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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逐日之蛾8

    因著懷疑這人心情不好, 所以鹿鳴秋特意囑咐女仆做上一杯楊枝甘露,在早餐結束的時候,端上了餐桌。

    “快吃吧。”她說。

    燕銜川敬業地維持著冷漠的姿態, 面對突然得到的甜點,她的心中不由得雀躍起來。

    ——果然, 高冷才是正確的方案!

    于是她面無表情地、一絲不茍地、嚴肅認真地把這碗楊枝甘露吃得干干凈凈。

    嘴角隱秘地上翹了一毫米。

    吃過早飯,就要做正事了。

    她是代表燕家去洽談生意, 不能對于交談的對象一無所知, 不管她從前如何, 現在的燕銜川,代表的是燕家的臉面,不容有失。

    所以謝五把有關于黑虎幫的所有資料都發給了她,讓她有所了解。

    黑虎幫的幫主叫錢虎, 很普通的名字, 但他的經歷可不普通。

    錢虎原本只是一個流浪漢, 小混混, 有一個酒鬼父親和做廉價皮肉生意的母親。父親常年酗酒,吸食藥品, 把家里的錢都敗光了,他藥勁上頭的時候,就會打人。

    但他說是毫無神志卻也不然, 知道家里的錢都是靠自己女人出賣身體換來的, 所以從來不打她的臉,對她常常是輕拿輕放,但這份躁動要怎么抒發呢, 最后酒鬼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兒子的身上。

    錢虎不是一個懦弱的人, 年紀小的時候, 他仗著自己身體靈活,跑來跑去,讓親爹抓不到他,年紀大的時候,有了反抗能力,他就開始打回去。

    他膽大心細,交了幾個道上的朋友,求著對方教給他幾招防身術。

    一個被酒精和藥物掏空的虛弱身體,怎么比得上少年人正值發育的健康體魄呢。

    錢虎輕松打死了他的父親,把他拖進臭水溝里,假裝他是喝醉溺死的。

    所有人都當這是一場意外。

    他加入了盤蛇幫,做了最底層的一個打手,因為打架時悍不畏死,總是沖在前頭,又有一股狠勁,很快就出了頭,做了一個小隊長,慢慢變成分堂的副堂主。

    盤蛇幫的老大賞識他,見他不識字,還特意叮囑他要讀書,要掌握知識。他看中了這個年輕人的野心,和他不服輸的性格。

    一個只會逞兇斗勇的人,和一個掌握了知識,頭腦靈活的人,后者無疑會走的更遠。

    一次老大外出遇襲,是錢虎舍命相救,差點兒死了,換了好幾根人造肋骨,還有一只手。

    于是老大提拔他,把這個年輕人放到自己身邊來,做親近心腹。

    而老大的女兒,看上了這個樣貌帥氣,天然爽朗,打架時卻格外狠辣的男人,愛上了他不一樣的氣質。

    錢虎最終娶了老大的女兒,成了自家人。他看起來還是那么忠心,如果沒有設計干掉自家岳父自己上位的話。

    掌控了盤蛇幫,他就給幫派改了名字,各大堂口的管事都被他換成了自己的心腹,而原老大的女兒,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他的岳父埋在了一起,是他親自挑選的墓地。

    每年忌日,他都會去送上兩束花。

    幫派里的手下紛紛感概:老大真是重情的人呢!

    錢虎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從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底層小人,到今天的一幫之主,其中所付出的心力手段,他手中沾的鮮血,足以讓任何人側目。

    這是一個生來無情的人。

    一個天生的權欲機器。

    做了黑虎幫的老大以后,他并不滿足,還要向外擴張,壯大幫派,最終將黑虎幫發展成定陽市最大的幫派,卻還不止,他又把手伸向了周邊地區。

    他的野心,就和他膨脹的欲望一樣永無止境。

    如果把他的經歷拍成電影,絕對是跌宕起伏,精彩絕倫的一部巨作。

    錦繡不夜城,也是黑虎幫的產業。原本只是一個半死不活的夜總會,錢虎接手以后才慢慢開始繁華起來,現在已經成了定陽市最大的娛樂場所,是快活鄉,銷金窟。

    只有人想不到的,沒有這兒沒有的。

    多少人在這里一夜暴富、傾家蕩產,它吞吐的血淚融化在金錢里,也變成了罪有應得與貪得無厭的最好注解。

    燕銜川剛下車,就被閃爍的霓虹燈晃了個眼暈。

    這里的光污染絕對要比其他地方嚴重上十個臺階,那些藍色、紫色、曖昧的紅粉,明亮的黃,爭前恐后地大放光彩,抱著一股非要把人眼睛閃瞎的氣勢,非得逼人暫避鋒芒不可。

    壞消息,她的眼睛是人造的,接收光線的能力比肉眼要強多了,

    好消息,她的眼睛是人造的,再怎么閃也閃不成瞎子。

    泊車小弟接過車鑰匙,把車開走停好。

    燕銜川和謝五謝七兩兄弟一起,穿過富麗堂皇的前廳,走入不夜城內部。

    一樓和二樓是賭場,大大小小的賭桌有各種不同的玩法。

    燕銜川邊走邊看,一個不會玩,什么轉盤,什么骰子,什么紙牌,她只知道這個叫撲克牌,會一些民間家常玩法,至于賭桌上的規則,一點也不了解。

    黃賭毒煙酒,這都不是好東西,父母耳提面命,不讓她沾的。

    況且她自己對于這種腐蝕心智的東西也沒什么興趣。

    她能喝點酒,但沒有喝醉過,是離開父母以后,才偶爾喝上幾杯,也是度數不高的雞尾酒一流。

    三樓就是酒場了,有很多陪酒陪玩的性偶,他們的手腕上帶著相同款式的銀色手環,上面印著一個虎頭,用來辨別身份。

    沒有客人時,他們或者三三兩兩地在吧臺前面待著,或者端著酒杯,漫無目的地閑逛,尋找目標肥羊。

    要么下到一樓,去接待那些一看就是新手的客人,領著他們熟悉環境,賺取小費。

    在這里工作的性偶,背靠黑虎幫,生活滋潤,沒人來找麻煩,甚至還有基礎工資可以拿。

    賺的錢比等閑三等公民都要多。

    畢竟能來這里消費的人,都是手有余錢,非富即貴,從指縫間流出一些小費就是令人瞠目的數額。

    過了紙醉情迷的三樓,上到四樓,是美容服務場所。上層社會對于美、對于天生完人的追求是病態的。

    頂層門閥傳輸下來的價值觀引導著他們,無形地塑造他們的人格。

    人的樣貌是天生的,改變不了,評判美的標準卻不僅僅于此。一個人的皮膚狀態,他的眼睛,嘴唇,體態,都是可以后天改變的。

    就算是相同樣貌的人,一個神采飛揚,一個萎靡不振,前者也要比后者更美。

    所以美容行業格外暴利,所有性別的人都要踏入以完美為名的陷阱。它賺的不是窮人的錢,唯獨只吸取富人的血。

    在第五層的包廂里,燕銜川見到了錢虎。

    約定的時間是十點,但她九點半就過來了,也是有想看一看聲名在外的不夜城到底是什么模樣的心思。

    她到的早,也沒通知錢虎,被手下人領路過去的時候,后者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訝,忙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來走到門口去迎接她。

    “燕小姐是什么時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實在是罪過,罪過。”

    他語氣誠懇,似模似樣,真的不知道她來?恐怕不見得。

    這可是黑虎幫的產業,謝五又是定陽市的老熟人了,就算這些手下不認識燕銜川,也不認識他嗎?

    燕銜川敢保證,他們三人到剛這里,就有人通知錢虎了,但是他卻沒來,不是他想要拿喬,是他看出來燕銜川有心想要逛一逛這里,又沒有主動告知他,顯然是想自己看。

    他要是就這么下樓去打擾她,這不是擾了對方的興致嗎?

    所以等燕銜川到五樓,要來會面的時候,他才前去迎接,態度熱切,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重視。

    一次重要的會面,提前到還是遲到,都有不同的講究。

    倘若是弱勢的一方,必須要提前到,這才足夠禮貌和重視。

    倘若是強勢的一方,不論提前到還是晚到,都無所謂。提前到叫做寬容,而不是畏懼,晚到叫彰顯地位,而不是挑釁。總有說法。

    燕銜川本身并不重要,但她代表燕家,自然而然就成了強勢的一方。

    錢虎迎著她回到包廂內,滿面笑容。

    他穿著銀灰色的西服,身材勻稱,襯衫下隱隱露出肌肉的線條。黑發一絲不茍地向后梳起,雙眼大而明亮,下巴干干凈凈,沒有胡須,皮膚是健康的蜜色,笑容爽朗,一個三十來歲的人,瞧著竟有幾分少年人的天真和直白。

    但誰要是看他的臉,相信他是個毫無城府的人,那這個人就是大寫的蠢貨。

    燕銜川同樣笑著回道:“是我自己沒說,不怪錢老板。”

    對,錢虎還有個特殊喜好,一定要讓人稱呼他為老板,而不是□□老大。

    而燕銜川來又不是為了找麻煩的,沒必要故意在稱呼上面做文章。

    坐回柔軟的沙發里,兩個人閑扯了幾句,胡亂寒暄。

    錢虎觀察著這位新主事人,她的態度瞧著還算平和,很好說話的樣子。

    于是他話音一轉,開始進入正題,

    “林家的事兒,真是突然啊。”他唏噓道,“好端端的人,一場意外,真是世事無常。”

    燕銜川淡淡道:“誰說不是呢。”

    “不瞞您說,之前和貴家族的生意,本來一直都是從這邊拿貨的,但前不久燕晚之先生說,把訂單轉給了林家。”錢虎狀似苦惱地說,“林家這一去,別的倒是好說,但之前說好給的貨,又延期了好幾天。”

    “這其中的損失倒是不大,但后續要怎么說呢?您看,是不是該給個章程?”

    燕銜川不慌不忙:“原先劃給林家的生意,自然是要重新歸攏,這兩天的損失也會有一定的賠償,至于其他的……”

    她向后一靠,給身邊人一個眼色:“謝五,你來說。”

    謝五就站出來,開始商談具體細節。

    燕家是做軍火起家的,品控方面自然沒得說,而且和黑虎幫本來就是老交情了。在它還是盤蛇幫的時候,武器就是從燕家購入的。

    至于林家,有心想涉獵這份暴利的產業,但無奈上頭這個大山壓著,一直出不了頭,只能賣點兒便宜貨,給一些小混混提供武器。

    本以為借著女兒的手,搭上了燕家的大船,卻沒想到行將踏錯,全家集體喪命。

    要怪只能怪他們把燕晚之想的太重要,也把燕家想得太溫情了。

    錢虎擴張之心強烈,對于武器的需求也是日漸增加,他有意想要加大訂量,再趁著這次機會,要點兒折扣。

    畢竟燕銜川瞧著還挺好說話的。

    沒想到他偶爾遞過去幾次眼色,說說自己的不容易,又拿常年的交易當做人情,這人卻半點不接茬。

    碰巧對視上了,她就是微微一笑,全讓謝五自己輸出。

    謝五,老油條,他瞧著年輕,但話術和情商都十分老練,又有謝七在一旁給眼色,半點利潤不讓。

    但做生意嘛,和氣生財,最后又說,免費搭上十幾條□□,就是看在老顧客的面子上贈送的。

    有總比沒有要強,錢虎就算想找別人買貨,也找不到比燕家更好的。

    雙方談妥以后,謝五就退到身后去,深藏功與名。

    聊完生意,為了拉近關系,那就得聊點兒別的,這可是錦繡不夜城,還有比這更好玩的去處嗎?

    錢虎對于自己親手打造的快活鄉還是很自信的,于是說:“燕小姐要不要下去玩兒兩把,我這兒什么都有。”

    燕銜川敬謝不敏,委婉地拒絕道:“不想碰那些,不會。”

    錢虎就笑道:“這有什么的,叫幾個人陪著您,在身邊介紹不就是了。”

    他說完,對身后招了招手,一個黑西裝的小弟收到暗示,就要推門出去叫人。

    燕銜川皺了下眉,正要開口,忽然門卻打開了,一個體格健壯的小弟走進來,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煩躁,彎下腰對著錢虎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錢虎挑了下眉,“你們把他趕走就行。”

    他看著燕銜川的目光里流露出好奇的意思,主動解釋道:“也沒什么不好說的,樓下來了一個鬧事的人,要找我的麻煩。他也算是個仗義人物,我錢虎生平最佩服重情重義的人,所以叫人不要打傷他,只給他趕出去。他也不是第一次過來了。”

    “這人叫談義遠,有點兒小名氣的一個賞金獵人。他呢,和黑爪幫有些過節,竟然把黑爪幫給滅了。”錢虎的話里帶上幾分夸贊的意思,“不過黑爪幫是我手下的小幫派,被一個人滅了,我總要找回場子,不然讓道上的兄弟看了,還以為我黑虎幫是泥捏的,誰都能踩上一腳。”

    錢虎用一種談論天氣的口吻說:“所以我派人殺了他的妻小。omega,絆腳石而已,他本能干出一番事業,就是被家庭拖了后腿,我也算幫他除掉弱點。”

    “有來有往,這件事就算了了。他卻不肯罷休,動不動就來我這里鬧事,我有心想邀請他來幫里,他還不領情。”

    燕銜川眉頭微動,“是長青市的談義遠?”

    錢虎目露驚奇之色,“正是他,燕小姐認識?”

    燕銜川點頭,“還算熟悉。”

    錢虎驚喜地說:“這就是緣分,那正好。”他沖手下揚了揚下巴,“去吧談義遠帶上來。”

    “既然是您的熟人,我今天有個不情之請,麻煩燕小姐幫我從中說和一下,我殺他家里人,也是為了維護黑虎幫的面子,和他本身是沒有仇怨的。正相反,我還極為欣賞此人。”

    “冤家宜解不宜結,他每次過來打擾我做生意,卻總是被全須全尾地放走,手底下的人怨聲不小,再這樣下去,我也很難做。”

    燕銜川睨他一眼。她總說自己臉皮厚,實際上對比起來這些人,她的臉皮算是薄得了。

    這話說的,怎么你殺了別人的妻小,他還得對你感恩戴德是嗎?

    談義遠被兩個人按著上來時,仍舊在不住地掙扎。他瞧著幾乎是大變樣,根本找不出從前的影子,讓燕銜川嚇了一跳。

    從前談義遠雖然神情疲憊,但也能看出是個好端端的人,和妻子女兒在一起時,整個人都溫柔了下來。

    大仇得報后,他一掃陰霾,仿佛重獲新生,那種喜悅是藏不住的。

    而現在,他簡直削瘦的像個骷髏一樣,雙頰狠狠地凹陷下去,如同一層皮裹著骨頭,眼珠嵌在眼窩里,其中跳動著仇恨的火焰和孤注一擲的怨恨。

    穿著也很隨便,衣服上有很多剮蹭和臟污,頭發胡子都是亂糟糟的,比街上隨地亂睡的流浪漢還邋遢。

    他轉動眼珠,本想罵上錢虎幾句,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驚愕失聲道:“你,你們?”

    恩人一如往昔,他卻不復從前。

    “我是來和錢老板談生意的。”燕銜川說,“你們松開他。”

    錢虎給了個眼色,兩個打手放開了他的胳膊,談義遠踉蹌了兩步。

    “的確是舊相識。”燕銜川說,“錢老板,人我就帶走了,我會和他說的。”

    她既然開口要了,錢虎就順勢應下來,“那就給燕小姐一個面子。”他又看向站著,神情復雜的人說,“談義遠,你講講道理,我要是真的想對付你,你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就死透了。我是愛惜你這個人才,才總是寬容你。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也該有個限度。”

    “我這兒是□□,不是教堂,能一直縱容你,菩薩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我。”

    錢虎冷冷道:“希望沒有下次。”

    “錢老板消消火氣。”燕銜川說,“生氣對肝不好。”

    “故人敘舊,就不在這兒多呆了,錢老板不用送,我自己下樓就行。”

    錢虎只好把人送到包廂門口,笑著說:“燕小姐慢走,什么時候想來就知會我一聲,我再陪著您好好玩個盡興。”

    燕銜川向后擺了擺手。

    停車的門童適時把車開出來,又殷勤地拉開車門。燕銜川揚了揚下巴,讓談義遠去后座,然后說:“謝五,謝七,你們自己回去好嗎?”

    雖說是個問句,但實際上是個陳述句。

    謝五莫得選擇,只能說一路順風。

    燕銜川坐到了駕駛座,開始搜索導航路線圖,“我第一次上路開車,你系好安全帶。”

    車子駛離錦繡不夜城,她才又開口道:“要說說發生了什么嗎?”

    談義遠坐在后座,只覺得又荒唐,又迷茫。

    他先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見昔日的恩人和如今的仇人坐在一起的時候,談義遠簡直要崩潰了,那一瞬間,滿腦子極端情緒的他甚至想出了無數種猜測。

    每一種都是壞的。

    燕銜川沒有隱瞞:“我是財閥燕家的人,和你認識的時候,倒不是故意隱瞞身份,因為我認為,這層身份無關緊要。”

    她后來離開長青市,也沒有道別,也是覺得無關緊要。幫助談義遠,是興之所起,并不為了索取什么,只是在對方聯系到她的時候,說了句已經走了。

    后來兩個人就沒有了交流。

    因為綜藝播出了,談義遠看到節目,知道燕銜川的身份必然非同一般,和他天差地別,于是只把這份感激藏在心底,并不去打擾她。

    不過認識鹿鳴秋以后,燕銜川確確實實改變了許多,再看到談義遠,很有種奇妙的感覺,也不吝于多幫他一下。

    何況如果幫了他,鹿鳴秋看到應該也會高興的吧。

    她又繼續說道:“燕家售賣軍火,錢虎是客戶。我前兩天才來定陽市,負責這邊的生意。”

    不是和黑虎幫一伙的……談義遠緊繃的心落到實處,人也放松下來,卻瞧著更頹廢了。

    他聲音沙啞地說:“雙雙和小小,都死了。我只是出門去買個午餐,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她們倒在地上,血流得滿地都是,染紅了小小最愛的裙子……”

    談義遠目光放空,像是要落下淚來,可他眼睛干澀,一滴淚也沒流出來,或許是早就流干了。

    “都是槍傷,她們能惹上什么人呢,那一定是沖我來的啊。”

    他的聲音比一片晨霧更輕,“我找了很久,問了很多人,他們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了但不告訴我,后來是來生的老板娘看不下去,偷偷告訴我,是黑虎幫的人干的。”

    “她是好意,想讓我知難而退。畢竟那可是黑虎幫,呵……”談義遠苦笑,冷笑,低聲喃喃,“我會怕死嗎?沒了她們兩個,我和死了有什么分別?”

    “錢虎,道貌岸然的畜生,竟然還想招我進這個令人作嘔的幫派。讓我進到仇人堆里,為他賣命。太好笑了。”

    他說著說著,又顛三倒四地笑出聲,像是半瘋了。

    燕銜川沒說什么節哀順變的安慰話。她不是談義遠,不能體會他萬分之一的痛苦,任何安慰的語言,都像是輕飄飄的自我感動,例行公事。

    好像別人說了什么悲傷的事,聽眾就一定要寬慰幾句,而傷心的人聽了這話,就得立刻看開。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道德綁架。

    “你這樣殺不了錢虎。”燕銜川直截了當地戳穿他,“你只是在尋死。”

    他身上甚至連一把槍都沒有。

    第72章 逐日之蛾9

    車廂內陷入長久的安靜。

    燕銜川說的沒錯, 他是抱著自殺的打算。以前,他的人生沒有目標,沒有意義, 得過且過地活著,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自從遇到了顧雙, 她就像一束光照亮了談義遠昏暗且雜草叢生的內心,擠開那些毒蕈, 一束光芒不閃耀卻始終長存的燭火, 慢慢讓他體會到了生活中的種種美好。

    有了顧雙, 為了照顧好她,談義遠開始奮發向上,開始努力,他接更多的活, 積極主動地打響自己的名聲, 賺大把的錢。

    他們換了新房子, 不再擠在破舊的出租屋里。

    顧雙從前是被嬌養著的, 沒做過什么家務,她卻不待著享受, 而是從頭開始學。

    第一次煎蛋,糊的很徹底,談義遠還是把它吃光了, 嘴上說著好吃, 好香。慢慢地,她的手藝越來越好,切菜時再也沒不小心劃傷自己的手。

    她開始整理屋子, 甚至還學了編織的手藝, 給沙發編了一張墊子。這個墊子她足足編了半年, 等做好的時候,到了冬天,她懷孕了。

    兩個人沒有去登記,改換身份需要很多錢,顧雙身份敏感,她說不介意,法律上的名分不重要,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不是靠簡單的一個“已婚”就能改變的。

    這筆錢還是省下來,給腹中的孩子留著。

    第二年秋天,他們的孩子出世了,瘦瘦小小的一只,像個紅彤彤的小猴子,好丑,做出這種評價的新任爸爸被打了一下。

    談小小很可愛,也很乖,可能是知道自己家的條件并不是很好,她從小就不鬧人,特別懂事。

    有了孩子,花銷就更大了,談義遠不舍得讓母女兩人吃苦,生活用品上盡量都賣最貴的,顧雙埋怨他亂花錢,給他買了一件新夾克衫,讓他換掉那個破皮掉漆的。談義遠樂呵呵地把新衣服放進柜子里,舍不得穿,轉頭就給兩個人買了新裙子。

    后來他退出黑爪幫,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三個人離開那個溫馨的,他們一手打造的小家,開始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再后來,恩人幫他覆滅了黑爪幫,本以為可以重新過上一帆風順的日子,誰曾想。

    談義遠閉上眼,不想再去回想后面發生的事。

    盡管如此,妻女冰冷失血的身體,散亂沾血的發絲,依舊不斷在他的腦海里閃現。

    他不懂,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想要好好活著,怎么就這么難?

