弊Vy明顯是不同意的,他蹙眉跺腳,從未見過他如此急切。
“要殺玄女,勢必要把那東西從鼎墟里拖出來,我被她冰封三年,本事早不如前,其實你我都清楚,我看著厲害,有些名氣,也有人愿意聽我,那是他們人好命硬不怕事兒,當年誰不服就把誰打服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復返了!苯瓞幰а狼旋X,“玄女太狠,知我怕冷,生生把我困在昆侖冰玉里三年,囚禁我是其次,斷我修為才是緊要的吧!
祝知紋臉色愈發難看,他眉頭緊縮,略低頭,像是在躲藏,只顧著讓自己的臉朝下看,藏在一片陰影里,絲毫未察覺金瑤已經踱步走到他身后。
“知紋,春蔓晚些時候也會來!
輕飄飄一句,讓祝知紋猛地抬頭:“她也來?做什么?”
金瑤遙看西邊,日出時分,人總是會盯著那東邊的魚肚白,看著那初升的太陽一點兒一點兒地照亮這人世間,鮮少有人會回頭看著西邊,可昆侖在西邊,那是金瑤要去的地方。
“她來?”金瑤喉嚨一滾,“隨我上昆侖,赴死吧。”
“娘娘吉人自有……!
“哈哈哈哈,”金瑤仰頭狂笑,她居高位,掌兵法,素來克制,不露悲喜,從未笑得如此張狂肆意,她張著嘴,露出兩排牙齒,閉著眼笑了好一陣,直到眼角沾上兩朵淚花,她才停下,“知紋,這么些年,你還是沒有看透我,別人的吉人自有天相那是天給的,我的,從來都是自己爭來的,我本不想帶春蔓來,可我說過,我本事大不如前,如若沒有她給我開路,我怕是連天梯都上不去,何來找玄女算賬?”
說話間,起風了。
金瑤伸手,像是在探風里的消息,她屏息片刻,招呼祝知紋:“走吧,她來了!
***
三小時前。
這算是胡春蔓第一次坐飛機,往日,她是不屑于這些人類的玩意兒的,鐵皮盒子裝著這么多人,話不能開窗,不悶得慌嗎?
宋戈倒是好脾氣地一直幫她辦理登機牌,給她解釋這層層的關卡不是為了找茬,是為了保障飛機上人們的安全。
胡春蔓白眼一翻:“上個昆侖也沒這么多事兒,更何況,有我在,大家必然安全!
宋戈微微一愣,復才笑:“終于曉得,你為何和金瑤關系這么好的!
胡春蔓不喜,忽而大聲喝了一句:“娘娘的名諱是你能隨便喚的嗎?”
周圍的人忍不住探出頭來看熱鬧,喲,這是在飛機上演上戲了?
胡春蔓也不管,頭一扭,朝著窗口:“之前便想說你了,還等著你識個好歹,沒想到你這么不懂事兒!
空姐倒是很適時宜推著餐飲車過來派發小食和飲料,笑容甜美的空乘小姐姐用腳蹬了一下餐飲車的剎車,對著宋戈好聲好氣地問:“要喝些什么嗎?”
宋戈看了胡春蔓一眼,想來人家也不愿意理他,只說:“兩杯可樂,謝謝!
雖說是在萬靈洞里叱咤風云的巔峰人物,可是進了這凡塵俗世里,還是得排隊才能領得到托運的包裹。
胡春蔓不耐煩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自己的帆布小挎包在黑色傳輸帶上踉蹌而來,上頭是手繪的一棵大榕樹,是之前敖瑾在廣西旅游的時候給她寄回來的,聽說在什么商業街找人畫的,花了不少錢。
東西挺少,壓根犯不著托運,可這不是宋戈說的,要守規矩嗎,胡春蔓當時也沒多想,直接就把帆布包給丟上去稱重了。
不過,胡春蔓沒想到,金瑤會親自來接她。
更沒想到的是,祝知紋也在。
胡春蔓只瞟了一眼,便指著身后的玻璃門對著金瑤說:“宋戈在后面。”
金瑤面上無甚表情,唇角微微一揚:“路上怎么樣?”
胡春蔓不置可否地擺擺手,只說:“有個叫可樂的東西,挺好喝的,帶汽兒,就是多少有點竄鼻子!
第112章 第7章 “你倆……許久不見,不需要敘……
“你倆……許久不見,不需要敘敘舊?”
在昆侖,眾人同行,總是習慣論資排輩,年長的走前面,年輕的走后頭,若要問話,支喚一聲,后頭的小輩就得立刻小碎步跟上,金瑤不喜這種做派,若說公眾場合,諫言稟事正經一些倒是無妨,這且就在路上走著,也就不必區分尊卑。她若是喜歡誰,縱使人家身份低微,她也樂意挽著人家的手稱兄道妹。
可這次,金瑤卻只和胡春蔓走在牽頭,宋戈和祝知紋走在后頭,這倆人本就不和,雖是在后頭一前一后地走著,卻像是刻意地彼此疏離。
“我知Yama是誰了!
“什么馬?”胡春蔓也沒多少驚訝,于她而言,這天下就沒有金瑤不知道的事兒。
金瑤只側目,目光不過傾斜了十幾度,胡春蔓便是懂了,她搖搖頭,看戲似的:“那他活不長了!
“就當是他欠我的吧!苯瓞庉p描淡寫一句,胡春蔓那倒是笑出聲來:“你若是忍心他死,何故去鹿耳洞救他,你不會真為了一個承諾,便冒險一趟吧,”胡春蔓說著說著竟是來了醋意,“娘娘我問你,若是我遇險,你可會冒死撈我?”
金瑤余光一灑:“我一直以為咱倆是抱團一塊兒赴黃泉的情分,你這樣說,真是生分了!
胡春蔓哈哈大笑:“你活了這么些年,還是個愛耍賴的潑皮!
身后,祝知紋的聲音適時響起:“娘娘,我們從哪個門走!
金瑤回頭,直勾勾盯著祝知紋,嘴唇一皺,眉頭一擰。
祝知紋瞬間不好了:“不……不會是那個……狗洞吧!
***
昆侖和人間,總得有個界限,就譬如萬靈洞和外頭,就是靠著一條長長的地下河連接,河的盡頭是道瀑布,順著巖壁嘩啦啦淌水,每逢下雨時節,往那巖壁下的瀑布一條,若是不死,總會有機會隨著河流淌進萬靈洞。
昆侖的門戶多少要比萬靈洞看得緊,過往凡人登昆侖,哪個不是一足一腳走過去,到了后面,手腳并用,啃雪灌冰,冒著風雪一路挪上去,凍死的也不少。
但是作為關系戶,總歸是有些近道可抄,玄女治家,雖是雷霆手段,可昆侖上的懶貨們總是喜歡頂風作案,尤其是輩分老如金瑤的人物,只要開的小道沒有被發現,那便不算是開小道。
往年金瑤愛玩,往人間開了無數條小道,失勢后,這些偷雞摸狗的小玩意兒必然是要被上收的,可狡兔三窟,尤其是金瑤這樣的老兔子,多多少少會給自己留下些后路。
祝知紋口中的“狗洞”便是金瑤留下的諸多后路中的一個,可當年金瑤開路的時候,出口是個狗洞,可如今便不知道了。
時過境遷,當年的狗洞現在在哪里,金瑤也是尋了許久。
沒辦法,后路太多,竟一下忘記具體位置了,雖是金瑤落腳就開始在西寧四處找,可金瑤不喜留下記號和痕跡,實在是記不住事兒。
這才是先把祝知紋拉過來,金瑤不記得,可祝知紋多少知道,當年開小道的事兒,祝知紋也沒少參與,這個從昆侖到狗洞的小道,便是他親手開的,也正是如此,當年金瑤被貶家底被掏得精光的時候,這條小道才得以保存。
“我記得是這兒啊。”祝知紋看著眼前五顏六色的“好樂迪KTV”幾個字,眉頭一皺,心頭一涼,扭頭看著黑沉著臉的金瑤,聲音瑟瑟發抖,“要不……進去看下?”
瞧著金瑤沒吭聲,祝知紋悄聲解釋:“千百年前,這兒的確是一戶大戶人家的后門!
金瑤甩了甩頭發,昂首走到前面:“罷了,進去找找。”
下午兩點,KTV多半還沒開始營業,尤其是這種非商業廣場只依傍著周圍幾個居民小區的平價KTV,最早的營業時間也是下午六點,不過門還是開了,里面就一中年男人在柜臺盤賬,七八十年代的裝修風格,已經翹了邊兒的柜臺上堆著一鞋盒的啤酒瓶蓋,每個瓶蓋上都寫著字跡模糊的“謝謝惠顧”。
宋戈自己在客棧里也做買賣,也會有啤酒代理商放什么風花雪月或者特色洱海啤酒在客棧里賣,尤其是第一次來的,都是先丟樣品,賣得好了,人家就持續給你供貨,也不收你押金和貨款,就看最后留下的啤酒空罐子數量或者啤酒蓋子算錢。
不過這家KTV的啤酒瓶蓋子都是些雜牌子,各色的都有,雜七雜八的。
老板瞧見有人來,抬起頭,公式般地搖手:“還沒開門,最早五點半再來!
