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國子監(jiān)學(xué)生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青年, 被沈亦初的氣場唬住,立馬接過藥碗,一口將藥灌進肚。
湯藥的黃連濃度超標, 苦得學(xué)生當場便哭出聲,身子一抽一抽的, 又不敢吐出來,委屈極了。
他若能活著回家,定要將此事告訴爹爹,讓爹爹治這人的罪!
太欺負人了!
ε(┬┬﹏┬┬)3
“也不知你的老師教沒教過你, 要尊重他人,張口閉口就說女子的命比自己低賤, 你的母親若是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如此歧視女子,會不會氣得拿藤條抽你。”沈亦初將學(xué)生按回被窩里,將被子給拽上去,差點沒把學(xué)生憋死在被窩里。
國子監(jiān)學(xué)生不服氣,還想辯解幾句, 但藥效來的快, 困頓感撲面而來,只能睡前撂下一句沒有任何攻擊力的狠話:
“你給我等著, 遲早我爹會替我收拾你的!走著瞧!”
“行啊, 你就看我家老楚能不能收拾你爹就完事了唄。”沈亦初笑得十分惡劣,上手捏了捏國子監(jiān)學(xué)生的白皙臉蛋。
都是弟弟!
國子監(jiān)學(xué)生被氣得暈了過去。
莊稼漢的尸體已經(jīng)被兩個侍衛(wèi)抬了出去,沈亦初負責(zé)的病人也從五人減少到現(xiàn)在的兩男兩女。
雖然沒有將莊稼漢救活,他也不能讓自己難過太久, 還有更多的病患需要他。
帳篷內(nèi)的四個病患已經(jīng)喝過藥,睡了,這邊暫時沒有沈亦初的事, 故而他決定去給諸位太醫(yī)們幫忙。
……
太醫(yī)們那邊已經(jīng)忙得腳不沾地,有什么要事便扯開嗓子吆喝兩聲,失去了平日的沉穩(wěn)持重。
外賣員們幫忙熬藥、送藥,也負責(zé)為大家提供每日的餐飯,而他們自己從清晨睜眼起,沒喝過一口水,也永遠是最后才吃飯的那群人。
侍衛(wèi)們主要幫忙搬運和焚燒尸體,對每日的傷亡情況進行匯總,但自從沈亦初、太醫(yī)們和外賣員們前來幫忙,侍衛(wèi)們也比一開始輕松了不少。
楚錦佑做得事雖然輕松,但也絕對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他需要將本次的傷亡人員名單記錄下來,以便日后為亡者家屬發(fā)放補助銀子。
這些不畏危險,前來助陣的人,楚錦佑也需要考慮如何嘉獎他們。
楚錦佑控制著輪椅,慢慢朝著重癥區(qū)前行,待他將輪椅控制在重癥區(qū)和輕癥區(qū)的交界,他眼力甚好地看到了不遠處那道身姿纖瘦的白衣身影,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人累得連路都走不穩(wěn),如何還要搶著做更多事,不怕把自己累死?
他控制著輪椅,朝著重癥區(qū)而去,將輪椅停在帳篷外,聽著里面的青年溫聲細語地同病患們說著話,鼓勵著他們。
“大爺,你身體恢復(fù)得非常好,如果按時吃藥,明日就能轉(zhuǎn)去輕癥區(qū),恭喜你啊!”
“大娘,這藥是免費的,不用你掏錢,你就安心休養(yǎng),病會好的,其他的就別操心了。”
“綿綿怎么不喝藥啊,是不是藥太苦了?哥哥這有狗尾巴草,草桿是甜的,你咬一下就好了,哥哥身上沒有糖,等綿綿好了,來報社找哥哥,哥哥給你糖吃。”
“……”
沈亦初從帳篷出來,一眼便看到了楚錦佑等在帳篷外面,連忙讓他后退,又驚又急,“你不要命了?誰準你只戴一層口罩就往這走?!趕緊回去,別給我找麻煩!”
“我來幫忙。”楚錦佑平淡地說道。
“你能幫什么忙,你是會做飯還是會給病患們診治?”沈亦初掃了一眼輪椅,“你別告訴我,你是來搶外賣員的活的。”
他沒有時間同楚錦佑閑聊,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跟時間賽跑,爭取讓更多的百姓活下來。
楚錦佑從袖中拿出一盞巴掌大小的紙宮燈,遞給沈亦初,“愿你平安無恙。”
沈亦初沒接,后退幾步,一臉警惕,“花柳呼哨的,趕緊拿回去,萬一不小心把病毒傳染給你,你就老實了,我可不想在重癥區(qū)的帳篷里見到你。”
想到沈亦初對病患都如此溫柔,楚錦佑心中難捱,冷哼了一聲,將紙宮燈收回袖中,臭著臉,“別忘了你可是我的人,別輕易死了。”
他就知道,老楚一開口準沒什么好話,不過他也回懟了一句,“你還是趕緊回去吧,你病了還會增加我的工作量,我們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不給對方添麻煩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他懟完楚錦佑,頓時感覺神清氣爽,連帶著疲憊感都減輕了不少,腳步也輕快了。
楚錦佑被懟得啞口無言,目送沈亦初繼續(xù)輾轉(zhuǎn)于各個帳篷之間,心中陰郁。
“為何你對他人便能做到和顏悅色,對我卻抱有如此成見呢?”他不禁喃喃自語。
這時,同達找了過來,“殿下!此處危險,請跟奴回去吧!”
“輕癥那邊情況如何?”楚錦佑收斂心神,沉靜地問道。
“不少病人的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已經(jīng)有五十多個百姓病愈,并住進隔離帳篷。”同達回答完,又催促著楚錦佑離開,他苦著臉,“殿下,您身份如此尊貴,為何要來重癥區(qū)涉險呢?咱們還是盡快回去吧!”
“要回你自己回,吾在此處多坐一會。”任同達再如何著急,楚錦佑依舊不為所動。
“這……”同達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便只能陪著主子待在重癥區(qū)。
同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待著,他感覺自己只要待在重癥區(qū)附近,吸入體內(nèi)的每一口空氣都是有毒的。
多待一刻便多幾分危險,他不知道殿下為何要坐在如此危險的地方看風(fēng)景。
城郊的風(fēng)景不都是一個樣嗎,有什么好看的?
同達捏緊戴在臉上的口罩,往后退了幾步,站在楚錦佑的身后動也不敢動。
臨近傍晚,楚錦佑才回到自己的帳篷內(nèi),和衣而眠。
而不遠處的重癥區(qū),依舊燈火通明,熱鬧得很,沈亦初更是忙到了后半夜才躺下休息。
他累得幾乎是躺下便睡著,因習(xí)慣使然,他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縛著的匕首上,無意識得警惕著周圍有無異動。
這也是這具身體的本能習(xí)慣,沈亦初改不了,也不想改,省得萬一哪天睡熟后,無防備地被人抹了脖子。
算是個被動防御吧,挺好用的。
沈亦初操勞了半個多月,重癥病患的數(shù)量被有效地控制住,痊愈的人也越來越多。
但是他卻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整個人都看著憔悴了不少,甚至年紀輕輕的,頭上就多了兩根白發(fā)。
熬夜、不規(guī)律吃飯、過度疲勞……多重deboff被加諸于沈亦初身上,令其他人擔(dān)憂不已。
太醫(yī)們眼見著沈亦初還在為病人操勞著,但精神狀態(tài)卻越來越差,眼下還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他們不忍心,便想著去規(guī)勸他注意身體。
沒曾想,沈亦初先一步累倒在其中一頂重癥帳篷內(nèi),嚇壞了其他人。
小沈大人可不能出事啊,畢竟整個營地全靠小沈大人的醫(yī)術(shù)撐著,若小沈大人出了事,那他們剩下的這群病還沒好全的人該如何是好啊?!
沈亦初被其他尚有余力的人抬到他自己的帳篷,好幾個太醫(yī)圍著他,把脈的把脈,抓藥的抓藥,照顧地極為精細。
就像保護瀕危物種似的。
診斷的結(jié)果讓眾太醫(yī)松了口氣,同時也對沈亦初更加欽佩。
沈亦初是太過操勞,累暈過去的,只要多睡一覺便能恢復(fù)過來,他們沒想到沈亦初一個年輕人,居然為了百姓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實在讓他們這些老家伙為之汗顏。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大順后繼有人啊!
“我去為小沈大人熬一碗安神湯,此處需留一人看顧小沈大人,其他人便回去忙吧。”李太醫(yī)掃了一眼太醫(yī)院的同僚們,問道:“你們誰愿意留下來看顧小沈大人?”
王太醫(yī)搶先道:“便由我來照顧他吧。”如此,小沈大人若是醒了,說不定能多教他一招半式。
“那好吧,小沈大人便由王太醫(yī)看顧,其他人便回去做事吧。”李太醫(yī)是太醫(yī)院的首席,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李太醫(yī)說完,其他太醫(yī)便回到自己負責(zé)的區(qū)域,照顧其他生病的百姓。
“諸位大人都是頂尖的醫(yī)者,應(yīng)前去醫(yī)治百姓,吾自己的人,便由吾自己照顧。”楚錦佑進了帳篷,神色復(fù)雜地凝視了一眼昏迷的沈亦初,便將照顧人的活攬了下來。
這幾日,沈亦初究竟如何拼命地救人,他都看在眼里,單憑沈亦初的這一股拼勁,他便能預(yù)料到有這么一天。
何苦啊,沈亦初,為了救人,把自己累成這幅模樣,值得嗎?
太醫(yī)們也頗為為難,沈亦初在他們的眼中已經(jīng)不是‘重要’二字可以簡單形容的,沈亦初的醫(yī)術(shù)水準完全可以充當太醫(yī)院新一任的臺柱子。
五殿下真的能把人照顧好嗎?
他們對此十分懷疑。
“五殿下,我沒有質(zhì)疑您的意思,只是……”太醫(yī)院的一位稍微年輕點的太醫(yī)貿(mào)然開口,問出了諸位太醫(yī)心中的疑惑,“您貴為皇室子弟,會照顧人嗎?現(xiàn)在營地可全仰仗小沈大人撐著啊,小沈大人不能有半點損傷,您確定要親自照顧?”
總體就是,太醫(yī)們嫌棄楚錦佑不會照顧人,不想把太醫(yī)院未來的臺柱子小沈大人交到五殿下手里。
也省的五殿下因照顧有誤而辣手摧花,讓小沈大人遭了罪。
楚錦佑黑線,“在你們的眼中,吾還沒有小沈大人重要?”
第72章
眼見著五殿下要發(fā)怒, 李太醫(yī)瞪了一眼方才貿(mào)然講話的后生,又為同僚們找補:
“殿下,此言差矣, 小沈大人的醫(yī)術(shù)水準諸位都有目共睹,能輕松醫(yī)好患有疫病此等絕癥的百姓, 說小沈大人是神醫(yī)在世也是使得的,這樣的年輕人就應(yīng)當保護起來。”
“您也知道咱們大順的醫(yī)術(shù)水準已經(jīng)停滯不前許久,也該讓嫩葉茁壯成長,為大順的醫(yī)者后輩們鋪墊前路。”
“諸位太醫(yī)院的同僚只是護苗心切, 并沒有嫌棄殿下的意思,殿下金尊玉貴的, 這種伺候人的活還是交給我們這些太醫(yī)院的老骨頭去做吧。”
楚錦佑嘆了口氣,對太醫(yī)們說出一番感人肺腑之言:
“都是為了大順朝,吾觀諸位大人已經(jīng)忙碌數(shù)日不曾休息,吾感念諸位大人為百姓做出的貢獻,不忍再讓此等小事煩擾到大人們的心神, 才提出幫忙, 若大人們連此等小事都不肯放心交付于吾,倒真是讓吾感到難過。”
太醫(yī)們驚呆了, 誰敢相信如此感性之言是從五殿下這么一個性情寡淡之人口中說了出來!
也是, 小沈大人如此優(yōu)秀,想來沒有誰會不喜歡小沈大人的,只是他們沒想到,就連五殿下也愿意親自照顧小沈大人。
不愧是小沈大人!
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受到他人的歡迎。
“既然五殿下都這般說, 那小沈大人便拜托五殿下多加上心,如此,我等便退下了。”李太醫(yī)協(xié)同其他太醫(yī)對楚錦佑行了一禮。
楚錦佑微微頷首, 太醫(yī)們便一同離開沈亦初的帳篷。
他轉(zhuǎn)動輪椅來到沈亦初的榻前,伸手試了試沈亦初額頭的溫度,發(fā)覺體溫正常,又仔細地給人掩好被角。
榻上之人的呼吸均勻,落在鬢角的碎發(fā)被呼出的氣息吹得一起一落,因睡得過香,還打起了細微的呼嚕聲。
楚錦佑看了一會沈亦初有些不安分的睡姿,便命侍衛(wèi)將自己未批完的卷宗搬到沈亦初的帳篷內(nèi),如此,打理公務(wù)之余還能抽空看顧到太醫(yī)院的心肝寶貝,也算是不負眾望。
現(xiàn)如今,有誰人還記得,沈亦初是他的暗衛(wèi)?
一介暗衛(wèi),活得竟比他一個皇子還要瀟灑肆意,身后有了旁人撐腰,脾氣也越發(fā)見長。
反倒是他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主子,對沈亦初有一絲不好,都得遭人唾罵。
有哪家皇子的暗衛(wèi)混得如此風(fēng)生水起,又有哪位皇兄皇弟能像他一樣,被自家暗衛(wèi)懟得連重話都說不出,受了氣也得順著人家。
他看起來很像冤種嗎?
“楚錦佑,你大爺?shù)摹鄙蛞喑踉野蓛上伦欤f了一句夢話,翻了個身,差點沒從榻上掉下去。
楚錦佑:“……”
他拿沈亦初一點辦法都沒有,剛打開的卷宗被合上,坐著輪椅再次回到沈亦初的榻旁,將沈亦初卷進被子里。
乍一看,榻上躺著的更像是一只大型的毛毛蟲,時不時地蛄蛹兩下,看得楚錦佑青筋直跳。
這也不像是疲憊至極之態(tài),睡著后還知道罵人呢。
可偏偏他又不能對沈亦初如何,有氣也只能暫時憋著,等人什么時候醒了才有機會秋后算賬。
……
夢境中,沈亦初竟不知怎的,出現(xiàn)在大順的皇宮,周圍的宮女、太監(jiān)都視他于無物。
宮女太監(jiān)們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著。
“你們知道嗎,陛下要將冷妃娘娘關(guān)進冷宮中去,這消息可是今日在陛下寢殿外執(zhí)勤的張侍衛(wèi)告訴我的,消息保真!”
“啊?怎么會這樣,陛下不是向來疼惜冷妃娘娘的嗎?”
“據(jù)說是冷妃娘娘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要降罪于冷妃娘娘,冷妃娘娘性子烈,不從,便拿刀刺了陛下的胳膊,流了好多血呢!”
“天哪!這種事不是誅九族的大罪嗎,冷妃娘娘怎么敢的啊?”
“因為陛下要將五殿下送去皇陵侍奉先祖,冷妃娘娘不忍心自己的兒子這么小就離開自己,遂才會跟陛下起了爭執(zhí),我當時正好要去給陛下送點心,還沒進殿,便聽到了這些。”
“五殿下才不到六歲啊,這……怎會如此?!”
沈亦初將宮女太監(jiān)們的話聽了個明白,他心中遲疑,這不是夢嗎,為何他會夢到這些東西?
