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所謂因果20
她們出來的時間不是飯點, 但店里的人依舊不少。每張桌子上面都擺上幾晚粉絲,紅油上面飄著騰騰熱氣,一盤子鴨貨, 還有冰鎮的玻璃瓶汽水。
和她們只有一道圍欄隔著的鄰座坐了一對情侶,一個女孩子夾起碗中的鴨血, 非要讓另一人嘗嘗,說加了醋的才好吃。
另一個女生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抗拒著張開了嘴, 咬下她筷子上的食物。
“怎么樣, 是不是很好吃?”前者興奮地問。
“不好吃。”后者皺著臉回答。
“不好吃你怎么還吃,肯定是口是心非!”
被迫吃醋的女生就看著自己胡攪蠻纏的戀人,露出無奈的笑。
燕銜川偷偷收回耳朵,視線落到對面人身前的鴨血粉絲上, 忽然覺得舌頭有點寂寞, 牙齒也想嚼點兒什么。
她倉促地捧起飲料杯, 悄悄啃了啃吸管。
服務生端上主食沒過多久, 就送來了切好的鴨貨,分開的鴨頭, 兩個鴨掌,還有一團鴨腸,數根鴨舌, 它們分門別類地整齊碼在白色瓷盤里, 無聲地展示人類是怎么對待一只死去的鴨子的。
倘若鴨子也能發展出文明,勢必討伐人類這個殘暴可怕的殺鴨狂魔。
而燕銜川戴上手套,喜滋滋地咬掉鴨舌上的軟肉, 被辣得直喝水, 心不在焉地想:這么好吃, 如果真有鴨子部落,她就把一整個部落都抓起來都腌了吃掉。
吃過飯,路過快餐店,鹿鳴秋又進去買了兩根甜筒,兩人一人一個,手牽著手走出小吃街,來到道路寬闊的主街上,她招了招手,叫停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碧竹苑。”
“好嘞,請系好安全帶。”司機是個穿著花襯衫的中年男人,方向盤一轉,油門一踩,就匯入了車流里。
“兩位是本地的還是游客啊?”他很熱情地問。
“是游客,來月城旅游的,咱們這兒有什么景點推薦嗎?”鹿鳴秋笑吟吟地和司機搭上了話。
“那可太有了!”司機很高興地說,“旅游來月城才是來對地方了。最要去的就是咱們月城博物館了,這可是全聯邦最大的博物館,里面擺放的都是文物都是上千年的,還有各種化石。再一個就是瑤池了,你們年輕人喜歡,是個游樂場,什么玩兒的都有。”
“還有一個必須要去的,就是皇城。雖然其中一部分是私人住宅不對外開放,可是還有很大的區域是讓游客參觀的。我去過兩回,那叫一個氣派!”
“別看我是個出租司機,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后來還是覺得月城最好,咱們月城是最漂亮的,人也是最熱情的。”
“對了,那個牡丹亭的連鎖店,別去吃,騙人的,里面東西又貴又不好吃,都是騙外地游客的。東西做那么難吃,真給我們月城丟臉。”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自己居住的城市,也很有認同感。
兩個人聊得熱熱鬧鬧的,燕銜川卻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里。
上了車以后,她們的手就自然而然地分開了。燕銜川把手放在腿上,交握著,右手拇指抵住左手手心,卻也阻止不了掌心的熱度逐漸流逝。
想重新牽手……這念頭在她腦子里一晃而過,卻如同一道驚雷炸開,燕銜川近乎驚惶地反問自己,我在想什么?
她攥緊手心,那些不尋常的渴求,對親昵的貪婪,不堪的臆想,此刻如同一道道晴天霹靂,挨個劈在她的頭上。
這是她嗎?
她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不論是友情,還是愛情,在以往都是她嗤之以鼻的東西不是嗎?她不屑于獲得一段親密關系,不需要來自情感方面的牽絆,這些都是累贅,是低智的蠢人才會渴望擁有的東西。
等等……燕銜川的目光忽然呆滯,瞳孔像是一道擴散的圓環,彰顯出主人公迷茫的狀態。
我是不是,剛剛是不是,說了愛情……?
她咯吱咯吱地轉過頭,望向笑意盈盈的鹿鳴秋,后者注意到她的視線,揚了揚眉,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燕銜川猛地轉過腦袋,虛焦地將目光投向車窗外面。
我瘋了,我確確實實是瘋了。一個瘋子的想法怎么可信呢?精神病患者是根本不具備正常的思維邏輯的!
像是大冬天被從暖和的被窩直接丟進冰湖里,燕銜川幾乎要從外到里地打起哆嗦來。她絞盡腦汁地回想自己的診斷病單,醫生是怎么說的,情感缺失,缺失……缺失的是哪部分情感來著?