金瑤和祝知紋一直在四下張望,這動靜倒是讓人精兒似的老板看了個正著,他順手把瓶蓋子收到柜臺下面,對著宋戈:“你們外地來的?”
金瑤作勢要往里頭去,宋戈會來事兒,一把攙住了金瑤的胳膊,看起來不像是攔著,只像是小情侶的撒嬌了拉扯。
“不是,”宋戈指了指大門外,“我們就住對面康佳苑的,來了幾個朋友,馬上就要坐車回去了,趁著這一倆小時,來唱個歌!彼胃暌贿呎f一邊掏出自己的手機,露出一個團購券,對著老板,“都團好了,仨小時,59.9對吧。”
老板瞅了這四人好一會兒,最后目光落在宋戈身上,宋戈一臉的坦誠,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個來找事兒的,瞧他這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兒,老板松了口:“就四個人?”他掏出手機準備核宋戈的團購碼,宋戈一臉笑:“對,我看咱們這兒只有一個大包,其他都是中小包,反正現在沒人,讓我們自己挑一下唄!
還要挑?
老板聽了不樂意了。
宋戈又說:“不用開機子,就進去瞅一眼!彼胃曛噶酥附瓞帲拔覀冞@小姑娘有潔癖,非得自己挑。”
這話,金瑤聽著有些不耐,可沒法子啊,宋戈既然都喊她“小姑娘”了,她也就忍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自己被喊年輕呢。
“行吧!崩习宀荒蜔┑負]手。
四人兩前兩后地進了KTV走廊,為了隔音,墻上貼著厚厚的大紅色隔音海綿,有些破舊,略顯老色,宋戈之前也參會過KTV生意,不過不是自己,是學長開業自己去幫了幾天忙,也就這幾天,大抵都曉得KTV的套路和營業模式。
原本是金瑤和胡春蔓走最前面,慢慢地,成了金瑤和宋戈打頭。
“這里,娘娘,在這里!
到底是祝知紋開的小道,他像是獵犬嗅著味道,不多時,便聞到了自己當年留下的印記。
“那就走!苯瓞幦鍪志妥撸瑓s被宋戈攔了一下,他指了指門框上寫著“男廁所”三個字的銅牌,對著金瑤:“等下,我給你個口罩,里頭味道大!
胡春蔓斜睨著宋戈從他身邊走過,丟下一句:“你管挺多!
祝知紋緊隨其后,看著宋戈:“你不進不就行了!
是啊,宋戈是管得多了,尤其是從祝知紋和胡春蔓的視角,換做之前,誰敢管啊。
但倆人都是有眼力見兒的人,知道金瑤對宋戈總是不一般的,揶揄幾句,表了態度,也不至于招惹金瑤揮拳報復。
金瑤戴著口罩跟著祝知紋一間一間的坑位搜完,祝知紋一臉愁云,他猛地吸了一口氣,濃重的氨味和霉味竄得人腦仁發慌,祝知紋回頭,死盯著那一排男性小便池。
金瑤隨手指了一個陶瓷小便池,暗覺不妙:“你別和我說是這個!
“不是這個。”祝知紋神色凝重,仿若專家鑒寶,又長又白的手指摸過一個又一個的陶瓷便池邊緣,直到手觸到最后一個才停下,他鄭重其事地對金瑤說道:“是這個!
金瑤血壓上來了,還是壓著脾氣問:“怎么進?”
胡春蔓看戲不嫌熱鬧大:“直接從坑里?”
金瑤雙手叉腰:“你哪里瞧見坑了?”
“娘娘別生氣,要不拆了試試?”胡春蔓倒是不慌不亂了,她只覺得好笑。
宋戈聽了便是蹲下,看了一眼下面的水管和這間老式廁所墻角的水管閥門,認真:“可以先關了水閥再拆!
胡春蔓擼起袖子就要干,宋戈卻輕手輕腳地去關了廁所門,四下環顧,又用拖把池里的水桶裝了八成水,靠著門板,又細細聽了一陣動靜,才對金瑤說:“你們準備怎么走?”
金瑤歪歪頭:“按你說的,關了水閥,拆了走!
***
KTV柜臺,宋戈掏著手機和老板核銷團購碼,老板還一邊從柜臺下面給宋戈掏話筒,一邊給話筒套上一次性話筒套,低頭說:“你們來太早了,套餐里的水果盤是沒有的,只有茶!
宋戈點頭,繼而反應過來,如果老板待會兒要過來送茶,可就露餡了,宋戈皺眉,做出一副討價還價的架勢:“茶也不好喝,要不我折成零食!
老板擺手:“那也不是一個價。”
“補點唄,能折幾塊錢是幾塊錢。”
老板“嘖”了一聲,蹙眉不耐煩,仿佛虧大發了:“自己去零食柜挑吧,給你便宜五塊錢,再拿也沒得便宜,也不會單獨給你送茶水了!
宋戈笑嘻嘻地應下,又慢條斯理地開始挑,一邊挑一邊看時間,金瑤走時和他說過,昆侖與外頭不同,昆侖的時間可快可慢,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也可地上一瞬昆侖百年,各憑本事,金瑤自然是想要速戰速決的。
十五分鐘,這是金瑤告訴宋戈的時間。
“你只要幫我拖十五分鐘,我便回來。”
“是真回來還是假回來?”
“既然是回來,哪里有什么真的假的,就是坦坦蕩蕩的回來罷了!
不知道金瑤是刻意躲避還是自覺有把握,壓根沒理會宋戈想要問的關鍵,宋戈也像是習慣了,對于金瑤,她不說的,宋戈也不會去多問。
另一邊。
祝知紋所說的狗洞并非是個狗洞,只是從昆侖到人間,總得有個出處,講究人總是會選個風景宜人的,亦或者選個偏遠的,免得時過境遷,就和今日的金瑤和祝知紋一樣,尋不到入口。
拆了便池,手腕粗的水管冒了好一陣的水,騷味沖天,金瑤后退半步,瞧著祝知紋指著這水管口,信誓旦旦:“大抵就是這里了,以前這兒,真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狗洞。”
***
金瑤算是許久沒回來了,原本想著昆侖上當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哪里曉得從這兒破柜子里鉆出來,周遭倒是如同千百年前。
金瑤跳將出來,雙腳一落地,便覺得一股寒涼襲來。
祝知紋和胡春蔓緊隨其后,胡春蔓每年都要上昆侖述職,但這地界倒是從未來過,她瞧著四周,大抵猜到這是昆侖堆放雜物的庫房,可這寒意,卻來得有些不對勁。
“冷得嚇人!本盼埠鷣眢w熱,不怕冷,胡春蔓都覺得冷,想來祝知紋和金瑤手腳都涼透了。
“娘娘,我動不了了!弊Vy初出鹿耳洞時間不長,原本就不抗冷,本事又不如金瑤,沒兩步腿就動不了了。
胡春蔓自告奮勇,直接推開了一扇灰蒙蒙的窗。
“昆侖冰玉!焙郝腿换仡^,對著金瑤警示:“娘娘莫過來,屋子外頭都是昆侖冰玉!
金瑤最是怕冷,當年她上昆侖求個公道,因未帶鈴鐺,寡不敵眾,但尚且能逃生,可沒想到玄女會大費周章地拿昆侖冰玉封住金瑤,昆侖冰玉這東西,并不好采,要么上天采冰,要么掘地三千,之前金瑤還自嘲,玄女愿意拿昆侖冰玉將她封了個里三層外三層,也算是下血本了。
可如今……
“不是外頭。”金瑤臉色已然變了,她手腳冰涼,還是咬著后槽牙道:“是整個昆侖,都是昆侖冰玉了。”
胡春蔓驚愕不已:“不可能,我上次來述職時,還未曾有過這陣仗!彼偷鼗仡^,盯著金瑤,“若是這陣仗,昆侖里的人去了哪里?”
對啊,若這滿滿當當的都是昆侖冰玉,除非像胡春蔓這種天生不怕冷的人,縱使強如金瑤,也是受不住的。
金瑤深吸一口氣:“鯤眼!
“什么?”
“鯤眼不止我當年手下的人,還有其他人,”金瑤憤憤道,“除開玄女和她手下親信,其他人,都被做成了鯤眼!
金瑤早有懷疑,雖是她從鯤眼的影子里看出了當時手下人的模樣,可鯤眼實在太多了,多到讓金瑤有些驚訝了。
“不止。”胡春蔓倒是有個更加大膽的猜測,“娘娘還記得之前的小山嗎?我一直覺得她的出現十分蹊蹺,萬萬年來,便從沒有定山者之說,我記得娘娘與我說過,定山者原本就是假的,當年娘娘和天帝創昆侖,難以服眾,故意編纂出來的名諱哄騙大家的,只因這萬萬年來,沒有一個能打得過娘娘的,可如今,卻出了一個如此后輩,娘娘不覺得蹊蹺嗎?”