看周圍,必定是大順的皇宮,而方才宮女、太監(jiān)口中的冷妃娘娘和五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難道,古書簡還沒有離開,這些夢境是古書簡刻意讓他看到的?
那么讓他看到這一幕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沈亦初還在思索,面前的場景發(fā)生了變化。
布滿枯藤的宮苑,墻角都長滿了雜草,屋頂?shù)钠仆咛稍诘厣希榈玫教幎际恰?br />
一位身穿粗布的美婦艱難地拿著木枝翻著地,刨出一個坑便往里面埋不知是何植物的種子。
也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久了,美婦還沒干多少活,細嫩的手心便被粗糙的木枝磨破了皮,流了點血。
她不氣餒,將傷口湊到嘴邊,吮吸著手心的血液,直到不再流血,才接著翻地。
過長的秀發(fā)影響她干活,她便從墻角拽一根長長的狗尾草草桿,用狗尾草草桿將長發(fā)綁在腦后。
“冷妃娘娘,吃飯了!”院門外一個送飯的小太監(jiān)在說話,態(tài)度惡劣。
美婦瞥了一眼院門,只見兩個發(fā)霉的饅頭從門上的小洞里滾進來,沾了些土。
她慢條斯理地拿出一條干凈的帕子,將手擦干凈,走到那兩個饅頭那,撿起來,將饅頭外面已經(jīng)沾了土、發(fā)了霉的外皮剝開,露出饅頭的內(nèi)芯,一口一口將饅頭心吃掉。
吃完饅頭,她又接著回去種地、修補房頂、收拾院里雜草……沒有一刻是歇著的。
她仿佛永遠不知疲倦,做完活還會坐在院中觀賞漫天星辰,聽著蟲鳴鳥叫,把艱苦的日子愣是過成了詩。
而她的驚人美貌便能構(gòu)成一幅上好的畫卷。
柔弱的她終究撐不住終日的勞作,只過了一個月艱苦的生活,她便累倒在新發(fā)芽的麥苗地旁。
當花即將枯萎之時,就連天公都在垂淚。
豆粒大的雨點砸在她的身上,好不容易洗干凈的粗布被泥水弄臟,但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爬起來漿洗衣裳,只能任由雨水淋了她一夜。
次日,她從泥地里醒來,踉踉蹌蹌地爬起,看著一夜之內(nèi)土里開出的花,她笑了,笑得很絕望。
她像是看清了什么,除了種地之外,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終于有一天,院墻外傳來一聲稚童的聲音,她才猛然驚醒,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見到皇兒了?
“母妃,母妃,您在里面嗎母妃?!”
也許是怕引起其他人注意,稚童的聲音像貓一樣小,但還是被美婦聽到。
美婦心中難掩激動,想立刻沖到門外抱一抱稚童,卻被封鎖在院子內(nèi),不得外出。
長期沒說過話,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沙啞,哽咽著,“佑兒,娘親一切安好,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活著,只要活著便好,等著娘。”
“娘親,佑兒害怕,佑兒不敢睡。”稚童委屈,帶著微末的哭腔說道。
“皇兒乖,娘親給你折了一盞紙宮燈,有紙宮燈陪著,任何不好的東西都不會傷害到皇兒。”美婦折返回屋,拿了一盞巴掌大小的紙宮燈,從門洞塞出去。
“真的嗎,娘親?他們都說娘親是因為佑兒才會被父皇關(guān)在這里,佑兒去試著跟父皇道歉,若是父皇不允,佑兒便跟娘親一同住在這。”還不等美婦反應(yīng)過來,稚童便捧著紙宮燈跑遠。
“佑兒!不要!”
場景再次發(fā)生轉(zhuǎn)變。
稚童捧著紙宮燈去找大順天子為母妃求情,結(jié)果求情不成,反被大順天子罰跪了三天三夜。
嬌小的身軀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但手中的紙宮燈依舊完好如初。
稚童遭不住罪,還是病了,病得很嚴重,再加上宮中的妃嬪總是找由頭將太醫(yī)支走,稚童得不到醫(yī)治,險些喪命。
也幸而路過的一個小暗衛(wèi)對他心存憐憫,將自己的風(fēng)寒藥偷偷舍給了稚童,稚童才逃過一劫。
……
沈亦初旁觀了許久,對稚童和美婦的身份早有猜測,但后面出現(xiàn)的這個小暗衛(wèi),他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就像是他在鏡子迷宮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然另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暗衛(wèi)出現(xiàn),令沈亦初長久以來的疑問得到了解釋。
……
“逢春,你不該如此的,陛下若是知道了,會降罪于你,你會死的!”年紀稍大的暗衛(wèi)指責(zé)逢春。
“枯木哥哥,可是他真的很可憐,我想幫幫他,我,我大不了行事再隱蔽一些就是了。”逢春揪著枯木的袖子,明亮的眼睛渴求地望著枯木。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的暗衛(wèi),效忠于何人?”枯木木著臉,問道。
逢春低著頭,失落回答:“我知道,我效忠于陛下。”
“知道便好,以后離五殿下遠點,對你,對他,都好。”枯木說道。
……
沈亦初看到枯木的臉后,呆愣在原地。
原來,五皇子府的逢春不是逢春,是枯木用‘逢春’為名,混進五皇子府,來找他的。
而他的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才是效忠于大順先帝的逢春。
他明白了,他一切都明白了!
暗十原來是大順天子的暗衛(wèi)逢春,潛進五皇子府也不過是為了完成大順天子的命令,也幸虧大順天子已經(jīng)死了。
如若不然,他不就和楚錦佑成對立面了嗎?
第73章
幼年的楚錦佑沒了母妃的庇佑, 也不受父皇的疼愛,在宮中處處碰壁,卑微地就算是最底層的宮人也能上去欺負他一番。
本該是玩樂的年紀, 又是皇子,卻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也不能隨意去找自己的母妃訴苦。
楚錦佑的童年一片昏暗,所有受過的挫折打擊都成了一道道催命符,迫使幼小的孩子升起自盡的心理。
趁著夜色,小楚錦佑自覺去宮中人跡罕至的湖邊, 打算溺死自己。
在幼小的身軀墜入湖中的那一刻,逢春跳入湖中, 將小楚錦佑撈出水面,救了他一命。
“你為何想不開呢?”逢春在宮中觀察他許久,對他的行為分外不解,遂問道。
小楚錦佑沒說話,見尋死不成, 便拍了拍濕透的衣裳, 打算返回自己的住處,擇日再尋找機會。
逢春歪了歪頭, 有些不解, 但也沒有去追,只是接下來的幾日,他在有意無意地盯梢小楚錦佑。
每當小楚錦佑找到新的死法,逢春便非常及時地上前阻攔, 小楚錦佑躲不開逢春這個煩人精,便暫時放棄尋死。
小楚錦佑忍不住,不耐煩地對逢春警告道:
“你為何屢次都阻止我?你很煩!離我遠點, 別讓我再看見你!”
逢春點了點頭,“可以,但你要告訴我,你為何想不開。”
“與你何干?”小楚錦佑扭頭便走,臉色很臭。
逢春跟在小楚錦佑的身后,“人可真的奇怪,總是會因為外界的紛擾而干擾自己內(nèi)心的寧靜,你如果是因為別人不喜歡你,你就要尋短見,那么你這輩子也就如此了,我不是在鄙視你。”
“冷妃娘娘若是知道你想不開,會傷心的吧?”
小楚錦佑停下腳步,耐住性子問道:“你究竟是誰,接近我有何目的?”
逢春淡笑不語,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飛身躍上房頂,消失在小楚錦佑的面前。
逢春的這一番做派委實挑動著小楚錦佑的細膩敏感的內(nèi)心,氣得小楚錦佑撿起一塊石頭便朝著逢春離開的方向砸了過去。
“哼!”
小楚錦佑尋死了無數(shù)次,都沒死成,便也不在執(zhí)著死亡,再加上逢春時不時過來騷擾他,已經(jīng)將內(nèi)心鍛煉得如石頭一般堅硬。
他不知道的是,生他養(yǎng)他的母妃——冷妃娘娘已經(jīng)經(jīng)不住苦日子的侵蝕,已經(jīng)接近油盡燈枯。
冷妃僅剩的一口氣便是想見皇兒一面,但冷宮就是冷宮,宮中無人在意的角落,連野貓也吝嗇過來,更別提薄情寡義的天子,以及被限制住人身自由的小楚錦佑。
她終究還是偷偷死在了種滿稻米的小院里,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只是用草席卷了草草了事。
她死得悄無聲息,沒有在宮中掀起一丁點的水花。
等小楚錦佑滿懷欣喜地溜過來找母妃時,等到他的只是滿院子的枯稻,和破破爛爛的門扉。
知道自己母妃的下場后,小楚錦佑對大順天子的恨意到達了頂峰。
也許,他應(yīng)該蟄伏起來,如毒蛇一般尋找一擊斃命的機會,他決不能這般便宜地便放過天子。
小楚錦佑的心境在一夜之間得到了成長,從前那個一燃就炸的炮仗性子一去不復(fù)返,他變得比從前更加沉穩(wěn)。
……
夢境到此結(jié)束,沈亦初只覺得心里難受得厲害,莫名想哭。
大順天子死得好,昏君欺負女人和孩子,還對朝政特別不負責(zé),差點把大順朝帶到溝里去。
該死!
小楚錦佑就是想見自己的母親一面,這點要求都不答應(yīng),看得他真的好生氣!
憋屈!
“楚錦佑,你大爺?shù)摹碧蓱z了,若是他知道老楚以前過得那么苦,他就不會懟的那么厲害。
實在是罪過,罪過。
沈亦初淚眼汪汪地醒來,一眼便看到楚錦佑坐在不遠處處理著公務(wù),他一直盯著楚錦佑,盯得楚錦佑有些發(fā)毛。
“看來你恢復(fù)不錯,做夢都要罵我一通。”楚錦佑似笑非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楚,你是個好人,我以前錯怪你了,以后我會對你更好一些,不會再懟你了!”沈亦初誠懇道歉,這下子把楚錦佑整不會了。
楚錦佑以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睡傻了,為何同我說這些?”
沈亦初當然不可能告訴楚錦佑夢境的內(nèi)容,他笑著糊弄過去,“沒什么,只是剛醒來看到你在旁邊照顧我,有點感動。”
“感覺如何,身子可還有不適之處?”楚錦佑臉色好看了些,破天荒地關(guān)心道。
沈亦初坐在榻上,伸了個懶腰,姿態(tài)慵懶,吐出一口濁氣,“還好,歇過來了。”緊接著他又關(guān)心起正事,“營地的情況怎么樣?”
“太醫(yī)們處理得很好,不必擔(dān)心。”楚錦佑說道。
“那你累嗎?”沈亦初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從小到大都被人排擠欺辱,這么一路走來,滿是荊棘。
從來沒有人停下來問過楚錦佑一句‘累不累’,也沒有人在小楚錦佑受欺負的時候替他出頭。
如此年幼的孩子只能縮在宮中的角落,獨自舔舐傷口。
這樣的日子當然會累,他這是問了什么蠢問題?
楚錦佑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沒什么累不累,我早已習(xí)慣,公文不多,我稍后便能忙完。”
“哦。”
二人之間沒了話題,帳篷內(nèi)的氣氛越來越尷尬。
帳篷內(nèi)的桌案上還堆積著小山一般的公務(wù),楚錦佑默不吭聲地繼續(xù)處理著各項事務(wù),任由沈亦初獨自在榻上尷尬得腳趾扣地。
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病人,沈亦初坐了一會,便開始穿戴口罩和手套之類的護具,打算出去。
“你的事情已經(jīng)被太醫(yī)們?nèi)珯?quán)接手,分配至你手中的病人也已經(jīng)轉(zhuǎn)至輕癥區(qū),你剛醒,身子還很虛弱,最好再多躺一會。”楚錦佑的語氣突然變得格外溫和,嚇得沈亦初汗毛直立。
沈亦初記得,楚錦佑去六皇子府撈他的那一晚,老楚也是如此溫聲細語的,便將刀子送進六皇子的腹部。
太嚇人了!
“老楚,我沒得罪你吧?”沈亦初嚇得往榻的內(nèi)側(cè)縮了縮,警惕問道。
“何出此言?”楚錦佑感到莫名其妙。
“你突然對我這么好,我有些不習(xí)慣,要不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繃著臉吧,那樣我還能安心一些。”沈亦初小心地觀察著楚錦佑的微表情,一旦楚錦佑有發(fā)怒的跡象,他便能及時逃走。
楚錦佑:“……”他有那么可怕嗎?
也罷,來日方長,他不急于一時,慢慢來便是。
知道自己又成了閑人,沈亦初還是出了帳篷,這回楚錦佑并沒有出言阻止。
重癥區(qū)的帳篷數(shù)量已經(jīng)減少了大半,太醫(yī)們的壓力大大減輕,死得人少了,侍衛(wèi)們也能趁著空閑,去林子里打打野味,改善一下營地里的伙食。
外賣員們成日琢磨著更多花樣的菜式,病人們眼見著都被喂胖了許多。
沈亦初走在帳篷之間,任誰見到他都會笑著同他打招呼,重癥區(qū)的氛圍不再是死氣沉沉的。
“小沈大人,您來啦,感謝您冒著危險為大家診治,日后您去我家鋪子買肉,我不收您的銀子!”
“真是神醫(yī)降世啊,感謝沈恩公救我們一家老小一命,便是讓我們給您當牛做馬也是使得的!”
“漂亮哥哥,這是小蝶送你的花花,謝謝你,小蝶已經(jīng)不痛了。”
“……”
沈亦初很欣慰,“我本來也不是為了名聲而做這些事,只要你們能病愈,就是對我最大的肯定,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地報答我。”
聽到這番話,眾人對沈亦初更敬重。
沈亦初每進入一頂帳篷,便能聽見病人之間互相談笑,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希望,除了不能擅自離開重癥區(qū),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他不辭辛勞地慰問著病人們的身體情況,逐漸掌握了重癥區(qū)的最新情況。
通過現(xiàn)有的重癥帳篷數(shù)量,沈亦初算了算重癥區(qū)病人的人數(shù)只剩下二百多人。
比起剛開始的人間煉獄,現(xiàn)在的狀況簡直好太多了。
相信再過不到半個月,這場突如其來的疫病便會消失,百姓們的生活會逐漸步入正軌。
捫心自問,他應(yīng)該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醫(yī)生了吧?
看到營地一片欣欣向榮的樣子,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沈亦初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
“小沈大人,快躲開!”有人驚呼一聲。
一柄羽箭朝著沈亦初射去,沈亦初眼前恍惚了一瞬,想躲箭卻因一時分神沒躲過去,那柄羽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他因慣性被一箭釘在身后的樹上,巨大的痛意席卷而來,令他的大腦越發(fā)昏沉。
糟了!箭上可能被涂了藥!
沈亦初暈了過去,周圍人連忙上前將釘在樹上的箭尖削斷,把沈亦初從樹干解救出來。
“小沈大人遇刺!速速封鎖現(xiàn)場!排查周圍異動!”侍衛(wèi)長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方才他就應(yīng)該寸步不離地跟在小沈大人的身邊,免得小沈大人在他們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受到傷害。
侍衛(wèi)們立即行動起來,他們順著林中的腳印,不出一刻,便找到了放冷箭的人。
太醫(yī)們還在搶救沈亦初,沈亦初身上的傷雖不致命,但若是處理不好,也是會落下炎癥的。
他們用了麻沸散,仔細將穿透沈亦初肩膀的箭取下來,給傷口止了血,再包扎好傷口,才作罷。
太醫(yī)們這邊進展得很順利,但楚錦佑倒是發(fā)了好大一通火氣,氣得險些破功從輪椅上站起來。
望著跪在地上的刺客,楚錦佑拔出掛在帳篷上的劍,剛想一劍了結(jié)刺客的性命,便被同達拉住。
“殿下,不如先留他性命,等底下人將此人的身份盤問出來,再處置也不遲啊,您冷靜啊!”