同理心?
她隨便想象了一下什么小孩摔倒,殘疾人乞討之類的畫面,心滿意足地得出結論,可以,沒有感覺。
然后呢?愛情呢,她沒測過愛情嗎?燕銜川神經質地啃起自己的手指頭。
她每年都會去做一次心理評估,父母帶著她,對她說,這是家庭體檢,為了不讓她有疑心,覺得自己是特殊群體,兩個家長也會一起做評估測試,然后得出一切正常的結論。
父母是正常的普通人,她是正常的心理變態。
但燕銜川的確很聰明,她早早就發覺了自己和同齡人的不同,并選擇隱瞞了這一發現。
根據等價交換的原則,父母對她傾注了數不盡的關愛和心血,她理應有所回報,不讓自己有所虧欠。
所以她扮演好一個普通人,學習掌握社會的基本規則,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一件事。
這和親情絕對沒有關系,絕對沒有。
那么愛情呢?醫生是怎么說的?
燕銜川去衛生間回來,在門口聽到只言片語。
“她的心理狀態非常穩定,是我見過情緒最穩定的人。通常情況下,大多數心理病態患者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或者說,他們并不想控制。他可能覺得一個人說話很煩,就給他一巴掌,更嚴重的直接將其殺害,有人管這個叫激情犯罪。”
“但我并不這樣認為,這類人沒有常人的那種激情,他覺得對方很煩,打一巴掌,讓他閉嘴,和殺掉他是一個效果,也是讓他閉嘴,兩種行動的結果是一樣的。所以一個巴掌和一次行兇在他這里也是一樣的,只是為了達成目的而進行的一種手段,兩者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至于這兩種辦法,有沒有違反公序良俗,并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但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克制,她會理性地、有意地選擇社會傷害最小的一種方式去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一切都是二位的功勞。”
“這類人群感受不到愛嗎?我不這么認為。家庭環境對人的影響是極大的,一個人會長成什么性格,和他的家庭脫不了干系。”
“倘若家庭能讓一個人患上偏執暴躁或者抑郁悲觀的病癥,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病患,那為什么不能讓一個病患,變成一個好好的人呢?”
燕銜川就聽到這兒,她敲門進去,里面的人紛紛閉上嘴巴,換了個話題。
母親說她又考了全班第一,臉上是難掩的自豪,三個人又聊起家長里短,像是長久不見的親朋。
臨走時,穿著暖色調衣服的醫生有著溫和的笑容,對他們說:“今年也是,一切正常,要繼續加油啊。”
燕銜川禮貌地跟醫生道了別,隨著父母走出房間,來到地下停車場。
父親拉開車門,等她和母親都坐進車里,才坐上駕駛座,興高采烈地說:“咱們去吃大餐,怎么樣?川川寶貝有沒有想吃的?”
……
“阿川?”
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燕銜川一下驚醒,轉過頭去,鹿鳴秋笑著說:“該下車了,想什么呢?這么專注。”
她對司機笑了下,“謝謝師傅,師傅慢走。”
司機擺了擺手,“客氣啥,玩兒的高興啊!”
燕銜川安靜地下車,原本慌亂的心情卻不知不覺平靜下來。
“你的手怎么了?”鹿鳴秋目光一凝。
燕銜川低頭,看到自己手指上有一圈齒痕,正在向外滲血,疼痛姍姍來遲。她把手指放進嘴里,舌尖卷掉上面的血珠,留下一口甜腥味兒。
“好了。”她抽回手指,上面只剩下亮閃閃的水痕,血跡則消失得無影無蹤。
鹿鳴秋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有千言萬語涌在喉頭,但她什么也沒說,從兜里掏出一片酒精濕巾,和一卷紗布。
燕銜川默默伸出手,最后得到了一個白色蝴蝶結指套。
碧竹苑也是一棟高檔小區,仿古式的建筑風格,剛進門,走上石子路,兩旁就是人工栽種的竹林,風吹過時沙沙作響。
沿著石子路向里走,要先路過一個人工湖,里面栽種了許多荷花,不過這個季節,荷花早就謝了,只剩下片片荷葉,有錦鯉在其中穿行,各個都肥肥胖胖,顯然伙食極好。
“燕家每年都會祭祖,這是一件大事。”鹿鳴秋打破寂靜的空氣,輕聲說道,“你需要一件合適的禮服。”
燕銜川抗拒地說:“我不想穿高跟鞋。”
鹿鳴秋笑出聲,“不用穿,禮服也有很多種,不是只有裙子和高跟鞋。一會兒回去看看當季的新品,你在里面挑幾件差不多的。”
“衣服寄回來還需要先試一試,有不適合的的地方再改,這方面不用操心,你只需要挑自己喜歡的衣服就好,剩下的都交給造型師。”
“不過。”她有些遲疑兼憂心地說,“有一些事你不太清楚,你在燕家的風評口碑都不是很好,很受排擠,所以去祭祖,難免要受到一些冷言冷語。”
“我不會惹事的。”燕銜川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語氣認真地說,“到時候我一句話都不說。”
“也不動手。”她又補充了一句,“真的。”
“好。”鹿鳴秋笑得溫柔,“我相信你。就是要委屈你了,不如你想個禮物?”