    他做錯了什么,又礙著誰了,這就是命運嗎?反復無常,戲弄愚人。

    他這一生,沒做過昧良心的事,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就是他得到的回報,一段野狗般的人生。

    一滴渾濁的淚水滲進他臟污的鬢發里。

    車子一路開到云夢臺,這一整棟樓都是燕家的房產。

    燕銜川帶談義遠來到一樓,隨便推開一扇房門,“你先在這里休息。”

    談義遠不發一言地走進去。

    “希望你好好冷靜地想一想,如果你確確實實想要復仇,就拿出復仇該有的樣子,而不是自欺欺人。”燕銜川說。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離開,聽到背后傳來微不可察地一聲謝謝。

    她腳步不停,坐電梯來到頂樓。

    鹿鳴秋正在客廳等她。

    “我遇到了一個認識的人。”燕銜川對她說,把談義遠的事對她講述了一遍。

    “是個可憐人。”鹿鳴秋說。

    “要幫幫他嗎?”燕銜川問,“就,把他也吸收進組織里。”

    “可以幫。”對方搖了搖頭,“但他不是組織想要的人。我們的目標是這個社會真正的掌控者,是財閥,他不是。”

    “他沒有反抗的心,只有復仇的心,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

    她話音一轉,又說:“不過你能主動帶他回來,提出想要幫忙的話,我很高興。”

    “這有什么的。”燕銜川佯裝不在意地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應該負起幫扶弱小的責任。”

    鹿鳴秋端上一塊草莓千層,拉著她到沙發上坐好,“給,和錢虎的溝通順利嗎?”

    “我不喜歡他。”燕銜川叉下一塊蛋糕放進嘴里,“他很自我,很自私,也很虛偽。”

    “他的字典里沒有尊重兩個字。”

    這位正經的精神病患真心實意地吐槽,“我真覺得,很多時候,我比他們有感情多了。”

    一句可愛的話,鹿鳴秋聽了后眼睛和嘴唇同時彎起,“你確實很有感情。”

    “他們也不能說沒有,但他們的心里都是欲望,眼中只有權勢。野心能把人變成惡鬼,丟掉人性。”

    “他們只是披著人皮的畜生。”她淡淡地說,“不需要拿你自己做對比,他們不配。”

    原來我在你心里評價這么高嗎?

    燕銜川有點想問一問,但話到嘴邊,她膽怯了。好稀奇,她竟然也有膽怯的一天。

    但確確實實的,她有點期待,也有點害怕,怕自己的期望太高,而收到的答案卻不盡人意。

    就這樣也好。

    看一個人,不應該看她說了什么,而是看她做了什么。

    這是母親教給她的道理。

    所以不問也好。

    但是臨睡前,她還在不斷回味那一句話,反反復復,停不下來。

    第二天一早,燕銜川叫談義遠上樓來一起用早餐。

    這段時日,他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吃過一頓完整的飯。

    饑餓太久,形成了一種常態,他甚至開始習慣胃部的抽痛。

    畢竟身體上的痛,能有多強烈,遠比不上萬分之一的心痛。

    早餐很清淡,是鹿鳴秋特意囑咐的。

    談義遠瞧著要干凈多了,他洗了個澡,頭發也剃了,均碼的衣服在他身上空空蕩蕩,盡管身體狀態依舊很差,精神面貌卻好上不少。

    最明顯的改變就是,他不再心存死志。

    用過早飯后,他說:“我想清楚了,你說得很對。就算是死,我也不應該這么頹廢地去。”

    “我可以幫你。”燕銜川說。

    談義遠卻拒絕了,“你是燕家的人,我不能讓你為難。”

    一邊和黑虎幫談生意,一邊又去搗亂結仇,這不是把恩人架在火上烤嗎?

    他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如果非要幫我的話,”談義遠說,“那就給我幾把武器吧。”

    他身上的家伙已經都被錢虎收走了,手里又沒有錢去買新的,而且就算有錢,錢虎一聲令下,也不會有人賣給他。

    不論是燕家還是反抗軍,最不缺的就是武器。

    燕銜川領著他來到衣帽間,這里掛著一整面墻的各式槍支、匕首、激光武器、小型炸/彈。

    談義遠只拿了一把□□,幾個手榴彈。

    “多拿點。”燕銜川說著,從抽屜里抽出一個大皮袋子,開始往里面裝。

    談義遠幾乎要看呆了,連忙按住袋口,“不用,不用,我用不了那么多。”

    鹿鳴秋無奈地走過來,把燕銜川拉到一旁去,“你給他裝這么多,這么沉,他能拿住嗎?”

    而且他就一個人,財不露白的

    她幫著撿了兩把□□和子彈,撈了幾個電擊口紅,微型電磁炸彈等等,都是方便攜帶的。

    燕銜川又往他的賬戶里打了一筆錢。

    談義遠想拒絕,如果他想要錢的話,就直接說了,但是他沒有。他想自己去賺錢,賺路費。

    “為什么要這么麻煩呢。”燕銜川說,但對方執意不要,她只好換個說法,“這筆錢不是給你的,是給顧雙和小小的。”

    談義遠便不吭聲了,沉默著把它收下。

    “我走了。”他說。

    一個心意已決的人是沒法挽留的,燕銜川尊重他的想法。

    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來,轉過身說:“她們被我葬在松鶴墓園,如果我不能活著回來……”

    “我會去替你送花。”燕銜川說。

    “謝謝。”他說,“謝謝你。”

    寒涼的晨霧還沒徹底散去,它們縈繞在這個家破人亡的中年人身邊,而清晨的太陽卻已經躍出高樓,將淡金的陽光灑在他的肩膀上。

    “我感到……”燕銜川猶豫著,緩緩說道,“可惜?”

    “這是可惜嗎?”她不確定心底涌現出的陌生惆悵是什么,詢問般望向身旁。

    “是。”鹿鳴秋同樣站在窗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個真正的好人,不應該落到這樣的下場。”

    “這難道不是社會的錯嗎?”她反問道。

    “一個普通家庭,卻被另一伙暴徒無故殺害,事后竟然沒有任何的司法機關前來為他們主持公道,需要受害者自己去拼命。”

    “難道不荒謬,不可笑嗎?”鹿鳴秋漠然地說,“我們的法律只是一本廢紙,是掌權者滿足私欲,鞏固地位的玩具。”

    “一個談義遠是這樣,這個社會,何止千千萬萬個他。我們能幫一個,一百個,一千個,卻幫不了所有的人。”

    “……所以你要推翻它。”燕銜川恍然,輕聲說,“這是錯誤的。”

    “很高興你理解了。”

    陽光落進她的眼里,將蔚藍染成無機質的金,她的口吻便也如同一個無情的審判機器,宣告自己的最終判決。

    ——“這正是我要做的。”

    …………

    齊子揚從宴會里離開,回到家里的時候,齊家主,他的父親大發雷霆,把他叫進書房,大聲呵斥:“你這個不肖子,簡直丟盡了我們齊家的臉!”

    “哪個omega像你這樣,不知廉恥,大庭廣眾之下和人顛鸞倒鳳,還被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就不覺得羞愧嗎!”

    “我要是你,簡直活不下去,你還怎么有臉回來的?”

    齊子揚被噴了一臉的口水,面不改色,“父親,這件事難道是我的錯嗎?是岳永健設計害我,我嫁給他這兩年,沒做過半點對不起他的事。”

    “那你被人看光了也是事實!”齊家主怒不可遏地說。

    齊子揚像是早有預料,面對自己親生父親的責罵,既不傷心,也不難過,只平鋪直敘道:“我要和岳永健離婚。”

    “你胡說什么?哪有嫁出去的omega離婚的,你離了岳家,還怎么再嫁人?”齊家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齊子揚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反倒做出一副為家里著想的表情,“岳家愚蠢,包庇岳永健,現在也沒登門道歉,分明是不把齊家放在眼里。我一個人的臉面不算什么,但他們這樣做,無疑是在折損齊家的臉面啊。”

    “何況岳永健在紐曼家主七十大壽的宴會上做出這種事來,把紐曼家的面子踩在腳底下,現在不和他們斷絕關系,還什么時候更合適呢,別等到紐曼家報復岳家,我們還和他們有姻親關系,一起被紐曼家報復,那時候想后悔都晚了。”

    他言辭懇切地說:“父親,現在以受害者的身份斷絕和岳家的往來,才是最正確合適的做法。”

    齊家主原本怒氣沖沖,聽了他的話,火氣漸漸降了下來,若有所思地道:“你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

    “想不到你還有幾分小聰明,不愧是齊家的兒子。”

    齊子揚恭恭敬敬地說:“都是父親教導有方。”

    “只是經此一役,我的確沒有臉面再在家中待著,要不是為了和父親見一面,也不會回來。”他擠出幾滴眼淚,很不舍地說。

    “父親給了我很多嫁妝,這些就足夠我生活了,等辦完離婚,我就離開定陽市。”齊子揚憂郁地說,“我這個主人公不在,這件事就會慢慢淡去,不會影響齊家。”

    齊家主老懷大慰,“你想得很周到。那就去吧。”

    齊子揚恭恭敬敬地退下。

    齊家主欣慰的表情一收,思索著,要不要向紐曼家賣個好,踩一腳岳家呢?

    兩家的生意有重疊的部分,如果岳家倒了,豈不是能順理成章地擴大自己的商業版圖?

    他想著想著,開始給心腹股東打電話。

    而另一邊,齊子揚走出家里的大門,坐上轎車,恭順的神情漸漸換成嘲諷。

    他沒說目的地,司機卻像是早就知道,把車一直開走,開向云夢臺,停到一棟挨著假山的樓房前。

    他下了車,邁步走進其中,進入自己家里,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伸了個懶腰,坐進沙發里。

    接著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搞笑綜藝。

    等到時間來到后半夜一點多鐘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聲響,一個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特蕾莎。

    齊子揚見到她,臉上才帶了點兒笑模樣,他拍了拍手,“大橘,快過來,讓我摸摸。”

    一頭金虎從特蕾莎的身后走出,興高采烈地小跑過去,把頭撞進他懷里。

    “哎呦!好寶貝。”齊子揚對著老虎的大腦門就親了好幾口,又伸出手,動作頗為嫻熟地撓起它的下巴。

    金虎舒服地瞇起眼睛,把大腦袋搭到他的腿上。

    “先叫它,不叫我是吧。”特蕾莎語氣哀怨,“果然啊,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已經沒用了,不受待見了。”

    齊子揚翻了個白眼,“少來這套。”

    “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我出馬,當然是手到擒來了。”特蕾莎把自己往沙發里一扔,撈起桌上的梨子啃,滿不在乎地說:“趙逸估計已經被扔的到處都是了吧。”

    “你沒瞧見他那副樣子,哈哈哈。”這個性格驕縱的大小姐笑得前仰后合,“估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這兒吧。”

    “這個偽君子,垃圾貨色,就他之前把自己摘開,對王瑤那個蠢貨裝出被負心的樣子,真是笑死人了。”

    “藥效還沒發作,他自己就上手了,裝什么深情呢。”特蕾莎嗤笑,“養的情婦能裝滿一輛貨車。”

    “別這么說。”齊子揚輕輕揉著金虎的耳朵,“趙大公子的技術還是不錯的。”

    “真是便宜這個死人頭了。”特蕾莎恨恨地說。

    “好啦,別生氣了,我都不在乎。”他用胳膊肘杵了身旁的人一下。

    “齊老頭同意你離婚了嗎?”特蕾莎問起另一個她關心的問題。

    “本來不同意,后來我給他分析了一下,他就同意了。”齊子揚哼笑,“估計現在在想怎么落井下石呢。”

    “那你……”

    “我當然是找機會,把岳家的人一個一個宰了。”他的話語間逸散出淡淡的殺氣,“再把我家的人也一個個宰了。”

    “奶奶一定會對付岳家的,他們遲早要倒。”特蕾莎微微皺起眉,“你這樣很危險。”

    “我一定要親自動手。”齊子揚說,“你知道我的性格。”

    “是啊是啊。”特蕾莎作著鬼臉,重復他剛剛的話,“我一定要親自動手。”

    “我真是上輩子倒霉,才交了你這么個朋友。”

    “胡說,你明明走了大運了。”齊子揚笑瞇瞇地說。

    特蕾莎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

    “岳永健住的中心醫院。他被打斷了腿,好像還打掉了幾顆牙吧,反正傷勢挺重的,就算躺醫療艙一個晚上也好不全。”

    “收尾我已經全做好了,不用擔心。就算奶奶派人來查,也只會認為是我故意想找他麻煩,不過這倒也沒錯,我的確想要了他這條狗命。”

    “岳永健這個傻逼,我真是搞不明白了。”她越想越糊涂,“啊,怎么,是岳家的人也都腦子壞了,竟然縱容他這么亂搞,還想把家主之位傳給他,是瘋了嗎?”

    “他腦子里除了裝著自己身下那根針,還有別的東西嗎?這玩意兒也能帶領家族?干什么,一起開銀趴是嗎?”

    “所以他們要完蛋了啊。”齊子揚聳了聳肩,“你和他們較什么真,我們是正常人,和腦子有問題的人不能共通的。”

    “睡覺睡覺,都快兩點了。”

    兩個人洗漱完,爬上同一張床,金虎大橘就睡在中間,和諧得像一家三口。

    時間緩緩流逝,齊子揚躺在床上,卻忽然不老實地動起來,他的雙眼緊閉著,眼珠在眼皮底下亂竄,雙腳胡亂蹬著,像是被提起來的兔子。

    這動靜把特蕾莎吵醒,中間的金虎不知道什么時候到地上趴著去了,她沒分心給它,立刻抓住齊子揚亂動的手,又把被子蓋到他身上,用一條腿壓住他的下半身。

    “醒醒,喂!”

    又過了一陣,他才逃離夢魘的魔爪,宛若溺水的人,渾身大汗淋漓,止不住地張口喘息。

    這不是第一次,或許也不是最后一次夢魘,兩個人都習以為常,沒說什么話。

    齊子揚緩了好一會兒,拍了拍她的胳膊,嗓音沙啞地說:“你要壓死我了。”

    特蕾莎松開他,“開玩笑,我身材很標準的好嗎?”

    她下床繞到另一邊,把被踢掉的被子撿起來抖了抖,重新蓋回齊子揚身上,又拽回自己的被,“好了,接著睡吧。”

    第二天中午,齊子揚慢悠悠吃過早飯,就坐車前去市中心醫院,岳永健正躺在病床上,經過一夜的治療,他已經好了大半了,能下地走路。

    嫌棄醫療艙逼仄,待著不舒服,既然能走了,他就非要出來。醫生當然是聽病人的話,把人送回VIP病房。

    見到齊子揚,他的表情很不自然,“你來干什么?”

    齊子揚:“離婚。”

    岳永健眼睛等的堪比銅鈴,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我沒聽錯吧?你說離婚,你是不是癔癥了?”

    齊子揚把離婚申請發過去,“我父親已經同意了,這個婚是一定要離的,你最好是趕緊同意。”

    “我不同意!”岳永健氣急敗壞地叫道。

    被一個omega提出離婚,他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他滿腦子只有這一句話,渾然沒想過自己昨晚的行徑在上流社會傳遍以后,還能留下什么好名聲。

    只要他一同意,自己就是自由人了。

    眼看著最想要的自由近在眼前,齊子揚不想和他多廢話,直接走過去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不想它斷就趕緊確認。”

    “你好大膽子!”岳永健臉色蠟黃,就要掙開他,肩膀猛地使勁,沒、沒掙開。

    他難以置信,再次用力,把自己拽脫臼了。

    “你!”

    再看向自己娶了幾年的人,竟然覺得他好陌生,他有這么大力氣的嗎?

    “快確認。”齊子揚冷聲道,“我不想重復第四遍。”

    “或者,也可以等你這條胳膊斷了,換另一條,我再重新計數。”

    肩膀越來越痛,岳永健本來就不是什么鐵骨錚錚的人,迭聲大叫道:“同意同意!我這就同意!”

    叮的一聲,新消息通知,民政局的消息,說什么對兩人的分開深表遺憾這種轱轆話。

    齊子揚露出了來到這里的第一個笑容,他松開鉗住對方肩膀的手,拍了拍他的臉,意味深長地說:“好好享受你的單身生活吧,對了,你還可以把王瑤接過來,她一定愛死你了。”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

    …………

    送別談義遠,兩個人回到客廳,鹿鳴秋收到一條消息,讓她臉色大變。

    燕銜川從未看過她情緒波動如此劇烈,不明所以地問:“怎么了?”

    “我父親死了。”鹿鳴秋抬起眼,目光凝重。

    作者有話說:

    小齊是重要配角啦,不是水文(陰暗地爬走)

    第73章 七夕!魔法學徒和惡魔

    今天是魔法學院放假的日子, 鹿鳴秋是主修召喚術的,任課的副校長在臨下課前揮了揮魔杖,杖尖飛出一個小小的鈴鐺, 響了兩聲。

    “同學們,經過一個學年的學習, 相信你們已經充分熟練地掌握了如何進行召喚,以及和召喚出來的生物怎樣友好溝通的諸多事項, 那么, 這學年的作業就是——召喚一個伴生生物, 不拘物種,不拘屬性,你需要和它相處一個假期,在明年開學的時候, 帶著它一起返回學校參加默契測試。”

    “或許有人要問, 召喚獸中途出了意外, 死了, 失蹤了,和你不合要怎么辦, 你也可以解除召喚,換另一個,但記住, 只有一個假期的時間, 如果下學期沒能通過默契測試……”

    帶著金邊眼鏡的副校長雙眸微瞇:“那我只能給你們不及格了。”

    放學后,副校長走出教室,霎時間如同涼水滴入油鍋, 教室頓時喧鬧起來,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想要的召喚獸類型, 興奮暢想。

    鹿鳴秋把課本裝進書包里,臉上卻不像其他人那樣高興,她的同桌見狀,也收斂起笑容,湊過來低聲說:“要不,你假期來我家住吧。”

    “謝謝啦。”鹿鳴秋目光感激,但還是搖了搖頭,“如果不回家,父親母親都是要生氣的。”

    “沒事的,下個學期見。”

    同桌只好擺擺手,看著她挎上書包走出教室。

    各個專業不同年級的學生都從學校里跑出來,歡天喜地奔向校門外,有的坐上了馬車,有的坐上公共汽車,也有的騎自行車,騎馬,騎魔獸,簡直是各顯神通。

    鹿鳴秋的家很遠,但是她既沒有魔獸代步,也沒有錢坐汽車,不過她有自己的辦法。

    她摘掉眼鏡,拿出自己的魔杖,對著它念了一段咒語。

    這根手臂長短的棕色魔杖嘭地一聲,變成了一根寬寬的大掃帚,鹿鳴秋坐到掃把頭上,呼地一下,就飛上了高高的天空。

    迎面吹來的風吹落少女頭上的兜帽,露出一頭茂密卷曲的紅發,那么紅,像是杜鵑,像是山茶,像是日落時第一縷晚霞。

    連副校長這樣嚴苛的老師,都忍不住贊嘆——紅發,是魔法師天賦極佳的象征。

    而她的確如此,專業課第一的成績遙遙領先,甩掉了不知道多少家境優渥的同學,也因此受到了一點排擠。

    頭頂是碧藍澄澈的天穹,腳底是翠綠盎然的連綿樹林,黑背白肚的鳥有著長長的翎羽,大著膽子落在掃帚的前頭,坐了一會兒順風車。

    鹿鳴秋向后躺倒,雙手枕在頭下面,看天上的云分分合合。

    直到過了半天,她肚子餓了,大掃帚俯沖向下,停到一片碧綠的湖邊。

    少女跳下掃帚,它又重新變成了一只短短魔杖,被她握在手里,下一瞬,魔杖變成漁網,她用力一拋,再一拉,好幾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被困在網中一起帶了上來。

    鹿鳴秋只留下一條,其余的重新扔回湖里。

    美美吃了一頓烤魚,她又接著上路。

    餓了就隨便抓點野味,困了就拿出帳篷睡覺,等她回到家,已經是兩天后了。

    她的家在一片山坳坳里,有一條小河,河旁邊是一個小村莊。

    鹿鳴秋從天上一飛而過,落到一個有著三層小樓的院子里,一個管家模樣的老頭子正在掃地上的落葉,“大小姐,歡迎回家。”

    “管家爺爺,父親在家嗎?”她收起魔杖,整理散亂的頭發,撫平裙子上的皺褶,又變成了一個干干凈凈,舉止得體的少女。

    “老爺正在書房呢。”管家說。

    鹿鳴秋點了點頭,先把行李放進臥室,再去二樓書房。

    她的父親不茍言笑,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腳下踩著褪色的暗紅地毯,“給我看看你的成績單。”

    鹿鳴秋把一整頁A的成績表遞上去,父親來回看了好一陣,才嗯了一聲,“好好學,家族的復興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不要辜負我這么多年的期望。”

    她應了一聲,走出書房。

    母親并不在家里,可能是去采買生活用品了。

    她沿著走廊下樓,看到樓梯上掉了好幾塊漆,就掏出魔杖補上一補,看到墻皮脫落了,也補上一補,讓這棟破敗的老房子瞧著好看一點。

    忙完這些,該做作業了。鹿鳴秋來到地下室,這里被改造成她專門練習魔法的小房間,一家之主的父親很看重她的學業,下令不許有人打擾她練習。

    有時候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她也會來這里。

    召喚什么呢?論殺傷力,當然是惡魔最佳,但她只是個學徒,惡魔天性狡詐,就算有契約束縛,也很容易反噬。

    要么精靈?水澤精靈性情溫和,是最容易的,草食性魔獸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她看起來有選擇,實際根本沒有。

    課業第一,是一定要拿的,父親的壓力,母親的期盼,家族的重擔都在她一個人身上,她必須要拿到第一名,要不然她就是家族的罪人,是不肖子孫。

    所以,她必須要召喚一只惡魔,最好品級也要高,這樣才能壓過其他人。

    惡魔……

    鹿鳴秋神色凝重,一絲不茍地畫上法陣。六芒星,山羊頭,再點上蠟燭。

    做好準備工作,她深吸一口氣,劃破手指,讓鮮血滴落到陣中心。忽然狂風四起,魔法燈也忽明忽暗,仿佛幻視到燥熱的硫磺氣味和冷硬的巖石焦土,血色天頂與遼遠的哀嚎。

    漆黑的火焰轟地直沖頭頂,在天花板上迅速擴散,令人牙酸的囈語如同鉆頭一樣鉆入鹿鳴秋的耳中,貪欲、殺欲、食欲等種種渴望一一閃現,就在她即將支撐不住時,那火焰猛地一收,化作一道人形陰影。

    魔法燈不再閃爍,在墻上映出一道長著羊角的身影。

    “人類。”惡魔張口,幽深橙黃的雙瞳倏忽亮起。

    人形惡魔,橫瞳羊角,大惡魔,毫無疑問,這最低也是大惡魔。

    她怎么可能召喚出大惡魔來!

