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0年,喬家家大業大,被有心人惦記,安了個地主成分。
喬千峰氣不過,他們家是有錢,可他們家當年也救助過難民,資助過ge命,保護過地下dang啊,如今,卻要翻臉不認人。跑去找他們理論,結果被揍了一頓,扔進了niu棚。
喬千峰的父親喬百橋是見過世面的,知道跟下面這些人講不通,就送了禮求人。正是風頭浪尖上,那人也不敢太偏袒他,給他出主意,讓他把錢捐了,把宅子讓出來,買個平安。
喬百橋生氣啊,沒想到打走了小日子,還被自己人欺負。他連夜把錢轉移了,把剩下的錢、糧全部捐出去,在宅子的東南面砌了堵墻,剩下三間房,其余的都給了公家。
又好說歹說,才把喬千峰弄回來。
喬千峰傷的很重,喬百橋不敢拿錢給他看病,好在自己會些醫術,便配了草藥給他吃。喬千峰的傷,才一點點好起來。
其實喬漫山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叫喬妮兒,年芳十八,長得很水靈,氣質好,又飽讀詩書,家里當公主似得養著,被慣出了些脾氣。
看到父親受罪,爺爺為求人,連腰板都彎了,好幾口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連傭人都沒有,心里的氣就沒有順過。
喬妮兒是個有主意的,她跟誰都沒有講,就找當時的治安主任理論去了。結果沒有理論成,反而被欺負了,回來后,就割了腕。幸好發現的及時,被救了回來。
自此后喬妮兒就變了,她變得尖酸刻薄,稍有不順心,就摔東西,把家里僅剩的那點家當都摔沒了。
喬百橋接連受打擊,氣悶郁結,咳出了一痰血,便躺在了炕上,沒再下過地。
喬千峰還傷著,只好讓12歲的兒子喬漫山去上工,掙點工分,賺點稀薄的口糧錢。
喬千峰的妻子李寒香是大戶人家出身,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這么小一個地方,吃什么沒有什么,加上女兒又受了欺負,不久就病了。
一家五口,只剩下喬漫山一個全須全尾的。
那治安主任自從欺負了喬妮兒,心里就放不下了,他拎著東西到喬家提親。治安主任已經三十了,長得又圓又銼,笑起來滿口黃牙。
女兒被這樣的人欺負,喬千峰氣得渾身直抖,直接趕了出去。
治安主任官不大,癮不小,連我主任的面子你都敢駁,我讓你的日子不好過。
三五天時日,街頭巷尾就流傳出喬妮兒偷人的流言,連身上的胎記都講得繪聲繪色。
你不是不嫁嗎,我讓你以后嫁不成人!
也不知道這話怎么就傳到了李寒香的耳朵里,氣得一口血吐了出來,隔天人就沒了。
還不敢讓喬百橋知道,一家三口壓著聲音哭了一夜,天亮后,喬千峰拿草席裹了李寒香的尸體,草草葬了。喬千峰在墳前保證,等哪天朗朗乾坤了,再給她風光大葬。
那天,喬妮兒在李寒香的墳前跪了很久,她又成了那個大家閨秀。
喬妮兒跟喬千峰說:“爸,我嫁。”
喬千峰不肯,喬妮兒就拿死威脅他,“我名聲已經壞了,沒人會娶我,他是治安主任,嫁給他,不虧。媽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們。”
喬千峰抱著女兒哭了一夜,第二天就找到治安主任,說同意這門親事。
治安主任還端上了,“喬妮兒如今就是個po鞋,我不娶沒人要她,要嫁給我可以,拿一千塊錢來。”
喬千峰心里的火突突往外冒,想到被謠言重傷,死活都要嫁的女兒,強壓住怒火,“我家的錢都捐了,別說一千,就是一塊也拿不出來啊。”
治安主任乜斜著眼睛,“喬千峰,你能騙過別人,騙不過我。你們家只有喬漫山上工,還是半個,家里卻不少吃喝,哪里來的錢?你捐了多少,剩下多少,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傷一直沒好利索,孩子媽和爺爺都病著,妮兒又不好,離不得人,沒有時間上工。家里吃的都是原來的陳糧,馬上就要見底了,但等著我的傷好了,上工賺錢。你要是能娶了妮兒,家里少一口人吃飯,我們感恩戴德呢。”
治安主任笑著伸出五根粗短的指頭,“五百,不能再少了。”
“兩百行不行?”