金瑤其實也想到過,只是未曾說出口
胡春蔓眼眶略紅:“怕不是,昆侖上不服玄女的人,都被處置了,精氣匯聚,才有了小山,之前我便見過玄女殺屠過一山,那怨念久久不散,若非九頭鳥那老匹夫來洗濯,待精氣凝結,必成大妖,好在昆侖一脈,忠貞良善人多,只是成了小山這號人物罷了!
“未必。”金瑤心中開始打鼓,“昆侖,可是有鼎墟的!
第113章 第8章 【2022.7.3更新后】我……
第8章
胡春蔓懂金瑤的意思,鼎墟里藏著的是天下萬惡。
“莫非玄女,其實根本不在昆侖!苯瓞幟腿幌肫鹱约涸谙镒永锱龅降哪侨浩婀值娜。
“她不在昆侖她能在哪兒?”胡春蔓不以為然,“她那一張臉皮在昆侖好歹能湊個人樣出來,若是離開昆侖,沒臉沒皮的,她那嬌矜造作的性子能受得了?”
金瑤曉得胡春蔓同她一樣,自來看不慣玄女,可金瑤之前到底時在昆侖里待著的,不如胡春蔓在萬靈洞里罵的肆意暢快,可胡春蔓罵得話糙理不糙。
金瑤一邊環顧四周情況,一邊接話:“你也別太小看玄女,她既能統理昆侖這么些年,何為重,何為輕,她心里頭是清楚的,不過是沒臉沒皮罷了,若是能永絕后患,往下頭走一遭又算得了什么?”
“若真要除了娘娘,那娘娘被封在蒼山的時候便是最好動手的時候,我瞧著她,未必敢對娘娘動手。”胡春蔓四下跟著金瑤看得差不多了,又轉頭去替被凍僵的祝知紋暖身子,祝知紋的腿已經全凍住了,動彈不得,胡春蔓體熱,可身處昆侖卻也不好施法,只得將雙手摩擦生熱了,抱著祝知紋的小腿去暖他。
祝知紋起先還有些許不好意思,他和胡春蔓不算熟稔,畢竟當年金瑤下放長白的時候并未帶著他,只是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物和他的娘娘同進同出,相交甚好,按理,他應該吃胡春蔓的醋才對。
不過倆人也算是同病相憐,都是山里精怪成仙,祝知紋雖上了封神榜,可在昆侖的地位不高,胡春蔓亦是如此,只有過年述職可上昆侖,每每述職都是排在后頭,只因一副美貌出眾,讓大家都知道,這長白山有個姓胡的娘子罩著的。
祝知紋看著環抱自己小腿的胡春蔓,抿著嘴,也不說話。
金瑤也有些受不住了,蹭著過來,貼在胡春蔓身邊想要沾點胡春蔓身上的熱氣,一邊又慢慢說:“你怎知我被封蒼山的時候,她沒有想要戕害我?”
胡春蔓一愣,轉頭,瞪大眼:“你傳回來的葉子,從未說過啊!崩^而恍然,“行了,知道了,你素來喜歡報喜不報憂的。”
胡春蔓說著說著,反而還瞪了金瑤一眼:“你還是把我當外人。”
金瑤笑著哄她,只是她身上有些冷,說起話來打起磕巴:“內人內人,把你當內人呢。”
胡春蔓還沒開口,祝知紋終究是忍不住了,他瑟瑟道:“兩位娘娘……,我還在呢……考慮……考慮一下我!
金瑤忍不住攮了祝知紋一把:“你又沒死,待快死了再說。”
胡春蔓也跟著笑,笑著笑著表情又僵住了,只看著金瑤:“這四周看過了,都是昆侖冰玉,若要出去怕也是出不去了!
“未必。”金瑤起身,嗤嗤地笑出聲來,“我之前被封在里面三年,你當是白封的?”
“什么意思?”胡春蔓心中已然有些了猜測,可這么刺激的事情,定然是要金瑤親口說出來才夠味兒。
“昆侖冰玉里行走這件事兒,想來除了我這種被封許久而且不安分的人兒,也不會去有人研究了。”
胡春蔓聽了眼前一亮,像是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祝知紋的腿她也不捂著了,欻地一下起身:“怎么走?”
金瑤笑:“等我身子暖一暖,教你們便是!
祝知紋聽了顫巍巍發抖,他指了指腳上霜一樣的冰晶:“娘娘可能要快點暖,我怕是不行了。”
胡春蔓見了便笑:“你在鹿耳洞困了這么些年,光著身子也過來了,還這么怕冷?”
祝知紋脖子一伸,著急上火:“誰告訴你我是光著身子的?”他斜看了一眼金瑤,又覺得自己方才這句話不妥,又忙說道:“那是在海南,海南多熱你不知道?”
胡春蔓也不揶揄他了,直接從身后甩出一尾,蓬松厚實的狐貍尾巴像是一張碩大的法蘭絨毯子,直接裹住祝知紋的上半身,一股暖流淌來,祝知紋的血液像是都活絡了起來,面色也瞧著便好了,指甲蓋上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剛要張口道謝,胡春蔓傲嬌甩了甩頭發:“可別說謝謝,我不喜歡那一套!
祝知紋不多說,還得低聲說了一句:“記下了。”
記下了,便是記下了這恩情的意思,祝知紋是金瑤帶出來的兵,行為做事多少有些金瑤的風范,知恩圖報,這是金瑤行為做事的準則,祝知紋這一句“記下了”的意思,就是說將來是要還的。
可胡春蔓眼眸又淌出幾分傷感,她扭過頭,不去看祝知紋:“別記了,你還不了了!
祝知紋是還不了了,他知道金瑤為何要帶著三人上昆侖,胡春蔓明顯是來幫金瑤的,雖說金瑤一開始拒絕過無數次,只讓金瑤看守著宋戈,可金瑤在西寧待了這些天,明顯感覺事態不對,立刻就把胡春蔓召了過來。
瞧瞧,這就是他的山神娘娘,能屈能伸啊。
可祝知紋是打心底羨慕胡春蔓的,他的娘娘自來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常常把持著“老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氣勢死扛,能讓金瑤不啻面子,“出爾反爾”地去求助的人,金瑤勢必是當作自己人看待的。
這么些年來,也就胡春蔓這一個自己人吧。
至于他,祝知紋忍不住反復探看金瑤,他知道他是來做什么的,金瑤自打從鹿耳洞就下他那天起,就說得很清楚了。
他尚記得當時他跪在金瑤窗前,金瑤一字一句與他說的話:“山上的時候,我說過,我來救你只因為當年承諾,可我如今的處境你也瞧見了,我救你之后,也無力保你繼續做你的風神,我給你兩條路,你即刻必須選一條出來。”
“第一條路,你自此離開,你我只當作不相識,鹿耳洞逃出一事,你是對外說是自己逃出來的也好,還是說是我救的你,給我再添一條罪名也罷,我都不在乎,我剛從蒼山出來的時候還想,要洗刷玄女給給我的三條罪名,可人間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哪有什么罪名,她要殺我,我件件都是罪,所以這名號,我也不想要了,我只想要她的命罷了!
“第二條路,我知你當時為何背叛我,說我不怪你那是假的,你明知道玄女詭計多端,她沒有臉皮,卻又最擅長變化成別人的模樣,可你我相處多年,就算她頂著我的臉約你出去你上了當,可你但凡有腦子便該想到,我怎么會約你去鼎墟,她攫取了你的惡念,投入鼎墟,知紋,你可是神啊,你的惡念力量之大,你應該清楚,可你偏偏聽了她的話,好吧,就算你當時以為她是我,可你怎么能違背良心?”
“知紋,你的惡念在鼎墟煉蠱似地長大,你可知造了多大的麻煩?那年柳錦繡為何會放火燒了萬靈洞,春蔓告訴我純粹是玄女刻意放走了一絲惡念走,可我倆當時都不理解,天下惡念這么多,為何偏就入了柳錦繡的身上,入了她的身上,她若真是嫉恨春蔓,對春蔓下毒也好,偷襲也罷,為何非要放火燒山?少了萬靈洞,柳錦繡的庇護也沒了,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不像是她那樣心機深沉的人能做出來的,后來我明白了……。”
“知紋,那惡念是你的,你的惡念,你的欲望,說穿了,就是我對吧,你對我不是喜歡,是占有,你不希望我去結識新的人,不希望我在長白和其他人同進同出,我早該發現,你看我的眼神里總是參雜了一些其他東西,不是愛,也不是憐,而是你只希望我是你一個人的娘娘。”
當時那番話直接戳中了祝知紋的心,他被發現了,他的小心思,他的占有欲,以及他為何對宋戈如此有敵意,都被金瑤發現了,他不是偽裝得很好嗎?這些年來,他一直裝作大度,一直裝作和善,一直裝作只要娘娘喜歡的他都會喜歡。
“知紋,于我來說,你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你與其他人不同,可其他人也與你不同,我可以在心里永遠給你留一個位置,可是不能永遠只是你,因為我對你不是喜歡,不是愛意,只是欣賞和認同,可你被玄女騙了之后,因為你的惡念毀了萬靈洞之后,你我之間的間隙便大了,所以,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路,你尚且可以活,第二條路……!