    鹿鳴秋強行讓自己保持鎮定,不管是什么,只要通過法陣,她們就簽訂了契約,受規則制約,她是絕對不能主動傷害自己的。

    冷靜,冷靜。

    第一件事,是要供奉上惡魔喜歡的血食。鹿鳴秋的表情忽然僵硬,目光落到旁邊桌上一塊純生肉小牛腿上面。

    人形惡魔,吃生肉嗎?

    惡魔也看過去,“哦,這是給我的嗎?”

    她兀自走出法陣的范疇,看得鹿鳴秋瞳孔一縮,腦海里大聲尖叫——怎么可以自己就走出來的啊啊啊啊!!

    褪去陰影,惡魔顯露出真容,彎曲的黑色羊角從頭頂盤至腦后,她的頭發同樣漆黑如墨,甚至還燃燒著不滅的黑炎,冷白的臉,澄黃的雙眸,仿佛鴉羽一樣的長袍,以及……一雙羊蹄。

    她走過的地方,皆留下了漆黑燒灼的蹄印,也燒穿了地上的法陣。

    惡魔徑自拿起新鮮小牛腿,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張開嘴,咬了一口,認真地點評道:“半歲的小牛,很鮮嫩。”

    鹿鳴秋就看到了她口中如同鯊魚般的利齒,尖銳鋒利,切割牛骨如同咀嚼餅干,很快就把一整個小牛腿吃的干干凈凈,什么都沒剩。

    ——你好,我叫鹿鳴秋,十六歲,是一位魔法學徒,今天就要死于一場暑期作業,請在我的墳前放上向日葵,如果我還有尸體留下來的話。

    惡魔吃過了小牛腿,把目光轉向她,語氣平淡地說:“怎么不說話,你是個啞巴?”

    鹿鳴秋沉默了一瞬,“您好。我只是驚訝,以我的魔力水準,應當不能召喚出您。”

    “的確,你的魔力像是一杯水,弱小,貧瘠,沒什么味道。”惡魔淡淡道,“只是我想上人間逛逛,正好順路。”

    “你召喚惡魔,所求何事?”她問。

    鹿鳴秋再次沉默,聽出她未盡的意思,是想趕緊幫她達成契約條件,然后天高任鳥飛,盡情在人間遨游。

    好極了。

    穿著法袍的學徒握住魔杖,盡量聲音平穩地說:“為了完成暑期作業,和召喚物進行開學的默契測試。”

    惡魔:“開學測試?”

    鹿鳴秋硬著頭皮解釋道:“九月份開學,會有老師評估學生和召喚物之間的關系。”

    惡魔:“現在幾月?”

    鹿鳴秋:“……七月。”令人不安的安靜中,她默默補上了一句,“三號。”

    惡魔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七月。”

    九減七等于二,很簡單的算術。

    惡魔神情淡漠,羊蹄踩在地上有清脆的嗒噠聲,她逐漸走近,收攏了身上的黑焰,垂下頭顱,湊近鹿鳴秋的脖頸。

    人緊張過頭或許會驟然鎮定下來,少女的思維甚至開始發散,思考自己的血液是噴濺式灑了一地還是被直接吸干,猜想自己的血肉是不是也算鮮嫩。

    剛剛她不敢多盯著對方瞧,現在有些驚奇地發現,惡魔的睫毛是非常純正的白色。而她的呼吸,如同卷了一整個巖漿湖上面的空氣,灼燙無比。

    “可以。”惡魔說。

    鹿鳴秋沒回過神,“什么?”

    “我陪你過開學測試。”長著羊角的大惡魔這樣回答道。

    ****

    真奇怪啊。

    鹿鳴秋一邊坐在河邊背誦下學期要學的咒語,一邊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同樣坐在石頭上邊,盯著河看的惡魔。

    她帶著惡魔上樓時,很是經歷了一陣兵荒馬亂,母親尖叫著打翻了果籃,父親抄起凳子,她廢了好大勁解釋,才讓這兩個人相信惡魔是她召喚出來的。

    坦白說,盡管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她心里也依舊不敢相信,不明白為什么對方會答應。

    通常情況下,在召喚者正式確認結締契約之前,為了防止有些召喚物暴起,法陣應當是一道束縛,沒有召喚者本人同意,召喚物是不應該、也不能走出法陣范圍內的,這樣是為了方便召喚者遣返未能達成共識,或者不合心意的召喚物。

    但是她卻能自由行動。

    鹿鳴秋真的懷疑,契約對這個惡魔到底有沒有約束力。

    她答應自己,留在這兒又是為了什么呢?

    惡魔知道她的疑惑,但沒有解釋的打算。

    她盯著河里游動的魚,想了想,抬手抓住亂飛的蝴蝶,對它吹了口氣。

    深淵的魔力將有著白色雙翼的蝴蝶變成一只巨大的長滿利齒與尖銳足肢的怪物。

    那怪物撲動著帶有骨刺的翅膀,沖入水中,抓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將它完完整整地送到自己的制造者身前。

    惡魔捏住魚尾巴,面無表情地張大嘴,露出一口鋒利的尖牙,將它懶腰咬斷,在口中緩慢咀嚼。

    血水腥氣四濺,她皺起眉頭,顯然覺得不太好吃,又把剩下的半條魚扔回河里。

    鹿鳴秋目瞪口呆。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問這個蝴蝶怪物,還是該說這條慘死的生魚。

    “它……”她定了定神,“這個,你的仆役……”

    “它不是我的仆役。”惡魔否定她的話,“只是最低等的小妖,不配做我的仆役。你可以拿去練手。”

    “好吧。”鹿鳴秋說。

    變異蝴蝶安靜地落在地上,對自己即將緩慢去世的結局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我想不通。”鹿鳴秋一邊挨個實驗自己自學的新魔法,還是沒忍住發問,“為什么您會答應。”

    就算沒有召喚媒介,惡魔想要上到人間來,也是有辦法的吧。心中的疑慮困擾她太久,不清楚真相,她總是無法安定下來。

    “因為我此行上來人間的目的,就是為了找你。”惡魔說。

    她站起來,朝鹿鳴秋走過去,路過變異蝶時,它的身上忽然燃起黑焰,無聲燃燒,將它燒得干干凈凈,連靈魂都沒剩下。

    惡魔居高臨下,注視著她,“無罪之人,預言中會殺死我的人。”

    風聲漸起,吹動鹿鳴秋的衣服,卷走她身上沁出的冷汗。

    “您要殺了我嗎?”她聲音滯澀。

    惡魔神色淡漠,“預言里還說,你我二人將會結合。”

    鹿鳴秋:?

    上一秒仇敵,下一秒愛人,轉折是不是太大了?

    “人類都有一條靈巧的舌頭,善于吐出各種狡詐的謊言,我很想知道……”惡魔抬起手指,按到她的唇瓣上,她的指尖漆黑如墨,藏有最熱烈的情毒,只要輕輕一劃,叫傷口挨著,便能讓最純潔的天使也墮落成只知愛欲的野獸。

    ——“你是否用這條舌頭,編織謊言欺騙了我,才讓我走上預言的道路。”

    鹿鳴秋不敢躲閃,亦不敢亂動,只能僵在這兒,為自己辯解道:“經過這么多天的相處,您應該能看出來,我對您并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謊話。”

    只有瘋子才會在擅長操控人心的惡魔面前說謊。

    “那你就是用誠實來誘惑我。”惡魔不講道理地說,“你拿地獄里沒有的東西在我的面前肆意賣弄,無疑是明目張膽的引誘。”

    這段時日,鹿鳴秋和惡魔有過一些交談,出乎意料的是,對方雖然沉默寡言,但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好說話。

    她本來還在心中暗暗猜測,可能這就是大惡魔的修養,比起被放縱欲望的低階惡魔,大惡魔們更會偽裝,也更像人類。

    今天聽了這段發言,才知道,腦補真是罪該萬死的一件事。

    她只能艱難地說:“您知道我沒有這個想法。”

    “為什么沒有。”惡魔逼近她,袍角的漆黑羽毛蹭過人的手背,竟然是溫熱的,“為什么不引誘我?”

    “萬人之上的地位,唾手可及的權利,堆積如山的金幣,數不盡的珍寶。人類都想要這些東西,難道你不想嗎?”

    惡魔語氣平淡,卻自然帶著誘惑人心的能力,鹿鳴秋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各種畫面,都是人世間的極樂。

    “我不想要。”鹿鳴秋從幻象中脫離,眼神里沒有半分迷戀,“我的成績很好,很有天賦,一定會成為一流的大魔法師,這些東西,我靠自己就能得到,我的人生自有規劃,不需要借助其他手段。”

    惡魔若有所思,“預言說的沒錯,你的確很特別。”

    她垂下眼,“我應該吃掉你。”

    鹿鳴秋臉色唰地一白,立刻就要逃走,但她的雙腿卻被固定住,怎么也邁不了一步,她想揮舞魔杖,手臂卻如同泥塑,想張口大喊,腦袋也僵住,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定在原地,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惡魔低下頭,越靠越近。

    然后,她的唇上一燙。

    如同蛇芯一般的分叉長舌敲開齒列,徑直探入,滑膩,滾燙,進到一個常人難以到達的深度,再由內而外地舔過。

    鹿鳴秋驚慌又恐懼地承受著,順著肩膀上的力度向后倒去,卻遲遲沒有感受到落地的痛楚,只有無止境的下落。

    惡魔在失重的環境里咬破了她的唇角,流連忘返地卷走每一滴血珠,“你很好吃。”

    鹿鳴秋非常確定,她嘴里的吃一定是最正經也最血腥的那種。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落到實處,落到一張柔軟的圓床上。

    深淵的魔力充斥著空氣,而永不消散的硫磺味道縈繞在她的鼻尖。

    這是地獄。

    惡魔的臥室極盡奢華,大的可怕,但她依舊動彈不得,只能通過飛揚的帷帳稍微窺探到一點床外的景象。

    戰利品。

    惡魔這樣叫她。把她囚禁在寢宮里。

    每一天,沒有固定時間,她只要突發其想,就會對鹿鳴秋做一些不好啟齒的事。

    但每一次,她都很克制,也很荒唐。

    惡魔只隨機愛撫一個部位,有時候是手掌,有時候是小腿,用一種緩慢的,持續不斷的頻率,在她的身上點燃情火。

    或者,她會帶著鹿鳴秋出去,去見地獄的戲劇,充斥著血腥與背叛的殺戮;帶她去金幣珠寶堆成海的藏寶室,隨便撿起一顆寶石,都有舉世罕見的價值。

    又或者,她什么都不做,帶人類少女去看紫月升起時的第一束光,看天邊逸散的青色光帶,看一片粉色的湖水,看一朵夾縫中生長的刺藤開出白色小花。

    少女吃不慣地獄的食物,她就上去人間為她帶來諸多珍饈,都是人類從前未曾嘗過的美味。

    這無疑是引誘了。

    惡魔克制又放肆,她好像很在乎少女,又好像只是把她當做一個玩物。

    鹿鳴秋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雖然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要比同齡人早熟一些,但心智仍舊不算成熟。

    面對惡魔的強硬的攻勢,很快就敗下陣來,但盡管如此,她心中也保留了一份警惕,不是那種輕易就神魂顛倒的人。

    終于有一天,惡魔來到她的面前,既沒有吻她,也沒有帶她出門,而是問:“你愛上我了嗎?”

    鹿鳴秋沒有說謊,點了點頭。

    惡魔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點高興的意思,“預言還說,是我先愛上你,最后心甘情愿赴死。現在可以證明,它是完全錯誤的。”

    “那你為什么不殺了我呢。”鹿鳴秋冷靜地反問,“只要你殺了我,預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惡魔生氣了,她的魔力暴動著,將屋子里的家具通通燃燒成灰,卻唯一繞過了房間中央的少女。

    “你在挑釁我?”

    她怒氣沖沖地說著,眼瞳也變成了漆黑的墨色。

    人類抱住她的腰,升騰的火焰漸漸平息了。

    “你很不像一個惡魔。”她笑著說。

    “你才不像人類。”惡魔反駁道。

    完。

    作者有話說:

    七夕快樂,姐妹們,去約會了嗎?

    我是不是正文寫多了,番外竟然也在想劇情,小甜餅不應該甜就好了嗎?寫著寫著發現寫偏了,,怒刪一千字()別太荒謬了!

    被刪的劇情是這樣的,鹿鳴秋練手結束,回家路上遇見管家,管家說鄰居中邪了,她過去看,沒看明白是什么,惡魔說是中了迷魂咒,迷魂咒有時限,等到半夜,施法的人就會出現再補上一次,她們守株待兔,抓到了壞人,驚喜地發現,竟然和鹿鳴秋長得非常相似。

    這時候壞人說了,我才是秋秋的親生母親,她是被偷走的。秋秋的父親就跳出來說你胡說,壞人說她可以證明,秋秋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人類和森林妖精的混血,是她生下來的孩子。然后一驗證,果然是。秋秋恍然,怪不得她的魔法天賦這么好,明明父母都不是會魔法的人。

    生母開始說自己和戀人的過往,她的戀人是個騎士,死在戰亂里,她沉浸于悲痛當中,一時不察,孩子被偷走了,找了十多年才找到。她說著很生氣,就要把這個小偷給殺了。

    但是卻被秋秋攔住,秋秋說,他雖然讓我們母子分離,但畢竟也有養恩在,還是留他性命。

    然后就亂七八糟的混亂結束以后,秋秋離開這里的家,和生母一起走,路上問惡魔說,你是因為我是混血,才答應簽訂契約不殺我的嗎?

    惡魔說不是,是因為你有一個純白的靈魂,是無罪之人。

    沒了,結束。這是小甜餅嗎?這分明是能擴寫成二十來萬字的一本新文()

    第74章 逐日之蛾10

    啊?

    這么突然嗎?

    燕銜川記得波洛夫家主還沒到老年吧, 前不久還有他訓馬的視頻傳出來,體格健碩,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早死的人。

    鹿鳴秋面色難看, “說是突發性心臟病,猝死, 由阿茲貝托繼任家主之位。這真的很不合理。”

    她對家庭并沒有什么感情,所以能讓她臉色大變的定然另有原因。燕銜川問道:“這個阿茲貝托, 很不一般?”

    “有一件事, 我一直沒告訴你。”鹿鳴秋輕聲說, “波洛夫家族,有遺傳性精神病史。不過你放心,我還是比較正常的。”

    “波洛克家族發跡于海上,先祖做過海盜, 喜歡追尋秘寶, 傳言說, 在一次探索遺跡的過程中, 祖上受到了詛咒,一行人從遺跡離開后不久, 都相繼染急病去世了。”

    “先祖預感到自己的死亡,將兒子叫到床前,說從此以后不要再做海盜。第二天他就死了。但是每一任家主, 每一代成員, 總有一些精神失常,或是猝死,或是在洗手池里將自己淹死, 或是在被子里窒息而死。都是很荒誕的死法。”

    “阿茲貝托, 我確信他的精神狀態并不好, 距離瘋魔恐怕只有一步之遙。”

    鹿鳴秋沉聲說:“我需要回去看看。家主死亡,我身為波洛夫家族的一份子,理應回去悼念。”

    “我陪你……”燕銜川脫口而出,話卻未盡。

    “你還要留在這里。”鹿鳴秋打斷她的話。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她說,悶悶不樂的樣子,“而且我也不會談生意。”

    “遇到困難可以聯系我,聯系黑格。不論什么時間,我都會秒回你。”

    如果不是突然發生了這種事,她也不放心讓這人一個人留在定陽市。

    鹿鳴秋輕輕嘆了口氣,但情況緊急,她也毫無辦法,無可奈何。

    “來,看著我的眼睛。”她捧起面前人垂頭喪氣的臉,“我相信你可以做好這些事。你相信自己嗎?”

    “你會做到嗎?為了我,你可以做到嗎?”

    “可以!”燕銜川望進那片幽藍的海里,如同發誓一般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以做到。”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鹿鳴秋就笑了一下,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去收拾行李。”

    她步伐匆匆地離開,燕銜川就像被石化了一樣呆在原地。

    她抬起手,像是想要觸碰額角,卻忽然停在半空,怕自己的體溫蓋掉原有的觸感。

    一抹難以忽視的紅暈慢慢爬上她的雙頰,又逐漸蔓延到耳尖。

    這人站了一會兒,蹭進臥室,吭哧吭哧地說:“你親我。”

    鹿鳴秋一抬頭,瞧見了一個熟透的紅色水蜜桃。

    “是表達鼓勵的意思。”她這樣解釋道。

    燕銜川理直氣壯地大聲要求:“我覺得這個行為非常不錯,應該每天都做上幾次,用來鼓勵我好好做人。”

    如果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要四處躲閃,恐怕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鹿鳴秋不說話,像是啞口無言。

    燕銜川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娓娓說道:“你看,我每天假裝做個正常人,多么辛苦,要和數不清的人談話,社交,多么艱難。所以我應該得到大量的鼓勵,這是理所應當的!”

    鹿鳴秋放下手中的衣物,目光平靜,內心困擾,“你知道我是沒有任何其他意思的是嗎?”