“你說的有理,是吾沒考慮周全,此事交由暗七去辦,勢必要審出此人的身份!”楚錦佑提著劍抵在刺客的脖頸上,劍太過鋒利,使得刺客的脖頸上被劃出一道血線。
刺客一言不發(fā),口中溢出鮮血,下一刻便倒在地上。
“殿下,此人欲咬舌自盡,被疼暈過去了……這還真是……”同達上前試探了一下刺客的鼻息,頓感無語。
楚錦佑扔下劍,冷聲說道:“將人拖下去,定好好好伺候著,別讓人輕易死了。”
“是。”
侍衛(wèi)們將刺客拖了下去,楚錦佑闔上眼簾,沉靜道:“推吾去到暗十那邊。”
同達照做。
……
沈亦初面無血色地躺在榻上,上半身光著,只在傷口上綁著厚厚的繃帶。
精瘦的身軀一覽無余,小腹的肌肉線條更是漂亮,如人魚一般,像是藝術(shù)品。
楚錦佑見到的便是如此誘人的一幕,但他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此,而是將視線落在纏在肩膀的繃帶上。
他轉(zhuǎn)頭問太醫(yī),“他情況如何?”
李太醫(yī)摸著胡須,安撫道:“回殿下,此箭兇險,幸好小沈大人機敏,身子偏了一寸,這才避過了心臟,只是箭上還涂了點迷藥,小沈大人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
“但我敢保證,小沈大人性命無虞。”
“便多謝李太醫(yī)了!等回京城,吾便將診金送到諸位大人的府上,有勞諸位大人費心照顧他。”楚錦佑卸下了皇子的架子,朝太醫(yī)們鞠了一躬。
“不敢當,不敢當,小沈大人是治理疫病的中流砥柱,李某不敢居功,若是小沈大人出了事,也是大順的一大損失,殿下不必如此。”李大人哪敢受皇子的禮,連忙將楚錦佑扶了一把。
“小沈大人還需要旁人照顧,一事不煩二主,不知殿下還愿不愿意繼續(xù)照顧小沈大人?”李太醫(yī)問道。
“他是我的人,理應(yīng)由吾照顧。”楚錦佑點頭又接下了照顧人的差事。
“既然此處有殿下在,我等便放心了,百姓那邊還需要我等繼續(xù)診治,我們便告退了。”李太醫(yī)協(xié)同其他太醫(yī)對楚錦佑行了一禮,干脆利索地離開。
楚錦佑給了同達一個眼神,同達也知趣地退下,帳篷里又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躺在榻上,另一個坐在輪椅上。
妥妥的傷殘二人組。
面對仍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沈亦初,楚錦佑眼神復(fù)雜,才短短不到兩日,這人便已經(jīng)倒霉得暈了兩次。
一次是累得,一次是被傷的。
樹大招風(fēng),看來沈亦初的名聲已經(jīng)壓不住,這才遭到了某些人的算計利用,不然營地中若干人,為何受傷的偏偏是沈亦初?
楚錦佑眼中劃過一道厲色,隨即來到榻前,沾濕了帕子,仔細地將沈亦初額頭上冒的汗擦拭掉,將卷在一旁的被子攤開,蓋在他的身上。
榻上之人的臉色依舊蒼白,唇色都顯得暗淡幾分,若不是胸膛尚且在平穩(wěn)地起伏著,還以為躺著的是一具尸體呢。
“聽不到你罵我,竟還感覺有些不習(xí)慣。”楚錦佑撫摸著沈亦初的眉,輕笑了一下。
平日里,沈亦初對他永遠都是張牙舞爪的模樣,一逗便容易炸毛,好玩得緊。
可性子乖張的人突然安靜下來,楚錦佑卻感覺到內(nèi)心的一陣虛無,做何事都提不起勁頭。
“累了。”楚錦佑盯了一會榻上的空位,“你若是不介意,我便與你同塌而眠,不說話?那我便當你同意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響起,楚錦佑毫不避諱地躺在榻的內(nèi)側(cè),偏頭觀察著沈亦初的睡顏。
長著一張嬰兒肥的嫩臉,比女子的膚色還要白上幾分,眉頭蹙著,痛苦的表情惹人憐惜,豐唇微抿,漂亮的鎖骨半遮半露,引起旁人無限遐思。
“咳咳……”沈亦初咳嗽了兩聲,因輕微氣喘,臉上逐漸帶上紅霞。
楚錦佑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防止人受寒。
中途一位太醫(yī)過來送了一碗藥,愣是看到了平日不茍言笑的五殿下跟他們認定的太醫(yī)院的未來臺柱子躺在一起。
還蓋了一床被子……
等等,他見到了這一幕,不會被五殿下滅口吧?!
太醫(yī)驚恐,躲瘟神似的,將藥放下就跑,頭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殿下,臣什么都沒看見!”太醫(yī)邊跑邊大聲嚷嚷,生怕其他人聽不見似的。
楚錦佑倒不是很在乎這些,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他又沒做虧心事,而帳篷中只有一個榻,他一介皇子,難不成還要睡地上?
他起身給沈亦初喂藥,也不知藥里加了些什么,光是聞著便讓人有一種想吐的欲望。
若是形容一下此藥的味道,恐怕只有現(xiàn)代的鯡魚罐頭能與其較量一二。
楚錦佑:“……”這真是人能熬出來的藥嗎?
也幸虧此時躺在榻上的人不是他。
他忍著惡心,側(cè)身坐在榻沿,捏開沈亦初的唇,將藥一勺一勺地塞進沈亦初的嘴。
“嘔……”藥喂進沈亦初的口中,又被吐了出來,瞧著精神都萎靡了些。
沈亦初不肯喝,難不成還要讓他一介皇子口口相傳嗎?
荒謬!
沈亦初若是喜歡病著,便讓他繼續(xù)病著吧,既然不肯喝藥,他又能如何?
楚錦佑將藥碗往旁邊一擱,動作隨意地用帕子將殘留在沈亦初嘴角的藥汁一通亂擦,帕子用完往沈亦初的身上扔,臉上滿是嫌棄之色。
“哪位大能熬出來的泔水,他自己嘗過嗎?”
空氣中充滿了難聞的藥味,楚錦佑禁受不住,躲了出去,直到聞見清新的草木香,他內(nèi)心的戾氣才減輕幾分。
“來人!”楚錦佑面色不虞。
同達隨叫隨到,“殿下,您有何事吩咐?”
“把帳篷內(nèi)的藥倒掉,讓太醫(yī)重新熬。”楚錦佑冷聲說道,眼中的嫌棄是半點都不掩飾。
“呃,是,殿下。”同達進了帳篷,聞到了帳篷里的濃濃藥味。
這種味道直沖他的天靈蓋,差點熏得他靈魂出竅,也難怪殿下會發(fā)那么大的火氣。
只是聞著便能讓人難以忍受,更別說喝進肚了,真是苦了小沈大人,昏迷了還要喝這種腌臜東西。
同達沒有將湯藥倒掉,而是打算將湯藥留給傷害沈亦初的刺客,讓刺客清醒著將此藥喝進肚才是一種折磨呢。
好不容易熬出來的,可別浪費。
“殿下,此藥適合交到暗七手中,您意下如何?”同達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一下,請示楚錦佑。
暗七是專門負責(zé)刑訊和培訓(xùn)的暗衛(wèi)首領(lǐng),此藥味道如此獨特,想來暗七不會拒絕。
“你隨意,別讓吾再聞到任何異味。”楚錦佑說道。
“是,殿下。”同達捏著鼻子,將藥端了下去。
……
兩日后,暗七來報,說刺客已經(jīng)咬舌自盡,而刺客身上也沒帶任何代表身份的物件,很難說是何人指使的。
楚錦佑微微點頭,“知道了,你暫且退下吧。”
暗七大著膽子,抬頭瞄了一眼自家主子,發(fā)現(xiàn)主子一臉疲憊之色,腦子里竟浮現(xiàn)出荒唐的想法。
“殿下……您金尊玉貴之軀,定要注意休養(yǎng),保重身體啊。”暗七猶豫了一下,好心規(guī)勸道。
“吾知道分寸,下去吧。”楚錦佑只感覺暗七的眼神有些古怪,但礙于面子,并無多言。
之后李太醫(yī)親自送了一次藥,順便當著楚錦佑的面,給沈亦初把了一下脈,把完脈,李太醫(yī)面露喜悅。
李太醫(yī)說,“回殿下,不出意外的話,小沈大人今日便能清醒過來,五殿下不必擔(dān)心。”
“這些天,有勞諸位太醫(yī)支援此地,百姓們才能安然病愈,也多虧你們,吾的門客才能安然無恙,多謝!”楚錦佑坐在輪椅上,鄭重地對太醫(yī)道謝。
“殿下言重了,京城出了此等禍事,太醫(yī)院本就該出這份力,當不得謝。”李太醫(yī)受寵若驚。
“李太醫(yī)過謙了。”楚錦佑說道。
他剛目送李太醫(yī)離去,帳篷內(nèi)便有了動靜。
……
沈亦初醒來感到渾身酸痛,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稍微挪動身子,肩膀那塊劇痛無比。
他痛得表情扭曲,抽了一口氣,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肩膀被繃帶纏得密不透風(fēng),仔細一聞,還能聞到一股獨屬于草藥的苦味。
“有人嗎?我想喝水。”沈亦初氣力不足地說了一句,也不知帳篷外面的人究竟能不能聽到。
話音剛落,楚錦佑便進了帳篷,倒了一杯水,來到榻前,將人上半身扶起,“自己喝。”他把茶杯遞到沈亦初的面前。
沈亦初倚靠在楚錦佑的身上,輪椅的扶手戳得他腰疼,但好在他還不至于連拿杯子的力氣都沒有。
他顫顫巍巍地接過杯子,眼一閉心一橫,杯子往嘴邊送,‘嘩啦’一聲,給自己洗了一把臉。
沈亦初:“……”有時候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太丟人了。
楚錦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打濕的衣領(lǐng),沉默了片刻,“也是我考慮不周,我再去倒一杯給你。”
方才,沈亦初倚靠在他的懷中,頭一次才知道,一個人的身軀竟可以這般單薄。
楚錦佑又重新倒了一杯水,這次他打算親自喂,只是他的手剛撫上沈亦初的背部,沈亦初身子一抖,又縮了回去。
“你干什么?!”沈亦初觸電似的往后縮,劇烈的反應(yīng)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繃帶處又開始滲血。
楚錦佑抬了抬杯子,“你連杯子都端不住,又如何能喝到水?不如我來幫你,你也不必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他掃了一眼綁在沈亦初身上染血的繃帶,又道:
“一會我再幫你換一次藥。”
沈亦初這才放松了警惕,知道自己受著傷,沒辦法自己換藥,便同意了,“可以,不過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碰我的后背,我后背很敏感,真的會應(yīng)激的!”
這次是知道身邊的人是楚錦佑,但若是不知道,他恐怕會直接掏刀子刺過去。
并非是他能控制的,應(yīng)是這具身體本來就有的防衛(wèi)手段。
他可是一個骨科大夫,在現(xiàn)代可沒有這種后背敏感的癖好,也就是來這邊做了暗衛(wèi)之后,才會有的身體反應(yīng)。
楚錦佑微微點頭,“事急從權(quán),你應(yīng)該理解。”他若是不上手幫忙,就憑沈亦初這種狀態(tài),真的會把自己渴死。
“行吧,這次就原諒你了。”沈亦初又艱難地挪了回去,就著楚錦佑的手,將水喝進肚。
“對了,忘了問了,刺客的身份有眉目了嗎?究竟是誰要對我下手?”沈亦初喝完水,問道。
“刺客不堪受辱,自盡了。”楚錦佑罕見地露出尷尬的表情。
沈亦初驚奇,“啊?你們到底對刺客做了些什么?”
“沒什么。”楚錦佑眼神飄忽,把那難聞的湯藥送過去之前,刺客還活得好好的,藥一送過去,刺客便立即咬舌自盡。
他們什么都沒問出來,也沒查出刺客的身份,也委實可惜。
“那好吧,查不出來就算了,大不了以后我謹慎點。”沈亦初說道。
“不夠。”楚錦佑頓了頓,“僅憑你自己謹慎尚不能夠,你應(yīng)該明白自己對大順來說到底有多重要,此次回去,你不得擅自行動,盡量待在我身邊。”
沈亦初遲疑,“那我的工資都被你扣光了,我沒錢怎么吃飯?”
等日后,他們?nèi)チ诉吘常碌漠a(chǎn)業(yè)帶都帶不走,銀子肯定也不能帶太多,他掙不了銀子,又該如何?
鉆石楚老五有考慮過他們這些底層人缺錢的問題嗎?
楚錦佑無語,“命都被人盯上,還想著銀子,我?guī)旆恐杏行┐驺y,你若缺銀子,自取即可。”
沈亦初: !!!∑(Дノ)ノ
“你認真的?你的銀子我可以隨便用?!”沈亦初震驚,“不用我還嗎?”
“不用還,你用便是了。”楚錦佑笑了笑,“其實你箱子中的那些書籍,其價值遠遠超過我?guī)旆克械你y錢。”
“哦,說的也是。”沈亦初心中的驕傲感油然而生,等等,不對,他一把抓住楚錦佑的衣袖,追問道:
“咱們出來這么長時間,地窖里的那些書不能被人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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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藥啊!這可是他跨越兩個時空帶過來的書本,里面的知識是無法用價格衡量的!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家當都忘了!