“第二條路,你要以身祭了鼎墟,永遠封住那里頭的東西,生生世世不能出來!
知紋當時心涼了半截,他吶吶道:“那娘娘會來看我嗎?不需多,一年一次,不,十年一次,”祝知紋慌亂得像是做錯事兒的孩子,“不,十年也不用,百年一次也行,總歸來看我一眼!
“知紋,我會替你在凡間塑金身,香火不斷,你在鼎墟里的日子,會很好過的!
這便是拒絕了,祝知紋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的難受,他想要自辯,他當時只是鬼迷了心竅了,可他轉念一想,他有無數次可以告訴金瑤他犯錯了,要金瑤去解決去擺平,可如果他說了,金瑤便會像今日一樣給他兩條路選的,第一條,到死不相認,第二條,以身祭鼎墟,他寧愿選第二條,他也只能選擇第二條,只有第二條路,金瑤尚且還會記得他這么個人。
可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能選第二條,所以這么些年來,他都不敢說,也就是因為他的不敢說,才讓玄女有機會拿著他的惡念作祟,才會捅出這么大的簍子。
祝知紋認命了,又或者說,這是早就會有的結局,他咬咬牙,撕心一般的苦笑:“那還請娘娘,給我塑一個大些的金身,不要中空的,要實心的,我這人……好面子!
“好面子”這三字,金瑤倒是常聽別人說,主要是來形容她的,她知道祝知紋是在找補,沒戳穿,金瑤只吩咐:“既然選好了,之后你便去昆明等著,待我處理完其他事兒后,給你發消息,你即刻從昆明出發!
后來的一段時間里,祝知紋一直在昆明,辛承看在往日的交情和金瑤的面子上,給他細致地改頭換面做了身份,又親自帶著祝知紋四處吃喝玩樂,但還是死守一條原則——祝知紋不能離開昆明。
那段時光祝知紋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快樂,他學會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吃的喝的都拍照給金瑤,從一天三餐,到一日七八次,金瑤也會回他,雖然偶爾是第二天才回復,可這便是夠了。
辛承也算是看遍生死離合的人,可他看著祝知紋的眼神也會逐漸變得憐憫,鼎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頭是鬼怪的煉獄,多少年了,從未有過上神級的人物愿意去看守,偶爾有懲罰,也只是去看守一陣子便放出來了,祝知紋這一去,可就是一輩子,神的一輩子是很長的,那日子,怕是很難熬的。
如果明知結果是絕路,等待的日子其實更加難熬,好歹,祝知紋熬到了。
他看著金瑤,威威在胡春蔓暖和的狐貍尾巴里動了一下,低聲說:“我好了!
金瑤回頭,她似已經探清了路,篤定說道:“昆侖冰玉有靈性,雖然寒冷至極,可并不會傷害無欲無求的人,摒棄欲望,心無旁騖,便可以從中穿梭而過!苯瓞幷f完聳肩,“這也是我被困三年得出的結論,前一年,我時刻想著要出來,欲望太勝,被凍得半死不活,很是辛苦,后半年才稍微好些,直到我被放出來的前一天,我忽而不覺得它凍得我肉痛了,只可惜,只舒服了一天,玄女就放我出來了,不然,我還可以多實踐幾天。”
金瑤說得輕飄飄,可誰也知道,被困在昆侖冰玉里是酷刑,不是每個人都是胡春蔓,體格熾熱不怕嚴寒的。
“摒棄欲望?”胡春蔓聽了細細思索,“這倒是不難。”她回頭看著祝知紋,順勢松開尾巴,反問:“你呢?”
祝知紋看著金瑤,忽而緊閉雙眼,伸出雙手,對著胡春蔓:“我閉著眼,我帶著我走,便好了。”
金瑤和祝知紋的事兒胡春蔓知道的不多,可她算是歷經過紅塵,見識過男歡女愛的高手,只一眼便知道這里頭是有故事的,祝知紋已經這樣說了,便是胡春蔓不想也不好推脫,她甩出尾巴,一把鉤住祝知紋的手腕,故作矯揉造作的樣子哈哈大笑:“我是連女兒都有的人,魅力還這么大啊。”
***
金瑤打頭,胡春蔓居中,尾巴牽著祝知紋殿后。
胡春蔓之前是見識過昆侖冰玉的厲害的,在冰里行走這一事兒她還從未想過,只能在心中感慨,娘娘到底是娘娘,總是另辟蹊徑,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話說回來,被困昆侖冰玉里三年,也算是這些年里最重的懲罰了。
“這冰太厚,我都看不清前面了,春蔓,前面左拐就是鼎墟了吧。”金瑤只一出聲,身后的胡春蔓便覺得尾巴撕扯得痛,胡春蔓回頭,卻發覺原本慢慢跟在身后的祝知紋一動不動,像是被凍住了。
“娘娘!焙郝攀情_口,便覺得自己的手腳也困住了似的,她尚有雙唇可以勉強張合,只輕聲喊了一聲:“娘娘我們動不了了!
金瑤慢慢回頭,她必須要慢,如若太快,被這冰玉發覺自己內心又想要救人的欲望,連她自己也會凍住。
明明只是一個轉身,卻像是過了許久。
金瑤看著張嘴對著自己的胡春蔓和完全不能動的祝知紋,慢慢伸手,她屏息凝神,只感覺自己的手指在冰里穿梭尚且自如,她握住胡春蔓的左手食指,指尖發力,像是點醒了一下胡春蔓,胡春蔓大口吸了一口氣,周身似活絡了過來。
“別想其他的!苯瓞幎。
胡春蔓是能動了,可祝知紋呢,胡春蔓嘗試著用自己的尾巴卷了卷祝知紋的手腕,她尚不能大動,卻還是能察覺祝知紋依舊被凍得死死的。
鼎墟就在拐角,金瑤似都能聽到那里頭無數鬼怪惡念的嘶吼和叫喊,昆侖冰玉都長不過去的地方,想想就讓人害怕。
“我先出去,拖你出來,你將祝知紋整個拽出來,直接丟進去!苯瓞幯凵駝C冽,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番殺伐果斷的話,讓胡春蔓夢回當年,那時候,金瑤可是出了名的冷酷無情。
“行!焙郝⑽⒍读硕蹲约旱奈舶,九尾狐的尾巴雖然能再生,可聽著金瑤這番話,自己這條拽著祝知紋的毛茸茸大尾巴怕是保不住了,她日夜用精油養護,梳毛順毛的漂亮大尾巴啊。
“或者換個方法,”金瑤看著胡春蔓,“我帶你出去后,你在鼎墟接應我,我再進來,帶知紋出去!
胡春蔓愣了一下,這法子可不是最佳選擇,金瑤前后得兩次進入昆侖冰玉,而且祝知紋顯然是碰不得金瑤也聽不得金瑤聲音的,這小子心里頭可不老實,不然剛才怎么要閉著眼睛進來,還不如她直接斷了尾巴痛快。
“你才復原沒多久,九條尾巴舍了哪一條都可惜!苯瓞幙粗Vy,“他若是爭氣,就該摒棄雜念,自己出來,若是不爭氣,也不配舍你一條尾巴!
“娘娘,他到底是……。”
“我和他說過,我與他的情分,自打我冒險從鹿耳洞救他出來之后,便都清了,他如今要還的,是當年知錯還要犯錯的債。”
金瑤語落,胡春蔓忽而察覺到自己的尾巴暖和了起來,她慢慢回頭,看到祝知紋的嘴像是動了一下,好像能動了,倏爾,祝知紋欻地一下睜開眼,他看了胡春蔓一眼,又看了一眼金瑤,眼眸晶亮卻又平靜得像是冬日里毫無波瀾的湖水,他聲音淡淡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蕩來的。
“走吧,娘娘!
這一路,若說是萬里艱途,可到達鼎墟,卻也沒給人多少釋然和放松。
三人站在這高臺之上看著底下無盡的深淵,環顧四周,都是冰冷清透的昆侖冰玉,它們圍繞著鼎墟邊緣生根膨脹,卻唯獨不敢踏進這鼎墟一步,自東南角一道三四米寬的石橋孤零零地自崖邊往鼎墟深處延申,連接著鼎墟正上方這直徑十余米的石臺。
石臺厚重,堅如磐石,沒人知道是哪號人物敢在鼎墟上建這石臺,又或許是渾然天成的罷,記憶里,有鼎墟那日就已經有這石臺了,像是方便那些心灰意冷的神仙縱身一躍,了卻這漫長無聊的一生。
胡春蔓是第一次來這兒,縱使她上昆侖無數次,可這鼎墟之地也只是聽說:“我聽那些老神仙說,鼎墟之下有一佛圖宮,四周是四根和昆侖一般粗細的柱子支撐著,平日里,只要不離開佛圖宮,就不會被里面的鬼怪惡念所傷,只要日夜擦拭這四根柱子,讓上面的經文清晰可見,這鼎墟里的妖魔鬼怪,這輩子也跑不出去,這是真的?”最后一句,是胡春蔓在問金瑤,金瑤低頭,微偏過目光,低喃一聲:“我不知道,我沒下去過!