“打發要飯的呢!滾!”
喬千峰回到家,氣得飯都沒有吃,那是他捧在手心上養大的女兒,被糟蹋了,還要倒貼錢,不嫁,不嫁了!
喬妮兒卻把耳環拿了下來,“爸,當了吧。”
喬千峰捏著還有女兒體溫的耳環,眼淚又落了下來。
這副耳環是喬妮兒15歲生日,喬千峰托人特意給她打的,水滴狀翠綠的玉石,鑲了一圈鉆。
耳環賣了480塊,喬千峰又當了衣服上的銀扣子,湊夠了五百塊。
結婚那天,喬妮兒連紅衣服都沒有穿,就過了門。
喬百橋問孫女去哪兒了,喬千峰瞞著他,說去朋友那玩幾天。喬百橋還念叨著多玩幾天,透透氣,家里的日子不好過。
喬千峰一直沒合眼,到了后半夜,聽到門響。喬千峰一個咕嚕爬起來,這才想到門沒有鎖,他趿拉著鞋往外跑,卻看到女兒站在院子里。
喬妮兒的衣領被撕破了,腳上沒有穿鞋,渾身是血,她呲著牙,笑得很開心,“爸,我報仇了!”
喬千峰趕緊把大門鎖上,拉她進屋,他早該想到的,這孩子性子烈,不會輕易服軟。
喬妮兒:“天亮我就去自首,不會連累你跟小山,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讓你寬心。”
他能寬心嗎,去自首就是去死,治安主任也不是好東西,每年不少人折在他手里,死就死了。
可是把女兒藏哪兒?三間房,一眼就望到頭。
屋里突然傳出喬百橋的聲音,“是妮兒回來了嗎?”
“爺爺是我,我等下就走。”
喬千峰死死拽著她,不肯松開。
喬百橋:“峰啊,你還記得小時候你玩捉迷藏,爸爸跟你說的地方嗎?”
喬千峰的腦袋里嗡的一聲,拉著女兒出了屋,徑直往東北角走。
喬妮兒:“爸,沒用的,他們會找過來的。”
喬千峰悶著聲繼續走,到了北面墻頭,抬手,在肩膀齊平的位置,摁下去了一塊磚,一道暗門打開了。
喬妮兒瞪圓了眼睛,“這是?”
“你以為當年你爺爺是怎么私藏地下黨的。”喬千峰拉著喬妮兒進了門,里面是條暗道,暗道里每隔一段路就會有一個火把。喬千峰用火折子點燃,走到盡頭,是一間地牢。
地牢里有四個房間,房間里放了一些吃食和水。
喬千峰道:“你先躲在這里,等風聲過去了再說。”
喬妮兒含淚點頭。
喬千峰留下她,便回去了,把喬妮兒留下的痕跡清理掉。
第二天,治安主任被殺的消息傳來,他死得很慘,身上中了數刀,下半身被砸爛,血濺的到處都是。
喬家首當其沖,治安員圍著喬千峰,讓他交出喬妮兒。
喬千峰假裝不知道,無論治安員怎么打,就是不松口。治安員打累了,活動著筋骨,把僅剩的三間房翻了個底掉,最后拔下了喬千峰衣服上僅剩的一顆銀扣子,離開了喬家。
本以為這事就此揭過,誰知道,喬妮兒的肚子竟然大了起來,喬妮兒根本不想要。
喬千峰不敢托人買打胎藥,就旁敲側擊地問喬百橋,藥長什么樣,到附近的山上碰運氣。沒想到一個不小心,扭傷了腳,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喬妮兒本以為殺了治安主任,她的生活就有了希望,沒想到老天又砸下來一塊大石頭。她望著腳上纏著紗布的父親,哭了一夜。
喬千峰勸她,不如把孩子生下來,孩子是無辜的,喬家也算有了后。
喬妮兒不吭聲,第二天,喬千峰過來送飯,見到女兒滿頭白發,眼角長出像蝴蝶翅膀一樣的斑,嚇得險些將食盒扔了。
喬妮兒傻笑著,“爸,你來了,媽呢?媽怎么不來看我?”