“那我要認真想一想。”燕銜川說著,視線輕輕落到對方身上。
想一想本不應該出現的情感,到底是我的偏激臆測,還是確有實事。是因短暫□□激發的占有,還是……我確確實實,喜歡上了一個人。
什么是喜歡。
是長久的想念,無形的牽絆,還是身體的渴望,片刻的溫存?
假使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言聽計從,這叫喜歡嗎?
回到房間后,燕銜川把自己埋進枕頭里,在困惑中輸入這個問題,去問萬能的搜索引擎,問廣大的網友們。
然后她得到回答——這不是喜歡,是舔狗啊兄弟!
舔狗是什么東西,她不解地查了一下,低聲念道:“舔狗,意思是指對方對自己沒有好感,還一再地放下尊嚴地用熱臉去貼冷屁股的人。”
“胡說八道!”她怒氣沖沖地錘了一下床,差點兒給床板造成不可逆的巨大傷害,“胡說八道!我才不是什么舔狗!”
“讓我看看,注冊地址……玉盧市山岡區是嗎?”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生氣)(一拳把床打折)(從天臺上跳起)(隨機挑選一只老鷹揪掉翅膀插自己身上)(決定飛去線下約架)
床(哀嚎):所以沒有人為我發聲是嗎?
無辜老鷹:哈嘍?你好?禮貌你嗎?
哈哈哈哈!是這樣的,已經成年好幾年的我,在長久吃不到可樂雞翅后,流下了委屈的眼淚,現在,我要去吃可樂雞翅了,家人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62章 所謂因果21
玉盧市就在月城旁邊, 動車只要兩個小時。
燕銜川搜了搜車票,剛要買上一張,忽然想起明天要去看禮服, 才勉勉強強退出了購票頁面。
再回到原來的論壇里,底下已經討論開了, 說得也都是大差不差,諸如一些“你陷進去了”“沒救了”“搞到純愛了”之類的話。
有人讓她具體說說, 是個什么情況, 怎么認識的, 幫她分析分析。
三個臭皮匠還能抵一個諸葛亮呢,況且這些素未謀面的陌生網友,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又擁有她不曾有過的情感, 或許真的能幫她答疑解惑。
燕銜川整理了一下過往經歷, 抹掉具體人事, 簡單說道:“我們是父母介紹認識的, 她是個很聰明,很有毅力的人, 做事體貼周到,談吐很溫柔。有自己的事業,有理想, 有目標, 有追求。”
寫著寫著,她逐漸陷入回憶中,“不管遇到什么大事, 她總是很冷靜, 第一時間想出合適的辦法, 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
“她又很寬容,很包容,很會聊天。她的臉,是我見過最美的,靈魂也是。”
“好極了。”一個人回復道,“這不是什么喜歡什么是喜歡啊。”
“我不明白。”燕銜川困惑地說,“喜歡是什么樣的?”
“哎呦,這真的是。”另一個人又回她,“那我問你,她在你這里是特殊的嗎?和別人都不一樣的。”
“是的。”燕銜川回答。
“來,我再問你,你為什么總聽她的話?”那人說道。
“因為她說的都是對的。”她如實地說。
“怎么可能有人說的都是對啊,又不是神仙,你這濾鏡都要超標了姐姐!”那人啼笑皆非,“你再看看自己剛剛說的,從頭到尾全是夸的話,一點兒缺點沒有,一個人會沒有缺點嗎?不會,但是你卻看不到,為什么,很簡單,因為你的眼睛被愛情蒙蔽了!”
“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搞純愛,離了大譜了。”
燕銜川看了他的話,再回過頭看自己寫的評論,赫然發現,的確如此。
人都是有缺點的,人無完人,鹿鳴秋會沒有嗎?