“除了暗七在這邊,其余的暗衛(wèi)都留守府中,他們都是經(jīng)歷過尸山血海之輩,你應(yīng)該信得過他們才是。”早在離開太子府之前,楚錦佑便已經(jīng)做好萬全之策。
那些書籍不但被封存進地窖中,并且周圍至少有五名暗衛(wèi)守著,再加上平日里他和沈亦初在房間中看書,行為并不扎眼,任誰也不會想到地窖中的書都寫著什么。
“守地窖的人會不會有點少?”沈亦初有些不放心。
“過猶不及,重兵把守反而會遭人惦記,如此便好。”楚錦佑說道。
“不管怎么說,還是盡早回京城為好,不能總是在城郊待著,我感覺自己都快成野人了。”沈亦初吐槽道。
楚錦佑淡笑,“且再等等,等京城的渾水清澈些再回。”
……
京城內(nèi),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皆因疫病閉門不出,他們都以為五殿下帶出去的人都已經(jīng)兇多吉少。
在他們看來,只要被兵卒查出身患疫病,便等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誰都不想死,誰也不想在活著的時候跟血親分隔兩地,所以一旦感覺到身體有所不適,第一反應(yīng)便是將自身的異常情況隱瞞下來。
如此一來,京城內(nèi)部的傷亡反而要比城郊的營地還要嚴重得多,只不過城內(nèi)的病人瞞的好,沒被人發(fā)現(xiàn)罷了。
就算是病死了,其親屬也會秘而不宣,將尸體藏在家中,用各種手段隱藏尸臭味。
疫病的影響力在京城內(nèi)不斷發(fā)酵,任誰也不知,西戎使節(jié)圖力格早已混出城,朝著西戎的方向逃遠。
至今無人察覺。
七日后,皇子中只有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尚未成年的七皇子至十二皇子一直安分待在府中,身子還算康健。
但二皇子和六皇子卻分別躺在自己府中,病得人事不知。
起因是他們二人皆對此次疫病不以為意,二皇子依舊去找姑娘們吃酒、玩樂,而六皇子依舊熱愛接觸文人墨客,甚至慷慨到主動讓文人學(xué)子到自己的府上休憩。
直到他們二人病了,才悔不當初,太醫(yī)們都已經(jīng)去五皇子那邊,城外的情況到底如何,他們并不知曉。
無法,只能躺在病榻上,生生地熬著,但只是自己熬病也不是辦法,二皇子想賭一把,讓侍衛(wèi)將自己送出城,找五皇弟。
六皇子楚錦玉對五皇子楚錦佑積怨已深,不愿出城,但自己生病的消息終究還是沒瞞住,大臣們傳信,好言規(guī)勸六皇子去城郊休養(yǎng),這才被迫選擇出城。
京城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寧靜,無人張燈結(jié)彩,亦無人在屋外掛白。
一切都靜悄悄的。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不滿四歲的長寧公主病逝于宮中,疫病才得到了京城之人的重視。
皇親國戚扛不住壓力,不知怎的,長寧公主病逝的消息不脛而走,百姓們得知后,死亡的恐懼終究戰(zhàn)勝了階級。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百姓們不再擔(dān)憂達官顯貴會降罪于自己,他們走出家門,聚集在權(quán)貴們的府邸門口,想強闖進去,拿些銀兩和藥材救命。
百姓將權(quán)貴們的府邸大門強行破開,涌入權(quán)貴世家的府庫,化身為強盜,掠奪著各種東西。
凡是曾經(jīng)那些對百姓頗為傲慢無禮的權(quán)貴皆是此等下場,反之,平日里接濟過百姓的好官、大善人,皆安然無恙。
京城徹底亂了,之前詭異的寧靜被百姓們的瘋狂所打破,無良的權(quán)貴們不但要提防疫病的侵害,還要為自家府邸的大門擔(dān)驚受怕著。
駐扎在京城的士兵也阻擋過一陣,但也只能算是螳臂擋車,并無太大的用處。
二皇子和六皇子一出京城,楚錦佑便知道,時機已經(jīng)成熟,便主動出現(xiàn)在城門外,讓守城的將士打開城門。
“五殿下,末將并沒有接到讓您回京的命令,這城門不能開,請恕罪。”守城的將領(lǐng)不清楚外面的情況,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楚錦佑淡然一笑,揚聲問道:“吾已將城外的疫病控制住,所有城外百姓皆已痊愈,為何不能進城,你受何人指示?”
守城將領(lǐng)心中懷疑,痊愈了,怎么可能,別是五殿下?lián)尾蛔。牖貋肀茈y吧?
“若城外的疫病被您控制住,末將自當將此事對上面之人通稟,您貴為皇子,斷然是沒有不能歸家的道理。”守城將士依舊不肯開門。
楚錦佑也沒有過多為難一個小卒,“那便有勞你前去將此事告知于他人。”城外的糧食帶的不多,仔細算算,應(yīng)該最多還能撐上七日。
但既然他的好二哥、好六弟如此尊貴之人,都被攆出城,恐怕城里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吧。
他有藥,但缺糧;城內(nèi)有糧,但缺藥。
就看誰熬不住了。
但說實在話,他們這些待在城外的人恐怕還真的很難被餓死,若是糧食沒了,還可以去打點野味,釣釣魚。
也可以挖點野菜,再不濟也能啃樹皮。
楚錦佑實在想不到這場持久戰(zhàn)該怎么輸。
“五殿下請等末將一日,末將需要將此事告知于文武大臣以及其他殿下,不論是否有結(jié)果,末將一日之后都會在此將商議情況告知于您,請您稍安勿躁。”守城將士說道。
“好,吾等你消息。”楚錦佑說完,便又回到營地。
二皇子和六皇子被他安排到重癥區(qū),為了節(jié)省資源,楚錦佑將他們倆安排在同一頂帳篷內(nèi)。
不但如此,他還將一位年紀尚輕的小太醫(yī)安排進帳篷內(nèi),專門負責(zé)照顧兩位病得不省人事的皇子。
隨后便不再管了,若是死了,也只是他們的命數(shù)不好,怨不得旁人。
若是之后有人怪罪下來,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是他的傻暗衛(wèi)好像并不打算放棄救治兩位倒霉皇兄弟的命,知道重癥區(qū)來了新人,還帶著傷過來看診呢。
楚錦佑為此感到不悅,可偏偏傻暗衛(wèi)并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
哪怕帶著傷,也要為他們診治疫病。
第74章
兩位皇子的病癥并沒有到病入膏肓的階段, 如果肯下猛藥,應(yīng)該還有的救。
沈亦初按照流程,先給二人做了一個青霉素過敏測試, 幸好,兩位皇子并沒有過敏。
所以他只需要分別將兩位皇子的藥方微調(diào)一下即可, 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個難兄難弟的病應(yīng)該不到一個月便能痊愈。
現(xiàn)如今,整個重癥病區(qū)也只剩下這兩位皇子了,其他百姓早就轉(zhuǎn)至輕癥區(qū)休養(yǎng), 再過兩日,城郊外的百姓便可以隨時準備歸家了。
“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回京, 有消息了嗎?”沈亦初還是挺想念城里的故人的,特別是川川還待在府中。
這次他出來的急,也沒跟川川打聲招呼,到時候這孩子肯定會跟他鬧別扭的,他還是想想怎么哄孩子吧。
腦殼疼。
“不急, 再等兩日, 會有人請我們進城。”楚錦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沈亦初點了點頭。
天塌了, 有大佬在前面頂著, 他這種小卡拉米就不用瞎操心了,左右疫病應(yīng)該要結(jié)束了。
“但愿吧,總在城外待著,每天重復(fù)著枯燥乏味的生活, 也挺無聊的,如果可以,我想進城吃喝玩樂, 放松一下,這段時間我都快累死了。”沈亦初說道。
楚錦佑淡笑,“哦?你很無聊?需不需要我給你找點事做?”
也正好他缺個磨墨的丫鬟,沈亦初雖然是男子,但也能湊合著用。
“你又在憋什么壞點子?說來聽聽。”沈亦初打心底抗拒給楚錦佑干活,但他又好奇楚錦佑到底想讓他做些什么。
“我讓你做的事不難,帳篷內(nèi)有八十二冊卷宗,我想讓你……”楚錦佑還沒說完,便被沈亦初打斷。
“我,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沒做,我先離開一下。”沈亦初直接開溜。
這是讓他幫忙批閱卷宗的意思啊,八十二冊啊!這得批到什么時候去?
他不干,自己的作業(yè)自己寫!
“暗七,跟著他。”楚錦佑話音剛落,暗七便出現(xiàn)在他面前,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便朝沈亦初離開的方向追去。
……
城郊的樹林密集,沈亦初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記路,七繞八拐地便找到了一處清澈的小河。
他在河邊坐下,隨手撿起地上的石子朝河面上丟去,聽著水花聲,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久違地感到一陣輕松。
“七哥,別躲了,我知道你在我附近,陪我坐一會吧,這里風(fēng)景不錯。”沈亦初盯著水面,卻留意著右后方的動靜。
在府中當暗衛(wèi)的那段日子,他跟暗七待得時間長了,自然也就能分辨出暗七的動靜。
就像是上學(xué)的時候,獨屬于同桌之間的那種默契,錯不了。
一陣風(fēng)吹過,暗七一下子出現(xiàn)在沈亦初的右手邊,也跟著沈亦初坐了下來,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在圍觀沈亦初拿石子打水漂。
一圈圈漣漪在河面上綻開,驚擾了河水中的魚蝦,空中的飛鳥盤旋在河面上,找準時機,俯沖下來,一條魚被飛鳥銜在口中,飛鳥得勝遠去。
“七哥,最近我總感覺殿下有點異常,以前他對我很兇,而現(xiàn)在仿佛像是受了刺激,竟對我這么好。”沈亦初總感覺老楚有病,趁著四周無人,便跟暗七蛐蛐老楚兩句。
暗七深吸一口氣,斟酌著措辭,謹慎試探道:“那殿下是何時才對你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呢?”
沈亦初沉思片刻,“大概是他半夜進我房間的時候吧,自從那晚以后,殿下便不像從前那樣處處針對我了。”
那一晚,正好是老楚第一次當他的書搭子,老楚看書入了迷,便一整宿沒走。
但此話進了暗七的耳朵,便被扭曲成了另一種意思。
暗七以一種看勇士的目光盯著沈亦初,暗十能被殿下這般器重,他是不是可以把暗十看做半個主子?
畢竟,暗十都跟殿下同塌而眠過了……
“小十,殿下顯然已經(jīng)對你用了心,以前殿下可從來沒主動觸碰任何人,更別提同塌而眠了,殿下的這份情誼,你要好好珍惜,不得讓殿下真心錯付才是。”暗七語重心長地說道。
沈亦初:???
七哥說的話,他怎么一句都聽不懂,怎么跟嫁閨女的說辭這般像?
感覺怪怪的。
“只要他不欺負我,我其實都無所謂的,我們之間也沒發(fā)生什么不可原諒的大事,前幾日我昏迷,可都是他照顧的我,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你放心吧,七哥,我知道分寸。”沈亦初說道。
暗七微微點頭,他本就是不善言辭之人,今日這些話也是出于對沈亦初的關(guān)心,平日里是萬萬不會說這種過分掏心窩子的話的。
全是肺腑之言。
他希望小十和殿下能過得幸福。
“七哥,我知道暗衛(wèi)的生活很危險,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希望你們出事,我現(xiàn)在也在很努力地將大順變得更好,若是將來時局穩(wěn)定,我會給所有做暗衛(wèi)的弟兄們開一家武館,你們也就不用外出搏命了。”沈亦初并不是在畫餅,而是真的想這么做。
奈何大順未來的皇帝還不知是誰,他也怕忙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便一直沒說。
現(xiàn)在氣氛到位,情緒到位,機會也合適,沈亦初才將未來的打算描繪給暗七聽。
暗七搖了搖頭,拒絕了沈亦初,“小十,你的好意,七哥心領(lǐng)了,但七哥想一輩子效忠殿下,并不想出去做武師傅,七哥也想讓身邊的人好好活著,但京城的情況太過復(fù)雜,必要的時候我們這些做暗衛(wèi)的,得沖在最前面替殿下當墊腳石才是正理。”
“小十,殿下這些年,太難了。”
暗七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是沈亦初三言兩語便能說服的,沈亦初已經(jīng)料到暗七會拒絕,但還是被暗七的獻祭思維嚇到了。
按七哥的意思是,只要老楚讓七哥去死,七哥也會毫不遲疑地自刎。
這也太……老楚應(yīng)該不至于那么喪良心吧。
沈亦初心中有些難過,做暗衛(wèi)的確是這樣的,這就是為什么他想離職的原因啊。
他沒有七哥這么徹底的覺悟,生命還是很珍貴的,他不想為某個人犧牲自己的命。
就是這么簡單。
算了,不想這些有的沒的,未來還很長,他可以慢慢規(guī)劃,不急于一時。
稍微emo了一下,也該重新振作起來。
“七哥,咱們倆開個小灶吧?”沈亦初對天空中肥嘟嘟的大鳥,看直了眼,“就那只。”他還挑上了。
暗七‘嗯’了一聲,隨手撿起一顆石子,翻轉(zhuǎn)手腕,將石子砸了過去。
石子砸得很有水準,大鳥被砸進水中,半晌,二人將大鳥處理了一下,烤熟吃進肚。
兩人身上的衣衫滿是燒烤味,嘴上都沾著油漬,很是滿足,剩下的鳥骨頭也散落一地。
二人稍微把一地的鳥骨頭和焚燒殆盡的柴火堆埋進土里,簡單處理了一番才準備回營地。
……
經(jīng)過沈亦初診治,兩日后,二皇子和六皇子很快便醒了過來。
兩位皇子在得知救下自己命的人是沈亦初時,二皇子楚錦翎驚艷于沈亦初的美貌,對他笑臉相迎。
而六皇子楚錦玉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看到診治自己的人是沈亦初后,頓時感覺像是吞了一口蒼蠅般的難受。
“兩位,今日感覺身體如何?”沈亦初語氣平淡,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楚錦翎不在乎美人的冷淡態(tài)度,配合地將今日的身體情況告知沈亦初,其視線都沒從沈亦初的身上挪開過。
“不錯,一會我把你的藥方調(diào)整一下,照著這種勢頭,大概還需要七日,你便可以轉(zhuǎn)去輕癥區(qū)了。”沈亦初對楚錦翎溫和地笑著。
“那便多謝小沈大人了。”楚錦翎語調(diào)頗為嫵媚,尾音微微上揚,可以看出來,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沈亦初又轉(zhuǎn)而看向六皇子楚錦玉,想起之前楚錦玉想要殺了自己,他便沒給楚錦玉絲毫的好臉色。
“六殿下,真的好久不見啊,最近過得如何?”沈亦初一拍腦門,懊惱道:“您瞧瞧,我又在說什么混賬話,若是您最近過得順,又怎會被人從城里攆出來,我這嘴該罰!”
楚錦玉眼中閃過一道微茫,仿佛沒聽出沈亦初話里話外的嘲諷一般,他竟也對沈亦初笑了。
“小沈大人說笑了,現(xiàn)在您的名聲正盛,就算是說錯了一兩句,又有何人敢罰您,倒是小沈大人,身上的傷恢復(fù)得夠快啊。”
沈亦初凝眸,冷聲問,“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楚錦玉笑得越發(fā)燦爛,“怎么會,只不過我的消息比較靈通,知道的比較多罷了。”
沈亦初腹誹,剛醒就知道消息,這消息傳播得可真靈通,這老六就胡扯吧,反正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小沈大人受傷了?!嚴重嗎?”楚錦翎大驚,“何人如此狠心,竟連小沈大人這般天人之姿之人也舍得下手!可恨!”
“誰知道是從哪竄出來的狗,冷不丁地咬了我一口。”沈亦初重點強調(diào)了‘狗’一字,飛快地瞥了楚錦玉一眼。
聽到美人被狗咬,楚錦翎更是心疼,“被狗咬啊,這可是要得瘋狗病的,小沈大人你沒事吧?”
“有吾在,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楚錦佑坐著輪椅,掀開帳篷簾子,鉆了進來。
“至于狗主子,吾也不會輕易放過。”
楚錦佑看向自己六皇弟的眼神凍如寒潭,言語中意有所指。
第75章
楚錦玉又恢復(fù)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溫言道:“這狗主子的確該罰,不過沒有證據(jù),五皇兄可不能隨意罰人啊。”
沈亦初看得牙癢癢, 罪魁禍首明明就在眼前,他還不能出手制裁, 而且現(xiàn)在罪魁禍首還是他的病人。
他還得將人的病治好!
行啊,那就治唄,他會讓楚錦玉這輩子不想喝藥的!
什么毒蛇皮、癩蛤蟆腳、蟑螂須之類的東西,他一定要加進藥方當中, 反正怎么難喝怎么來。
他若還能讓皇家老六再繼續(xù)嘚瑟下去,以后他的名字倒著寫!