胡春蔓本以為祝知紋以身祭鼎墟之前會做許久的感情鋪墊,譬如追憶過去,感懷明天,誰知道他只是在這石臺邊緣站定,回過身,只道了一句:“就送到這吧!闭f罷,祝知紋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整個人像是失控的風箏,一個猛子扎進了這無邊的黑色里。
胡春蔓順勢往前,趴在石臺上看著墜落在深淵里的祝知紋,他墜落的速度極快,才幾秒便連影子也看不見。
“娘娘!焙郝仡^,鼎墟下莫名起了一陣風,吹得胡春蔓綁起的高馬尾一通亂舞,金瑤卻不為所動,只站定:“鼎墟一封,想來玄女手下那些傀儡鯤眼也無法作亂,她手下無人,一定會馬上反應過來,等她追來,勢必又是一場大戰!
胡春蔓爬起身來,蹙眉跺腳:“既是如此,我就該在東北把宋戈那小子煉化了做成鈴鐺給你帶來!
“對!苯瓞庪y得地接了個話茬。
胡春蔓眉眼一亮:“現在趕回去煉化也是來得及的,喊辛承過來幫忙,快則一天,慢則三四天,我倆一起燒,很快的。”
“我不是說要煉化他,”金瑤看著胡春蔓,“我只是需要一個鈴鐺罷了,宋戈是宋戈,鈴鐺是鈴鐺,天下鈴鐺這么多,做一個和之前模樣差不多的很難嗎?”
“娘娘是說……以假亂真?”
金瑤:“這不叫以假亂真,原本我的鈴鐺,也未必是真的!
“什么意思?沒明白!
“你真以為,我打架厲害靠的是鈴鐺嗎?”
“不……不是嗎?”
金瑤搖頭:“不是,”遲疑片刻后又說道,“也算是吧。”
“我不懂了娘娘,真心不懂了。”
金瑤看著腳下黑漆漆的深淵,心中覺得有些發寒,她扭頭朝著來路快步走,一邊走一邊說:“時不待我,邊走邊說吧。”
重進昆侖冰玉,金瑤顯得是那樣得心應手,她還不打算回去,她需要去自己之前的住所,取一樣東西。
“一個鈴鐺!
“娘娘的鈴鐺在昆侖?”
“只能說,我有很多鈴鐺,其中一個在昆侖。”金瑤邊說邊走,腳步極快,仿佛走在清澈見底的湖水里,周圍的冰玉對她而言沒有半分阻隔,倒是胡春蔓,求問心切,又被堵塞了兩次,還是金瑤輕輕拽了她兩下,才得以脫身。
“天地初開的時候,門派眾多,各持正道,無所謂妖魔,也無所謂上神師祖,能打贏的,就是正道,當時混亂不堪,誰人手上沒幾條無辜性命,后來,出了個聰明人,想出了定山者的名頭,對了,這個我是不是和你說過?”
“娘娘說過,”胡春蔓接過話茬,她像是也學會了在昆侖冰玉里行走的奧妙,只要不把任何一句話放在心上,不要有情感波動,跟著金瑤,胡春蔓也算是越走越順了,“小山出現的時候,娘娘就告訴過我,有人騙了她,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定山者!
“對,除開這一條,我的鈴鐺也并非傳聞中所向披靡,起初……,”金瑤說到此處,竟覺得指尖冰涼起來,她左腳一頓,像是被凍住了一樣,未等胡春蔓反應過來,金瑤深吸一口氣,腳趾頭稍微用力試探了一下,又能走動了,她繼續說,“起初,我在山里撿到了一只小怪物!
“多起初?”胡春蔓一下拿捏不準,金瑤大了她太多歲,金瑤的起初對于胡春蔓來說,可能還是一片混沌呢。
金瑤輕笑:“總之,那會兒還沒有你呢!
胡春蔓懂了,點點頭,只繼續跟著,也繼續聽著。
“沒人知道那只小怪物是誰,他受了傷,我便養著,他看起來勉強修煉出了人形,只是四肢和小腦袋都是干巴巴的,像是干涸的樹枝捆出來的胳膊和腿,每次動脖子的時候,都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卡一卡的,我想著,他該是沒修煉好的樹精,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開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這和鈴鐺有什么關系?”
“他開的花,小小的,旗瓣圓形,雙合略開,第二天是兩朵,第三天是九朵,像極了一串小鈴鐺,我一直沒給他取名字,那就是那天,他有了名字,叫鈴鐺。”
“鈴鐺是人?”胡春蔓恍然,“不對,他這也不算人,鈴鐺是個名字啊!
“對啊,鈴鐺其實是個名字,后來,造出定山者這名字的那個聰明人和我說,我的身份有了依托,也得給我的能力有個依托,讓我胡亂編造個法器出來,讓人家覺得,我厲害不是因為自己厲害,是因為這法器厲害,他日若是有人想要害我,這法器也能替我擋一波災。”
胡春蔓懂了,她倒吸一口涼氣,驚訝之余,手腳又有些動不了了,她努力平息內心的驚訝,看著金瑤也停下來等她,胡春蔓透過這結結實實的冰玉看了一眼周遭,可怕,太可怕了,這昆侖冰玉里被困住不少來往的女使,其中不少人都是胡春蔓見過的熟面孔。
一張張曾今青春明媚的臉,如今寫滿了驚恐,當時她們應該是想要逃的,卻沒能逃得掉,還有人面容平靜,手里還端著精致的果子吃食,半低著頭走路。
這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沒人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也沒人知道,這冰玉是不是還在不斷膨脹,胡春蔓只知道,她走過來的這一路,除開鼎墟,已經被昆侖冰玉長滿了。
而玄女,大概率是逃了。
“所以,”胡春蔓喝了一口涼氣入肺,她動了動手指,慢慢往前走,聲音冷靜得很,“那個叫鈴鐺的小妖怪是宋戈?可你之前都未提過!
“事情太久了,我記不住了,你知道的,后來有一陣,我遭到反噬,太早的事兒我都忘記了,玄女把我囚在昆侖冰玉里,一是想要懲處,二是她想要從我口中探聽出她師父的下落,我一直不說,除開我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忘記了,我也是后來經過機緣巧合才想起來的!
“不對,這事兒不對,”胡春蔓感覺自己有些連不上了,“可宋戈入蓮花洞的時候,燈的確是亮了的,他的五臟六腑,就是你的山神鈴鐺,還有當年小瑾,小瑾拿著你的鈴鐺去收魂,如果只是普通的鈴鐺,能壓得住我那幾條尾巴?”
“你說得對,這事兒,我讓人幫我查過,應該是中間出了什么變故,那只叫鈴鐺的小妖怪不能以真身示人,便幻化成了我的鈴鐺,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以山神鈴的狀態出現的,陪著我出生入死,甚至救我于危難,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夠厲害,如今回想,我竟都不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作戰,他陪著我的時間,應當比祝知紋更長久一些,直到百年前我把他借給了小瑾,才有了后面的事兒。”
胡春蔓憋住氣,半晌才蹦出一句:“兜兜轉轉,這竟成了天定的緣分了!
“到了。”金瑤指著自己的原本的住處,“我的妝匣里應該還有一只一模一樣的鈴鐺,雖然不頂什么大用,可是用來騙騙玄女,也是能令人心情愉悅的!
***
“還沒開門!盞TV老板悶頭收拾瓶蓋準備等收瓶蓋的人晚點過來的時候好算錢。
“可之前不是有人進去了嗎?他們能進,我們不能了?”來人語氣并沒有多客氣,反倒是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
老板抬頭,覺得今日頗為奇怪,他知道自己的KTV地處偏僻,原也沒想著賺錢,只是家里老婆喜歡唱歌,就買了點設備湊錢開了這么一家,來的老客都是附近小區里上了年紀的婆婆媽媽,58塊錢的團購套餐,還送茶水和果盤,再吹一下午的空調,走之前還不忘幫老板宣傳一下,兩相利好。
老板本就不悅,看到來人七八個都穿著黑衣服,身量高大,面色慘白,像極了那些脂粉油頭的選秀小生,老板開店也有十幾年,斜眼一瞟,便看到站在一側的女人,她沒說話,只低著頭,頭上戴著個闊邊口的防曬布藝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到臉。
不知道為什么,老板看著這群人,腦子里總是不自覺地想到新聞上見過的一群大漢擄掠年輕女孩子的事兒,不由得警覺了起來,他挺直背,強行裝出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進KTV要登記身份證的,先拿出來!
站在柜臺當前的方臉男人機械式地說:“沒聽說這個規矩!
“沒聽說,昨天公安局剛來說的,我也沒辦法,小本買賣,配合一下,”老板也是人精,啥事兒端出上頭的人都能糊弄過去,他一邊用手撥弄著自己的手機,已經在屏幕上摁好了“110”的號碼,播出鍵就在自己的食指邊兒上,一邊盯著柜臺前的男人說道,“你們不會沒有身份證吧。”
“有的!