她認真思索,努力回想,想得冷汗津津,方寸大亂,只因她確確實實找不出任何不好的地方。
鹿鳴秋整個人在她心里都是閃閃發光,完美無缺的。
她怔愣著,艱難的轉動視線,落到最新一條回復上——第一次喜歡人是這樣的,我當初也是,喜歡上了認識很久的朋友,看到他和別人出去玩,吃飯,就會生氣,當時以為是占有欲,覺得他有新朋友,不帶我,后來三個人一起出去,我也沒有很開心。
然后我才知道,我不是因為出去玩沒帶我不開心,而是想要他只和我在一起。
再后來我把他強吻了,才知道他早就暗戀我了。嗯,我們現在很幸福。
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一定要勇敢追求,不要錯過,錯過了真的會后悔一輩子。
喜歡。
所以這就是喜歡。
起初,她總是發呆,經常漫無目的地放空大腦,現在她發呆時,十次有十次都想到鹿鳴秋。
想她的眉毛,想她的藍眼睛,想她柔軟的唇,溫柔的笑,想她專注的眼神,冷酷的殺意。
想她甜蜜溫暖的呼吸。
然后她的心口也熱熱的,脹脹的,像是有什么鼓動著,呼之欲出,她卻說不出來。
原來這是喜歡。
燕銜川手足無措地從床上爬起來,在空地上無意識地繞了兩圈。這是好事啊,這是天大的好事!
她知道了喜歡,明白了愛,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嗎?
她風一樣地沖出門,沖到走廊上,腳步卻慢慢停住,站在原地對著天藍色的走廊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隨后慢吞吞地轉身下樓,去冰箱里翻了翻,什么都沒有。
她就推開門,下了樓,去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超市,給自己買了一份甜筒。
夜風很涼,帶著秋天的氣息。
燕銜川就坐到荷花池旁邊的長椅上,盯著一盞暖黃色的蓮花宮燈。
每年的元宵節都有燈會,晚上要比白天還熱鬧,各式各樣的燈籠高高掛起,比夜空的繁星還要多。冬天是很冷的,天上還飄著碎雪,不過人的熱情卻能沖散冷氣,燕銜川被裹得嚴嚴實實,帶著紅色的絨帽,像是一只火狐貍盤在頭上,人被爸爸抱著,手被媽媽牽著,在各個小攤中穿梭。
沒過一會兒,她身上就多了很多小物件,編織的手串,趴著小老虎的發夾,手里還拿著一根草莓糖葫蘆。
她剛換了兩顆牙,還有一個搖搖欲墜,只能用另一邊艱難地啃。不過糖葫蘆又甜又脆,困難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又過了一會兒,當爸爸的把她放下,看中了攤子上的幾個宮燈,說是可以放的,做媽媽的就跟著他一起挑,又在上面寫字許愿。
燕銜川乖乖站在原地,啃自己的糖葫蘆,這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小男孩,瞧著和她差不多大,上去就搶走了她手里的糖葫蘆,沖身后一個中年婦女大喊:“我就要這個!”
燕銜川有些不高興了,用緩慢卻清晰的聲音說:“還給我。”
“不給,我就要這個!”小男孩神氣極了,拿著糖葫蘆在她眼前顯擺,還直接上去咬了一口。
那婦女就說:“我家小騰是喜歡你,才要你的糖葫蘆,要不然他才不要,這都別人吃過的東西,臟得很。”
燕銜川轉動視線,看了看母子兩人如出一轍的滿是橫肉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有些松動的地磚,最后,她回過身,拉了拉母親的衣角,說:“媽媽,他搶我東西。”
媽媽低下頭,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手,再瞧見得意洋洋的小男孩,秀麗溫婉的臉頓時冷了下來,大聲說:“這誰家孩子,沒有父母管著嗎?怎么隨便搶別人吃的啊,他父母呢?這么小的小孩兒出來玩父母怎么不跟著啊,是不是走丟了,趕緊報警啊!”
她這一喊,周圍的人瞬間就都看了過來。
中年婦女垮起一張臉,“你什么意思啊!我就是他媽,就在旁邊站著呢!眼睛不好使就配副眼鏡,沒見過女的嗓門這么大的。”
媽媽笑吟吟地說:“原來有親媽呀,我以為沒有呢,你眼神好,沒看見自己家小孩兒搶我女兒糖葫蘆嗎?選擇性失明?”
中年婦女抖著臉上的肥肉,剜了她一眼,“我們小騰是喜歡她,才拿她的吃的,別人家的還不要呢!”
爸爸一拍大腿,大呼小叫地說:“原來國家推出了新律條,只要有喜歡的名頭,就能實施搶劫!我真是太久不關注時政新聞了,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
幾個大人唇槍舌劍地吵了起來,燕銜川盯著那個胖墩,見他注意到自己后,沖他翻了個白眼,又比了一個垃圾的手勢。
兩個小孩子,身高矮,沒人注意她干了什么,但胖墩大叫著沖過去要撞人的舉動,卻不會被任何人忽略。
“還想打人是吧!報警!”