“看來六殿下的病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不如您回城休養(yǎng)?”沈亦初推著楚錦佑,作勢要走。
楚錦玉閉上嘴,縮回被窩,把想說的話又憋了回去,挺翹的發(fā)尾都耷拉下去, 沒了方才的乖張。
眼角的余光掃過楚錦玉, 見到楚錦玉被拿捏后連話都不敢說的樣子,沈亦初頓時感覺氣血都暢通了。
這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三種人:做飯的廚子、救人的醫(yī)者和自己的老娘。
而沈亦初明顯是營地中最不能得罪的人, 偏偏老六心高氣傲, 一來便將他得罪了。
沈亦初推著楚錦佑出了兩位皇子的帳篷。
“老楚,我需要一些蟑螂須、毒蛇皮、□□腳和山雞糞,最快多久能收集到?”沈亦初咬牙切齒地說道。
楚錦佑挑了挑眉,輕笑, “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要點砒霜?”
“啊?我只是想捉弄一下老六,可沒有真的想要他的命,砒霜就算了吧。”沈亦初被嚇到了。
“我這六皇弟幾次三番想讓你死, 你卻只想捉弄他?現(xiàn)在可是動手的最佳時機,就算六皇弟死在這,那也是病逝,跟你可扯不上關(guān)系。”楚錦佑再次暗嘆,這小暗衛(wèi)可真真有一顆菩薩心腸。
沈亦初搖了搖頭,“我這雙手是用來救人的,我不能辜負老師對我的栽培。”
“他拿著刀刺向你,你也不還手?”楚錦佑問道。
“這怎么能不還手?就算傷了他,我也算是正當防衛(wèi)。”沈亦初的確不想辱沒自己一身的醫(yī)術(shù)。
但倘若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脅,那他必定要以自保為首要選擇進行反擊的,可不會傻乎乎地等刀子戳到自己身上。
楚錦佑滿意地點點頭,“還沒有傻到家,不錯。”
“你再罵我一句試試呢。”沈亦初舉起拳頭,作勢要錘他。
楚錦佑瞥了一眼舉在半空中的拳頭,笑得滿不在乎,“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环阍?jīng)做過的那些蠢事嗎?”
沈亦初:“……”他真的謝謝了。
(╬ ̄皿 ̄)
沈亦初收回拳頭,氣鼓鼓地推著楚錦佑回去,進了他和楚錦佑共寢的帳篷,他直接來到榻前,將自己的被子抱走,打算另尋一處單間帳篷。
“你的身子還未恢復(fù),不要動怒,方才是我錯了,不該氣你。”見沈亦初氣鼓鼓的樣子,楚錦佑還覺得可愛,但人都要被氣走了,面子也就不重要了,他率先服軟。
沈亦初滿臉驚奇,“你竟也會道歉?”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若是氣出病來,受累的還是我。”楚錦佑搶過他的被子,又給他扔了回去,“你哪都不準去,就在此處住著。”
“哦。”說得好像他求著楚錦佑照顧似的。
雖然沈亦初還鬧著別扭,但也沒再想著搬出去住,而且說實在的,楚錦佑的服務(wù)的確很到位。
他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如此,就先原諒老楚吧。
……
沈亦初終究還是沒將亂七八糟的東西加入進楚錦玉的湯藥中,只是多加了一些黃連,給老六清清口。
知道楚錦佑去城門外同守軍交涉進城之事,他便老老實實地和太醫(yī)們湊在一處,討論著藥方。
到了飯點,他便和其他人一起用飯,等楚錦佑的消息。
沈亦初用完飯,便看到楚錦佑和侍衛(wèi)們回來,身后還跟著一大幫人。
“來人,清點人數(shù),準備歸城!”
楚錦佑一聲令下,已經(jīng)痊愈的百姓們著急見到親人,無一不興高采烈的。
百姓們笑著抱作一團,感嘆終于苦盡甘來,但他們哪里知道城內(nèi)也已經(jīng)淪為煉獄,死傷無數(shù)。
沈亦初凝神一看,楚錦佑身后跟著的不就是上次在喬遷宴中,見到的文武大臣們嗎?
怎么都出來了呢?
還未等他多想,營地里的所有人都開始收營整頓,準備進城回家。
然而楚錦佑的一番話,令百姓們驚恐不已。
“吾知你們已然病愈,想要歸家,但城內(nèi)的疫病比城外更甚,且死傷更為嚴重,若你們執(zhí)意還要進城,那便跟隨于吾,若想求自保,便可繼續(xù)留在此處,吾已將情況告知與你們,如何抉擇看你們自己。”
文武大臣掩面流涕,氛圍變得沉重起來。
百姓們紛紛都看了一眼沈亦初,朝楚錦佑詢問。
“敢問五殿下,小沈大人可會回城?若小沈大人回,我們也一同回去!”
“對!小沈大人在何處,我們便在何處!”
“我們的病已經(jīng)好了,可以幫上小沈大人了,我們不會給小沈大人添麻煩的。”
“老夫雖然半截身子埋入土,但還是有把子力氣的,到時候全憑小沈大人差遣。”
“我們不要銀子。”
“……”
百姓們已經(jīng)把沈亦初當做神醫(yī)再世,連疫病這種程度的病都能醫(yī)好,他們怎能不愿跟隨其左右呢?
沈亦初被夸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尷尬地腳趾扣地,“都是大順的子民,理應(yīng)互幫互助,大家過譽了。”
他話音一轉(zhuǎn),態(tài)度嚴肅起來,“不過,我好不容易把你們治好,可不能讓你們再蹚一趟渾水,年過五十的和不足十八歲的人便在城外安歇著吧,你們身體抵抗力弱,再生一次病會扛不住的,還是不要冒風(fēng)險了。”
百姓們聽了,卻沒有一個人離開,每一張臉上都帶著堅毅的表情,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
他們要與小沈大人共進退,命都是小沈大人救的,便是死了又如何?
況且,小沈大人遇到危險,永遠沖到最前面保護他們,他們又怎能在小沈大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開?
沈亦初心中滾燙,感動得差點掉眼淚,但他還是憑借這些天對百姓們的了解,精準地把十八歲以下和五十歲以上的人篩選出來,身子羸弱的孩子他娘這種弱勢群體也被篩選出來。
“張伯,您都快六十的人了,回帳篷歇著吧,回了京是要干很多體力活的,你身子受不住。”
“李姐姐,你五日之前剛生完孩子,需要坐月子,就留在城外吧。”
“小弟弟,你不是才十五歲嗎?也沒成年,別去了,聽話。”
沈亦初一一勸說,但百姓們一口咬定自己正當年,可以回京幫忙。
他求助地看向楚錦佑,希望楚錦佑幫他勸勸這些倔驢,將人留在城外營地。
“其中利害,吾都已言明,若各位執(zhí)意如此,便都跟上來吧。”楚錦佑知道沈亦初是什么意思,但倔驢就是倔驢,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他該如何勸呢?
“老楚!你怎么這樣?這里面可還有孕婦呢,怎么能讓孕婦也跟著我們冒險?”
沈亦初急了,他恨不得這些人都留在城外,怎的楚錦佑在這種情況下還在跟他唱反調(diào)?
楚錦佑無奈,開口解釋,“回京是要將侍衛(wèi)全部帶走,若是留下這些人在城外,沒了侍衛(wèi)們的保護,他們是扛不住野豬和猛虎的襲殺的。”
“太醫(yī)們也是要回去為城內(nèi)百姓診治,若城外之人稍微有個頭疼腦熱,又沒醫(yī)者看顧,豈不是更糟?”
“城內(nèi)并非沒有安全之處,可以讓身子羸弱之人隨我回府,如此也能解燃眉之急。”
這個解釋聽起來還算合理,沈亦初勉強接受,“那就照你說的去做吧。”
決定好后,眾人齊心協(xié)力地將營地拆了,包括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帳篷。
可憐兩位得了疫病的皇子,只在城外待了不到七日,又要被迫攆回了城。
不但如此,兩位皇子是被侍衛(wèi)們抬進城的,期間還要忍受同行百姓的注目禮。
可以說里子面子都沒了。
“六皇弟,你何時得罪過小沈大人了,按理說你我貴為皇子,也應(yīng)該被人用步攆接著,怎會如此寒顫啊?”楚錦翎躺在擔(dān)架上,雙手捂臉,實在是太丟人了。
自從被人抬上擔(dān)架,楚錦玉全程黑著臉,聽見二皇兄滿是嫌棄的話語,心中更為煩躁,不想搭理楚錦翎。
一眾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京城,并選擇在舊街安營扎寨。
其一,舊街的百姓死傷慘重,整個舊街的人幾乎都已經(jīng)死光,只剩下一小部分人還在垂死掙扎。
其二,舊街的房屋都是現(xiàn)成的,足以容納下幾百人,無論做些什么,都是能施展開的。
其三,之前在城外幫忙的外賣員,他們的家便是在舊街,不能讓外賣員們寒心,也是優(yōu)先為舊街百姓診治的原因。
至于兩個帶病的皇子,則被侍衛(wèi)們送回各自的府邸,還附贈了沈亦初特別定制的藥方,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一行人到了舊街,便開始將已經(jīng)無人居住的房屋清理出來,死在屋內(nèi)的百姓統(tǒng)一抬到一處空地,房間內(nèi)的物品也被收攏起來,等待日后有人認領(lǐng),若無人認領(lǐng)便只能充公。
舊街共有七百多個房間,沈亦初大概轉(zhuǎn)了一圈,將舊街依舊分為隔離區(qū)、輕癥區(qū)和重癥區(qū)三個部分。
還特別將兩處最大的屋子分配給太醫(yī)們使用,又在一處空地上搭了五十多頂帳篷,方便讓那些身體并未受到疫病侵蝕的侍衛(wèi)、外賣員、五皇子居住。
沈亦初則跟太醫(yī)們住在一處。
雖然都已經(jīng)分配好各項事務(wù),但直到第二日,他們才真正知道京城中的慘狀。
第76章
也許是知道百姓們不敢對家中的病情有所聲張, 沈亦初面色沉重地跟楚錦佑提議,要采取強硬措施,把百姓家中的尸體搶出來。
再把尸體全部燒掉。
火焰灼燒著一個又一個柴火堆, 噼里啪啦的燃燒木頭的聲音幾乎都沒斷過,烤肉的焦糊味刺激著人們嗅覺。
城中百姓們的哭嚎聲響徹一片, 他們情緒激動地要沖進柴火堆里,將親人的遺體搶出來,但被兵卒們擋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融化成一堆焦炭。
沈亦初不忍心再看, 背過身去,聽著不遠處人們的哀嚎。
沒辦法, 他也不想這么做,遇到這種情況,必須得下猛藥,否則時間拖得越久,情況就越會不容樂觀。
人雖死了, 但尸體內(nèi)的病菌還活著, 要想徹底根治這一隱患,便只能一把火燒掉。
若是百姓們氣不過, 要罵他, 那他就受著吧,這種時候跟一群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一場大火燒了兩天半,京城的所有百姓的尸骨都已經(jīng)燃燒殆盡, 接下來,就該把得了疫病的百姓安排進舊街照顧了。
若是地方不夠住,那便再多安排一些帳篷。
草藥不夠用, 那便想辦法找隔壁城調(diào)。
這一場硬仗,他們是一定要贏的。
不惜一切代價!
沈亦初找到楚錦佑,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百姓們對我們的逆反心理很嚴重,但我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我們需要將患有疫病的百姓帶到我們這邊隔離起來,必要時要對他們進行心理疏導(dǎo),緩解他們心中的壓力。”
“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普通老百姓,面對這一場硬仗,我們都要一視同仁,手段必須要強硬,若誰不配合,便重罰誰。”
“這種做法雖然看起來很不近人情,但確實是最有用、最有效率的辦法。”
“就是很容易挨罵。”
沈亦初剛說完,楚錦佑想都沒想便同意,“好,便依你所言。”
“感謝你的信任,廢話不多說,行動吧。”沈亦初心情沉重地拍了拍楚錦佑的肩膀,轉(zhuǎn)頭便去找太醫(yī)。
他要和太醫(yī)們一起,研制出更多的青霉素藥劑,還要曬更多的草藥,將藥材一份接一份地打包好。
需要做的事情多著呢,他又要開始忙起來了。
沈亦初和太醫(yī)們制作藥劑的過程不多加贅述,但百姓們那邊情緒激憤,無論是誰來讓他們做某些事,他們概不配合。
說什么都要要回親人的尸體才肯罷休,為此,他們連已經(jīng)熬好的藥都摔了好幾碗。
“說什么為了我們好,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們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將我們親人的遺體搶走,連個像樣的墳?zāi)苟紱]有,有你們這樣做事的嗎?!”
“還我老母親!要不然就一起死,我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我們家妞妞還沒有成親,現(xiàn)如今想配個陰婚都不成,日后去了閻羅殿,豈不是羞于見人?”
“把我們親人的遺體還給我們!快還給我們!”
百姓們的吵鬧聲越來越大,由于他們的人數(shù)過多,事情已經(jīng)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沈亦初得知此事,只能出來安撫百姓們的情緒,以防止事態(tài)再進一步嚴重。
他來到百姓們面前,大聲說道:
“我知道大家失去親人之后,都很痛苦,我也很難過,疫病帶走了無數(shù)人的性命,讓數(shù)個家庭支離破碎,我深表痛心。”
“實不相瞞,我們身體內(nèi)部存在著肉眼難見的菌群,這些菌群在人死之后會逐漸產(chǎn)生病變,這就是人死之后需要妥善處理尸體的原因。”
“疫病對人體菌群的影響更大,人若死于疫病,那么尸體上沾染的帶病菌群會傳染給活人,若不及時處理掉尸體,那么死的人只會更多。”
“要想徹底解決死于疫病之人的尸體,就必須火葬,只有火葬才能燒毀尸體內(nèi)殘留的病變菌群。”
“請原諒我們之前沒有對大家說明原因,因為每耽擱一刻,那么由疫病造成的損失也就更甚,我們在搶時間救人,所以只能采取強制手段。”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保護其他還活著的人,逝者已逝,我們其他的人還要負重前行。”
“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我們都是大順的同胞,我們怎么會做出傷害同胞的事情呢?”
“焚燒尸體和隔離百姓的決定皆是我一人之言,跟其他人沒有一點關(guān)系,若是大家仍舊心存怨念,便沖著我來吧,我一力承擔(dān)。”
百姓們對沈亦初吐唾沫,對沈亦初指指點點,憤怒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直直地刺進沈亦初的心。
他們對沈亦初用盡了所有辱罵意義的詞匯,辱罵聲一浪比一浪高。
沈亦初的心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心中的委屈令一雙溫柔如秋水的眸子落下了淚。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一支羽箭‘嗖’的一下將拋擲到空中的酒瓶射碎,瓦罐的破裂聲令百姓們停止辱罵,轉(zhuǎn)頭看向聲源。
“放肆!你們當此處是何地?若是不想活了,便滾回家去。”楚錦佑放聲斥責(zé),眼神冰冷,將第二支羽箭搭上弓,對準方才對沈亦初無禮的百姓們。
百姓們縮了縮身子,畏懼地看著羽箭和捏著羽箭的五殿下,一時間安靜如雞。
之前在城外營地住過的百姓們聽到這邊的動靜,停下手中的活,圍觀著這一場鬧劇。
他們聽了一會,直到聽見救他們命的小沈大人被罵了,才繃不住,打算過來為小沈大人討個公道。
但是他們一直插不上話,幸好有五殿下出手,他們才有了為小沈大人辯解的機會。
一個老漢拄著拐杖,氣勢很足地上前一步,怒瞪著這群人,“嚷嚷什么?你們在嚷嚷什么!你們知道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容老朽多兩句嘴,為大家介紹一下被你們臭罵的人。”
“此人是故事匯報社的老板,也是‘吃了么’外賣的東家,更是你們這群喪良心的救命恩人——小沈大人!”