這男人的聲音是越挺越奇怪,說話的時候嘴巴也動的很不自然,感覺嘴唇張合閉抿的樣子和發出的音節并不一致,嘴上說完“有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從褲兜里抽出一張身份證。
老板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剩下的人:“每個人都要給!
柜臺前的男人都沒回頭看,就只說:“我們小姐是沒有的,其他人給就行了吧。”
“那可不行!崩习宓讱飧懔耍魄,他多少猜對了幾分吧。
“老板,之后給行嗎?”
老板冷哼一聲:“是沒帶還是沒有?”
“老板,之前進去的人,也給身份證了嗎?”
老板不耐煩了:“你管之前的人呢。”
“如果他們沒給,我們也沒必要給了吧!
老板皺眉:“人家給了!
“我瞧著沒給。”
老板不說話了。
側面的女人慢騰騰地走了過來,和飄似的,身體沒一點兒地起伏。
她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是天上的云彩:“老板,我不喜歡騙人的人!
老板呵呵笑:“我也不喜歡騙人。”
瞧著是這女人親自過來說話,老板想著自己的心也放下來了,若這女人真是這一群大漢脅迫了,不至于親自來嗆嘴自己。
雖是心里放心了,可嘴上還是得做出一副逞強的樣子,不然態度轉變太快,惹人懷疑,老板一邊收起手機,一邊指著里頭,一句“那你們……”還沒說完,卻突然被那國字臉的大漢掐住了脖子,這力道來得又狠又塊,這大漢和機器人似的,一掐住這老板的脖子就不撒手。
老板看了一眼外面半掩著的不銹鋼卷閘門,這是等著金瑤一行人進去后,他特意放下的,就是想著別再來著什么人耽誤他數瓶蓋,沒想到倒是引來了這么一波弓著身子也要爬進來唱K的人。
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他順手抄起鞋盒子里的瓶蓋順著這漢子臉上一劃。
正常人被這么一刺啦,要么流血松手,要么躲閃,可這漢子像是沒感覺似的,那劃破的地方更是沒流出一絲血,老板脖子被掐得吃痛,順手用拇指往這漢子受傷的臉頰狠狠地摁了一下,想著這般傷口撒鹽的做法,怎么著對方也都會退避幾分。
可無論怎么手掐揉搓,這漢子都和沒感覺似的,反倒是這老板覺得手感愈發不對,這漢子臉皮雖硬,可他越是用力,凹陷越多,像是里頭是空心的似的。
老板且不管了,瞧著摁傷反抗無果,順手抓了一把瓶蓋,那鋒利的棱口像是無數個帶刺的小刀,他閉著眼,張牙舞爪,學著鄉村婦人刺撓打架的樣子一通亂舞。
才舞了兩下,腹部被人猛地一踹,老板整個人狠狠地砸在了身后冰柜上,他雙肘撐地,卻看到眼前被他劃得稀爛的漢子一絲血沒流,那傷口黑漆漆的,倒是臉頰左側一塊掉下的皮肉里隱約可以看到……里頭……好像當真是空的。
“鬼呀!”老板嚇得順手抄起落在地上的酒瓶,還未爬起,原本站在柜臺前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側,聲音淡淡:“弄壞了我的皮俑,想跑?”
“皮俑?”這老板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陜北,小時候村里過節也會有人來表演皮影戲,他還跟著一個老師傅跑過幾年村子,過去老師傅就和他說過,這皮影戲是不能拿在月亮下曬的,曬久了,吸光了月之精華,可就成了人了。
不過成了人也沒關系,自古一方水土神廟養護一方人,尤其是陜北這種山巒連綿的地界,若是看到成了精的皮俑,對付不得,只管朝著西南邊磕三個響頭,大喊三聲“山神娘娘救命”,自然就有人來救你。
司馬且當活馬醫吧,可西南朝著哪邊?
這老板也不管了,一個鯉魚打滾,雙膝搶地,腦殼當棒槌一樣狠狠往地上砸,大喊:“山神娘娘救命。”
這女人聽了頭一抬,只往后退了半步,其余的皮俑像是瘋了似的朝著柜臺里涌來,一層壓著一層,生生地將老板困得死死的,老板已然覺得自己的肋骨斷了,他閉著眼,想著小時候老師傅教自己的,仍不停地大喊:“山神娘娘救命,救命,普渡眾生的山神娘娘啊!
老板越是喊,旁邊看著的女人就越是氣憤,她似聽不得“山神”二字,胸脯高低起伏,脖頸來回扭動,動作愈發不像是人,反而像是一尾要蛻皮的蛇。
忽而一陣風,這女人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來得極狠,直接打掉了她頭上的遮陽帽,這女人回頭,原本應該長著眉毛眼睛的一副面孔,卻像是蒙著一層白布面具,這人是沒有臉的,不對,這女的未必是人。
“金瑤!边@女的自地上爬起,她手指一勾,那七八個皮俑立刻從柜臺里鉆了出來,被壓在地上的老板也不知是死是活,已然沒了動靜。
“許久不見!苯瓞幾跃驼驹谧呃缺M頭,胡春蔓立在她側,卻不見了祝知紋,金瑤微抬下頜,她看著眼前身量苗條似騰蛇的玄女,眼中露出幾分鄙夷,“修煉了這么久,到了打架的時候,還得幻成原型,你在昆侖算是白瞎了!
“你怎么從昆侖冰玉里出來的。”玄女似不信眼前好手好腳的金瑤,她總該缺點什么的,她不是最怕冷了么,那昆侖冰玉,縱傷不了金瑤性命,多少也要害些金瑤的元氣才是,她不該好端端地出來的,本不該的。
胡春蔓瞧著玄女步步緊逼,不由得往前踱了兩步,又上下看著玄女及其身后的皮俑,嗤笑道:“想來玄女娘娘為了布下這昆侖冰玉也費了不少功夫,害的自己在昆侖都無處可去,流離失所的,聽蟻族說,娘娘還跟著去過長白和長沙,一路顛沛,娘娘身子骨可還好?”
玄女向來心高氣傲,最受不得激,偏生胡春蔓是個毒舌,張口前又得了金瑤的示意——“說,給我使勁兒說,最好直接把玄女給說死!
“憑你也配對我指指點點?”玄女一扭脖子,身如長蛇一樣順著墻壁攀爬過來,勢頭十足,胡春蔓后退一步,金瑤上前,手指一勾,自縫隙里爬出無數細藤,鎖住玄女手腳,玄女已然不是個人形了,她四肢變得柔軟無比,滑似綢緞,泥鰍似地在藤曼里來回穿梭,眼瞧著就要爬到金瑤跟前。
金瑤側步,手肘抬高,手腕上那一串金色鈴鐺讓玄女不由得遲疑了半步,可她沒停下,只笑了一聲“弄虛作假”后便順藤直沖金瑤,玄女原本看著還能分清楚四肢和頭,爬著爬著,便更像是一抹白綾,柔軟無比,藤條也抓不住她。
幾乎同時,那七八個皮俑蜂擁似地將胡春蔓團團圍住,雖是好對付,可過道狹窄,待胡春蔓一一解決,再回頭……
“娘娘!”胡春蔓大喝了一聲,眼瞧著這白綾直接朝著金瑤鋪張而來,直接蒙住了金瑤的頭。
第114章 第9章 娘娘你不厚道啊,總是把麻煩事……
金瑤應聲倒地,雙手扯著臉上活物似亂動的白綾,喉嚨卻被這白綾鎖得死死的,玄女的聲音悶且沉重:“都說你的鈴鐺是假的!
胡春蔓也不管姿勢不姿勢,氣勢不氣勢的,連滾帶爬想要去扯金瑤臉上的白綾。
那白綾越裹越緊,繃如琴弦,貼合得連金瑤的臉上的紋路都無比清晰。
可胡春蔓才伸手,身后那七八個皮俑卻又充了氣似的站直了身子,胡春蔓咬牙切齒:“倒是和蟑螂一樣,殺也殺不完!
這些皮俑其實金瑤也見過,那天半夜里來找她的便是這群空心的東西,只是上次的皮俑應當是新做的,皮膚是新的,樹葉砍殺過去還會冒出滴滴血跡,殺皮俑不能硬砍,人家里子里無心無肺,一陣風一口氣便又能吹起來,尤其是這七八個手法老練的皮俑,當是玄女最得力的傀儡。
胡春蔓與那七只皮俑纏斗不休,眼睜睜看著金瑤以頭抵墻,和那束縛于臉上脖頸的白綾憤死一搏,幾乎快要呼吸不得,胡春蔓被三倆皮俑壓在地上,反踹一腳,登時起身,突然朝著離間跑去。
走廊右側拐角,原是廁所大門,一扇對開的木門上的白漆掉了一半,門口用三倆拖把橫貫住把手,也不知道是為了防著里面的什么東西,只瞧著著門里像是有什么活禽猛獸,不斷地撞門。
胡春蔓上前,一腳猛踹過去,里頭的宋戈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直接踹飛,他趴在地上,胳膊肘骨折似的痛,他顧不得細看,外頭的胡春蔓對著他喊:“你若不想要她死,就應該明白要做什么!