最后是街口維持秩序的巡警趕了過來,批評了那對母子,又罰了錢,讓他們做賠償和道歉。
燕銜川故意笑了一下,讓胖墩看見,他立刻不干,又大吵大鬧起來,巡警見到,又批評了兩句,讓她好好管教孩子。婦女一邊賠罪賠笑,一邊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爸爸就故作神秘地說:“今天有個大功臣,猜猜是誰?”
媽媽很是捧場,“哇!是誰呢?究竟是誰呢?”
“就是我們的川川寶貝!”爸爸把她舉起來,讓她像個小英雄似的,接受父母的歡呼。
媽媽把一支甜筒放進她的手里,摸了摸她的腦袋:“今天川川很棒,做了一件很正確的事,獎勵你一個甜筒。”
燕銜川很快把它吃完了,沒吃夠,還想要一個。
“不行哦。”媽媽溫柔地說,“不可以吃太多甜食,會蛀牙的。不過呢,你要是想吃,也有一個辦法。”
她話音一轉,說道:“之前是不是教了川川寶貝很多東西嘛,為了驗證你都記不記得,有沒有實踐過,從今天開始,就定下一個規矩。”
“如果你控制住了脾氣,按照爸爸媽媽教你的方法做了一件事,就會得到一次獎勵。”
“甜筒?”燕銜川眨了幾下眼睛。
“可以!”媽媽斬釘截鐵地說。
“蛋糕?”燕銜川又說。
“都可以!”媽媽認真地說,“但是不能說謊,說謊是不對的。”
……
夜風將宮燈下面的流蘇吹起,一個夜跑的人牽著金棕色長毛的大狗從燕銜川面前跑過,大狗搖著尾巴,高高興興的,視線一直放到自己的主人身上。
她慢騰騰吃掉最后一塊蛋卷皮,低聲自言自語:“做得不錯,繼續加油。”
在木椅上又坐了好一陣,她才起身回到房間,躺回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她才下樓去吃早飯。
鹿鳴秋正在客廳做拉伸,見她下樓,就笑著說:“早上好。等一下,我叫早餐送過來,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燕銜川搖搖頭,“沒有,你隨意點就好。”
“那就吃餛飩吧。”鹿鳴秋說著,將掰過頭頂的腿放下來,給餐廳發了信息。
她只穿了一件運動背心和緊身褲,應該是做了很久的晨間鍛煉,鬢角有些濕潤,幾縷碎發黏在臉旁。
“我去沖個涼。”她說。
燕銜川目送她上樓,視線從頭頂一路看過,最后停在細瘦的腳腕上。
早餐送得很快,感覺鹿鳴秋沒走多久,門鈴就響了,讓燕銜川忍不住懷疑送餐的人是不是一直在門口等著,什么時候叫他,什么時候敲門。
兩碗餛飩,四個蝦餃,一盤蔥花蛋餅,一屜包子,兩杯豆漿,五樣小菜,將方形的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鹿鳴秋頂著微潮的頭發下樓,就看到這人坐在餐桌旁等她。
“瞧著賣相還不錯,我也沒吃過這一家,看評價說還可以。”她拉開椅子坐下,拿了雙筷子,“快嘗嘗,要是好吃,明天還點他家。”
她開始動筷,燕銜川才拿起勺子,盛了一個餛飩放進嘴里,肉餡咸香,飽含汁水,玉米清甜解膩,一口一個,簡直停不下來。
“我有一件事想說。”她咬了一下筷子,目光沉靜。
鹿鳴秋忽然心底升起一點不妙的預感。
“我喜歡你。”她說,用一種討論天氣的語氣。“我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史,你也知道。但我說的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確認過的結果。”
“這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經受刺激。”
沉默。
鹿鳴秋沉默了好一陣,這場面比她預想中要提前很多。
“抱歉,我不能回應你的感情。”她反復斟酌了半晌,最終放棄了長篇大論的委婉推辭,選擇最簡單,最平鋪直敘的拒絕。
她也承認,這人在自己心里是特殊的,不一樣的。
她甚至會做出讓自己無故涉險的決定,就為了帶對方去放放風。但這切切實實只屬于友情的范疇,她只把她當朋友,她也只有這一個朋友。
就算未來她會日久生情,但此刻沒有愛情就是沒有。約定好彼此要互相坦誠,她不想騙她。
“沒關系。”燕銜川反倒是很坦然,“我只是一定要說,不是強迫你非要接受。”
她垂眸,轉了轉豆漿杯里的吸管,表情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
不管對方拒絕還是接受,這都應該是一件好事,她卻高興不起來。
鹿鳴秋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以為她是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失落,有心想說點安慰話,可是一想到,她剛拒絕過對方的表白,又轉過頭去安慰人,未免太荒誕了。
能說什么,要怎么說?