喬千峰的眼淚立時就下來了,他抱著女兒,“媽媽出門了,過幾天就來看你。”
喬千峰每隔幾天就送飯過來,不敢讓喬漫山和喬百橋知道。
七個月后,喬妮兒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
喬千峰抱著孩子的那刻,心里百味雜陳,他不知道如何撫養這個孩子,更不知道將來長大了,如何告知他的父親是誰。
孩子見不得光,只能養在地牢里。
喬千峰到地牢的次數越來越多,引起了喬漫山的注意。
有一次,喬漫山偷著跟蹤喬千峰,看到了滿頭白發的姐姐和襁褓中的孩子。
喬漫山正是年輕氣盛,這個孩子象征著姐姐的凌辱,他不配活在世上!
喬漫山一下子沖過去,“把孩子送走,他不配留在喬家!”
喬千峰怔住,抱緊懷中軟軟糯糯的一團,“他的身上有一半流著你姐姐的血。”喬千峰已然舍不得放下。
“可她是姐姐受欺負的證明,他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喬妮兒突然拍手笑起來,“他不該活著,他該死,哈哈……”
喬千峰怕喬漫山繼續刺激喬妮兒,把孩子放到女兒懷里,推著他往外走,“趕緊走,這事誰也不準講,聽到沒有!等孩子大一點兒,我就把他送走,你別再來了。”
喬千峰怕喬漫山逼他送走孩子,忍著不去看,地牢里有足夠的吃食,女兒應該沒有問題。
三天后,喬千峰趁著喬漫山上工,偷著去了地牢,一進去,他的頭發就炸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趕緊往里跑,沒看清腳下,重重摔了一跤,跌跌撞撞爬起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渾身癱軟,他緊緊捂住嘴巴,無聲尖叫。
房間內,喬妮兒呆坐著,手上、衣服上全是血,嘴角一塊凝結的血痂,發梢像曾經浸泡在血泊中。面前的襁褓攤開著,上面亦是血。
她似乎聽到動靜,朝喬千峰看過來,綻開了笑容,“爸,我把孩子吃了,他又回到了我的身體里,他沒了。”
喬千峰整個人都在發抖,他不敢邁動步子,不敢看襁褓里像破布娃娃一樣的孩子,更不想聽喬妮兒說話,他希望她說的是瘋話,胡話。
喬妮兒偏要擊碎他的幻想,她抱起了襁褓中的孩子,“爸,你看。”
孩子臉上的肉已經沒了,只剩下森森白骨,小胳膊上的肉被撕裂,血管露在外面,還在往下滴血。
喬千峰再也忍不住,瘋狂的尖叫、吶喊……
魔鬼,她是魔鬼!
他轉身往外跑,連滾帶爬,他要離開這里,他不想再看到這個女兒,不,她不他女兒,她是魔,她是鬼!
喬千峰病了,病的一直說胡話,喬漫山一邊上工,一邊照顧他,顧不上地牢的母子。
等喬千峰的病好了,喬漫山又提起把孩子送走的事。
喬千峰無力地道:“把地牢的門封死吧,讓他們母子都呆在里面。”
“可是姐姐……”
“她不是你姐姐,她是瘋子,是魔鬼!”喬千峰顫著聲音,無力吼道。
喬漫山嘴上應著,夜里,趁著喬千峰睡著,偷著去了地牢。孩子已經被啃完了,只剩下一具白骨,喬妮兒陰冷的笑容就像寒冬塞在衣服里的冰塊,直冷到心里。
喬漫山被嚇著了,連夜封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