胡春蔓說完,渾身一顫,自身后甩出九條尾巴,毒蛇一般纏住身后追上來的皮俑,尾似巨蟒,搓繞纏緊,生生地將那些皮俑絞殺,她不放心,不肯松尾,只繼續死死擰著,胡春蔓抬眸看著掙扎從地上爬起的宋戈,著急上火:“你還磨蹭什么,去幫她!
胡春蔓性急,只將空出的一尾甩去,瞬纏上宋戈的腰身,宋戈只覺得渾身發痛,尤其是左臂,來不及反應,便被胡春蔓一尾摔到走廊盡頭,宋戈的頭狠狠地撞了一下踢腳線,他發昏得緊,可一瞧見被白綾蒙住翻滾掙扎的金瑤,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連滾帶爬地朝著金瑤挪過去。
這白綾似察覺到宋戈,憑空發出一聲類似雞叫的嘶吼,聽起來極其可怖。
這便是玄女攝魂的本事,但凡不聽從的,玄女肆意嘶吼一聲,那些人便像是被奪了心魄一樣,聽話如傀儡,行事似爪牙,這不是什么正道的本事,自打入主昆侖后,玄女也不敢隨意用,免得被那些功力身后的老神仙詬病,可此刻,誰還管得了這么多。
可偏生,宋戈不僅沒被控制,他只覺得這聲音難聽極了,像是有人用釘子敲你的耳膜,用鐵棍攪你的腦漿。
宋戈想要抬手捂著耳朵,可他左臂實在痛得嚇人,只得蹭起身子,將左耳貼著墻壁,右手捂著右耳,臀部用力,寸寸前挪。
又是一聲殺雞似的叫聲。
金瑤忽而縱身一躍,像是四足小獸趴在地上,自縫隙里爬出的無數藤條越來越多,宋戈已然覺得身下波濤洶涌,無數樹根草莖游蛇一樣在土里快速翻騰。
瓷磚地面裂出幾條大縫,起初只有一指寬,逐漸拉扯成一臂距離,埋進去的陳年建筑廢渣被攪得七葷八素地往外涌,鼓成一個個小土包橫貫在金瑤和宋戈之間,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走廊變得扭七扭八。
宋戈且不顧左臂傷勢,雙腿用力,單手攀著土包往前滾,只看到金瑤臉上白綾一絲未松,金瑤正以頭搶地,似乎想要借那些藤上尖刺和斷裂的墻垣割開白綾。
玄女的原身,竟連山精妖怪都不是,只是一段白布罷了,難怪她始終修煉不出臉來。
“金瑤,你落魄了,卻還是不放過我,昆侖上的昆侖冰玉不是我布置的,它們是自己長起來的,自打三年前封過你之后,昆侖冰玉便像是認了主似的,你走了,它們總是不安分,它們像是怪物一樣,一點點兒地長大,是它們,把我擠出的昆侖,金瑤,這便是你的把戲對吧,你活在山里頭的時候,便能讓藤草花木瘋長,你活在昆侖,便讓昆侖冰玉也瘋長,金瑤,我之前一直以為你這種讓萬物生長的能力不過如此,現在看來,是我低估你了!
“只是可惜啊金瑤,你始終是斗不過我的,你手上的鈴鐺是假的,你舍不得煉化那個男人,你就注定會輸給我!
玄女的聲音時大時小,有時候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有時又像是在敲擊著宋戈的耳膜,可是這倒是提醒了宋戈。
金瑤有著讓萬物生長的能力,他親眼見過,那些迅速抽長的藤條,遮天蔽日的樹枝,瞬間開放的小花,金瑤曾說過,她和人類不同,人類有骨有肉,可她的身體里是山是風是土地和水霧。
宋戈捂著耳朵對著金瑤喊:“金瑤,你忘記了嗎,你本身便是山,山中有草有樹,草能發芽,樹能長大,豈是一塊白綾能縛住的!
這倒是提醒金瑤了,她被玄女蒙著臉面,只想著將這惡心的東西從自己臉皮上扯下來,卻未想到,倒是可以……
金瑤也不掙扎了,她平躺在地上,雙手掐地,宋戈眼睜睜看著金瑤的五指像是深扎進泥地里的樹根,她胸口猛地起伏,腰身往上挺起,頭和腳往下,形似拱橋,宋戈都可以感覺到身下的土地在反復翻滾。
而依舊裹纏在金瑤臉上的玄女似覺察到不對,欻地一下松開金瑤的臉,可金瑤已經將頭深埋于底下。
宋戈眼睜睜地看著那土坑里爬出半截白綾,可瞬間,又被無數條活過來的樹根給拖拽了下去,那些樹根遒勁有力,像是無數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把白綾往下面拉扯。
宋戈起身,跌跌撞撞往前爬了好幾步,頃刻之間,金瑤的腰往下一塌,自她腰下生出無數根須,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不斷往下。
片刻,金瑤占了上風。
可宋戈有種不好的預感。
“娘娘!”胡春蔓甩出一尾,想要勾住金瑤的腰身將她撈上來,卻沒勾住,胡春蔓趴在坑邊,和宋戈一左一右,大聲喊著“娘娘”。
金瑤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玄女同歸于盡?不然為什么明明已經讓玄女松開了,卻還要拽著玄女往地下去?
“娘娘您收手罷!焙郝麕е耷唬嗫喟。
“她要做什么?”宋戈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是萬一呢……萬一不是呢?
眼瞧著金瑤整個人都沉進了土里,眼看著那些水泥廢渣和干涸的泥塊潮水似地一層一層覆過來,宋戈下意識地想要用手去挖,可才一伸手,土里卻忽而生出一截青色藤曼,柔柔嫩嫩的,像是嬰兒的小手,輕輕環上了宋戈的手腕。
宋戈看著這藤蔓,眼瞧著這藤上展出兩片嫩葉,鼓出花苞,開出了一朵指甲蓋大小的小紫花,像是在安慰他,宋戈還沒回過神來,下一秒,地像是裂開了一道縫似的,兩邊的廢渣不斷往裂縫里傾倒,樓上的樓板也已搖搖欲墜。
“金瑤!
“娘娘!”
宋戈和胡春蔓幾乎是同聲而出,胡春蔓奮力又甩出幾尾,而宋戈則是縱身一躍,身形直接沒入了這裂縫了,可胡春蔓的尾巴撲了個空,什么也沒抓到,胡春蔓傷心極了,尾巴抓不到,她便想要伸手去撈:“娘娘,你回來啊娘娘,祝知紋去祭了鼎墟,老匹夫百年也不回來一趟,小瑾也去了外頭,你若是再沒了,我們這群老妖怪,連個陪我說話的人都沒了!
胡春蔓喊的字字都像是孩子氣,可她舍不得啊,她真的舍不得,古往今來,倒是也有不少老神仙舍身封印妖物的事兒,她胡春蔓自己也曾舍身護住萬靈洞,彼時她當真是大義凜然,舍生忘死,且就她家小瑾費盡千辛萬苦將她還神復原,她都心疼小瑾,想著自己死了就死了罷,可如今胡春蔓卻是懂了,若真是遇到這么一遭,她也是舍不得的,奔赴大義的人悲愴可敬,可留下的人才是真真生不如死。
想來還是宋戈想得明白,索性舍身跟著金瑤去了,裂縫里是刀山火海亦或者是荊棘絕路,他都能認了。
胡春蔓咬牙,正想著翻身也跟著進去,裂縫里卻徒長出無數綠色藤蔓,初生出來不過手指粗細,膨脹蔓延,足有碗口大,這些藤蔓有的支著樓板,有的拉扯周圍墻柱,像是在這座岌岌可危的樓棟上穿針引線,縫縫補補,藤蔓越多,這地縫就越小,胡春蔓拼了命地往里頭鉆,卻還是被幾股藤蔓給推拉了出來。
胡春蔓更難受了,罵罵咧咧:“你這個見色忘義的,你讓那小子進去,卻不讓我隨你一起去,太不公平了!彼R著罵著眼淚便下來了,胡春蔓淚眼婆娑,呼吸不得,只瞧見身后幾個皮俑尚有幾只未完全斷氣,她像是撒火,伸著尾巴一甩,直接將那幾只皮俑的斷臂撕成了碎片。
可再一回頭,地縫已然緊閉,胡春蔓站起身,望著這滿目瘡痍的樓房,回頭,看到這一地的皮俑碎片,靜心去聽,似乎還能聽到外頭議論的人聲。
是啊,這里鬧了這么大的動靜,是需要人來善后的。
胡春蔓好不甘心,她咧嘴苦笑:“娘娘你不厚道啊,總是把麻煩事兒,交給我來做!