縱然鹿鳴秋自認自己情商尚可,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話。
餐廳又陷入細碎的安靜。
鹿鳴秋抿了抿唇,生硬地轉移話題說:“一會兒你想去商場逛一逛嗎?還是我們就在試衣間用全息投影試禮服,效果沒什么區別。”
“出去吧。”燕銜川輕聲說,“我想出去走走。”
“好。”鹿鳴秋說。
兩個人吃過飯,把垃圾收好,剛走到門口,鹿鳴秋忽然說:“這次就不用做偽裝了。”
燕銜川就把手從耳釘上放下來,用自己原本的面貌,跟著她一起下了樓。
她望向對方,低聲說:“那可以牽手嗎?”
昨天牽手,鹿鳴秋是覺得,這樣能讓這人開心一點,她受了罪,又換了眼睛,既然沒捅破窗戶紙,稍微拉拉手也沒什么。
路上很多人都牽手走路,也都是朋友,這本來就沒什么特殊含義,是燕銜川有別樣的心思,才將原本正常的舉動變得不妥。
但是,既然挑明了,于情于理,她們都應該保持一點距離,鹿鳴秋不想做騙人感情的人。
只是她瞧著對方肉眼可見的低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從這張沒表情的臉上看出可憐巴巴的意味。
鹿鳴秋在心里大聲嘆氣,心軟地拉上了她的手。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小羊返場版)(眨巴眼睛):我想在床上睡,不想睡墊子。
鹿鳴秋:不行。
燕銜川(眼淚汪汪):你知道的,我從小就離開了媽媽……
鹿鳴秋:好好好!快來睡吧!
燕銜川(得寸進尺):我要把毛染成粉的。
鹿鳴秋:不行。
燕銜川(吧嗒落淚):你知道的,我從小就離開了媽媽……
鹿鳴秋(雙手環胸)
燕銜川(繼續落淚):都是你收養了我,我只是聽說,粉色的小羊能帶來好運,我想讓你運氣變得更好……
鹿鳴秋(自責)(大寫的自責):我真不是人啊!染!這就染!
第63章 所謂因果22
月城崇尚傳統文化, 也注重禮節,這座城市連流浪漢和醉鬼都少很多,為了整體市容, 燕家每年都會投入一筆錢做基礎建設,在外城搭建樓房, 專門給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居住。
當然,需要很多人擠一間房, 也需要住在這里的人去工地干活, 而燕家則會為他們提供食物以及少得可憐的薪酬。
很多人流浪, 都是因為沒有固定住所,找不到工作,而沒有工作賺不到錢,就永遠也租不起房子, 這是惡性循環。
燕家的薪水給的很少, 也就夠一日三餐的量, 但這就足夠了, 有可以抵御寒風的房子,能填飽肚子的食物, 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干的活雖然不輕松,但起碼能活著。
燕家的口碑在月城是非常好,評價也是非常高的。
隨便挑幾個本地的路人問一問對燕家的看法, 得到的大多數回答都是正面評價:“雖然是財閥, 但和其他家族不一樣。”
“有良心的企業家,多賺錢也是應該的。”
“月城多虧了燕家才能發展得這么好。”
這座城市的市長,正是燕家主燕聞。
市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 正播放著他的新聞采訪。
這位燕家主人到中年, 瞧著卻很年輕, 留著八字胡,帶著金邊眼鏡,穿著一身白色的中山裝,很是儒雅,眼角有一些細紋,笑起來要明顯多了。
他的皮膚光滑緊致,鼻梁高挺,有一雙桃花眼,整個人是一種歲月沉淀過后的穩重優雅。
他說話的語調也很溫和,不緊不慢,不像是市長,也不像是商人,倒像是一個寄情山水的詩人。
主持人說到他這些年的政績,他就笑起來,嗓音醇和,哪怕被廣場的喇叭放大也不刺耳失真,許多年輕人都忍不住抬頭駐足,還有一些人發表了略顯私人且不適合放在大庭廣眾下說出的內心想法。
在月城最受歡迎的人排行榜上,燕聞市長一直是斷層的第一名。
燕銜川也抬頭看了一眼這具身體的便宜父親。憑心而論,他的樣貌絕對挑不出毛病,不然也生不出自己這種顏值的女兒。
頂層家族的人幾乎沒有長得丑的,挑選的都是最優質的基因,哪怕只撿著父母的缺點長,也不會長得很難看,最多就是不特別好看而已。
但這么一副樣貌,落到燕銜川眼里,就是面目可憎的代言人。她對這個便宜父親一點好感都沒有,也絕對不承認他的身份。
她沒什么表情地收回視線,站在旁邊安靜地等鹿鳴秋簽名。
大眾知名度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有人會為了一點名聲,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夸下許多海口,用莫須有的謊言去營造一種高高在上、與眾不同的人設。
他們喜歡受人追捧,聽人稱贊,享受他人眼里的憧憬,把虛假當做真實,騙了別人的同時,連自己也騙。