    “互相打招呼的時候,貼面禮也是一種禮節而已。”燕銜川狡辯道,“我當然明白你沒有特殊想法,我也沒有,我只是在索取正當權益。”

    這位以冷靜果決著稱的反抗軍話事人露出束手無策的神情,開始后悔自己剛剛的舉動。

    沖動是魔鬼,是罪惡的開端,是禍事的導火索,而她當時的確沒想那么多,就是看這人的表情太過可愛,腦子一熱。

    就像人看到自家的貓開口說話,信誓旦旦地說會養家,然后每天撿回來一些沒什么用的垃圾。

    那種抑制不住的憐愛之情,從她的心窩里涌現,進而迷惑了她的思維。

    現在回想,未免有種利用燕銜川的感情,趁人之危的嫌疑了。

    燕銜川還在眼巴巴地看著她,臉蛋紅紅的,耳朵紅紅的,過于純情,也過于大膽了。

    她真的很會利用自己的外貌優勢,這幅表情可憐又可愛,連石頭看了都要心軟,何況鹿鳴秋這個大活人呢。

    “每天一次。”鹿鳴秋退讓道。

    燕銜川還要抗議。

    “不然一次也沒有。”她又補充說。

    這人立刻把張開的嘴閉上了,過來幫她收拾東西。

    過了起初的興奮勁,她又頹喪下來,悶聲悶氣地問:“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三五天左右。”鹿鳴秋說。

    “我舍不得你。”燕銜川說。

    “我知道。”鹿鳴秋嘆氣,“我會盡快趕回來的,好嗎?”

    “你保證?”

    “我保證。”

    不舍的話說得再多,也總有要停的時候。燕銜川送著她上了飛艇,怏怏不樂地揮手告別。

    再大的房子,兩個人住也不會覺得空,但一個人的時候,就會顯得格外寂寞。

    燕銜川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實在呆不下去,覺得很是焦躁,于是奪門而出,飛奔下樓。

    小區里是有專門的寵物樂園區的,她之前見過,現在沒事兒可做,就晃到了那里。

    一大塊草坪,有一些滑梯,橄欖球,網球,還有好多狗狗。

    狗這種寵物,只有有閑有錢的人才能養,尤其現在社會,很少有人養這種金貴嬌貴且需要陪伴的物種,當一個人連溫飽都成問題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死去,他是沒有養寵物的想法的。

    養寵物也是地位的象征,它們的血統,品相,都是值得拿來對比炫耀的東西,和珠寶豪車歸屬同等地位。

    一部分人并不親自養寵物,而是把它們交給請來的助理,想玩的時候屈尊摸上一摸,不想碰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一次。

    所以在這里領著狗出來的,一個主人都沒有,全是助理。他們為有錢人工作,在云夢臺行走,必然要熟悉各種尊貴人士,了解相當程度的八卦。

    這幾個人時常見面,甚至還有一個群聊,今天也是一起約著出來遛狗,狗在一起玩鬧,既有助于放松心情,也有助于人類摸魚。

    燕銜川走過來的時候,就有人眼尖,看到了她,偷摸在群聊里說話:【看!北邊那個,是不是最近新來的那個。】

    另一個人回復:【是她是她!我見過她!】

    【我還看過綜藝呢,近看比視頻里還好看啊。】

    【笑死,誰沒看過啊。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顏值的確沒得挑,連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句話都說不出口。】

    【可惜了我的老婆嗚嗚嗚……】

    【胡說八道,明明是我的!】

    【你們在正主面前吵這個,真是一點臉不要啊。】

    【臉是什么東西,不懂就問】

    群聊里刷刷一會兒功夫就刷了幾十條上去,但表面上一個個還跟正人君子似的。

    【來了來了,她過來了!】

    【她來干什么?奇了怪了。】

    燕銜川對熱鬧的群聊一無所知,“我能進去嗎?”她很有禮貌地問,“我想去摸狗。”

    幾個助理眼神亂飛,加密通話了一番,說:“當然可以,但是這些狗見人很熱情,容易撲到身上,把衣服弄臟,還喜歡舔人。”

    燕家什么地位,本地豪門又是什么地位,別說摸兩下,就是她開口要狗,這些狗主人也會立刻雙手奉上吧,摸兩下又算得了什么。

    “沒關系。”她說,“我不介意。”

    一個助理過來幫她把圍欄的小門打開,燕銜川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助理忙回了一句。

    【還怪有禮貌的嘞!】

    【我頭回知道這種人還會說謝謝。】

    【我見得最多的是雇主的皮鞋和鼻孔。】

    【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了,別說,我也是。】

    【燕家和他們怎么一樣,月城的環境也好,我真想搬過去,可惜居住證好難拿。】

    【你不是一個人,我也好想去。】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眼前就有一個,能把人帶到月城的燕家人。】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看向燕銜川,露出了看大肥羊的眼神。

    一個人腳步飛快,率先湊到目標身邊,溫聲說道:“燕小姐有想要摸的狗狗嗎?我可以把它叫過來。”

    【這個叛徒!動作好快,譴責他!】

    她這張臉也算大眾出名了,燕銜川并不驚訝對方會知道自己。圍欄內的草坪上,有七只狗在一起撒歡,追著一個半智能的蝴蝶玩具亂跑。

    “那只,腿最短的。”

    助理了然,揚聲道:“凱撒,快過來,凱撒!”

    有著黃棕色短毛的短腿柯基扭著肥肥的屁股一顫一顫地跑過來,耳朵上下亂甩,很是可愛。

    它的大眼睛圓溜溜的,被助理抱起來,仍舊在四處亂看。

    燕銜川伸出手摸了一下,柔軟但有點粗糙的短毛,胖嘟嘟的身體,感覺,有點奇怪……她又摸了一下,然后再來一下。

    神情嚴肅,像是遇到了什么難解的謎題。

    “我能抱嗎?”

    “您可以試一試,凱撒性格很溫順。”助理說著,把狗遞過去,“一個手托住它的屁股,一個手托住前胸,對,就是這樣。”

    圓滾滾的身體比看著要沉多了,燕銜川抱著狗,狗看著她,舔了舔嘴巴。

    她回想起從前看過的視頻,直接坐到了草坪上,狗就放在她盤起來的腿上,像是一條剛出爐的吐司,熱騰騰,有一股狗的味道。

    “有零食嗎?”她問。

    另一個助理見縫插針,從兜里掏出一根未拆封的磨牙棒,打開包裝遞了過去。

    凱撒見到磨牙棒就開始興奮,它應該是想要搖尾巴的,但是沒有尾巴,就變成了整個屁股在搖。

    燕銜川伸出罪惡的手,摸了上去。

    好肥!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驚詫于這個手感。

    其他狗狗聞到零食的味道,也不追著玩具跑了,全都一窩蜂地涌過來,各個都是自來熟,興高采烈地把燕銜川埋住。

    等助理們驚慌地拉開狗子,燕銜川的身上已然被踩出好幾個梅花印。

    她神色復雜地抹掉臉上的口水,坐直身體,喃喃道:“狗,真是熱情。”

    她和狗子們玩了一天,中午一起去專門的寵物食堂和助理們吃飯,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到了晚上,狗要回去睡覺,她就認認真真地和它們挨個道別。

    她也應該回家了,但是燕銜川心里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抗拒。

    繞來繞去,她又回到了寵物樂園,隨便找了塊草坪坐下,看著霧蒙蒙的天空發呆。

    燈光太亮,霧霾嚴重,星星是城市內永遠也見不到的風景。

    殺蟲的手段太好,連蟲鳴也沒有,世界一片死寂。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耳邊忽然聽到腳步聲,不只是人的,還有動物的。

    是誰晚上來遛狗嗎?

    她沒有要動的意思,卻不曾這個狗好奇地跑過來聞她。

    一個碩大的金色腦袋出現在她頭頂,圓圓的臉,黑色花紋,尖尖耳朵。

    這哪是狗,分明是一只老虎。

    燕銜川坐起來,越看它越眼熟。

    “大橘?”一個人走過來,和她對視,后面的話咽進喉嚨里。

    “我記得你。”燕銜川說,又補充道,“還有大橘。”

    特蕾莎的臉上一絲一毫被戳穿的慌亂都沒有,反而反問道:“燕小姐興致真好,竟然大半夜不休息,跑到寵物草坪上來露營。”

    “它不是死了嗎?”燕銜川挑了下眉,“你還殺了趙逸償命。”

    特蕾莎:“我后來發現大橘還有一口氣,又搶救活了。”

    這簡直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所有謊話里,拙劣程度名列前茅的一個。

    一個東西活著還是死了,別人不知道,她會不知道?

    特蕾莎當時在屋子里大喊,把眾人的注意力從兩個交纏的人身上引走,燕銜川自然也移開目光。

    那個老虎,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說是活的,和指鹿為馬有什么區別。

    生日宴的事件,是一場純粹的陰謀,在場的眾人都清楚,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受害者其實才是真正的加害者。

    燕銜川見到了金虎,霎時間明白特蕾莎必然是幕后主使。

    “你是為了殺趙逸才設的局嗎?”她問。

    這人是不是以為自己是燕家人就有恃無恐啊?特蕾莎都驚呆了,怎么會有人說話這么直白,毫不含蓄,咱們很熟嗎?

    這種事是能大庭廣眾下像討論晚餐一樣自然而然就說出口的嗎?

    “和你恐怕沒關系吧。”特蕾莎嗆了一句。

    “我覺得你把無辜人牽扯進來,很不好。”

    燕銜川找回了一點精神,找到了一點做事的動力。

    她之前覺得齊子揚有點可憐,鹿鳴秋也同意幫他一下,現在機會不就來了嗎?

    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她要是把特蕾莎抓住,□□,不也算助人為樂了嗎?

    鹿鳴秋知道了一定也很高興,肯定會得到獎勵的。

    好久沒動手,人壓抑久了,容易精神出問題,這不是現成的發泄對象嗎?

    燕銜川越想,雙眸之間的神采越亮,她拍拍衣服從地上站起來,難掩興奮地說:“我讓你先跑四十米。”

    “你什么意思?”特蕾莎感覺有些不妙,“你要干什么?”

    燕銜川咧開嘴笑了,“我要殺你呀!”

    她催促道:“快跑呀,你放心,我說話算話,等你跑遠了我再動手。”

    “你瘋了嗎!”特蕾莎大驚失色,一頭霧水地說,“殺我?我沒有惹過你吧!燕家和紐曼家也有合作的,說殺就殺,未免有點太囂張了!”

    她遲遲不走,燕銜川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只好解答她的疑惑:“我要為齊子揚出氣,解決掉你這個幕后黑手。”

    邊說著,她邊掰斷木質圍欄,斷口處接茬參差不齊,木刺尖銳,燕銜川顛了顛,覺得重量也還可以,一會兒用它做投擲剛好。

    “你最好還是快點跑,不要想著呆在這兒就可以躲過一劫。”她彬彬有禮地說,“因為我也會出爾反爾的。”

    特蕾莎:?

    特蕾莎:????

    她目瞪口呆,她滿頭問號。

    這人瞧著不像是看玩笑,見她不說話也不動,又說道:“你真的不跑嗎?好吧,在這兒會把草坪弄臟的,對了!”她喜笑顏開,“我記得附近有水池。”

    “等等!”眼看著她走過來,特蕾莎驚得大叫一聲。

    “你有什么事呢?”燕銜川問,但腳步卻沒停。

    “我和齊子揚是一伙的!”特蕾莎用盡生平最快的語速說出這句話,感受到脖子上冰涼的手指逐漸退去,她才重新找回呼吸。

    后怕和冷汗一起涌上來,夜風一吹,全身都冷。

    她竟然真的敢動手!

    脖頸上的脹痛提醒著她剛剛發生了什么,要不是她說得快,恐怕這時候已經斷氣了!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燕銜川狐疑地問。

    “我有騙你的必要嗎?”特蕾莎干咳了幾聲,聲音有些微啞。

    “當然是為了活命。”燕銜川煞有介事地說,“人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說幾句假話算得了什么。”

    “我可以證明。”特蕾莎說道,因為喉嚨的難受,吞咽了一次口水,然后她撥通了齊子揚的號碼。

    對面接得很快,“怎么了,突然打電話給我。”

    “有人要殺我。”特蕾莎言簡意賅地說。

    “什么?你怎么樣,受傷了嗎?”

    特蕾莎打開投影功能,“沒受傷,但是快要嚇死了。”她轉動攝像頭,拍到后面的燕銜川。

    “你快解釋一下,壽宴上的事,是我們兩個一起策劃的,不然我很快就要受傷了。”

    燕銜川揮了揮手,陽光開朗得不可思議,“嗨!晚上好呀!”

    齊子揚:“什么?啊……嗨?”

    燕銜川笑容滿面地自我介紹道:“我就是那個要殺她的人。”

    齊子揚:?

    齊子揚:!!!!

    特蕾莎只覺得兵荒馬亂,她深吸了一口氣說:“要不燕小姐跟我回去說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子揚也在,我們兩個住在一起。”

    “嗯,好吧。”燕銜川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只是可憐了剛出來放風的大橘,還沒玩上一下,就要回家了。

    它低低叫了一聲,顯然不愿意走。

    特蕾莎拽不動它,只好掏出兜里的牛肉干,“來,大橘,過來寶貝。”

    “我可以抱著它走,它咬人嗎?”燕銜川歪著頭問。

    “那倒是不咬人。”特蕾莎有些遲疑地說。

    其實咬人也咬不死她,但一個乖乖讓抱的老虎和一個胡亂撲騰的,當然是前者更方便輕松一些。

    燕銜川彎下腰,像抱狗那樣,拖著金虎沉甸甸的屁股,讓她的前爪搭到自己肩上,就這樣信步跟著人走,“它的毛好滑,你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大橘雖然未成年,但吃得好,體重也有近兩百斤了,這人抱著卻一臉輕松,仿佛懷里空無一物似的。

    怪不得她出手這么快,自己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扼住了喉嚨。

    “是香噴噴沐浴露。”她臉色復雜地說。

    “噢!怪不得聞著也很香。”燕銜川恍然大悟,“我本來還想著,殺了你以后,就把它帶走呢。”

    特蕾莎:我還得謝謝你有愛心是不是啊??

    兩人一虎一起上了樓,齊子揚打開屋門,把她們迎了進來。

    特蕾莎為了補償它今天丟失的遛彎,給它拿了兩只最喜歡吃的鴿子凍干。

    在金虎大嚼特嚼的時候,齊子揚開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岳家的人讓我像免費保姆一樣伺候他們,做飯,家務什么都讓我做,我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父親對此不聞不問,只讓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他冷笑,“什么本分?給別人當牛做馬,這就是我的本分嗎?我生下來就是為了給別人當狗的?”

    “我知道岳永健花心,喜歡在外面亂搞,還和王瑤睡到了一起,所以故意將計就計。”

    最后,他看向這個,不請自來的正義使者,“燕小姐一片好心,真的很謝謝你愿意為我出頭。”

    燕銜川看了看容貌嬌美的齊子揚,又看了看雖然臉色蒼白但難掩鋒銳傲氣的特蕾莎,“所以,你們兩個互相喜歡是嗎?”

    兩個人齊齊變色,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異口同聲地說:“不是!我和她/他才不是一對!”

    “她/他做朋友還好,做戀人還是算了吧。”

    特蕾莎:?

    齊子揚:?

    “你嫌棄我是吧?”

    “你不是也嫌棄我嗎?怎么倒打一耙!”

    作者有話說:

    突然想起來昨天忘記發紅包了,那就今天補發吧,嘿嘿,留評即可。

    后面的進程要加快了,開啟大逃殺模式。感謝在2023-08-22 17:40:36~2023-08-23 17:24: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警戒 2瓶;coco、墨受誠硅、1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5章 逐日之蛾11

    波洛夫家族本部在庫爾茨里市, 和定陽市所在的大陸,要跨過一道海峽,飛艇背對著升起的太陽前進, 仿佛將時間拋在身后。

    她的父親,死去的波洛夫家主, 是個多疑偏執的野心家,他擴張的心和他的精神狀態一樣, 如同被扯到極致的彈簧, 隨時處在即將破碎的邊緣。

    反復無常是這位統治者的真實寫照, 歷史上的暴君,以人命作為玩樂的對象,用斗獸場的廝殺與喊叫讓自己心情舒暢,他也不遑多讓。

    比一個瘋子更可怕的是, 這個瘋子手掌大權, 有著說一不二的地位。他想要誰死, 誰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城堡里的仆人幾乎每個月都要換上幾個新的, 甚至沒有理由,只要他有一丁點的不順心, 就要殺上幾個人來泄憤。

    至于被殺的人是誰,那就要看誰最倒霉,當時正處在他的視線范圍內了。

    當然, 也有一種情況, 被選中的人沒有迎接死神的降臨,而是得到了一場痛痛快快的□□。畢竟怒火和□□時常相伴而生,死亡與極樂同樣形影不離。

    何況仆人的工資豐厚, 是以盡管知道了家主喜怒無常, 前來應聘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畢竟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 而是沒有錢財沒有尊嚴的活著。死亡是一瞬間的事,誰都會死,但怎么活,能不能活,才是生命里最艱難的課題。

    而且,也不一定就運氣這么差,死掉的人就是我啊。萬一我更幸運,做了家主的情人,難道不是一步登天的最好捷徑嗎?

    想窺探捷徑的人總是有不必要的妄想,而不幸的人,最不肯放棄關于幸運的最后一點冀希。

    當選擇這一條道路時,他們的結局已然注定。

    所有人都在家主的高壓下戰戰兢兢地活著,同時放任自己的腦海肆意幻想。

    而阿茲貝托,卻是一個很活躍的人,他仿佛感受不到脖頸上的枷鎖,頭上的利劍,甚至說出“我的父親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這種話來。

    他說話時真心實意,由內而外地誠懇,竟然是說的真話。

    別人以為他是裝的,是為了討家主的歡心,鹿鳴秋卻知道他是真的。

    至于為什么,原因很簡單——一個瘋子當然能認同另一個瘋子。

    他們互相理解,也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

    鹿鳴秋在路程上花費了一天的時間,落地時仍是白天,不過燕銜川那里恐怕已經是晚上了吧。

    坐上家里來接的車,從繁華的機場離開,一路來到郊外,路上的景色也越來越荒涼。

    這里的樹葉已經紛紛染上了金色,風一吹,就飄飛著落下,昭告自己的終末。

    捷日利亞王朝的建筑帶有明顯的哥特風格,高聳入云的尖頂,深色的外墻,鐵質的大門緩緩打開,像是張開的深淵巨口。

    幾只烏鴉在天空盤旋,發出粗糲的叫聲。

    分明是正午時分,可陽光卻像是唯獨避開了這里,花園灌木蔥郁,花團錦簇,但仍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蕭瑟陰郁,更甚至于,這點鮮艷的亮色,反而將古堡上方縈繞不散的灰暗瞑寂顯得更加突兀分明。

    鹿鳴秋下車,一個仆人拿走了她的行李,放到她原本的房間內。

    從前倘若她回到家中,必然有十數個人迎接,圍著她噓寒問暖,殷勤伺候,現在不過是一個。

    或許是因為舊主的逝去,氛圍悲愴,又或許是因為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配得到這種程度的關注。

    她走入古堡,管家班奈特正在指揮家仆們整理內飾,將亮色的東西通通去掉,好在托原本裝修風格的福,本來也沒多少顏色明亮的東西。

    他見到鹿鳴秋,揮了揮手讓仆人們自己干活,從樓梯上走下來去迎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小姐,您回來了。”

    這是一個不適合說心里話的場合,班奈特管家做出引路的姿態,帶著她往臥室那邊去。

    這片古堡加上山頭,占地有兩千多平,面積之大,走廊里甚至可以跑馬。

    但由于波洛夫家族人丁并不興旺的緣故,在這里居住的子嗣并不多。仆人與侍衛們都有各自的工作,許多地方就成了隱秘的談話之所。

    “老爺是昨天晚上去世的。”班奈特低聲說道:“他睡前吩咐我,讓我在晚餐前將他叫醒,等我按時敲響房門時,他卻已經去了。”

    “醫生來檢查過,說是急性猝死,地上還有他最近慣常服用的‘蒲公英’,老爺的體內也有藥物過量的殘留。”

    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長嘆了一口氣,不欲評價自己的主人,況且前代家主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只是感慨了一句:“希望老爺能獲得安眠。”

    “蒲公英”是一種D品,吸食后能讓人產生飄飄欲仙的感覺,仿佛蒲公英在天上隨風搖曳,那種無憂憂慮,無邊無際的自由感,正是它名字的由來。

    這種藥物在庫爾茨里市并不是違禁品,前代家主本身就有服藥史,而且隨著年齡增長,精神狀態的惡化,用量也在逐漸加大,他會死于藥物過量,并不算意料之外的事。

    因著前任家主的控制欲,古堡里監控眾多,所以班奈特管家并沒有說什么不能說的話。

    等到了鹿鳴秋的臥室,他才不顧身份的制約,充滿關切地問道:“伊諾拉小姐,您,您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鹿鳴秋說,“阿川是一個很好的人,對我也很好,您放心。”

    面對這位老管家,她不由得也露出感動的神色,只因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比起喜怒無常的前代家主,管家班奈特才像是那個扮演父親角色的人。

    他的照顧呵護無微不至,關懷也是真心實意。

    噩耗傳來的那天,也只有他一個人來關心她的情緒狀態,安慰她的心情。

    她生理上的父親,只在乎她的生育能力,而不是她這個人。在乎的是她的子宮,至于她么,子宮的載體,嬰兒的撫育機器,這就是她作為一個omega的所有價值。

    omega不能生育,就像冰箱不能制冷,空調不能吹風,電視不能播放畫面,是完完全全的故障廢品。

    “阿茲貝托他……”鹿鳴秋語氣遲疑,話沒有說盡。

    管家班奈特自然而然地接上后半句,“老爺的遺囑里說,讓阿茲貝托少爺繼承家業,至于其他的財產分配,他并沒有說,不過少爺說,就和之前一樣。”

    提起這個新任家主,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難辨的復雜神色,有些憂愁,有些惆悵,甚至還有隱隱的恐懼,不過他什么都沒和鹿鳴秋說。

    就算把這些憂慮告訴她有什么用呢,她也只是個可憐人,生活上的苦難與變故,已經讓這位曾經的大小姐應接不暇了,他又何必徒增煩擾。

    告訴她,也只是多了一個人的恐懼罷了。

    “老爺的遺體還停在臥室,明天將舉辦葬儀。”管家用緩慢的語調說道,“路程辛苦,您先休息一下,晚飯的時候我會派人來叫您。”

    他說完這些,就微一頷首,離開了這里。這個向來硬朗的老人,不知何時,脊背竟然有些佝僂了。

    臥室的布置和從前沒有任何變化,鹿鳴秋在這里度過了自己的少女時期,在這里塑成自己的性格,也在這里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她高中畢業后,就很少回家了。

    鹿鳴秋的手指滑過黑白琴鍵,留下一連串的滑音,滑過畫板,滑過梳妝臺,練舞室的鏡子,穿著束胸的人臺。

    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空氣中灰塵漂浮,面對這個留有諸多回憶的房間,她的心里并沒有懷念。

    有人說懷念一個地方,其實不是懷念某個地點,而是在這里經歷過的事情,懷念曾經與過往,如果沒有這些回憶,再美的景色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塊地而已。

    這間臥室有什么值得懷念的呢?