“若不是有小沈大人在,恐怕老朽的這身老骨頭便遭不住了!小沈大人主動去城外為我們這幫人看病,這得是冒了多大的風(fēng)險啊,輪得著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在此辱罵他?我呸!祖上冒黑煙的混賬東西,忘恩負義之輩!”
“你們也配!就跟五殿下說的一樣,你們這些端起飯碗罵廚子的東西,若是不服氣,趁早滾回家等死,大順不需要你等這些無情無義之輩!”
“哼!”小老頭一頓輸出,不屑地斜了這群人一眼,又退到后面,讓其他想給沈亦初出一口惡氣的人繼續(xù)發(fā)揮。
其他被沈亦初溫柔對待過的百姓紛紛擠上前,化身為噴子,噴的對面啞口無言。
沈亦初看呆了,本來感覺被人罵之后很委屈,但看到這么多人在幫他出氣,心中熨帖,也不哭了。
忽然間,他感到衣袖被人拽了一下,偏頭一看,便看到楚錦佑擔(dān)憂地看著他。
眼角的淚珠被人溫柔地擦拭干凈,沈亦初愣愣地望著輪椅上的人,感覺心臟像觸電一樣,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做好你該做的,其他的事不用你管。”楚錦佑拉著沈亦初的手腕,帶著他擠出人群。
沈亦初順著楚錦佑的力道,默默地跟著,這是他第一次沒跟楚錦佑吵嘴。
遠離人群,楚錦佑溫和地開解他,“我記得你那些書里面有一句話是如此說的——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不要因為他人的責(zé)難而過分苛責(zé)自己,每個人都有不被理解之時,遇到此般情況,也不必太鉆牛角尖。”
“老楚……”沈亦初感動地淚眼汪汪,“你人真好,我之前錯怪你了,抱抱。”他猝不及防地彎腰抱住楚錦佑,將臉埋在楚錦佑的肩膀上,將鼻涕眼淚蹭人家一身。
被溫?zé)岬纳碥|撲到身上,楚錦佑一瞬間停止了思考,也一時忘記了該做出何等反應(yīng)。
小暗衛(wèi)溫?zé)岬暮粑顾牟鳖i感到癢癢的,細微的抽泣聲令他的心也軟成一片。
楚錦佑回抱住他,像哄孩子睡覺似的,一下又一下輕撫他的后背,什么也沒說。
沈亦初蹭了蹭他的脖頸,像小動物似的輕輕嗅了嗅,一股猶如雪松一般的冷香鉆入他的鼻腔內(nèi)。
他忍不住又多嗅了嗅,順便多吃幾口‘豆腐’,“老楚,你平日里用的什么香膏,味道真好聞,我也想要。”
“我平日不喜用香。”楚錦佑感覺到小暗衛(wèi)的動作越來越放肆,克制地將人推開,“你身上熱,別貼我。”
沈亦初感受著初冬的寒意,拽緊衣領(lǐng),就這種溫度,還能熱?
他以為楚錦佑身體不舒服,便觀察了一番楚錦佑的臉色,面色紅潤,看起來很健康。
沈亦初又伸出手朝著楚錦佑的額頭探去,這一動作太過突兀,楚錦佑躲了過去。
“你又想如何?”楚錦佑只感覺身體又燥熱了幾分,繃著臉問道。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病了。”沈亦初耿直道。
楚錦佑:“……?”
第77章
本來沈亦初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問題, 但看到楚錦佑默不作聲地直盯著他,才感覺出自己話中的歧義。
“那個,我不是罵你的意思, 單純只是覺得你的身體出了一點毛病,需要診斷一番, 別生氣。”沈亦初尷尬地腳趾扣地,天哪,他剛才在干什么?!
他一個男的,居然趴在另一個男的身上嗅著味道!
這么變態(tài)的人, 一定不是他,肯定是身體自己動的, 跟他沒有關(guān)系!
但是,老楚身上的味道確實很好聞……
接收到小暗衛(wèi)慌亂的眼神,楚錦佑就像是找到了樂子,淡笑道:“診斷有結(jié)果了嗎?”
“還,還沒, 照理說現(xiàn)在的氣溫已經(jīng)降到大概十攝氏度以下, 可是你怎么還能說熱呢?”沈亦初神情古怪。
老楚又不像他,有內(nèi)力傍身, 這種天氣怎么會熱?
“我并未感到不適, 想來應(yīng)是體質(zhì)特殊,不畏寒罷了。”楚錦佑面不改色地將話圓了回來,心臟卻在劇烈跳動著,訴說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哦, 沒生病就好。”沈亦初將此事揭了過去,不再過多糾結(jié)。
他敏銳地感覺到,老楚對待他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微妙, 這種感覺他也說不清,就像他被大型猛獸盯上了似得,感覺毛毛的。
危險又刺激。
有楚錦佑的開導(dǎo),沈亦初的情緒也不再低落,既然百姓們怨恨他,那么他便老老實實地縮在大后方,跟太醫(yī)們熬制湯藥吧。
前面的一干雜事,他也不敢管了。
就如方才楚錦佑所說的:但做好事,莫問前程。
他做好分內(nèi)就行了,穩(wěn)住心態(tài),不精神內(nèi)耗即可。
……
沈亦初離開之后,兩方百姓們依舊在唇槍舌劍地罵著,誰也不讓誰,罵急了眼,甚至還想動手。
兵卒們拉著架,險些沒把自己給傷了,被各持一方意見的百姓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一方百姓歌頌小沈大人是多么的大公無私、舍己為人。
另一方百姓認死理,就想讓小沈大人將自己親人的遺體還給他們,對此,他們罵得格外難聽。
兵卒們生無可戀地被夾在中間,被迫聽著兩方的罵戰(zhàn),只感覺腦瓜子嗡嗡的,還伴有耳鳴的癥狀。
兩邊百姓情緒激動,開始動手動腳,部分兵卒比較倒霉,不小心被誤傷,臉上多了幾個五指山。
“砰”
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上還打著哆嗦。
兵卒們擠開人群,熟練地將人抬到擔(dān)架上,朝舊街深處走去。
如今正是緊要關(guān)頭,百姓們一見有人暈倒、被抬走,恐慌的情緒再一次占據(jù)心頭。
一個身穿棕黑粗布短衣的男子驚恐地坐在地上,無助地看著擔(dān)架被抬走的方向,“不會的,他說的應(yīng)該不是真的,事情不該如此……”
旁邊不禁有人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為何如此驚恐。
棕黑粗布短衣男子明顯是被方才的一幕嚇到,精神有些錯亂,但通過此人口中斷斷續(xù)續(xù)的話,眾人勉強拼湊出其中緣由。
方才被抬走的男子姓劉,是棕黑粗布短衣男子的兄長,疫病蔓延京城之后,他們兄弟二人的共妻病死了。
兄弟二人不想因此事而被兵卒攆出城外自生自滅,便將共妻的尸身藏在三人曾經(jīng)睡覺的床底下。
本來以為如此便可以相安無事,可誰知共妻的尸身竟被兵卒們翻找出來,兩兄弟氣不過,才來找小沈大人理論,想要回共妻的尸身。
沒想到小沈大人說人體內(nèi)有病菌,尸體的病氣也會過給健康人,小沈大人剛講完、離開沒多久,此人的哥哥便犯了病。
而此人心思多,很難不將此事與小沈大人所說的串聯(lián)起來,以為兄長是被共妻的尸身過了病氣。
在對比他自己,便很容易想到了自己會不會也因此受牽連。
“大順律法言明實行一夫一妻制,兄弟共妻之法不符合大順律例,來人,將他押入大牢,容后聽審!”兩個兵卒毫不客氣地將此男子羈押歸案。
劉姓兄弟二人,一人暈倒被兵卒抬走,另一人受到驚嚇,口不擇言,被兵卒押入大牢。
看完這場熱鬧,兩方各執(zhí)一詞的百姓詭異地安靜下來,神色惶惶。
難道小沈大人說的是對的?
得疫病死了的尸身也會將病癥過給活人?!
若當真如此的話,他們可真的錯怪小沈大人了!
剛才罵得最兇的那一群百姓臉色紅成豬肝,神色懊惱。
“沒想到是我等誤會小沈大人了,不知小沈大人還愿不愿意見到我等,合該對人家賠禮道歉才是。”
“這,也不一定吧,我觀剛才那人的病癥,看起來也不像是被過了疫病啊,是不是弄錯了?”
有僥幸心理的人等了半天,都沒看到被抬進舊街的劉姓男子被人送出來,頓時都慌了。
他們這些人里面,可有不少人將親人的尸身藏在家,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甚至還近距離接觸尸身,讓尸身腐爛得慢一些的……
若小沈大人說的是真的,那他們這些人豈不是完了?
人群中當即炸開了鍋,紛紛回家收拾細軟,想要搬到離小沈大人最近的房子住下。
方才罵得最兇的是這波人,變臉最快的也是這波人,在城外受到過沈亦初恩惠的百姓就是看不起這些墻頭草。
他們羞于與這些人為伍。
一想到一會要跟這些墻頭草要在自己附近住下,城外百姓便像是咽了一口粑粑,哪都不得勁。
……
制藥房中,沈亦初沉下心,摒棄雜念,和太醫(yī)們一同將藥草按部就班地處理好。
他們在房間連續(xù)待了不知多久,餓了只吃一點粗面糊糊,渴了便喝一杯茶水。
生活一切從簡。
他們處理好的藥材被源源不斷地送往舊街重癥病區(qū),未曾有一刻停歇。
連年紀最長,資歷最老的李太醫(yī)也是如此。
一位位醫(yī)者連軸轉(zhuǎn)了好幾日,才勉強將現(xiàn)有的藥材處理妥當,有了一絲絲喘息的時間。
沈亦初走出制藥房,摘下手套和口罩,神色困倦,他要回房間好好睡一覺,太累了!
他記得老楚給太醫(yī)們分配的地方是西邊那塊吧,那么他的房間應(yīng)該也在那邊。
如此想著,沈亦初便拖著沉重的腳步,朝著西邊那一小片房子前行著。
“小沈大人,你留步。”
沈亦初回頭一看,是同達叫住了他,隨即溫和地對同達笑了一下,問道:“同達兄找我有什么事?我現(xiàn)在很累,著急回去補覺。”
潛臺詞是,講話講重點,沒重要的事他就要先告辭了。
同達哪敢跟沈亦初稱兄道弟,嚇得連忙擺擺手,“小沈大人,今時不同往日,您還是喚我同達吧。”
“我知道您累了,要去休息,但殿下給您安排的房間不在西側(cè),殿下說了,讓我在制藥房門口候著,待您一出來,我便帶您過去。”
沈亦初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同達兄帶路了。”
同達對沈亦初躬了躬腰,連忙上前帶路,沒走兩步便側(cè)身觀察沈亦初有沒有跟上來,態(tài)度十分恭敬。
走了一會,同達便將人帶到了隔離區(qū)的一頂最大的白帳篷門口,他臉上堆砌著笑,客客氣氣地對沈亦初說道:
“小沈大人,殿下所說的地方便是此處,殿下說了,您是此次抗疫的大功臣,理應(yīng)住在最好的地方,我不打擾您休息,您請便。”說著,同達替沈亦初掀開了帳篷入口的門簾。
“謝謝你,那我就進去了。”沈亦初笑著跟同達打了聲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鉆入帳篷。
他一進帳篷,便看到帳篷內(nèi)的布局,床榻、矮機、沐浴桶、水盆……凡是生活中能用得上的東西,帳篷內(nèi)應(yīng)有盡有。
沐浴桶中還散發(fā)著熱氣,明顯是有人提前將桶中灌好了熱水。
干凈的衣裳掛在一旁,從尺寸上來看,也正好是他的身量。
帳篷內(nèi)的被褥都是蓬松柔軟的,一看就特別好睡。
老楚可真是貼心,竟給他準備得這么齊全。
沈亦初拉好門簾,解下衣裳,跨坐進浴桶,將自己身上的臟污搓洗得干干凈凈。
他舒服得喟嘆了一聲,懶洋洋得泡著熱水澡,瞇起雙眼,昏昏欲睡。
又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小心滑入水面,嗆了一口洗澡水,猛然驚醒。
水溫已然冷卻,他囫圇著搓了兩下身子,便鉆出水面,纖瘦勻稱的身軀光影映在帳篷上,若隱若現(xiàn),令帳篷外的人浮想聯(lián)翩。
沈亦初隨手扯下掛在架子上的里衣,里衣半披半露地掛在身上,才終于撲向柔軟的被窩,把自己卷成一條大型‘毛毛蟲’。
均勻的呼吸聲很快便從床榻上響起,帳篷外之人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慢慢地來到床榻前,從輪椅上站起身,凝視著百姓敬仰的小沈大人。
楚錦佑將衣裳解開,鞋襪脫掉,從沈亦初的腿上邁過去,輕輕地躺在床榻內(nèi)側(cè),還扯了一個被子角給自己蓋。
他的視線貪婪地描摹過沈亦初的眉眼,最終停留在略微豐滿的唇角上,不斷壓制著心底里的欲望,卻在手指觸碰到沈亦初唇角之時土崩瓦解。
他慢慢靠近沈亦初的唇,感受著對方勻稱的呼吸,臉上的溫度迅速上升,張開嘴,牙齒在沈亦初的唇上輕輕摩擦,留下一點點曖昧的痕跡。
吻了不知多久,楚錦佑才放過他,將被子再扯過來一些,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錯,他將沈亦初輕攬入懷。
第78章
這一覺, 沈亦初睡得非常有安全感,就是感覺他的身上壓著一個大型的玩偶,令人窒息。
他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腰, 想要掙脫腰間的桎梏,卻被越纏越緊, 折騰了兩下,累了,又放棄掙扎,繼續(xù)睡。
沈亦初鬧出來的這點動靜瞬間讓楚錦佑清醒過來, 他觀察著沈亦初的動態(tài),察覺到懷中的人即將醒來, 便又悄悄地松開手,離開床榻,輕手輕腳地將衣裳穿戴整齊。
楚錦佑簡單收拾好自己,便重新坐上輪椅,悄悄地離開帳篷。
期間, 他全程沒有發(fā)出一丁點動靜, 像一只偷腥的猛獸,而心中的空缺已經(jīng)被填得滿滿當當。
沈亦初睡了一個極為充實的好覺, 夢中的他仿佛化身為樹袋熊, 抱著一根又粗又硬的大樹一整宿,身上酸酸麻麻的。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沒有夢游的毛病,指不定以為自己外出當野人去了呢。
經(jīng)過了一夜的休養(yǎng),他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 因惦記著今日制藥的活,隨便將自己收拾一下,便離開帳篷, 朝著制藥房走去。
路上遇見罵他的百姓,他選擇繞過去,目不斜視,盡量避免惹麻煩,爭取早日將疫病之難度過去,好盡早陪老楚去大順邊境解決西戎那邊帶來的隱患。
他心里還是有點在意百姓們對他的態(tài)度的,雖然繞著路,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著側(cè)后方。
只看了兩眼,他便離開此處,照往常一般在制藥房熬湯藥,無暇顧忌其他。
……
本來百姓們看到小沈大人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走來,還有些忐忑,想當面跟小沈大人道歉。
然而小沈大人卻連正眼都沒往他們這邊瞧,想來應(yīng)該是氣還未消。
小沈大人急匆匆地來,急匆匆地走,他們也不好叫住人家,省得惹了人家生氣不成,還要耽擱人家做事。
既然他們跟小沈大人搭不上話,那他們定然要聽從小沈大人所說的,按時喝藥,保重身子,盡量不給小沈大人添麻煩。
尚有行動力的百姓閑著的時候,變得勤快了些,幫著打掃打掃衛(wèi)生,多做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活計減輕大人們的壓力。
而那些病得神志不清的百姓,也愿意配合著多喝一些藥,爭取早日康復(fù),等日后找機會報答小沈大人的救命之恩。
他們將心中的愧疚轉(zhuǎn)化為動力,盡可能多做一些活,讓小沈大人不那么厭惡他們,至少之后再在路上遇到,也不至于連個招呼都沒機會跟人家打。
舊街詭異地?zé)狒[起來,街邊小巷到處都能看到蒙著口鼻來回穿梭的百姓,有的手里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有的背上背著一大筐新鮮的藥材,甚至還有些人拎著大包小包地來回竄著。
“老張家的,你的藥熬好了,趕緊趁熱喝完,我還趕著去下一處地方送藥呢。”
“王嬸子,你想把這筐菜餑餑送到誰那,我?guī)湍闩芤惶耍灰y子。”
“哎,小心著點!小沈大人那邊還需要這些草藥呢,你可別把我給撞了!”