燕銜川對這種行為并沒有什么看法,想要高情商一點的回復,她會說:每個人都有選擇過怎樣一種生活的權利,其他人沒有評價的資格,只要自己開心,問心無愧就好。
倘若要她說心里話,那就只有四個字:關我屁事。
但當點評的人從路人變成手邊人,那她的說辭就大大不一樣了。
她會說,鹿鳴秋受人追捧,那是非常正常,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但凡這個人長了一雙眼睛,就必然、必須、一定會喜歡上她,因為鹿鳴秋就是這么好。
鹿鳴秋擬造人設,那也是事出有因,而且這個原因還非常高尚,全無私心。她使用異能,也只是起到一個輔助的作用,加速進程,就算不用異能,她身上的閃光點也足以達成同樣的效果。
她就是如此完美的一個人,得到這些都是她應得的。
話是這么說,燕銜川有些悶悶不樂地想:如果這些人為了合照別挨太近就更好了。
正當時,又有一個表情興奮的女生走了過來,燕銜川又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出位置,不料來人卻高喊一聲:“不要走!”
“不要走,我能不能和你們兩個一起合照啊。”她激動地說,“我是cp粉!”
此話一出,鹿鳴秋目露了然,伸手把燕銜川拉了回來,笑著說:“好啦。”
那女生拖著相機,來回找了好幾個方位,總是不滿意。她小心翼翼地瞅了幾眼燕銜川,欲言又止。
燕銜川:“你要干什么?”
女粉絲如蒙大赦,語速飛快地說:“那個,你能不能笑一下?”
燕銜川盯了她一會兒,后者冷汗都下來了,但還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態度,瞪著眼睛看回去。
這就是cp粉的倔強!
鹿鳴秋這下確確實實笑出了聲,她難得看這人吃癟。
燕銜川見她笑了,轉念一想,這人眼光也挺好的,我就勉為其難地配合一下。
于是她勾起唇角,目光又不自覺地停在對方的側臉上。
女粉絲眼疾手快,咔嚓咔嚓連拍了十幾張,然后自己才站到兩個人身邊,又拍了兩張。
她眉開眼笑地看著手里的照片:“你們一定要長長久久啊!”說完就歡天喜地地跑走了。
試問有什么比嗑的cp領證了還要更讓人高興的事兒嗎?沒有!
她擠出人群,美滋滋地看著手里的傳家寶,越看越激動,差點兒原地來一段街舞。
畫面里燕銜川眼神深情,里面的愛意濃厚,狗看了都要臉紅。
磕到真的就是這么爽!她忙不迭地去群里顯擺自己新得到的照片,立刻引來一群土撥鼠,只會啊啊啊刷屏。
送走了這個粉絲,鹿鳴秋就笑著說:“先不拍了,大家,不好意思。”
圍起來的人也沒吵吵嚷嚷,很有秩序地自己就散開了。
月城的人文素質,的確是所有城鎮里最高的,這座城也被稱作禮儀之都,文化之城,由此可見一斑。
她倆本來都戴上了墨鏡,是一個粉絲把鹿鳴秋認了出來,想要個合影,才被人給圍住。
等人散開,鹿鳴秋也沒松開手,依舊牽著她的,說:“你喜歡簡約的風格還是繁復的?”
“我都聽你的。”燕銜川說。
“燕家重視傳統,最好也穿改良古服,不會出錯。”鹿鳴秋想了想,“那就先去秋實看看。”
秋實不是什么大品牌,是一家小工作室,設計師也很年輕,是個新銳設計師,但是才華橫溢,很會搭配,總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新點子。
鹿鳴秋對時尚的敏感度很高,而且她也不必拘泥于品牌的高低貴賤,以她的演藝圈地位和知名度,已經完全不需要用大品牌的衣服來為自己增光添彩了。
所以她的眼界也放得更寬。
而她自己也喜歡用新人設計師的作品,給這些有才華有能力的人一個向上發展的機會。
這也是鹿鳴秋的愿景,她想要一個人人都有機會向上爬的世界,而不是被水泥天花板困住的牢房。
中心廣場有一個片區,是專門給各大服裝品牌和工作室準備的。一走入這里,街道兩旁的櫥窗內都是各種奪人眼球的成衣穿在塑料模特身上。
有些極具設計感,大廓型,像是穿了一顆顆星球在身上,是完全不能上街穿的款式,有些像是把花園鋪在裙擺,花朵層疊繁復,美不勝收。有些則線條極為簡約,兩吊帶,一條素裙,但是布料顏色卻讓人驚嘆,仿佛一捧流動的光。
能把工作室開在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秋實工作室的店面不算大,只有一百多平,但是位置不錯,在主街的一樓。外面一塊是售賣成衣的地方,顧客也不少,內間是工作間,那些奇思妙想都是從這小小的十幾平空間誕生的。
她們進店的時候,店里還有好幾個顧客正在看衣服。鹿鳴秋沒有叫人,也沒有聲張,直接走向了通往工作間的小門,抬起手敲了兩下。
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穿著幾個破布條的女人從里面探出頭來,無聲地哇了一下。等她們二人進去,她才高呼一聲:“秋秋姐!你怎么來了?”