    她被強行扭轉的觀念?被禁錮的思想,被人為塑造的性格,還是毫無自我的學習,抹掉個性的慢性謀殺?

    在這個富麗堂皇,鮮花著錦的古堡里,他們殺死一個又一個靈魂,再將omega變成一模一樣的人偶。

    會有犯人喜歡關押自己的牢獄嗎?

    鹿鳴秋離開臥室,沿著樓梯上樓,去看一看她的父親。

    臥室的門大敞著,她走進去,父親就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薄薄的兩片嘴唇緊緊抿著,高高的顴骨配上高高的鼻梁,中間的凹陷處幾乎可以當一片小人工湖使用。

    尸體應當被裝點過了,臉色瞧著竟然還有幾分紅潤,比他生前的時候氣色還好,簡直諷刺。

    幾個女仆對她行了一禮,退出這里。

    一只烏鴉落在窗沿上,接著飛到書桌旁的鳥籠里喝水。

    古堡里的烏鴉,都是父親養的愛寵,他給烏鴉喂食喂水,帶鳥去遛彎。對待它們可比對待自己的子女還要用心。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一道聲音在背后響起。

    鹿鳴秋回頭,一個有著金色卷曲短發的青年倚靠在門框上,唇邊掛著上翹的弧度,他濃綠色的眼里是明目張膽的興味。

    “伊諾拉,你好久都沒回家了,工作還順利嗎?”他眨眨眼睛,像是說悄悄話,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哈維爾。”鹿鳴秋淡淡地說,“好久不見。”

    “唉,我們的父親死去了,這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不是嗎?”青年嘆息,語氣惋惜,但說出來的話卻全然不是這個意思。

    “去花園走走,來嗎?”

    鹿鳴秋沒回答他,直接走出房間,下樓出門。

    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忽然不知從哪兒刮來一團陰云,鉛灰色的云彩將湛藍的天空蒙上一層紗霧,它遮蔽陽光,讓風中帶上潮濕的雨氣。

    “你的婚后生活怎么樣呢?”哈維爾率先開啟了話題,“噢,伊諾拉,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作為兄長,關心關心自己的妹妹,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做出思考的樣子來,“唔,我猜猜看,那個可憐的家伙,一定被你牽著鼻子走吧。”

    “你不是為了和我討論這些才來的吧。”鹿鳴秋不搭他的話茬。

    “你還是這么冷漠。”哈維爾像是被傷透了心似的捂住胸口,下一刻,他就把手放下來,折斷一支鳶尾,“阿茲貝托,你一定有關注他。”

    “我們的這位兄長,一個天才般的魔鬼,一個地獄升上來的代言人。”他說起話來像是在詠嘆,“在他病態的大腦里,藏著諸多駭人聽聞又精妙絕倫的想法,連我也忍不住為之贊嘆。”

    哈維爾低低笑著,濃綠的眼瞳里蘊藏著一整片森林的陰影。

    “你知道?”鹿鳴秋問。

    “我怎么會知道呢?”青年摘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拒絕,汁水將他的嘴唇染成紫色,“我只是個詩人,又不是偵探。”

    “這不應該是你去探究的東西嗎?我的妹妹,大冒險家。”

    哈維爾,她的兄長,顯而易見,精神也不是很好。

    他自稱是個詩人,但從未寫過任何一段詩篇,總是走在追尋靈感的道路上。

    他曾經什么東西也不帶就夜宿林中,說要感受大自然的氣息,他喜歡溺水的感覺,不止一次跳入湖中,瀕臨死亡的時候再被仆人解救上來,他不喜歡進食,聲稱食物只是維持身體運行的必要手段,若不是他還要活著,還要追尋繆斯的裙擺,是絕對不會浪費寶貴的光陰在這種事情上的。

    他敏感且神經質,像個幽靈一樣神出鬼沒。

    他發現了鹿鳴秋的秘密。

    這樣說也不盡然,哈維爾知道她有一點不同尋常,知道自己的妹妹和那些泥塑人偶一樣的omega并不相同,她的身體里蘊藏著炙熱的巖漿,一旦迸發出來,足以燒毀任何人。

    伊諾拉,是個非同一般的人。

    但他并沒有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任何人。

    詩人,喜歡戲劇性的激烈沖突,喜歡混亂,喜歡人性綻放的一刻。這種好玩的事情,他怎么會說出去呢?

    她纖細的身體下,是冷漠的冰墻,是高傲的飛鳥,是殘忍的蛇,劇毒的蛛。怎么會呢,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會叫我出來。”他的妹妹這樣說道,“別賣關子。”

    哈維爾凝視著那張完美的臉蛋,凝視著她比天空更加澄澈的藍眼睛,就連她的聲音,清脆如泉水,柔美如月光。

    完美!多么完美的一個人!是大自然的奇跡!

    這樣的人,卻要嫁做人婦,要被污濁的世間玷污……哈維爾的臉色由喜轉怒,他的怒火突如其來,如同疾風驟雨里狂躁的雷霆一樣不可預知。

    “該死的!你這該死的人!”他咒罵著,像是瘋魔了,一腳踢向花壇里長得好好的鳶尾,讓枝葉與花瓣一起飛向半空。

    “你這個低賤的畜生,狡猾的賊,丑陋的,骯臟的混賬,令人作嘔的,下賤的……”

    鹿鳴秋神色平靜地看著他發瘋,臉上毫無異色,見怪不怪,“如果你沒有要說的,那我就走了。”

    “不要走!”哈維爾忽然開口,懇求道:“不要走,伊諾拉。”

    他原地喘息了幾下,削瘦的面龐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殷紅,望著滿地狼藉,忽然又恢復了冷靜,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接著之前的話題回答。

    “哦是的,你說的沒錯,我的確知道一點什么。”

    青年微微笑著,輕聲說道:“我知道,他有一個計劃,一個了不得的,宏大的計劃。”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伊諾拉。”

    “我的妹妹,大冒險家,大魔法師,你要怎么做呢?你會做什么呢?”

    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忽然收斂,神情嚴肅,像詩朗誦一樣詠嘆道:“我的豐功偉績,值得澆鑄于青銅器上,銘刻于大理石上,鐫于木板上,永世長存。”

    “當我的這些事跡還在世上流傳之時,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時機亦即到來!”

    鹿鳴秋有著豐富的和精神病患交流的經驗,見狀直接轉身離開。

    一個計劃。

    她并不懷疑哈維爾話語的準確性,因為這是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必然是覺得,把這件事透露給她,會有更加激烈的沖突爆發出來,因此樂見其成。

    什么計劃?

    鹿鳴秋深深吸氣,皺眉,陷入茫然的思考中。

    這很難。

    誰能猜中瘋子的腦子里想了什么,那他必定也是一個瘋子。

    鹿鳴秋覺得自己的心理還算健康,但是如果要時常被這些神經病包圍,恐怕再健康的人也要跟著一起發瘋。

    晚餐的餐桌上,她終于見到了新任家主——阿茲貝托。

    他卷曲的黑發過肩,像是彎曲的毒蛇一樣趴伏在肩膀上,眼窩深陷,鼻如鷹勾,兩片嘴唇薄得幾乎要看不見了,淺灰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大理石一般的漠然。

    他的樣貌,和前代家主有七八分相似,除了外表,也同樣繼承了父輩的多疑。

    這一代的子嗣,還活到成年的,只有他們三人。但古堡里居住的情人的數量,是三的十倍。

    餐桌上沒人開口說話,只有餐具互相碰撞的細碎聲響。

    “葬禮定在明早五點鐘,不要遲到。”

    阿茲貝托用完晚餐后這樣說道,接著直接起身離去。

    在他走之后,鹿鳴秋也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離開。

    長長的方桌上,只剩下哈維爾還在慢悠悠喝湯,看樣子沒有短時間內要停下的跡象。

    鹿鳴秋回到自己的房間,陷入久久的思索中,然后,她給一個號碼發送了消息,詢問聯邦官員的變動情況。

    因為死去的波洛夫家主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司法部的部長。

    他死了,職位空缺,必然要有人接任的。

    阿茲貝托并不在司法部,他在軍部,原本是一名少將,現在繼任家主之位后,想必又會往上升一升。

    不需要什么從政經驗,波洛夫家族本身就是最大的后盾。

    消息很快被回復了。

    ——【司法部長的死很突然,多方勢力對這個職位都有想法,不過目前那位少將沒有插手的意思。我們在全力運作,不出意外的話,會插上自己的人手。】

    鹿鳴秋:【我得到消息說,阿茲貝托在策劃一件大事,非常大。但具體是什么還不清楚,他身邊有不下四個異能者護衛,我近不了身。】

    ——【不要貿然行動,我們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這是一個過程,要有耐心。你本身比這個消息要重要得多,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

    她當然知道自身性命的重要性,但是,也許是這里陰晦的、凝滯的氛圍,讓鹿鳴秋內心里總有一種隱約的不安。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第六感。她的精神無比敏銳,一定是潛意識察覺到了什么。

    ——【黃雀,不要行動,聽到了嗎?我們不能承受一絲一毫的風險。】

    鹿鳴秋閉了閉眼,【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鹿鳴秋就被敲門聲叫醒,洗漱,穿衣,收拾自己,一切準備完畢的時候,太陽依舊沒冒出頭。

    天是霧蒙蒙的藍灰色,一行人抬著棺槨,走在滿是露水的路上,穿過一片松林,到了一處草坪。

    一片長滿墓碑的草坪。

    這里埋葬著波洛夫家族的世代成員,一排接著一排,灰白的墓碑上刻著他們的名字和死法,像是一本荒誕死亡笑話合集。

    前代家主被放入一個新挖好的墓坑中,有仆人遞上鐵鍬,鹿鳴秋和自己的兩位兄長分別接過它們,一鍬一鍬地鏟土,再灑到棺材蓋上面。

    這個過程重復枯燥而且累人,但全程必須由波洛夫家族的子嗣親自來做,不能讓仆人代勞。

    據說這樣可以讓死去的長輩感受到來自家庭的愛,讓愛驅散永世不散的詛咒。

    鹿鳴秋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從來不信神神叨叨的這一套,尤其在知道圣愈教會是純粹人造出來的產物以后,就更加不信了。

    所謂的詛咒,不過是遺傳的精神病史,它影響著每一任家主,而這種由上至下的高壓,一代又一代地傳下來,哪怕是正常人也會被過分極端的環境壓迫成疾,何況是本就不太正常的波洛夫家族。

    從前的人,不懂科學,遇到解釋不了的東西,就推到鬼神之說上。不過家族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用封建落后的傳統來維護的產物。

    鹿鳴秋面無表情地鏟土,揚土。

    她死后才不要埋在這里,她要離開,讓自己的骨灰順著山崖灑落,每一粒埃塵都去迎接無盡的自由。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開始學板繪了,我手里還囤著四五張封面,等它們都用完,過了兩三年,我就可以自己畫封面了,好耶好耶!!到時候第一個就把川川和秋秋畫出來,斯哈斯哈,這cp我帶頭先嗑

    ps:哈維爾的話出自堂吉訶德。

    第76章 逐日之蛾12

    燕銜川在一旁發出了哇的一聲, “你們好有默契哦。”

    特蕾莎:“可能這就是臭味相投。”

    齊子揚白了她一眼,“會不會說話,什么叫臭味相投, 明明是近墨者黑,你把我帶壞了!”

    特蕾莎:“哈!這個叫惱羞成怒, 倒打一耙。”

    齊子揚揉了一把過來蹭腿的金虎大橘,小聲說:“去, 咬她!”

    大橘伸了個懶腰, 咣當趴到了地上。

    “你想報復岳家嗎?”燕銜川興致勃勃地說, “只是離了婚,根本對他們沒有影響,這怎么能行呢!”

    她并起右手,做了個一刀切下的動作, 難掩興奮道:“要不要把他們都殺了?”

    這話一出, 把在場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雖然說, 他們對殺人這件事并沒有抵觸,但眼前這位燕家人, 未免也太積極了。

    齊子揚:她是受害者,還是我是受害者啊?

    不過這人不像是信口開河的模樣,一個人肯為素不相識, 只有一面之緣的人伸張正義, 想必肯定是個大好人吧!

    尤其被伸張正義的人還是自己,感動,太感動了。

    齊子揚沒有猶豫多久, 說道:“不瞞你說, 我的確有這個想法。”

    “從小到大的教育都告訴我要忍著, 說是為了子嗣后代,嫁到別人家去,就是別家的人,聽從他們家的規矩,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呢?”

    “同樣作為能生育的一方,為什么beta不用考慮這么多,他們敢愛敢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到了omega這里,情況就大變樣。”

    “就因為omega生出的孩子基因更好?肩負著社會發展的重任,好像不乖乖聽話生孩子,就是毀滅人類的元兇。”

    齊子揚目露嘲諷,“把全人類發展進步這么大的事拴在omega的肚皮上,真可笑。”

    “說我離經叛道也好,罪大惡極也好,反正就活一輩子,干嘛不痛快點來。”

    他嘴角上翹,“我都想好了,解決完這幫人,以后就打算四處旅游,行俠仗義,看到有人欺壓omega,就把這人干掉。”

    燕銜川海豹鼓掌:“好!我支持你!”

    她擼起袖子,“走啊,這就先把姓岳的都宰了。”

    “等等等等!”齊子揚和特蕾莎兩人相顧失色,“你就這么去?”

    “那不然呢?”燕銜川不解地問,“走到岳家,把人殺光,還用做別的嗎?”

    行,這是個行動派。

    特蕾莎揉了揉自己脹痛的脖子,對此深有體會。

    “不行,林家前不久才突遭橫禍,現在還沒引起大動蕩,極有可能是被人壓下去了,但如果岳家又接著出事的話,社會影響就太惡劣了。”

    齊子揚搖頭道:“到那時候,輿論控制不住,搜查部的人一定會出手,為這兩家人的死亡找一個黑鍋背,絕不會把這件事推到意外上面。”

    “短期內連死兩家,說是意外,就太巧合了。”

    他說著,看了一眼認真聽分析的燕銜川,心中忍不住浮起這樣一個疑問:林家的事,會和她有關系嗎?

    這事擺明了是人為,而有這么大手筆將林家人全滅,又封住搜查部的口,把整件事歸類為意外的人或者組織,不會是默默無聞的那種。

    而林家損害了誰的利益,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燕家。

    原來的主事人被換走,林家立刻團滅,這兩件事怎么可能讓人不聯想到一起去。

    想到這兒,齊子揚不由得陰謀論了一下:她如此積極地想要找岳家的麻煩,是不是,也有可能出自燕家的授意?

    但岳家主營食品,好像和燕家也沒什么生意上的沖突。

    是燕家想把定陽市也變成自己的后花園?

    由于定陽市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各大家族其實都有伸手進來,彼此暗中較勁,燕家想要擴大版圖的行為,是完全說得通的。

    他神思電轉,腦海里閃過各種家族勢力,卻不知道燕銜川和燕家毫無關聯,她就是單純心里煩躁,想殺人發泄一下,還得給自己扯上一塊為民除害的遮羞布。

    誰讓她答應鹿鳴秋,要努力做個正常人,應對好這邊的事務呢。

    ——雖然我殺人了,但殺得都是壞人,這當然也算做好事的范疇。

    做好事,怎么不算正常呢?

    “那你想怎么辦呢?”燕銜川有點子失落,但既然打著幫助別人的名義,就不能自己擅自行動。

    如果被幫助的人并不覺得感激,那這不就是純純在自我感動嗎?

    “可以逐個擊破。”齊子揚叫停發散的思維,把心思重新放回眼前,“我心里已經定好了一個目標,就是岳靈秀。她是岳永健的妹妹,大腦發育不完全,很容易被激將。”

    “那就這么說定了。”燕銜川認真地說,“明天你去找她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叫我。”

    齊子揚:“啊?啊……嗯,行。”

    齊子揚:“那先加個好友。”

    燕銜川收獲了一個好友,心滿意足地回家睡覺去了,第二天,齊子揚果然如約叫上她,說要去岳家一趟。

    她要走,被例行來報告事務的謝五堵了個正著,后者當然要問一問,“您要去哪兒呢?用不用叫車。”

    她就回答:“是出去玩。”

    謝五臉上露出一絲理解的神色,說了句:“希望您玩得盡興。”

    燕銜川覺得他有點怪,卻也沒想太多,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這人該不是以為她去偷腥吧!

    那種了然的,你懂我懂的神情,隱晦曖昧的語氣,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正好鹿鳴秋最近走了,她一個alpha,出去找找樂子,那不是人之常情?

    何況鹿鳴秋雖然長得漂亮,但同一種口味的菜吃多了也是會膩的嘛。

    謝五當時都有點想推薦幾家會所,但轉念一想,對方剛上任,還是被架空的吉祥物,倒也不用這樣大獻殷勤。

    拍馬屁也要講究時機,他們還沒熟到這個份上,不適合談論這些熟人之間的話題。

    他是完全按照alpha的常規行為去推斷燕銜川的想法,卻把她給惡心到了。

    怎么alhpa就是這種滿腦子床事的人?

    雖然,咳……她剛開葷的時候的確想得多了一些,但那不是新手的普遍反應嗎!

    現在已經很少想了。

    看到喜歡的人,想和她有親密行為,可以理解,因為喜歡就是這樣。但只想和她有親密行為,那不是純純變態嗎?

    恐怕這樣的人也沒有多喜歡,只是想找個合理泄欲的渠道罷了。

    燕銜川真心覺得現在時不時可以牽牽手的狀態就很好。

    她能感受到鹿鳴秋對她的態度和其他人并不同,這就足夠了。這種特殊,難道不算喜歡嗎?

    她想著,就拍了一張照片給鹿鳴秋發過去。

    【你看這朵云彩,好像海星啊。】

    【我要去找齊子揚了。】

    鹿鳴秋果然像她承諾的那樣,秒回了一張圖片,是一行人抬著棺材走在樹林里的樣子。

    【我在送葬。你安分一點,不要惹事,過兩天我就回去了。】

    怎么叫惹事呢,燕銜川的眼珠左右轉動,就是不看屏幕,她明明是去做好人好事的。

    燕銜川和齊子揚一起回到岳家,管家把兩人迎了進去。岳母并不在家,去醫院看望自己的寶貝兒子,岳父去公司了。

    家里只有岳靈秀一個人,當然不是巧合,而是齊子揚買通了一個女仆,對方通風報信的。

    他來到岳家還帶了兩個阿姨來幫他收拾東西,動靜鬧得很大,把在臥室里睡懶覺的岳靈秀直接吵醒。

    這位大小姐作威作福慣了,等閑受不了氣,直接踹開臥室門,奔著樓上去,氣沖沖地說:“能不能小點聲,不知道我在睡覺嗎!誰讓你們在這兒弄出這么大動靜的,管家呢!給我把這兩個沒眼色的下等人開除!”

    “這不是小姑子嗎?怎么,大中午的,還沒睡醒呢。”齊子揚從臥室走出來,“是,我忘了,你不睡到下午一點多是不會醒的,打擾你了,真不好意思,你就忍一忍嘍。”

    “齊子揚!”岳靈秀磨了磨牙,“你這個賤人還敢回來!你把我哥害成這樣,怎么還有臉踏進我們家門的!”