“你是要去小沈大人那啊,那你幫我把平安符送過去唄,好保佑小沈大人平平安安,遇難成祥。”
“得嘞!”
百姓們愿意配合做任何事情,躺在重癥區(qū)的百姓逐漸轉(zhuǎn)為輕癥,直到身體完全恢復(fù)健康。
城內(nèi)的這場硬仗,持續(xù)了整整半個多月,這半個多月,京城里死了太多的人。
無數(shù)家庭支離破碎,本來百姓們已經(jīng)很絕望了,但小沈大人的出現(xiàn)讓百姓們看到了曙光。
一場疫病在眾人的努力下,已經(jīng)被完全控制住。
舊街被清理出來,百姓們各回各家,而曾經(jīng)住在舊街的窮苦百姓也得到了五皇子的資助,在舊街以外之地,重新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舊街也是后來大順第一家醫(yī)院的雛形。
……
按理說,五皇子在此次疫病之難中立下如此大的功績,理應(yīng)開宴慶祝一番,然而負責(zé)監(jiān)視西戎使節(jié)的兵卒來早朝上稟報,說圖力格已經(jīng)暗自逃離京城,不知所蹤。
若是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疫病從何而來,那群臣就可以自刎了,他們一開始就應(yīng)當知道,西戎使節(jié)孤身前來,本就不是出于好意。
西戎使節(jié)對大順京城造成了千萬銀兩的損失,事了便揚長而去,也實在卑鄙。
但現(xiàn)在去追人,也有些為時過晚,為了不讓大順邊境出現(xiàn)動亂,三皇子和五皇子需即刻帶領(lǐng)人手前往大順邊境。
京城的武將也會跟隨兩位皇子左右,文官則負責(zé)戰(zhàn)事物資的調(diào)度,其他未去邊境的皇子隨時待命,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其中一位出了意外,得有人去補缺。
京城中有頭有臉的角色都有了動靜,為了煽動百姓們的情緒,群臣將疫病的罪魁禍首——西戎使節(jié),供了出來。
此消息一經(jīng)傳播,百姓們心中憋了那么久的怒火被激發(fā)出來,他們知道了三皇子和五皇子要去大順邊境鎮(zhèn)壓無恥的西戎人,便自掏腰包,愣是將三十萬大軍的糧草湊了出來。
除此之外,若干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也堆砌到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府邸門口,兩位皇子出府之時,險些被堆成小山的物件砸到。
沈亦初也將許久未穿的暗衛(wèi)服套在身上,附上暗衛(wèi)面具,跟隨其他暗衛(wèi)一同行動,而沈淮川則被他提前塞進楚錦佑的馬車,讓楚錦佑幫他帶孩子。
及時準確,省時省力。
去往邊境的路上,他們這四百多人的隊伍里還出了好幾個西戎奸細,這些西戎奸細給他們帶來了不少麻煩。
當時正處在半夜,隨行的糧草險些被一把火燒掉,幸好沈亦初警覺,對周圍的風(fēng)吹草動高度敏感,憑借不尋常的腳步聲將那一伙西戎奸細捉了個正著。
暗七把隊伍中的奸細挨個處理之后,去往邊境的行程才順利起來。
……
隊伍越往邊境走,沿途見到的房子便越破舊,也沒見到什么人,興許是被他們這一隊人馬嚇到,沒敢出來。
田地里都荒著,路上連一條野狗都見不著,直到到了邊境的軍營,眾人沉重的心情才有所緩和。
營地中的將領(lǐng)看到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人帶著一車又一車的糧草過來,激動地?zé)釡I盈眶。
他們可算是苦盡甘來了啊!這段時日,他們可過得太不容易了。
營里沒了糧草,他們便開始挖草根、啃樹皮,實在撐不住,他們才忍痛將一批戰(zhàn)馬做成風(fēng)干馬肉。
七日前,他們連馬肉都已經(jīng)吃完,如今已經(jīng)連續(xù)七日沒米下灶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餓死的。
營地中的將領(lǐng)和兵卒餓著肚子,強撐著精神鎮(zhèn)守城門,他們又冷又餓,還很疲憊,原本營地有三十萬人,現(xiàn)在營里卻只有七萬兵卒。
死去的二十三萬將士,大多都是因為體力不支,才會死在西戎人的刀尖之下的。
而幸存的七萬將士繃著最后一股勁,壓下心底的絕望,誓死也要將背后的城池守護下來。
靠著這股意念,他們才能撐到三皇子和五皇子帶來的這三十萬人的糧草。
不過現(xiàn)如今營地中也只有七萬人,這糧草應(yīng)該能撐更長時間,他們的勝算也能增加幾分。
田將領(lǐng)一個一米九,接近兩米的漢子,見到兩位殿下之后,就像是遠游的游子見到娘親似的,豆粒大的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地面上砸。
“三殿下,五殿下,田某等得你們花都謝了,幸好二位殿下及時趕來,否則您二位只能見到末將高高的小墳堆了!嗚嗚嗚嗚嗚……”
他哭得真的好委屈,上氣不接下氣的,臉都哭紅了,這副嬌態(tài)若是放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毫無違和,但這是一個一米九,接近兩米的漢子的真情流露。
哪怕辣眼睛,楚錦鋒和楚錦佑二人也得耐心地哄著田將領(lǐng),安撫著田將領(lǐng)的情緒。
田將領(lǐng)立下了汗馬功勞,卻沒享受過一日好日子,天天同將士們風(fēng)吹雨淋的,還頂著巨大的壓力指揮將士抵抗西戎。
此等人物,有被人寵愛的資本。
兩位皇子一頓安撫,將田將領(lǐng)哄好,下一刻便讓人開灶,給營地中幸存的將士們做一頓好飯。
先讓大家吃飽,再考慮旁的事情。
待全營地的將士都吃飽飯,田將領(lǐng)及其兩位副將便邀請三皇子和五皇子去主帳商議軍事,其他無關(guān)人等留守帳外。
沈亦初掛念著川川,孩子這么小就已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跟著他們這些人吃苦受罪,心中肯定有落差,他放心不下,想去陪陪這孩子。
他跟身旁的暗七比了一個撤退的手勢,暗七無奈,擺擺手讓他走。
暗七掃了一眼沈亦初離開的方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不敢管也管不著。
暗十都快和他們殿下修成正果了,算是半個主子,他也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怎么管?
何況每日半夜,他們殿下總會偷偷摸到暗十的身側(cè)歇著,天亮之前又偷偷鉆回馬車,他們這些暗衛(wèi)還得裝作看不見。
暗衛(wèi)們想不知道殿下的心思,也是挺難的。
又不瞎。
第79章
沈亦初直接去找楚錦佑的馬車, 川川在車上睡了一路,想來還沒醒,他得將孩子從車上抱下來, 再將人安頓下來。
當他掀開馬車簾子之后,便看到川川縮在被子里, 占據(jù)了車廂大塊的空間,睡得正香。
經(jīng)過了沈亦初長期投喂,川川的臉也有了些肉感,小巧微圓的臉埋在柔軟的布料中, 紅撲撲的,像是熟透的柿子, 輕輕一戳,便有一個肉窩窩。
太可愛了叭!
ヾ(▽)ノ
他一時手癢,又探出手,在小孩白嫩的臉上戳了戳,動作有些大, 小孩差點被鬧醒。
手感不錯。
沈亦初莞爾一笑, 連帶著被子一起,他輕手輕腳地將川川抱出馬車, 路上遇到巡營的將士, 詢問了一番,才知道他們這一行人被安排到東側(cè)茅草屋落腳。
本來以為茅草屋的條件會差了點,等沈亦初抱著孩子到了地方,才看到一所房屋質(zhì)量不輸于京城舊街的茅草屋。
看著簡陋, 實則很結(jié)實,不會一吹就倒,最起碼房頂是完好的, 屋子里是鋪了很多干草的。
能在邊境找到這么一處能遮風(fēng)擋雨的屋子,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沈亦初安慰自己,發(fā)愁地看了一眼懷中沉睡的小孩,他抱著孩子也騰不開手打掃衛(wèi)生啊。
算了,入鄉(xiāng)隨俗吧,就當是他去荒野求生了。
在現(xiàn)代的時候,他去熱帶雨林玩,晚上睡覺連個屋子都沒有,只能睡樹上,運氣好就一覺到天亮,運氣不好就被蟒蛇吞。
這起碼有個茅草屋可以住,他還想要什么自行車啊?
他直接走進茅草屋,用腳將地上的干草扒拉整齊,將從馬車上帶過來的被子鋪在干草上,才將川川放下。
沈亦初的動作算不上輕,但就是這樣,川川還是沒醒,可見一路上顛簸著,有多累。
孩子才七歲,就要跟著他到處漂泊,一路上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比一些成年人還要懂事得多。
大老遠跟著他過來,也只是想多幫幫他,多好的孩子啊。
沈亦初心疼地看了熟睡的川川一眼,便出了屋子。
還不確定他們要在此處待多久,總不能一直讓孩子睡干草,他得回馬車一趟,將老楚的東西全都劃拉過來,盡量給孩子一個好點的住宿條件。
老楚應(yīng)該不會介意的吧。
沈亦初為了去搬馬車上的東西,甚至用上了輕功,沒一會功夫,茅草屋里便多了一張軟塌,一張矮桌,一個干凈的奶白色蒲團,兩個裝點心的小柜子,還有一盤沒吃完的梅子酥。
有了軟塌,屋子里的干草便沒了用處,他擼起袖子,將川川挪到軟塌上,而干草全都被抱出屋子。
他再找將士借了掃帚,將屋子里都清掃了一遍,最后為了除塵,他還朝地上淋了一點水。
屋子一經(jīng)打掃,變得耐看多了,里面東西雖少,但什么也不缺。
一個典型的田園極簡風(fēng)便是如此。
好不容易忙完,沈亦初拿著木盆打了點水,趁著日頭正盛,他簡單洗了一個日光浴。
洗完澡,他回到屋子里,坐在榻上聽著外面將士們的訓(xùn)練聲。
……
營地主帳里側(cè),掛著一個碩大的輿圖,輿圖上插滿了黃藍兩種顏色的小旗子。
帳篷中央擺著一張木質(zhì)的長桌,楚錦鋒和楚錦佑兩位皇子各坐一邊,注意力始終集中在田將領(lǐng)和田將領(lǐng)身側(cè)的輿圖上。
兩位副將則各站在輿圖的兩側(cè),負責(zé)根據(jù)田將領(lǐng)的話,在輿圖上插相應(yīng)的小旗子。
“兩位殿下請看,此處是我方探子探查出的西戎軍隊駐扎之地,而容城距離西戎駐扎地也就只有不到二十里,若是西戎軍前來偷襲容城,很是方便。”田將領(lǐng)手指了一下輿圖上的代表西戎駐扎地和容城的兩個旗子。
容城,也就是大順的邊境城,一個唯一與西戎接壤的地方,也是兩位皇子接下來需要長期駐扎的地方。
“西戎人狡詐,有些時候到了后半夜,便會集結(jié)人馬前來偷襲,待將士們提起精神準備守城之時,他們又全軍撤走,令我們大順的兵卒們疲于奔命。”田將領(lǐng)氣得一圈砸在厚實的木桌上,砸出一聲悶響。
“卑鄙無恥!”
“此乃疲兵之計,西戎人正是料到容城將士勢微,不敢出城迎戰(zhàn),才會如此。”楚錦鋒一口道破西戎人的小把戲。
這些計謀原本都是他們大順玩剩下的,但現(xiàn)如今局勢逆轉(zhuǎn),大順處于弱勢,他們便是知道西戎用的陽謀,也無濟于事。
“田統(tǒng)領(lǐng),你可知現(xiàn)如今西戎領(lǐng)兵的是何人?”楚錦佑問道,他跟西戎打了多年的交道,也更熟悉部分西戎將領(lǐng)的出兵套路,可針對性做出決策。
田將領(lǐng)嘆了口氣,“我也不知對面將領(lǐng)是何人,只知道此人是突然冒出來的,聽探子說,此人還是西戎的大功臣呢。”
楚錦佑蹙眉,“你們竟連此人一丁點底細都探不出嗎?”
西戎那邊向來都是勇者為將,此人又憑何得到西戎人的青眼?
田統(tǒng)領(lǐng)此言,等于什么都沒說。
“呃,末將慚愧,近期西戎進犯次數(shù)過多,探子們連城門都沒機會出,更別提探聽消息了。”田統(tǒng)領(lǐng)苦著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三殿下,五殿下,末將聽聞您二位的暗衛(wèi)都是探聽情報的老手,不如……”
楚錦鋒搖了搖頭,笑著拒絕,“我手下的暗衛(wèi)都不成氣候,比不上五弟的人,你不妨問問五弟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三皇兄說笑了,吾府上的暗衛(wèi)平日里充其量幫吾做一些小事罷了,怎么會做探子?再說了,都是被父皇和各皇兄皇弟挑剩下的暗衛(wèi),哪里能拿得出手呢?”楚錦佑繃著臉,跟楚錦鋒打著太極。
要想打破現(xiàn)有的僵局,就必須要挑出一個人做犧牲,讓那個人去西戎營地探查西戎糧草的位置。
除了糧草,還要知道對方一共有多少人馬,西戎將領(lǐng)的行事風(fēng)格之類的事情,總之,他們知道的越詳細,勝算也就越大。
但前提是,誰來做這個探子?
田統(tǒng)領(lǐng)的人若是能堪大用,早就能探聽出相關(guān)消息,不用讓他們處于如此被動的局面。
但讓三皇子和五皇子出人,兩位皇子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誰家的暗衛(wèi)不是被精心調(diào)教出來的,如此珍貴的資源,怎能輕易下決定?