第115章 第10章 這是東北仙家請走馬仙出馬的……
今年是不太平的一年,大街上人人戴起了口罩,往年十一長假,大理雙廊本該是人來人往,街頭出租小電驢的坐在家里都能日入千兒八百的,那里似如今的門可羅雀。
社會新聞滾動的消息聽得令人精神緊繃,可聽久了,便也麻木了起來,也沒人會記得一年前青海西寧市郊區一家KTV樓房倒塌老板被埋的消息。
Somewhere客棧里,前臺換了個年輕的小姑娘,看著十七八歲,她也不嫌這兒工資低,這年頭,工作都難找,一天100塊錢,十個小時還包吃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日常也沒什么事兒干,挺好的。
因為沒什么人,這樓上樓下的打掃都得靠她一個人,不過也不是每日都要去,掃地兩天掃一次,門口一天一拖,至于床單被褥布草一物,一周換一次就行了,這小姑娘尋思,與其每天養著她這么個閑人,這家老板怎么不找個鐘點工,每周來一次,里里外外擦一道,也就兩三百塊錢的事兒,不比讓她每日都待著劃算嗎?
可老板說了,得有前臺,得看著客棧的店面,萬一有人要來入住呢。
不過這小姑娘那里都能去,唯獨后院不能,那是塊荒廢了許久的小菜園,不對,也不能說是荒廢,只能說是老板不太會打理,這小姑娘也從門口瞄過一次,那菜園里的菜畦整整齊齊的,周圍還有柵欄,看得出來,之前也是規規整整的一片小菜園,只是現在成了草盛豆苗稀的慘敗模樣。
老板看起來,也不是個會種菜養花的,且不說這小菜園,樓上有片小露臺,種了許多花,五月開花的時候還挺好看的,開完也沒人修剪搭理,現在枝條亂竄,看起來不像是個住人的地方,倒像是個荒草橫生的老房子,不過那間屋子也沒人住,也不對住客開放,日常都是鎖著的。
這客棧上上下下也就自己和老板倆人,老板娘倒是常來,可每次待著的時間不長,每次都來去匆匆風塵仆仆的,身上還帶上,小姑娘不是個喜歡打聽的,只偶爾聽說老板娘一直在找自己的弟弟,一直沒找到,總歸是件傷心事,小姑娘也不想去問,她雖然年紀小,可自詡是個懂事的。
“文嘉姐回來啦!毙」媚锫牭介T鈴響,下意識去看,瞧見是老板娘,笑嘻嘻地打招呼,可不止怎么地,無論自己多熱情多愛笑,老板娘見了自己始終冷冷淡淡的,說不上對自己不好,偶爾也會夸自己打掃干凈,可總是隔著那么一層。
小姑娘說不清,反正覺得別扭。
丁文嘉朝著小姑娘點點頭,輕車熟路地放了包,樓上傳來動靜,梁霄從樓上下來了,瞧著丁文嘉一臉疲憊,看了一眼小姑娘:“你嘉姐姐回來了,去買點排骨,晚上給你們做紅燒排骨吃,你不是愛吃肉么,多買點。”
梁霄這是特意支開小姑娘的意思,小姑娘也懂,當著梁霄的面拉開前臺的柜子,抽出了一張二十一張五十,小手在簿子上登了一下,對著梁霄說:“那我走了!
***
“我先是去了趟東北,后來又去了長沙,那個姓胡的娘娘口風緊,探問不出什么,也可能是我人微言輕的,她不屑與我多說什么,不過謝天謝地,她還是親自出了趟萬靈洞與我見了一面,不然我真是要凍死在那山上了。”
丁文嘉和梁霄倆人在梁霄房里說話,梁霄的房里也有個小露臺,擱著一個L形的戶外沙發,一張黑色茶幾,十分簡約,丁文嘉和梁霄倆人依偎在沙發上,丁文嘉靠在梁霄懷里,蓋著厚厚的珊瑚絨毯子,慢慢說著自己這次的經歷。
丁文嘉嘆了口氣,有點委屈:“九月底長白就可冷了,十月就能下雪了,我又不知道晚上會更冷,凍得我的腳趾頭都要掉了!
梁霄聽了心疼極了,半哄半開玩笑:“之前我一哥們還說有個好項目,說是給天池放加熱棒,弄成溫泉池,改明兒我讓我把也投個幾千萬。”
丁文嘉聽了抬手便是一拳,粉拳打在梁霄肩上,倆人這才笑了幾聲,丁文嘉繼續說:“胡娘娘沒多說什么,只說知道多了對我不好,但她笑得我也不是什么人類,只和我透露了一句,說我這弟弟和瑤瑤是天注定的緣分,一起去了,也算是圓滿了!
“她說的是一起去了?”梁霄微微蹙眉。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她沒說一起死了,一起沒了之類的話,說不定他倆都沒事兒呢!倍∥募握f完,翻身看著梁霄,“你之前還說我們女孩子喜歡摳字眼,現在你也變成這樣了!
梁霄低頭,輕輕吻了一下丁文嘉的額頭,這件事后,梁霄平日里雖還是一副毫不在乎吊兒郎當的模樣,可骨子里沉穩了不少,除開Somewhere,梁霄跟著家里的生意也在云南開了幾家火鍋店,而且還根據當地的口味改良,陸續推出了十幾種菌湯火鍋,可他還是想留著Somewhere客棧,萬一呢,萬一有人要回來呢?他不想讓宋戈找不到家。
“那長沙那邊呢?”梁霄繼續問。
丁文嘉挪了挪身子,往梁霄的懷里拱了拱:“長沙堂口的那個人是個好人,他翻出了一本古書,聽說是世代抄錄的,新一代抄完,就會直接把老一代抄襲的給銷毀的那種。”
“他給你了?這么大氣?”
“自然沒有,里面有一段話,似乎能解釋為何胡娘娘說宋戈和瑤瑤是天注定的緣分,”丁文嘉抬起頭,看著梁霄,“之前咱們只是猜測,宋戈便是金瑤一直在尋找的山神鈴鐺,可野史里,卻又記了另一件事,說是山神娘娘之前曾收養過一個不成人形的小妖怪,沒人知道這小妖怪的原身是什么樣,山神娘娘收在身邊養了半年,都未曾恢復精氣神,便找人替這小妖怪塑了個金身,梁霄,金身,金子,你沒想到些什么嗎?”
“那鈴鐺……!绷合霾耪f完,便聽到樓下的小姑娘在喊:“老板老板,菜市場被封了,里里外外圍了好多人,沒買到肉。”
梁霄聽了,從欄桿邊上探出身去,看到前臺小姑娘站在靠著洱海的露臺上朝著這邊揮手。
被封了可是大事兒,客棧里也就夠三個人三四日的吃食,突然一下買不到菜,梁霄也挺慌的,梁霄皺眉,細問了一句:“怎么被封了?出什么事兒了?”
小姑娘先是搖頭:“不是隔離不是隔離,是昨天有個上山采菌子的人說看到了什么鬼怪,一大早的,亂喊亂叫,在菜市場里亂砸亂鬧呢。”
丁文嘉和梁霄相視一眼,想來無事,可不知道為什么,素來不喜歡管閑事也不喜歡和這小姑娘多說話的丁文嘉起身,她摟著毯子,探出頭也問了一句:“去哪里采的菌子?看到的什么鬼怪?”
小姑娘朝著洱海對面的蒼山一指:“就是對面蒼山的無人區,說是凌晨三四點上山挖菌子的時候看到一截會動的藤條,被嚇尿了,下了山就這樣了!
“藤條?”丁文嘉皺眉。
“這個季節挖什么菌子?”梁霄的關注點明顯不同。
兩人互看了一眼,丁文嘉無奈地搖頭,忽而聽到外頭傳來竹棍子敲石磚的聲音。
“一請胡二請黃,三請飛仙四請蟒常,五請清風和悲王……。”
“聽到了嗎?”丁文嘉震驚,她起先也是不懂這些,一年前跟著走南闖北,又在長沙待了好一陣,看了些許書才知道這是東北仙家請走馬仙出馬的請神破關詞,東北仙家的破關詞,怎么會出現在大理呢?
梁霄不知道丁文嘉在說什么,吶吶道:“聽到了,挖菌子。”
“你聽不到有人在喊……!倍∥募毋蹲,只看著遠處起伏連綿的蒼山,近日有雨,整個蒼山云山霧罩的,令人看不真切,丁文嘉似想到什么,她把毯子隨手丟在了沙發上,抄起旁邊的沖鋒衣。
“文嘉!绷合龊傲艘宦暎差櫜坏闷渌,只套了件外套,趿了拖鞋就跟著出去了。
上了山,梁霄才懊惱自己好歹再多花個十幾秒換雙運動鞋也好,這棉拖鞋實在是讓人走不動路,梁霄索性脫了鞋,光著腳跟在丁文嘉身后,雖然腳上已經有不少擦傷,可是丁文嘉頭也不回,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梁霄一邊爬一邊擔心:“文嘉,你也不知道在哪里,你只聽說了個是在西山區就這樣找,找一輩子也找不到,要不咱們先回去?打聽清楚了再來?”
“他會來找我的。”丁文嘉喃喃自語,“他在喊我,只要我來,他就會來主動找我的。”
梁霄聽了一陣冷一陣熱的,脊梁骨像是被人戳著,他顫巍巍問:“誰?誰來找你?宋戈嗎?他托夢了?”
丁文嘉回頭等著梁霄,略帶兇意:“宋戈沒死,宋戈不會死的。”她說完,又看到梁霄腳上蛛網一樣的傷痕,語氣軟了許多,“要不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