    “你這顛倒黑白的功夫練的是真好,明明是你哥自作自受,被打了也是活該,我才是那個受害者,怎么到你嘴里,就變成我的問題了。”齊子揚樂不可支,“怎么,是我逼著你哥在壽宴上亂來的?我按著他手了?”

    “你一個omega,拴不住自己丈夫的心,讓他覺得無聊,跑出去找別的女人,不是你的問題是誰的問題。”岳靈秀指著他的鼻子說,“趕緊給我滾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

    燕銜川在里面聽門口吵起來,怎么能錯過,她就是為了吃瓜來的,當即就走出來,被岳靈秀看個正著。

    “燕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岳大小姐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流連,腦子里都是齷齪思想,“好哇,我說你怎么今天底氣十足,還敢和我頂嘴了,原來是找到新姘頭了!”

    怎么吃瓜還帶誤傷的。燕銜川不虞地睨了她一眼,“我和他沒有關系。”

    岳靈秀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沒關系,沒關系會這么殷勤地過來陪他耀武揚威?

    這位燕小姐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眼光這么垃圾,看上齊子揚這個二手貨。

    她愚蠢的腦子和眼界只能供她得出這種結論。

    岳靈秀譏笑道:“您家大業大,你說了算,但這是我家,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你們兩個不請自來,難道還有理了?”

    第77章 逐日之蛾13

    齊子揚:“我是來收拾東西的, 你不會以為我想在這兒待吧。”

    他用一種看垃圾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岳靈秀,“也就是你,把這兒當個寶, 倒貼我錢我都不想待,什么暴發戶一樣的裝修, 又土又丑,一點品味沒有, 在你家待了兩年, 我眼睛都要看瞎了。”

    岳靈秀出離憤怒了, 只因他說的確實沒錯,岳家的確是后起來的暴發戶,和齊家的底蘊沒有可比之處。

    這年頭,實話才最傷人, 最能戳到痛腳。

    “你這個賤貨!”

    她揚起巴掌就要刪過去, 卻被燕銜川抬手攔住, 悄悄使了壞, 手指稍微用了一點點點力氣,就聽嘎嘣一聲。

    “你打人竟然用這么大力氣, 把自己手腕都打折了。”燕銜川故作驚訝地說。

    岳靈秀也是嬌嬌女,痛得慘叫一聲,虛汗唰就下來了, 嘴唇哆哆嗦嗦地泛白, 左手捂著胳膊,“你們,你們!”

    “還說你們沒有一腿!”

    齊子揚差點兒沒繃住臉上的表情, 他悄悄深吸了一口氣, 才忍住笑。

    好在岳靈秀疼的神志不清, 也沒發現他差點兒破功。

    “說了不是,你這種核桃仁大小的腦子,是不是看人只從下半身考慮啊?”他翻了個白眼,涼涼道,“我呢,經過和你傻逼哥哥的婚姻,也想明白了,做人,當然要放肆一點。”

    “怎么他能玩,我不能玩,燕小姐是有家室的人,我不像岳永健那么賤,看上有主的。繁星會所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他嘖嘖兩聲,很憐惜似的,“我只好勉為其難,給他們一個家的溫暖咯。”

    岳靈秀氣得靈魂出竅,“你怎么能出去鬼混!!你應該求著我哥讓他和你復婚,我哥還在住院,你就想著找別人,他怎么娶了你這種臭婊子!”

    齊子揚的臉上掛著沒有溫度的笑,“恕我直言,你剛剛還讓我滾出你家,說我不是岳家的人,現在又讓我去求他復婚,怎么?我是賠給你家了嗎?活的死的都得任你們搓扁揉圓不成?”

    “你既然嫁到我們家來,就是我們家的東西。”岳靈秀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只有我們不要的份,哪有你自己做主的份。”

    齊子揚挑眉,“我今天晚上就去繁星會所,怎么樣,你打我啊?”

    岳靈秀揮舞著另一個健全的胳膊就要沖上去,眼角余光卻瞄到燕銜川,當場就停住了,“你等著!”

    齊子揚已經懶得說話了,再和她辯解幾句,簡直是折磨自己。

    這種人思維已經僵化了,完全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不管多荒謬,在她心里就是合理的,全天下人都得認同她,和她想法一樣。

    要是不一樣,那就是你錯。

    岳靈秀噔噔噔踩著樓梯下樓,還不忘放狠話,“你等著的!齊子揚,我不會放過你的!”

    明明她的胳膊是燕銜川捏斷的,卻沒和后者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多欺軟怕硬啊。

    齊子揚揉了揉太陽穴,“本來挺高興的,怎么和她越說越生氣。為什么會有這么離譜的人!”

    “不過一想到,他們一家子都是這德行,好像也沒什么值得驚訝的。”

    而燕銜川聽了一耳朵的弱智發言,已經在腦海中思考給這個尖叫雞安排哪種死法更好了。

    吃瓜,原來也會讓人感到痛苦。

    她以為的吃瓜,跌宕起伏的情節發展,驚掉下巴的參與人物,涉及到人性和倫理的雙重顛覆。

    實際上的吃瓜——看奇形怪狀的人發表奇形怪狀的言論,見證物種多樣性。

    被震驚到三觀的燕銜川偷偷給鹿鳴秋錄了一段,【好可怕啊,你們這的人真可怕。】

    鹿鳴秋面不改色地聽完了這段錄音,反倒不覺得有什么。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社會大環境的觀念,她作為一個omega,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比起這種無關痛癢的話,她更在乎另一點。

    【你沒殺人吧?】

    燕銜川委屈巴巴地說:【哪有,我是那種胡亂動手的人嗎?】

    說這句話時,她完全忽略了昨晚發生的事,比剛才的岳靈秀還理直氣壯。

    鹿鳴秋:你是。

    但她不能這么說,說了不就打擊人家積極性了嗎?

    【我相信你做事一定很有分寸,會乖乖等我回來的,對不對?】

    【對!】燕銜川激動地回道。

    然后她就跟著收拾好東西的齊子揚一起出門,“晚上的時候,叫……嗯……我就不去了。”

    “我不能去。”這句話遠比她想象中更容易說出口,主要是說的時候,腦中想的都是過段時間會得到的夸贊和獎勵,想想也沒有那么艱難。

    齊子揚才真的松了口氣,有這尊大佛跟著,他總忍不住要想些雜七雜八的事,而且燕銜川有點引人注目,他擔心會出什么變故。

    他把岳靈秀約出去,也不是為了直接殺她,而是給她下毒。慢性毒,讓她不會當場死去,等到她暴斃的那天,只會檢查出器官衰竭,到那時候,就算想找原因也找不到。

    岳家會被紐曼家的報復牽扯著,只會將她草草安葬。他們焦頭爛額的時候,才是他報復行動正式開始的時間。

    現在嘛,不過是來點開胃小菜,讓自己高興高興。

    他有大把的時間,光明的未來,沒必要為了復仇把自己搭進去,這些爛人根本不配。

    燕銜川和他分道揚鑣,回到自己家里,只是剛開門進去,心上的那些期待在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時,也紛紛化作陽光下的泡沫,盡皆破碎了。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把自己摔在沙發里,對著茶幾發了好一陣的呆。

    那些明媚的陽光,暖黃的杯子,米色的靠枕,此時此刻都褪去了它們的本色,蒙上了一層黑灰。

    這偌大的客廳,就像是一個空蕩的牢房,充滿了鈍重的陰郁,將她囚困于此。

    既然獨自一人的生活這么難熬,她之前又是怎么過來的呢?

    燕銜川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自己根本沒有熬過嘛。

    那是一個很好的晴天,適合出去踏青,露營,實際上家里的確是這樣計劃的,前兩天就是她的生日,但父母親都有工作要做,于是就決定周末的時候一起出去玩。

    天氣真的很好,她從樓上一躍而下的時候,吹在臉上的風也是溫暖的。天空像云彩的海,她的手上還殘留著冷掉的血。

    她在上升,城市在下墜。

    孤獨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會讓人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殺人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會讓人覺得有事可做。

    所以,燕銜川從沙發上彈起來,決定做點正事!

    她不摻和進這些大家族的愛恨情仇里,避免用身份攪亂局勢,那還不能換一張臉去釣魚執法嗎?

    “燕銜川”什么都沒干,我“燕小川”出去發癲,怎么不叫安分守己了。

    她先自己對著鏡子,隨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又去鹿鳴秋的衣帽間里偷偷順走一條鉆石項鏈。

    當肥羊就要有當肥羊的資本。

    剛要走出門,腳底卻一轉,拎起一個斜跨包,那種容量很大的實用款,再配上沒什么設計感的短袖長褲,又順手抄起一個寬沿的帽子。

    如此裝扮一番,再配上口罩,多像離家出走的大小姐啊。

    覺得自己隱藏身份,做了偽裝,可惜經驗不足,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肥羊上門。

    等到晚上,她就可以出門揮舞正義的鐵拳了。

    燕銜川已經定好了地點,就是錦繡不夜城所在的西區,那一整片都魚龍混雜,最適合做一些渾水摸魚,偷雞摸狗的事,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

    她不知道的是,談義遠也在這里。

    那天他從云夢臺離開以后,認真思考了日后的規劃。黑虎幫是個大幫派,只靠他一個人無疑是蚍蜉撼樹,想成功還是做夢比較快。

    一個人不行,那就去找幫手,黑虎幫行事狠絕,他們手底下有的生意,就不允許別人做。他們做性偶的產業,那其他相關的會所,就必須也打上他們的標簽。

    什么?你說老板不同意,那把老板殺了不就好了嗎。

    識相的就自己投誠,乖乖分紅出去,要不然只能是死路一條。

    黑虎幫這么大膽妄為,靠的是手底下的勢力,但這么多被平白分薄走利潤的小幫派們,難道個個心服口服,恐怕不會吧。

    自己小日子過的好好的,突然來了一個土匪說:把你們家賺的錢,以后每年都分兩成給我,不然我就殺了你全家。

    為了活命,錢是給了,心里怎么咒恨這個土匪誰知道呢。

    尤其他們涉獵很廣,除去性偶,還有賭場,禁藥,黑虛夢等等,都是暴利的產業。就像是螞蟥一樣趴在其他商戶的身上吸血。

    談義遠就打算找幾個對黑虎幫懷恨在心的同伴,把這些人匯聚起來,也是不小的力量。

    若論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當然還是地下酒吧。

    他靠著自己多年賞金獵人的經驗,沒用本地人帶路,就摸到了地方。

    酒吧都一個樣子,閃爍的燈光,躁動的音樂,舞池里永遠不缺扭動的人

    他來到吧臺的角落坐下,特意給自己裝了助聽器,帶智能系統的那種,周圍人說的話,機器會自動抓取,轉化成字幕貼在眼前,這是給殘障人士專用的輔助用品,用來竊聽消息也是一把好手。

    起初并沒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說的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八卦。

    他在酒吧坐了兩個多小時,忽然聽到了一點別的。有兩個人在討論一個叫馮濤的人,其中一個人說他又來喝酒了,另一個就說他每周都會來兩次。

    先前的人就說,明明以前是做副堂主的人物,現在卻做個跑運輸的,想也要氣死了吧。

    他的同伴接道:能活命就不錯了,誰讓他是老幫主的心腹,至于現在那位,嘖嘖嘖。

    這說的必然是黑虎幫!因為根本就沒有別的幫派了。

    馮濤,那是誰,他會是自己能拉攏的人嗎?

    第78章 逐日之蛾14

    談義遠裝作漫不經心地打量舞池, 用眼角余光去看向四周。

    一個手上沾血的亡命徒,哪怕退隱從良了,他身上也有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氣質。

    他在□□待過, 知道這樣的人什么樣兒。

    談義遠很快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個身形健碩的男人身上。

    對方留著寸頭,穿了一件有些污漬的白色背心, 外面套了件寬松的黑夾克,工裝褲的褲兜里鼓鼓囊囊, 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側腰鼓起來一塊, 應該是槍套。

    他先是往角落的地方看了一圈, 發現沒有位置了,才來到吧臺,正好坐到談義遠身旁,撞了他的胳膊一下。

    “哈哈哈, 不下心蹭了你一下, 沒事兒吧。”這人粗獷的臉上掛起笑容道。

    “沒事兒, 都是小事, 客氣什么。”談義遠也笑著說。

    “小珍,來杯爆炸球果, 加冰。”他對著吧臺揚聲道。

    有著紫色挑染的酒保走過來,“說了八百遍,杰菲爾!我叫杰菲爾, 不是什么小珍。馮濤,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舌頭轉不過彎,你就多擔待擔待。”馮濤摸了摸腦袋,哈哈笑道。

    “最近怎么樣, 生意還好嗎?看你好一陣沒來了。”酒保一邊調酒一邊問道, 語氣很熟稔。

    “還行吧, 就湊合過日子唄。前段時間接了個單子,東西運的特別遠,都出海了。”馮濤掏出一根煙放進嘴里,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運貨不讓喝酒,怕誤事,可憋死我了。”

    “行啊你,都運出海了,大生意啊。”酒保用眼睛夾了他一下,“就點被爆炸球果,不來點兒別的?火光眼鏡蛇、雷霆響尾龍之類的?”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我們老板起的死名字,自己游戲玩多了中二也就算了,每次給新人介紹菜單,我恨不得鉆地底下去。”

    周圍人聽到這句話,都忍不住揶揄地笑起來。

    有人接話道:“對啊,這不請我們都喝一杯?”

    “去你們的!”馮濤笑罵道,“想喝自己買去。”

    他們也不惱,看樣子都很熟絡。

    有著紅紫色酒液的爆炸球果被端上來,馮濤拿起就猛喝了一口,斯哈著說:“還得是這個味兒,夠勁!”

    “哎兄弟,看你臉生,新來的?”他抖了抖煙灰,用胳膊輕輕撞了一下旁邊的談義遠。

    酒保就哼笑一聲,“他啊,最近可出名了,整天去不夜城鬧事,居然次次都被放過,連打都沒挨過一次。”

    地下酒吧小道消息流通得極快,能知道這件事不足為奇。

    談義遠苦笑兩下,“倒也沒這么夸張。”

    馮濤目露驚訝地說:“啊怎么?在賭場被人出老千了?”

    “沒有,是……”敷衍的話到嘴邊,談義遠忽然停住了,他要拉攏馮濤,就一定要說自己的真實情況,主要更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實力和決心。

    而且他最近鬧出的動靜不小,有心人一查就查得出來,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算燕銜川的身份被他們看到了也沒關系。

    她可是燕家人,天生就帶著一塊免死金牌,做什么都不稀奇,也不容其他人多嘴議論。

    不過談義遠不知道的是,相關的監控錄像,早就被黑格篡改過了,在鹿鳴秋和她結婚以后,她讓黑格去查一查燕銜川,后者就掃了尾巴。

    所有和燕銜川有關的監控,都做了模糊處理,沒人能看出來是誰。

    后來燕家也去做了一次掃尾,這下真是神仙也查不出來。識趣的人一看到這樣的錄像,也不會刨根問底。

    就算燕銜川之前說是故人,也沒人知道他們是因為這個認識的。

    他嘆了口氣,說:“我和恩人一起滅了黑虎幫,黑爪幫為了找回場子,殺了我的妻女,錢老板是想收了我做手下,才對我屢屢放過,不過他也說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慘死的妻女,談義遠的眼眶又紅了幾分,末了說,“多虧遇到一個好心人,覺得我可憐,給了我一頓熱乎飯,不然可能現在我還在天橋底下找紙箱吧。”

    馮濤聽完,臉色也變得很不好看,低聲說:“道上規矩,不禍及家人,錢虎真是越來越畜生了。”

    說句不好聽的,□□也是要口碑的好嗎?盤蛇幫還在的時候,從來沒干過這種欺凌婦女的事兒,到了錢虎手里,整個幫派擴大是擴大了,但里面烏煙瘴氣,什么人都有,道義也不講。

    做□□的,法律管不著,靠的不就是道義嗎,他現在隨心所欲,破壞規矩,把盤蛇幫的好名聲都糟蹋光了。

    談義遠又嘆氣道:“只憑我一個人,恐怕這輩子也無法給她們報仇,但要是讓我就這么窩窩囊囊的活下去……”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話里未盡的意思,

    這個人必然是不肯獨活,要堅決拼命的。

    馮濤也嘆了口氣,跟他碰了碰杯,“來,兄弟,喝酒吧。”

    兩個人一個有心套近乎,另一個性格爽朗,很快就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馮濤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晚上沒地方住,總睡外頭怎么行,要不你就來我家,我家也沒人,就我一個,有個客房,正好是空出來的。”

    談義遠感動得無以復加,“你,馮老哥,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馮濤擺了擺手,“嗐,咱們兄弟客氣什么,干杯!”

    兩個人又來回喝了幾輪,都喝得頭暈眼花,相互扶著出門了。

    馮濤大著舌頭說:“我家、家、就在這、旁邊。走!跟我、走!”

    談義遠的酒量要好一些,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

    這人膀大腰圓,一身腱子肉,壯得像頭牛,而談義遠呢,顛簸流浪了這么久,早就瘦成麻桿了,攙起對方時很是辛苦。

    出了一身汗,冷風再這么一吹,透心涼,酒也醒了大半。

    就開始思忖起拉攏馮濤的可能性。

    聽他話里的意思,對錢虎應該是很不滿的,他更支持老幫主的行事作風,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從黑虎幫全身而退,應該也是很有本事的人。

    而且這個人行事還算仗義,性格也爽快,人脈廣。就算他這幅樣子是裝出來的,但能裝得如此渾然天成,怎么就不算是真的。

    應該可以嘗試一下。

    酒醉的馮濤領著他磕磕絆絆地拐過幾條街,來到自己住的地方,打開房門,就往沙發里一摔。

    談義遠幫他挪了挪,免得人掉到地上去,想了想,又去廚房倒了杯冰水,剛走過來,手腕卻被這人突然抓住。

    他一怔,抬起頭對上他的雙眼,那其中哪還有半分醉意。

    “你沒醉。”

    馮濤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接過他手里的杯子,將冰水一飲而盡。

    “我當然沒醉,就這幾杯酒,想讓我喝醉實在有點困難。”

    他轉了轉手里的杯子,“我知道你想報復錢虎。”

    談義遠容色收斂,反問道:“難道你不想?”

    馮濤把杯子放到茶幾上,玻璃底相互觸碰,發出清脆的一聲。“我當然想,這也是我帶你回來的原因。”

    “錢虎,背信棄義的小人,一天不殺他,我一天難消心頭之氣。”

    “他這個無恥的叛徒,怎么配活在這個世上。”

    說著他露出一個和爽朗完全不搭邊的陰狠笑容,“黑虎幫勢大,想要把它除掉,靠一個兩個人,比白日做夢還難,想除掉錢虎,只能靠比他勢力還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我有一個機會。”馮濤緊緊盯著對方的雙眼,“一個千載難逢的借勢機會。”

    談義遠眉頭一跳,“你想說什么?”

    “我知道你對我心中,可能不太信任。”馮濤說,“對我這個人也不太了解,我呢,從小就沒了爸爸,我媽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她仍舊費盡心思供我讀書。”

    “哈哈,看不出來我還上過學吧。”

    “是我十一歲那年,遇見了幫主。”他的眼神逐漸悠長,陷入回憶當中,“不知道哪個同學知道了我媽的身份,就整天罵我,排擠我,往我身上丟石頭,后來約我到小巷里,說要打我,反被我挨個打見了紅,腦袋也打破了。”

    “幫主看到了,他就把我帶到身邊,收我做了干兒子,覺得我有一股狠勁,也有情義。”

    “這件事幫里的人知道得很少,因為我當時年輕氣盛,覺得不闖出自己的門路來,就是給干爹丟臉,后來我白天讀書,晚上去打架,這個副堂主的位置,是我自己一點點打上來的。”

    馮濤揉了揉自己的寸頭,嘿嘿一笑,“你別看我長得著急,其實我今年也才二十五歲。”

    “我媽身體不好,去的早,干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對錢虎,我的恨不比你少。”

    “這樣空口說,好像也沒什么說服性,你等等。”

    他說著站起來,走去臥室,不一會拿出一本相冊,臉上是悵然和懷念的神色。

    “干爹只有小書一個女兒,沒有兒子,他拿我是當親兒子看的。”

    馮濤把相冊遞了過去,“每年生日,我們都會一起拍照,你看了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談義遠接過相冊,翻開第一頁,沒有照片,只有一段用筆寫的一段話:希望好兒子天天開心——路風

    他向后翻去,里面是溫馨的一家三口,也是一個少年的成長史,后來三口變四口,多了一個嬰兒,嬰兒漸漸長大,變成一個女孩,再后來女人不見了,又變成三個人。

    這本相冊還沒有填滿,時間停在三年前,后面就再也沒有東西了。

    談義遠看了這個,對他說的話就信了八分。

    因為他就是個什么都沒有的人,除了一條命,還有什么值得別人算計的嗎?而這個年頭,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為了騙他,特意弄出這個相冊,又說這么多話,實在有些大手筆了。

    不過還有一個重要問題,“你的身份并不一般,錢虎為什么會留下你的命?”