“三皇兄,不妨吾與你各出一人,讓此二人去西戎營地探聽消息,如此也算公平,如何?”楚錦佑又換了個說辭。
“可以,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人選了,但愿五皇弟不要讓我等太久。”楚錦鋒答應(yīng)下來。
“當然。”
由于田統(tǒng)領(lǐng)對西戎的情報不足,無法再深入商議更多對策,只能先把防御策略商議妥當,也算是對西戎夜襲之事有所準備。
這場戰(zhàn)役,打得還是情報和物資消耗。
當晚,楚錦佑便把除了沈亦初以外,自己府上所有的暗衛(wèi)召集到自己的軍帳內(nèi),打算讓他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沈亦初雖為暗衛(wèi),但他的價值太高,楚錦佑沒將他算進來。
得到消息的暗衛(wèi)整齊地出現(xiàn)在軍帳內(nèi),跪成一排,垂首靜默,等待命令。
“你們當中需要犧牲一人,去西戎做探子,此程艱險,十死無生,誰愿去?”楚錦佑直說,將選擇權(quán)交到暗衛(wèi)們的手中。
暗七率先請愿,“殿下,屬下感念您的栽培,愿效犬馬之勞。”
暗六:“殿下,屬下對打探消息一事最為精通,屬下愿去!”
暗九:“殿下,屬下擅長隱匿行蹤,便讓屬下去吧。”
暗十一:“屬下也愿前去。”
暗十二:“屬下曾經(jīng)去過西戎,算是熟手,愿請命前去。”
暗十三:“十三也愿去。”
暗衛(wèi)們紛紛請命,無一人退縮,楚錦佑欣賞暗衛(wèi)們勇武的精神之時,犯了難。
“什么事讓大家都聚在這?也不叫我,在這整小團體孤立呢?”沈亦初鉆進軍帳,看著跪了一地的暗衛(wèi),困惑道。
暗衛(wèi)們都跪著,沈亦初站著顯得非常突兀,他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隨大流,蹲在暗七旁邊,便聽到楚錦佑說道:
“你來了?這里沒你的事,去忙吧。”
越是這么說,沈亦初越是好奇,“我不能聽嗎?可是我也是暗衛(wèi)啊。”
楚錦佑頗有些頭疼,“大順需要派人前去西戎營地探聽情報,此事你就別摻和,你不是做暗衛(wèi)的料。”
沈亦初微微一笑,“你別說,我還真有辦法,而且這個辦法還絕對安全。”
楚錦佑微愣,對啊,沈亦初那邊的世界擁有各種神奇的物件,說不定真有能用得上的。
“說來聽聽。”楚錦佑問道。
“很簡單,做一個熱氣球和望遠鏡,在空中安全地將西戎軍營的布局盡收眼底,還能不費一點力氣,如何?”沈亦初自信地笑出雪白的牙花子。
熱氣球,望遠鏡,又是兩個從來沒聽說過的新玩意兒,楚錦佑心中壓力大減。
雖是新玩意兒,但他根據(jù)以往對沈亦初的了解來看,這兩樣?xùn)|西必定能在未來大放異彩。
能讓人飛在空中,究竟是何等法器才能讓人飛在空中呢?
楚錦佑很是好奇。
“既然如此,熱氣球和望遠鏡便交給你了,若兩件東西做不出,便由暗六去一遭吧。”楚錦佑立刻決定。
“我一會回去就將兩個東西的圖紙給你拿過來,到時候讓你的工匠加班加點去趕制,應(yīng)該能來得及。”沈亦初說完,便離開軍帳。
回到他和川川一起住的茅草屋,將相關(guān)書籍從屋中木箱子里取出來。
緊接著又回到楚錦佑那邊,看到六個暗衛(wèi)同事還在地上跪著,便大著膽子,將同事們扶起來。
暗衛(wèi)們紋絲不動。
沈亦初拗不過,便將熱氣球和望遠鏡的相關(guān)資料翻找出來,遞給楚錦佑。
“相關(guān)資料都在這里了,你先研究著,川川還沒吃晚飯,我得先回去了,你用完書記得還我,謝謝。”沈亦初想走,然而他才想起來他的同事們還跪著,臨走之前還不忘記提醒楚錦佑,“老楚,大家長途跋涉的,都累了,讓七哥他們回去休息吧。”
“好,便依你所言。”楚錦佑語氣溫和,對暗衛(wèi)們揮了揮手,暗衛(wèi)們才齊齊起身退出帳中。
“一會把孩子帶過來,在此處用飯。”楚錦佑頓了頓,“有肉吃。”
聞言,沈亦初的眼睛亮了,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吃干糧,連一點葷腥都沒有,沒想到老楚這么有良心,肯請他和川川吃肉!
“沒問題,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就帶著川川過來!”
第80章
一碗咸香的肉粥入腹, 沈亦初意猶未盡,連帶著川川一個孩子都喝了好幾大碗。
“好喝,愛喝!老楚, 下次我還想和你拼飯,你請客, 你掏錢。”沈亦初揉了揉撐起來的小肚子,享受地瞇起了眼睛。
“楚哥哥,你這的飯好香,川兒也想過來蹭飯~”沈淮川眨巴著一雙靈動的眼睛, 為了一頓好吃的,不惜對著楚錦佑撒嬌。
楚錦佑忍俊不禁, “等哪日你們兄弟二人把我吃窮,沒地方蹭飯了又該如何是好?”
“那就提前準備三個破碗,我領(lǐng)著你去街頭要飯。”沈亦初打趣了一句。
沈淮川沒聽出來玩笑話,把二人的話當成真,認真思考, 保證道:“放心吧, 哥哥,楚哥哥, 川兒已經(jīng)會賺銀子了, 若是你們吃不上飯,川兒去做保潔養(yǎng)活你們。”
“倒是人小鬼大,是個好孩子,他日回京, 楚哥哥給你請了教書先生,讓你讀書識字可好?”楚錦佑對川川越發(fā)喜愛,已經(jīng)開始為川川謀前程了。
“可哥哥說過, 要建個學(xué)校,這樣川兒還可以在學(xué)校里認識很多小伙伴,也一樣能讀書認字。”沈淮川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做選擇。
沈亦初摸了摸川川的腦袋,笑得一臉慈善,“沒關(guān)系的,川川,你平時可以去學(xué)校讀書,周末可以去找你楚哥哥,讓你的楚哥哥給你找輔導(dǎo)班老師,也就是私塾先生,這樣兩邊都不會耽誤了,多好?”
他要讓川川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感受一下九年義務(wù)教育的鞭策。
沈淮川沒上過學(xué),不懂學(xué)習(xí)的艱苦,只知道讀書識字很花費銀子,知道沈亦初打算讓他讀兩份書,感動得淚眼汪汪。
“哥哥~川兒愛你!楚哥哥,川兒也愛你呀!”沈淮川跳下凳子,給兩個人一個擁抱。
“不用謝,川川,這是讓你成為大順六邊形戰(zhàn)士的必要條件,如果你能堅持下來,以后會很厲害,能掙到很多很多的銀子,也能娶到很漂亮的老婆,加油,哥哥看好你!”沈亦初大聲激勵道,搞得氛圍既熱血又很尷尬。
“什么是六邊形戰(zhàn)士?”沈淮川不懂就問。
“六邊形戰(zhàn)士啊,就是什么都會,所有人都會敬仰你,想當你的小弟,供你差遣,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沈亦初說道。
沈淮川懵懂地點了點頭,指著楚錦佑說道:“六邊形戰(zhàn)士說的是不是像楚哥哥這樣的人?”
沈亦初伸出食指左右擺了擺,“NO!你的楚哥哥是五邊形戰(zhàn)士,他不會武功,也只能算成五邊形。”
楚錦佑無法反駁,他不會武功這是事實,小時候想練武,但沒人教他,才被耽擱了。
“川兒,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必聽你兄長瞎說,人的精力有限,將你擅長的天賦發(fā)揮到極致,也能得到萬人敬仰。”楚錦佑將小孩子教育了一番,順便點了一下沈亦初,又問道:
“做人要有目標,川兒,你找到自己喜歡且擅長做的事情了嗎?”
沈淮川對于此問題,回答得毫不猶豫,“川兒喜歡掙銀子,川兒想掙好多好多銀子,用這些銀子去幫助很多很多人!”
“好志向!加油,哥哥看好你!”沈亦初鼓勵道。
他也喜歡錢,但不喜歡上班,川川的志向正好和他互補,他很欣慰。
楚錦佑嘆了口氣,“我何時短了你吃穿,你竟要坑一個孩子,停手吧,太丟臉了。”
沈亦初的心思被人戳破,他厚著臉皮說道:“這不是為了以后做打算嗎?我現(xiàn)在還可以啃你的金庫,等你落魄了,我還可以去投奔川川,三個人總不至于都去喝西北風(fēng),怎么樣,我的目光是不是很長遠?”
“呵,的確長遠。”楚錦佑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時會落魄,這姓沈的卻已經(jīng)惦記上了他的金庫。
沈亦初對他露齒一笑,比了一個剪刀手。
“對了,反正制作熱氣球和望遠鏡也不用我?guī)兔Γ页酝觑埓蛩闳鵂I那邊轉(zhuǎn)一圈,看看情況,若是有兵卒傷得重,我可能會在傷兵營待一宿,這樣的話,川川就只能拜托你繼續(xù)照顧了,可以嗎?”
沈亦初打算給自己找點事做,但他走了,川川沒人照顧,便只能繼續(xù)委托楚錦佑照顧孩子。
若楚錦佑不答應(yīng),沈亦初也只能將孩子硬塞給他。
無他,只因楚錦佑這邊的蜜餞果子多,他忙完之后也可以拿孩子當借口過來蹭點吃的。
好吃,愛吃。
ヽ( ̄▽ ̄)
楚錦佑答應(yīng)得很爽快,沒有一絲的不情愿,“好啊,川兒很乖,我可以帶。”
若是川兒在這,沈亦初也會多來這邊看看吧。
“謝謝你,你真好,老楚。”沈亦初笑著道謝,又轉(zhuǎn)頭對川川叮囑道:“川川,你跟楚哥哥待在一起的時候,要乖乖聽話,如果有條件的話,可以在你楚哥哥旁邊認字,能做到嗎?”
沈淮川沒說話,只是依賴地抱住了沈亦初,眼中帶著一絲不舍。
沈亦初摸了摸川川的頭,鄭重地對楚錦佑說,隱隱有種托孤的感覺,“孩子就交給你帶了,別讓他吃太多不消化的東西,他的胃不太好,容易鬧肚子。”
“嗯,放心。”楚錦佑笑了一下,雖然他沒經(jīng)驗,但他可以學(xué)。
……
傷兵營里的情況跟京城突發(fā)的疫病比起來,要樂觀太多了,最起碼能讓軍醫(yī)有喘息的機會。
不至于太過勞累。
大多數(shù)傷兵不是骨裂,就是傷口感染,還算好處理。
至于那些傷情嚴重的兵卒,根本等不到及時的醫(yī)治,故而也不會幸運地被接到傷兵營養(yǎng)傷。
沈亦初大概逛了一圈傷兵營,對傷兵的情況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他找到傷兵營的吳軍醫(yī),說明自己醫(yī)者的身份,又掏出了五皇子府的令牌,便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傷兵營。
夜里,傷兵營并沒有特別緊急的傷情,沈亦初便跟吳軍醫(yī)打了聲招呼,說第二天早晨再過來幫忙。
既然已經(jīng)把孩子交給楚錦佑帶,時間快到后半夜,想來楚錦佑和川川已經(jīng)睡了,沈亦初便沒有再去打擾。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茅草屋,簡單洗漱一番,打算歇息,但心底總有一種聲音讓他不要睡。
沈亦初便一直睜著眼睛熬到后半宿。
在他半夢半醒之間,透過窗子,看到遠處的城門火光接天,心中暗道不妙,便直接起身前去城門。
應(yīng)是西戎人在搞夜襲!
沈亦初施展輕功靈巧地跳上城墻,視線下意識地停留在受傷的兵卒身上,若是有兵卒失去行動能力,他便出手將傷兵背下城墻,再將人暫時安置到一處安全的視野死角。
然西戎軍也只敢在城墻外放冷箭,不敢攀墻,夜色又暗,大順兵卒看不準目標,只能被動防御。
半個時辰后,西戎軍的攻勢才弱了下去,儼然一副要退兵的架勢,氣得大順將士牙癢癢。
每隔一陣子便要來上這么一出,西戎到底有完沒完了!!!
城墻上的一個小兵解下頭盔,一氣之下將頭盔摔在地上,罵了一句大順粗口。
西戎軍已經(jīng)撤兵,大順將士也只能憋著一口郁氣,收拾城墻上的殘局。
西戎這次夜襲,大順將士犧牲了十六人,有中箭的傷兵二十人,剩下的便都是輕傷或無傷。
而西戎軍可能只損失了一些箭矢,并無人員上傷亡。
沈亦初幫著將士們打掃戰(zhàn)場,對重傷的傷員進行簡單的傷口處理,以保證他們能活著被運送到傷兵營。
輕傷的兵卒尚且有行動能力,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只需要防止傷口感染發(fā)炎便好。
沈亦初將最后一個傷兵送到傷兵營之后,便從袖口取出隨身的消炎藥粉,朝傷勢最嚴重的兵卒傷口上撒去。
“哎!住手,沈醫(yī)師!你要在他們傷口上撒什么?軍營有規(guī)定的傷藥,你可別亂來!”吳軍醫(yī)見到沈亦初的動作,一下子便沖了上去,阻止他使用不知底細的藥粉。
沈亦初將藥瓶遞給吳軍醫(yī),解釋道:“吳軍醫(yī),此藥是我自己制作的,專門用于外傷的,效果極好,我們五殿下的暗衛(wèi)們,現(xiàn)在用的都是這種傷藥,不信你仔細瞧瞧。”
說完,他便取出匕首,在食指指尖處劃了一刀小口子,拿過藥瓶,將瓶中藥粉撒在指尖傷口處。
藥粉剛?cè)錾先ィЧ⒏鸵娪埃瑐诹ⅠR止住了血,仔細一聞,細膩的藥粉還有著好聞的草藥香。
“你看,我調(diào)的藥是不是很管用?放心用吧,翻車了算我的。”沈亦初彎眉一笑。
吳軍醫(yī)觀察了一番沈亦初指尖的傷口,驚嘆道:“果真不流血了,沈醫(yī)師,是吳某大驚小怪,不知此等好藥是否能量產(chǎn)?”
“忙完后,我把這個藥粉的制作方法寫出來,只要你能備齊藥材,便沒有什么難的。”沈亦初邊說邊將藥粉撒在面前傷兵的傷口上。
藥粉中加了一點鎮(zhèn)痛作用的草藥,傷兵用了藥,痛苦的表情漸漸消弭,轉(zhuǎn)而沉睡過去。
當傷兵營兵卒的傷口被吳軍醫(yī)和沈亦初二人處理好之后,帳篷外的天恰好蒙蒙亮。
沈亦初出了傷兵營,便看到楚錦佑等在外邊。
“里面情況如何?”楚錦佑看了一眼傷兵營,問道。
沈亦初抹了一下額頭上的虛汗,“都處理好了,沒有性命之憂,放心吧,熱氣球和望遠鏡做出來了嗎?”
“我托手下的工匠連夜趕制,已將熱氣球做了出來,但望遠鏡還未曾制出。”楚錦佑眼中有一抹憂色。
“為什么做不出來呢?”沈亦初不解,他明明已經(jīng)把詳細的步驟交出來了啊。
“煉制溫度不夠。”楚錦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