    馮濤像是聽到什么笑話,連續笑了好一陣,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錢虎,小人啊。他以為我喜歡干爹的女兒,喜歡小書,又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故意留下我一條命,讓我親眼看著小書怎么愛上他,怎么嫁給他,又怎么被他害死的。”

    “他以為我一定會是下一任接班人,其實我根本不想做幫主,等干爹壽終,我就打算退出幫派,去給干爹守墓。”

    他笑得斷斷續續,樂不可支,“他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個樣,是權利的走狗。即便我說了自己的想法,他也從來沒信過,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

    “而一個人的勝利,如果沒有地方炫耀,沒有失敗者作為對比,那該多沒意思啊。”

    “所以我不僅會活,而且還活的好好的,不然他怎么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呢。”

    談義遠沉默著,看著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隨便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濃濃的恨意和譏諷。

    “你剛剛說的什么機會?”

    馮濤沉聲道:“我現在是做運輸的,送的貨五花八門,因此也認識到了各行各業的人。”

    “上一單出海的生意,我是去送藍冰的。從接貨人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波洛夫家在招人手。”他的雙眸躍出火焰般的亮光,“招那種能殺人的手下,這本來是一件秘密的事,但接頭人和我關系不錯,又知道我想干一番大事,所以故意透露給我。”

    “都說小人物眼界狹隘,我看未必不見得。”

    “波洛夫家是什么人物,不知道你最近看沒看新聞,老家主死了,新家主上任,那可是軍部的人。”

    “他忽然招人,還要招會殺人的,這難道不是一個機會?”

    談義遠的面上露出明顯的猶疑思索之色。

    馮濤也并不氣惱,又接著說:“我是考慮過的,并不是單純誆你,我自己也會去,不止我,還有認識的幾個兄弟,也是對錢虎恨之入骨,我們都要去,大家一起,多少有個照應。”

    “不管是是做什么,殺誰,只要活著,都算是借到了波洛夫的勢,等獲取信任以后,我們就給黑虎幫潑臟水,引他們來滅了錢虎這個畜生。這事要是能成,自然大仇得報,要是不行,反正也是爛命一條,早晚要死。”

    “你的事兒,是他們告訴我,今天晚上,也是我特意來接近你的。”

    他神態誠懇,“我知道你是個好漢子,所以打算邀請你一起入伙。”

    談義遠還沒說話,顯然很猶豫。

    馮濤不急,他說的話句句屬實,就報了一串數字加字母,“這是我的聯系號,你要是今天真的沒地方去,就在我這睡,要是不放心,我也不攔著你走。”

    “出發時間定在后天下午,你想好了,就聯系我,我是真心實意的。”

    談義遠張了張嘴,“我,確實需要考慮一下。”

    “可以理解。”馮濤說。

    “今晚我也有地方睡。”談義遠說。

    “希望你別把這件事泄露出去。”對方又道。

    “不會的。”談義遠搖了搖頭,“我不是那種人。”

    他離開,來到晚間的街道上,夜風陣陣,吹來各種復雜難聞的臭味。

    坦白說,他不是不心動的,但是不清楚波洛夫家族具體要做什么,不清楚自己去了以后怎么樣,未來的一切完全是未知的,就賭一個連自己都不確定的希望,真的會成功嗎?

    可談義遠心里又清楚,只靠他,只靠幾個人,想除掉黑虎幫,無異于癡人說夢。和黑虎幫有仇的的確很多,又有幾個人敢于不顧生死地報復他們呢?

    他走在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上,陷入了長久的迷茫中。

    ****

    葬禮結束,鹿鳴秋假裝體弱,回到大宅內好好休息了一陣,等到午餐的時間,才從臥室出來。

    下午的時候,她去了后宅區,去見自己的母親。

    前家主自從多疑病癥越來越嚴重后,那些情人們也被他全部安置到主宅,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這些情人是沒有資格到主樓來的,最后一任夫人死去后,家主也沒再續弦,所以主樓只住著這些子嗣們。

    前家主一死,后宅一片愁云慘淡。新家主阿茲貝托是絕對不會接收他們的,他沒有喜歡上小媽的興趣,等待他們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來的搬走通知。

    而且沒了波洛夫的錢財供養,這些過慣了奢靡生活,完全不知道如何養活自己的人,能靠遣散費就過完剩下的人生嗎?

    鹿鳴秋叫了一個仆人帶路,她走進房間時,母親正在以淚洗面。

    她的難過是那么明顯,哭得眼睛紅腫,嗓子喑啞,見到門口來了人,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是誰。

    “伊諾拉,你,你父親他……”她說著,又捂住臉嚶嚶哭泣起來。

    仆人退下,鹿鳴秋關上房門。母親的樣貌沒什么變化,保養得好,說出去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也有人信,她就像一株時光被停住的百合花。

    “我回來就是來參加葬禮的。”她說。

    “他沒了,我要怎么辦呢?”母親淚眼朦朧地說,“我自己一個人,要怎么活呢?”

    她嘴里說的話,絕對不是擔心生計,而是完完全全從感情出發。

    鹿鳴秋沒有開口,果不其然,就聽她繼續哽咽道:“他是我的天,我的一切,他去了,我的心和魂都散了。”

    “怎么會這么突然呢,明明前兩天,我還見過他一面,他還是那么硬朗,帥氣,我真的不能接受。”

    她又撲在茶幾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鹿鳴秋的心里忽然覺得有點悲哀。明明面前就站著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又出了那么大的變故,她結婚以來這么久,母親都沒有問過一次她的狀況。

    甚至于她回家,就站到她面前,她也沒說一句“過得好不好”,心里只有那個根本不愛她的丈夫。

    盡管她早就知道,了解母親的本性,但此時此刻,難免想起管家關切的面孔,再看這個嗚嗚哭泣的女人,感到十分荒誕。

    “過兩天離開這里后,你就回之前的地方住,我每個月都會打錢給你,不用擔心生活。”鹿鳴秋說。

    母親淚眼婆娑,“我不能在這兒繼續住嗎?我想離他更近一點。”

    鹿鳴秋搖頭,“阿茲貝托成為家主,沒理由繼續養著你們,這里也要換上新人。”

    “那我去求求他,好嗎?”她一副不愿接受的樣子,“我不是為了別的,也不是貪圖這里的錢,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他。”

    “不要癡心妄想,也不要去。”鹿鳴秋皺了下眉,“阿茲貝托不喜歡有人打擾,你要是自己胡亂做主,別說能留在這里,連命也保不住,他一定會殺了你。”

    母親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什么?他真的會這么做嗎,我可是,我可是你父親的人!”

    “他一定會。”

    母親仍舊有些不敢相信,但在女兒的目光下,還是委委屈屈地嗯了一聲,“我不去。”

    被嚇了一跳,她不再哭,但嘴上卻沒停,開始說她和前任家主的愛情往事,說著說著,或許是太累了,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鹿鳴秋又靜靜坐了一會兒,神色平靜,不知道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然后她輕輕起身,離開房間,叫來一個仆人,“囑咐保鏢,不要讓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去主樓,聽到了嗎?”

    仆人連忙點頭。

    她這才離開。

    第79章 逐日之蛾15

    有那么一瞬間, 鹿鳴秋心里是想要責怪自己的母親的。但又能怪她什么呢,她的一言一行,她的所有想法, 不都是這個世界教給她的嗎?

    這個社會,無數的人, 將她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她不分對錯, 不明是非, 也沒有人教過她什么是自我, 是自尊,是自愛。

    她從聽懂話時就被教育要順從自己的丈夫,她的一生,學習的所有東西, 都是為了丈夫能更愛她,

    她自己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 有了丈夫, 有了家,她才是完整的她。這難道還不夠悲哀嗎?

    自己若是還要去怪她, 埋怨她,這和一個健全人仗著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就去欺負殘疾人有什么區別。

    這不是她的錯。

    母親的年紀大了, 她的觀念早已定型, 改變不了。這樣也不能說壞,畢竟父親已經死了,她自己一個人生活在懷念中, 總比每天都在期盼和失落中來回交織要強。

    舊的家主逝去, 新的家主到來, 整座古堡里面的人和事,都要重新布置。

    這座破敗又華美的宮殿,要葬送多少人的血與淚呢。

    她返回主樓時,要經過長長的一條石道,路上遇到了自己未成年的妹妹。那個小女孩兒,穿著得體合身的蓬蓬裙,精致的臉像匠人精心雕刻出的木偶,她用無光的眼眸看了過來,下一刻就不感興趣地移開,徒步走向花叢深處。

    葬禮只允許成年的后代參加,這也是一項不成文的,莫名其妙的,或許又是和詛咒有關的胡亂規定,但用餐的時候,鹿鳴秋并不記得有這個限制。

    或許是阿茲貝托,并不喜歡看到這些弟弟妹妹們,所以她才一直沒見到過。

    這位新上任的家主,看起來的確很忙。他在軍隊待得久了,身上總有一股雷厲風行的氣質,加上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那冷白的,毫無表情的臉只會給他本人增添上十二分的壓迫感。

    他走路時每一個步子的間隔都分毫不差,像是設定好的機器。

    鹿鳴秋除了用餐時見過他以外,其余時間偶爾看到過兩回,這位兄長家主皆是步履匆匆,用規律的,死板的步伐,目不斜視地走過她的身邊。

    波洛夫家族,一個連虛假的溫情都不存在的地方。

    鹿鳴秋毫不在意這種漠視,在她還是那個漂亮精美的犧牲品時,這位兄長也從未有正眼看過她的時候。

    一個omega,是不配得到他的目光的。

    這話也并不太準確,阿茲貝托的高傲要遠超出他們共同的父親,他的傲慢使他總是眼高于頂,目中無人,除了父親還活著的時候,對于他的上位者,他總是要恭敬一些,但也僅僅只有一些而已。

    他厭惡低智的人,這種厭惡達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低智的,弱勢的人群,都是不應該出現在他眼前的東西。

    這個范圍包含所有性別,所有群體。他的漠視也可以說是達到了一種,一視同仁的平等。

    所以鹿鳴秋才會嚴詞禁止母親走到他面前去求情,她敢保證,不等這個哭泣的女人發出一個音節,她就會被阿茲貝托身邊的保鏢扭斷脖子。

    雖然她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母親……有些天真的愚蠢,但她畢竟是生育自己的人,總有一份恩情在,她這一輩子,已經足夠可憐了。

    鹿鳴秋真心希望她能有一個順遂的后半生,就當是對她前半輩子的不幸,能獲得的一點稀薄的補償吧。

    而阿茲貝托此刻,的確正如她所想的那樣,忙得腳不沾地,統籌軍隊。

    他升職以后,能調動的軍團又多了兩個,怎么統籌,換上自己的人手,都是一件要緊的事。

    這也關系到他的計劃,想到這兒,他淺灰色的冷漠眼瞳里,折射出令人心悸的狂熱。

    “貝利卡,人手招的怎么樣了?”

    他的副官畢恭畢敬地回答道:“經過篩選,只招到一百多人。”

    阿茲貝托不虞地瞇了瞇眼,“太少了。”

    “倘若可以適當放寬標準,將一些略有不合格的人稍作培訓,也能編入其中。”副官恭敬地說,“我們對外用的名義是招收親衛,前來報名的人還是很多的。”

    “你看著辦。冬天來臨之前,我要看到訓練好的一千人。”阿茲貝托說。

    “是。”副官回答。

    葬禮結束,鹿鳴秋也沒有再繼續待著的理由,上面不允許她涉險探聽,她就只好離開。

    她收拾好行李,離開的時候,哈維爾正在花園中拉小提琴,“為你送行,我的妹妹。”

    他在不犯病的時候,也是頂漂亮的一個青年,有著詩人的憂郁氣質,濃綠的眼睛半闔著,淡金色的頭發閃閃發亮,如同圣子。

    但他拉的曲子卻不是什么舒緩悠揚的送別曲,而是《地獄奏鳴曲》,那尖銳的轉音,高昂的聲調,震顫的琴弦,狂亂的音符,足以讓意志不堅定的人緊皺眉頭,被音樂帶著,陷入癲狂的情緒當中。

    鹿鳴秋聽著這樣的曲調,神色平靜地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巍峨的城堡。

    而另一邊,那個信誓旦旦保證自己好好做人的燕銜川,正在鬼鬼祟祟地釣魚執法。

    她換上全副武裝,把自己裝得人畜無害,打車到了西區,隨便走入一條小巷內,開始漫無目的地閑逛,亂走。

    甚至還和路人問路,問附近哪里可以租房子,活脫脫一個從來沒親自出過門,見過世面的大小姐模樣。

    連租房子也不會。

    再加上她拙劣的偽裝,脖子上若隱若現的項鏈,沒過多久,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一個人模狗樣的人湊過來,“嘿,你是要租房嗎?我正好有個房子要租出去,是個一室一廳,要去看看嗎?就在前面。”

    燕銜川假裝被他突然說話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才捏著嗓子說:“是、是嗎?太好了,我就需要這個。”

    然后她就跟著這個人走了,一副涉世未深且毫無戒心的樣子。

    那青年領著她,左拐右拐,期間燕銜川還非常符合人設地問了一嘴,“怎么還沒到啊?”

    青年敷衍地說:“快了快了。”

    燕銜川就信了,乖乖跟著他走,一直走到一條沒什么光的小巷里。

    “就是這了。”那青年說。

    “這兒什么都沒有啊。”燕銜川不解地問,“我沒看到有門。”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騙了吧,不是吧,竟然真的信。”青年笑得彎下腰,表情一變,露出一張丑陋的臉。

    從巷口又冒出兩個人來,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獰笑著慢慢走過來,期望看到這個女人嚇得哆嗦的模樣。

    燕銜川目光驚恐,顫顫巍巍地說:“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干什么?”青年哼笑一聲,“乖乖把你身上的值錢玩意都交出來,別讓兄弟們動粗。”

    “哎,你這話就說錯了,東西我們要,這個粗嘛,也是要動的。”后堵上來的一個人□□著說,不由分說地推了燕銜川一下,摘掉她臉上的口罩。

    “雖然長得一般了點,但也是細皮嫩肉,怎么都是賣,不如讓兄弟們先快活快活。”

    燕銜川眨巴兩下眼睛,收斂害怕的神色,“你們是要劫財又要劫色嗎?”

    “哈哈哈,這小妞還挺聰明的。”三人大笑起來,將她團團圍住,“你老實配合,就少吃點苦頭,我可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到時候你這小臉挨上兩巴掌,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他們三個人敢這么光明正大的打劫,當然也是有所依仗。因為其中一個人,裝了一個機械義肢。

    就是品質再次的機械義肢,不論力量還是速度,也遠遠強過原裝的胳膊。

    完全稱得上是一個武器。

    燕銜川看著這三個人,忽然就笑了,無比真誠地說:“謝謝,謝謝你們。”

    三個劫匪:?

    “嚇傻了?”

    “魔怔了?”

    “可能腦子有問題,管她呢。”

    最后一個人聳聳肩,就要伸手過來抓住燕銜川,卻被后者一下鉗住了手腕,輕輕一扭,清脆的骨裂聲如同被壓碎的餅干。

    “啊啊啊啊!!艸!”

    其余兩人臉色驟變,那個裝著機械義肢的,直接輪起自己的胳膊,又張開五指,指尖上探出細小的刀刃,對著燕銜川就刮了過去。

    急速的風聲從耳側傳來,燕銜川一腳踹開手里擒著的人,彎腰躲過刀刃,反手攥住義肢和肩膀的連接處,另一只手勾過他的脖子,把人向后一拉,接著曲起膝蓋,直接把義肢頂了下來,就像掰斷一根碎冰冰。

    令人牙酸的骨肉分離聲黏連著耳朵,鮮血和尖叫一起噴涌而出,斷了胳膊的人摔在地上,像是被扔進沙漠里的魚,彈跳著,翻滾著。

    從他身體里涌出的血很快就淌了滿地。

    唯一剩下的健全人臉色煞白,像是見了鬼,尖叫聲堵在喉嚨里,連揮舞拳頭拯救的念頭都沒有,轉身就跑。

    燕銜川抬腳踩住被踢了一腳,正不斷扭動,想要爬起來的人的肚子,手掌顛了顛被拽下來的義肢,朝著逃跑的人就擲了出去。

    “bingo!”

    可憐那人還沒跑兩步,就被飛來的義肢正中腦袋,咣當一聲,他直接臉著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明明沒用多大力氣。”燕銜川把手偷偷背到身后去,有點心虛地嘟囔了一句,“不會直接就死了吧,真沒意思。”

    她低頭,看著腳底下驚懼交加的人,“你們是不是經常拐賣良家少女?”

    肚子里的五臟六腑幾乎要被踩爆了,那人被踢了一腳,內臟本來就受了傷,嘴邊溢血,此刻聽到問話,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生怕自己怎么答都是錯,小命不保。

    “說話啊。”燕銜川不滿地說,“你剛剛不是挺能說嗎,又不是啞巴。”

    “你要是說實話,我就放了你。”她表情誠懇地說。

    “真、真的?”那人不敢相信地反問。

    “當然是真的了。”燕銜川好似被質疑一般,不高興地皺起眉,“我什么時候說過假話。”

    你剛剛釣魚執法難道不是說謊嗎!這人不敢有異議,遇到個殺神,命被捏在對方手里,還不是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咳嗽了幾聲,求饒道:“我是后加入的,今天才第一次干,他們是慣犯,經常干這個,我看著賺錢多,才同意入伙的。”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您殺了他們兩個,也消氣了吧。我是畜生,我不是人,以后再也不敢犯了,求求您把我放了吧!”

    燕銜川做出思考的樣子來,疑惑地問道:“可是我剛剛看你說想快活快活的時候,挺積極的呀。”

    被拽掉義肢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了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趁兩人說話的功夫,對著她的背后就刺了過去。

    燕銜川卻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睛,還沒等他近前,就著踩人的姿勢,將重心轉移到這只腳上來,一個回旋踢,把他的另外半邊胳膊當場踢飛,直接糊到墻上,摔成一灘爛肉。

    這人雙眼暴突,猛地摔倒地上,喉嚨咯咯作響,還因為慣性往前沖了一段距離,正好停在被踩的人身邊,就這么斷了氣。

    而被踩的人也沒好到哪兒去,腹部驟然受力,皮膚雖然尚有彈性,肚皮沒沒踩破,但里面的器官卻碎得碎,斷得斷,猛地嘔出一口血來,抽搐幾下,也不動了。

    燕銜川咦了一聲,從他身上下來,撇了撇嘴,“我還什么都沒干呢。”

    她聳了聳肩,走出昏暗無人的巷子,找了家小店,給自己換了套干凈衣服,接著又換了條街,如法炮制,又開始釣魚。

    直到夜晚過了大半,晨光微熹,她才高高興興地打上車,決定回家。

    一晚上過得極其充實,整個人可以說是找到了人生的價值,舒坦極了。

    她哼著小曲兒回到云夢臺,身上沾了一點兒血,也懶得收拾,打算回去直接扔了,剛一打開門,忽然發現客廳燈亮著,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就坐在沙發上。

    燕銜川的雙眼一下亮了,跑過去直接把人抱在懷里,驚喜地說:“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不告訴我呢!”

    “我好想你哦。”她黏糊糊地把頭蹭向鹿鳴秋的頸側,卻被這人推了推肩膀。

    燕銜川依依不舍地松開胳膊,卻對上這人陡然間嚴肅下來的臉,不解地問:“怎么了?”

    鹿鳴秋:?

    怎么了,你臉上還沾著兩滴血,自己沒發現嗎?衣服上也有,身上的血腥味更是濃得可怕。

    鹿鳴秋擰著眉頭,“你去哪兒了?”

    燕銜川嚇了一跳,“我,我出去逛街了。”

    鹿鳴秋:“去屠宰場逛的街嗎?”

    她的眼珠左瞄右瞄,就是不看發問的人,一瞧就心虛,“我,嗯……我去做好人好事了。”

    鹿鳴秋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會兒,坐回沙發上,淡淡道:“說說看,你都做什么好事了。”

    燕銜川小心地覷著她的神色,一時間不敢說話。

    此情此景,多像那個被踩住的人,同樣滿心躊躇,害怕開口,害怕自己說錯哪怕一個字。

    但燕銜川沒有說謊的余地,面對鹿鳴秋平靜的、嚴厲的目光,她就像被鹽水浸泡的蛤蜊,老老實實地把肚子里裝得東西都吐了出來。

    從怎么偽裝,怎么釣魚,殺了多少個人,一股腦全說了個干干凈凈。

    說完就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把手背在伸手,低著頭,好像認錯了似的。

    鹿鳴秋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生氣。

    “你之前答應過我……”

    “我錯了!”燕銜川打斷道,“但我也沒有亂來呀。”

    她偷摸瞧著,對方似乎沒生氣,就為自己辯解道:“我換了臉,也沒人發現,而且殺的都是壞人,是他們先要對我動手,我才會反擊的。”

    “這應該算,正當防衛,沒錯。”

    鹿鳴秋張開嘴巴,還沒等說話,她立刻垂下腦袋,悶聲說道:“我錯了。”

    鹿鳴秋又無奈,又想笑,心里那點氣瞬間就消散了。

    她其實,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

    燕銜川離了她,就像沒了韁繩的兇獸,沒了束縛,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兒來,事實上,她沒直接去跟著齊子揚把岳家收拾掉,就已經讓她很驚訝了。

    她再三叮囑這人,只是心里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她克制一下自己。

    想不到她真的做得挺好的,還記得給自己換一張臉。

    雖然也的確沒忍住,動了手。

    但約定好的內容被違背是事實,鹿鳴秋必須要做出嚴厲的樣子來,讓她知道對錯。

    “做錯事,就應該受罰,你說對嗎?”

    燕銜川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要罰你什么呢?”鹿鳴秋緩緩說道。

    燕銜川一聽這話,立刻就微微抬起頭,眼巴巴地望過去,做出一副可憐又可愛的表情來。

    “撒嬌對我是沒有用的。”鹿鳴秋說。

    燕銜川又眨巴了幾下眼睛。

    鹿鳴秋:“……”

    鹿鳴秋:“罰你三天沒有甜點吃。”

    晴天霹靂!

    燕銜川一個呆若木雞,目眩頭暈,心神恍惚,茫然若迷。

    “啊?”

    鹿鳴秋:……忽然有點良心不安。

    她硬了心腸,面不改色地說:“三天,沒得商量。”

    這人還是一副蔫頭蔫腦,遭受了大打擊的模樣,鹿鳴秋心里的愧疚蹭蹭上漲,最終還是沒忍住開了口:“不過,你要是表現好的話,也可以提前解除懲罰。”

    燕銜川聽了這話,眼仁里才有了幾分靈光,“我會好好表現的!”

    “那可以有個抱抱嗎?”她低低問道,“我們都好幾天沒見了,我真的好想你。”

    第八百遍唾棄自己心軟的鹿鳴秋張開了雙臂。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扭斷人的脖子)蕪湖,起飛,(哼歌)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都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耶

    (開門回家)(手里的冰淇淋掉地上)

    鹿鳴秋(抄起戒尺):說!夜不歸宿,干嘛去了!

    燕銜川(狡辯):我去參加老年歌舞團跳廣場舞去了!

    第80章 逐日之蛾16

    兩人抱了一會兒, 鹿鳴秋就拍了拍她的背,“趕緊去洗澡,洗完了去睡覺。”

    燕銜川不情不愿地應了, 松開胳膊,老老實實回到自己房間。

    熱水澡沖掉渾身的血氣, 再回到床上時,燕銜川覺得很安心, 可能是被熱氣熏得, 也可能是心里惦念的人回來了。

    她終于睡了這幾天唯一的一個整覺, 第二天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

    美滋滋地洗漱穿衣,出臥室就看到鹿鳴秋正在沙發上,雙手在屏幕上亂飛, 估計又在處理事務。

    “早呀!”她元氣滿滿地說。

    “早, 廚房給你留了吃的。”鹿鳴秋百忙中抽空對她笑了一下。

    嘿嘿!

    燕銜川就顛顛地去到廚房, 都是她喜歡吃的, 一通胡吃海塞,肚子飽飽, 她又晃回客廳,從茶幾上拿了一個圓滾滾的橘子,坐到鹿鳴秋身邊, 開始剝橘子皮。

    剝好的橘子, 她先嘗了一瓣,甜而不酸,好吃。才捏起兩瓣遞到人嘴邊, “要吃嗎?”

    鹿鳴秋眼睛盯著光屏, 張開嘴非常自然地就吃掉了嘴邊的東西。

    主要這種行為也不是第一次發生,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很嚴肅地拒絕的,后來就……總之,都是心軟的錯。

    兩人分食完了一個橘子,燕銜川忽然又接到一條消息,是齊子揚發過來的。

    他說要給岳家人套麻袋,問她要來嗎?

    燕銜川雙眼一亮,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件事要說。”

    鹿鳴秋停下飛舞的手,轉過頭去看她,“嗯?”

    她本來是挺理直氣壯的,話到嘴邊,卻忽然萎了,開始支支吾吾起來,“就是,齊子揚叫我出去打人。”

    燕銜川瞄著鹿鳴秋的眼色,立刻開始甩鍋,“是他主動來叫我的,不是我讓他叫我的。”

    鹿鳴秋:“……”

    “想去就去吧。”鹿鳴秋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記得把臉遮住。”

    燕銜川激動地熱血沸騰,差點兒從沙發上蹦起來。

    “等下,”她剛要歡呼,忽然猶豫了一下,“我這樣算好好表現嗎?”

    鹿鳴秋:“……算。”

    燕銜川:“那我能吃甜筒嗎?”

    鹿鳴秋抬手指了指冰箱。

    她仿佛意會到了什么,跑去廚房拉開冰箱門一看,里面靜靜躺著一盒抹茶千層。

    ****

    特蕾莎和齊子揚兩個人是一場意外認識的,一場綁架。

    特蕾莎很自我,很有主見,經常想一出是一出,有一次飆車,把保鏢們都甩開,自己一口氣開到鳥不拉屎的郊外。

    她喝了酒,有點想吐,就打算去林子里扶著大樹。

    然后就被流浪者綁走了,準備賣錢。

    在破的漏風的倉庫里,遇到了同樣被抓到的齊子揚。兩個人乍一見面,脫口而出同樣的話:“你怎么在這兒!”

    特蕾莎覺得好丟臉,好糗,把自己被抓過來的原因說了,又問齊子揚,他不是早嫁給岳家人了嗎,一個omega,怎么會被綁架呢。

    齊子揚冷笑一聲,開始破口大罵,以上下數代的親緣關系為開頭,以混亂無序的人畜交往為結尾,親切地問候了岳家人。

    末了說:“我是被岳靈秀這個傻逼推下車,然后被這幫人帶走的。”

    岳靈秀的本質是想讓他出丑,讓他徒步回家,但這個腦子只有核桃仁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他一個柔弱的o孤身走在大街上,壓根沒有自保能力。

    不過估計就算想到了,她也不會當回事。

    特蕾莎這才注意到,在暗淡的月光下,他身上各種各樣的擦傷。

    齊子揚恨恨道:“我非要扭斷她的胳膊再用她的手給她幾個大嘴巴不可!”

    特蕾莎:哇哦。

    特蕾莎:好與眾不同的omega。

    齊子揚啐了一口,把頭湊過來低聲說:“我偷聽到他們說話,明天天不亮我們就會被運走。這附近只有兩個看守,就在門口,其余人去偷汽油了。我能把繩子解開,你能把人解決掉嗎?”

    “你能解開怎么不跑?”特蕾莎反問。

    “你看我像是能跑過兩個壯漢的人嗎?”齊子揚翻了個白眼。

    特蕾莎當然學過格斗,但是捆在他們身上的繩子綁得特別緊,她都掙不開,齊子揚怎么弄開?

    她這么想,也這樣問了。

    齊子揚冷笑一聲,用力一拽,只聽嘎嘣一聲,他的手腕瞬間脫臼,被繩子勒得紅腫發紫。

    少了一個胳膊,繩結自然松了,他快速用剩下的手解開繩子,又去幫特蕾莎脫困。

    月光照到他那一只手上,整個手不自然地垂著,扭曲脹紫,格外駭人。

    特蕾莎簡直驚呆了。

    這是人嗎?這是omega嗎?誰能這么面不改色地把自己手拉斷啊!

    “你……”她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趕緊的!”齊子揚唇色發白,眼神卻發狠,“動手啊,磨蹭什么,一會兒人都回來了。”

    特蕾莎木愣愣地答應了,木愣愣地找出半截棍子把看守掄暈,然后帶著齊子揚開始逃跑。

    逃跑的時候,他倒像一個omega了,沒兩步就開始氣喘吁吁,像肺里裝了一個破風箱。

    特蕾莎沒做多想,把人一下背到身上,帶著他走到大路,一起上車開回自己的家。

    做了檢查以后,齊子揚的手的確是斷了。他卻不傷心也不難過,直接裝了一個義肢,外表看上去同從前一樣,皮肉細膩,可內里卻換了。

    這在追求天生完人的上層社會里,也是聞所未聞的一件事。

    飆車喝醉被綁架這件事太丟人,她一直沒往出說,連最親近的奶奶也不知道。也沒人知道他們從那件事以后,開始熟悉起來。

    有時候宴會遇到,特蕾莎看到齊子揚裝得溫柔體貼,就忍不住想到那天他文采斐然的發言。

    這么說也不對,他現在依舊文采斐然,正在通訊號里和她瘋狂私聊罵人。

    特蕾莎:別說,罵得還真是這么回事。

    她本身就是那種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和齊子揚一拍即合,兩個人相見恨晚,恨不得直接拜了把子。

    有一天,齊子揚問她:“你不覺得我很不像omega嗎?”

    特蕾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誰也不像,也不用像誰啊。你就是你嘛。”

    齊子揚笑罵道:“難得從你嘴里聽到幾句人話。”

    特蕾莎:“去去去。不過說真的,你干嘛非要和岳永健那個腦殘綁在一起,他配嗎?我整天看著都要煩死了。”

    齊子揚面無表情:“你不要說得好像我是自愿的一樣。不過……”他話音一轉,“要是想辦法把岳家搞垮了,我自然就能解脫了。”

    特蕾莎立刻板上釘釘道:“那就搞!”

    兩人由此開始策劃壽宴的事。

    在整個壽宴事件里,特蕾莎之所以一直有恃無恐,原因就在于她和紐曼家主,也就是她的奶奶的關系,的確非同一般。

    她父母去世得早,是以特蕾莎從小就是在奶奶膝下長大的,她身上有種驕縱的,無法無天的大膽,一種積極昂揚的氣質,本身的頭腦也足夠聰明,同樣具有上位者的冷酷,和這位年邁的家主年輕時如出一轍。

    在老家主心里,她有意想讓特蕾莎接任自己的位置。

    所以即便知道了特蕾莎這個孫女故意設套,她也沒生氣,反倒心中很欣慰。

    她利用壽宴,利用紐曼家族的地位,就連自己本身也成了孫女的利用對象,這正是老家主想要看到的繼承人。要足夠無情,用最小的代價,去換取最大的利益。

    只不過紐曼家主還是把特蕾莎叫到了書房,用和藹的語氣問道:“你喜歡齊子揚?”

    特蕾莎也沒有被戳穿的慌亂,相反,要是奶奶什么都不知道,那才見了鬼了。“我和他之間真的什么感情都沒有,純友情,真的。”

    紐曼家主瞇著一雙眼睛,“你年紀也到歲數了,該考慮聯姻的事了,自己有沒有什么想法?”

    特蕾莎滿不在乎地說:“奶奶安排就好。”

    老家主笑了笑,“倒也不急,我再挑挑。不過,既然你對岳家這么上心,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做。他們的家族產業,能撕下來多少,都充進你的小金庫里,怎么樣?”

    “那我能不能……”特蕾莎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注意點分寸。”紐曼家主不咸不淡地點了她一下。

    “奶奶真好!”特蕾莎撲倒老太太懷里,好一頓撒嬌,接著馬不停蹄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齊子揚。

    后者砸了咂嘴,“你奶奶對你是真的好。”

    不介意自己被孫女利用,甚至知道她不喜歡岳家人,干脆直接把一應事務都交給她,讓她隨意對付岳家,簡直寵的沒邊了。

    特蕾莎興奮地搓了搓手,“奶奶說,殺幾個人也沒事,不過我一想,怎么可以給他們這么痛快的死法。”

    “咱們隔三差五就麻袋套上一個人出來,打一頓出氣,起碼也要打個十幾二十次。”

    齊子揚:噗。

    接著轉頭就叫上了燕銜川。

    然后岳家人就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股份狂跌,生意做不下去,高管紛紛跑路,岳父愁的頭發都白了,卻也無計可施。

    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還動不動就遭到綁架,綁匪既不要錢,也不要命,捂住他們的嘴,劈頭蓋臉一頓揍,揍完了甚至還給送到家門口。

    報警,搜查部的人根本不管。

    請保鏢,保鏢也無濟于事,根本攔不住劫匪。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這家子人身上的傷就沒有好全的時候。

    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下,岳家主沒用上多久就病倒了。

    他一倒,小女兒岳靈秀大概是急火攻心,也倒了,當天晚上就下了病危通知書,沒過多久,心電圖就變成了一條直線,比岳家主走得還早。

    誰也不知道,她是被活活氣死的。

    死前的那個晚上,齊子揚優哉游哉進了病房,把睡夢中的岳靈秀推醒,開始說自己的計劃。

    岳靈秀越聽越氣,她本來就頭昏腦漲,中了毒,一只腳已經在鬼門關上踩著了,這下氣血上涌,直接原地去世。

    岳永健被迫挑起這份爛攤子,面對著千瘡百孔的家,他也知道癥結出在哪兒,三番五次上門去求特蕾莎,說自己知道錯了,不應該這么干,不顧及紐曼家的臉面,好話說了一籮筐,奈何對面人連個反應都沒有。

    岳永健心里就有點窩火了,我都這么低三下四的道歉了,你還想怎么樣,真要把岳家趕盡殺絕嗎?

    然后他就看到了齊子揚過來,和特蕾莎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說話。他當場出離憤怒了。

    “好哇你這個賤人,原來是你在這里面挑撥。先頭靈秀和我說你和燕家那位有一腿,我還不信,沒想到轉頭就看到你和特蕾莎也有一腿,你這個婊子,一天不勾搭人就難受是不是!”

    齊子揚:“他真的好蠢啊。”

    特蕾莎:“是啊。”

    齊子揚:“你這邊收拾得怎么樣了?”

    特蕾莎:“差不多快結束了。”

    岳永健在一旁跳腳:“我在說話!”

    齊子揚轉過頭,沖他笑了笑,“那他沒用了吧,看笑話也看膩了,怪沒意思的,翻來覆去總是那套詞。”

    他長相嬌美精致,就像一個瓷器娃娃一樣,加上最近吃好喝好,整個人氣色也提了上來,比往常更加貌美。

    岳永健本就是色中餓鬼,見到他對自己笑,一下被晃了神,聲音也放低了一些,“你要是現在回來,之前的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齊子揚對他勾了勾手,岳永健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臉被人輕輕拍了兩下,“你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哼笑著,手滑到對方的脖子上,嘎嘣一擰,這人的臉上還帶著驚愕的表情,就這么死了。

    “噢!你說自己是屎!”特蕾莎半個眼神都沒分給地上的人,揪著好朋友話里的字眼調侃他。

    齊子揚:“?”

    齊子揚氣笑了:“我是屎你是什么,咱倆沆瀣一氣,那你也是!”

    兩個人對視,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地上的岳永健被保鏢拖走,像是垃圾一樣被丟進袋子里裝好扔掉了。

    特蕾莎掏出一盒煙,“來一個?”

    齊子揚搖了搖頭,“我還是接受不了這個味道。”

    他說著,伸出食指放到特蕾莎嘴邊的煙尾處,指尖的皮膚忽然移動,露出一個類似噴槍的小口,向外噴出一道藍火,把煙點了。

    特蕾莎見怪不怪,轉了轉眼珠,又說:“不行,今天是個好日子,得慶祝慶祝,去把繁星會所包下來,讓我們齊少爺樂呵樂呵!”

    然后就得到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肘擊,附帶一句:“別搗亂。”

    “正事還沒干完呢。”

    特蕾哈恍然,“對,還有你父親,老東西活得好好的,你想怎么辦?”

    齊子揚掀起一個冷笑,“我仔細考慮過了,讓他死,的確是太便宜他了。老東西年紀挺大,色心不改。”

    他做了一個一刀切的手勢,“不如直接切了。”

    特蕾莎:為齊家主幸災樂禍三秒鐘。

    從紐曼家壽宴事發,到岳家被除名,總共耗時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這個昔日里作威作福的小世家,如今支離破碎,就剩下旁系的小貓兩三只,也都夾起尾巴做人。

    他們手里余錢還是有的,像從前那樣揮霍不行,但比起底層人,也是土財主一樣的人物。

    這兩個月期間,并沒有什么大事發生。

    燕銜川每天按部就班地、像傀儡皇帝批改奏章似的,給謝五遞上來的文件挨個簽字。

    偶爾提出兩句自己的見解,慢慢地,也能插手一些生意上的事務了。

    這當然主要還是得依靠鹿鳴秋這個外置大腦。

    定陽市地處偏北,秋天很短,某一天她早上起床一看,窗外白茫茫一片,竟然下雪了。

    室內溫暖如春,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啃早餐,電視里正放著晨間新聞,都是一堆沒什么大用的東西。

    什么某某鎮發現多腿母牛,某某鎮大雪壓垮危樓,瀕危保護動物xx已成功配對,明年有望看到新生幼崽。

    在這一堆胡亂拼湊不分民生經濟的新聞中,忽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

    ——新上任的波洛夫將軍宣稱要剿滅機械凈土,他已經抓到了這個恐怖組織里的關鍵人物,將徹底掃清危害社會的蛀蟲。

    現機械凈土·兼反抗軍成員燕銜川:?

    現反抗軍話事人鹿鳴秋:?

    鹿鳴秋:“我沒聽到消息。”

    如果這件事屬實,這么大的動作,聯邦不會不知道,而且調動軍團都是要批令的,總統沒有同意,阿茲貝托沒有這個權利。

    她立刻給人發了消息過去,很快得到回復:【上面已經批準了,確有此事。】

    機械凈土要涼了?

    他們的確好久不給燕銜川發消息,也沒給她發派任務。

    燕銜川想了想,給自己的接頭人遞了句話,【我看到新聞說組織有危險,是怎么回事?】

    她的接頭人響尾仿佛二十四小時在線,對于她這個財閥成員,非常上心,回復道:【不用擔心,組織沒事。】

    這就很微妙了。

    聯邦那邊說這件事是真的,如果是假的,總統不會給批準,但機械凈土又說沒事,他們為什么這么泰然自若,絲毫不慌?

    電光火石間,鹿鳴秋忽然抓住了腦海中閃過的一絲明悟。

    那個計劃!

    阿茲貝托的大計劃。

    和這件事一定有關系。

    她把自己的懷疑說出去,末了說道:【建議加大對阿茲貝托的監控力度,他絕對在策劃什么。】

    對面的人收到了消息,但懷疑不是能端出來的證據。

    只能先靜觀其變。

    何況阿茲貝托的確提交了一份審訊檔案,是有關于機械凈土的內部訊息的,他手里關著一個人,后來被提到相關部里也審了一遍,確確實實是機械凈土的核心成員,透露了許多組織的動向,內部信息。

    這是做不了假的。

    阿茲貝托領了這個差事,很快就動作起來。

    他最先做的,就是把庫爾茨里市的□□和地下場所清了一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徹徹底底,清掃了一遍。

    那些□□成員,做灰色產業的人,全都殺光了。

    一時間整個城市上空,都彌散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火葬場的煙囪沒有歇著的時候,全天候地向外冒著濃煙。

    尸體幾乎要堆成小山,整座城市都噤若寒蟬,人人自危,見到有衛隊的身影,個個安靜如雞。

    事件一經發酵,引起軒然大波,輿論嘩然。

    阿茲貝托對外用的理由是,這些人和機械凈土有勾結,包藏禍心,危害聯邦安全。而且他殺的又都是違法亂紀之徒,雖然行事狠辣無情,但又過了兩天,庫爾茨里市的治安明顯好了不少。

    連小偷小摸都沒有了。

    阿茲貝托的名聲一下反轉過來,覺得他做了一件大好事。

    哪個生活在底層的人每天不是擔驚受怕,小到打劫,大到械斗,幾乎是每日每夜都在身邊上演的事。

    這下好了,壞人都夾起尾巴做人,波洛夫將軍是大好人啊。

    不過他仍舊被批評了一頓,如此行事,太過酷烈,何況你這樣大張旗鼓,也不怕打草驚蛇嗎?

    聯邦也是有法律的,你說殺就殺,把律條又放在哪里。

    阿茲貝托面上低眉順目地應了,掛掉通訊,轉頭就和副官說:“實驗效果不錯,可以開始了。”

    他薄薄的嘴唇掀起一抹冰冷的繾綣的笑,按下了手邊的紅色按鈕。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情況,就是我感冒鼻塞的時候,鼻子一堵住眼睛就會不停的流淚。今天在寫的時候就一邊寫一邊流淚,昏頭腦脹的那種。

    我爹在旁邊:寫什么這么感人?都給自己寫哭了

    然后叫我媽過來看:你瞅你閨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我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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