“燕小姐你好,快請坐,快請坐!”
她原地轉了兩圈,從一團堆成小山的亂布下面拽出一張椅子,又繞到縫紉機后面拉出另一張,把椅子推回來時,還用腳踢開路上的布條堆。
“秋秋姐,我們得一年多沒見了吧!”
“一年半了。”鹿鳴秋噙著笑說,“上次見是在金蜂鳥電影節的時候,我找你設計禮服。”
“阿川,這是念鐘,也是秋實工作室的創始人。”
名叫念鐘的設計師,頭發亂糟糟的盤起來,用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支筆。近距離看到全貌,燕銜川才發現她穿得不是破布條,而是很隨便的一個白T恤,上面粘了好些小塊樣布,各種各樣的綠,由深到淺的藍,或濃或淡的明黃淺粉。
把她整個人裝扮得像個花孔雀。
“你好。”燕銜川打了招呼。
鹿鳴秋又說:“我這次來也是找你設計禮服的,給我們兩個人,參加宴會,不要太隆重,簡單一點,清雅一點就好。”
她們兩個不是一種風格的長相,但顏值和身材比例都挑不出毛病,簡直是天生行走的衣架子。
設計師念鐘圍著二人繞了幾圈,眼睛里像是淬了火,亮得嚇人,口中念念有詞。
她嘟囔了一陣,突然一跳,風風火火地撞開門跑了出去。
“二傻子去找大傻子了!”
燕銜川嚇了一跳,左右看了兩下,才在一個人臺模特的后面找到聲音來源——一個被關在籠子里的鸚鵡,正在橫梁上踱步,彎彎的喙磕了幾下,說道:“看什么看,說話!”
“是鸚鵡。”她有些驚訝。
燕銜川小時候曾經一度想養過鸚鵡,因為這種鳥類可以學人說話。在她的設想里,有些礙于社交禮儀的話,自己不能說,可以讓鸚鵡替她說。
就算是罵人話,從一只鳥嘴里說出來,也不會怎么樣,如果有人和鳥較真,她就可以說:一個畜生說的話,它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這是她既不能放縱自己動手,不管不顧,也不能做違背規矩的事,長久下來,想出的一個絕佳方法。
后來沒養成,是父母知道了她想養鸚鵡的真實原因,告訴她不用過于委屈自己。
他們教導她那些社交規范,表面是為了讓她不傷害別人,實際是怕她傷害別人后,反倒被人排擠傷害。
本質是為了保護她,而不是讓她委屈自己,這就本末倒置了。
“它叫面包。”鹿鳴秋走過來說,“挺聰明的。”
“老子改名了!”有著白頭冠的鸚鵡扇扇翅膀,一仰頭,“我叫大王!”
燕銜川哇哦一聲,目光靈動不少:“你好神氣啊。”
那鸚鵡低頭點了點自己的食槽,“還不快給大王上供?”
“你要吃什么?”燕銜川看了一眼空空的食槽問。
“我要吃麻辣燙!”鸚鵡歪了歪頭,大聲說道。
“這個鸚鵡智商有問題,它竟然要吃麻辣燙。”燕銜川一本正經地說,“我走了,媽媽告訴我不要和笨蛋說話。”
“停下!停下!”鸚鵡在籠子里撲騰著亂飛,“我要吃花生米!”
燕銜川的嘴角翹起一個隱秘的弧度,拉長了聲音說:“哦,花生米。可是我沒有。”
“叫二傻子過來!二傻子!”鸚鵡叫道,“你真沒用!”
燕銜川轉過頭,好不要臉地告狀:“它說我沒用。”
鹿鳴秋笑得停不下來,假做思考的樣子,沉吟了一會兒說:“那就不給它吃花生米了。”
鸚鵡目瞪口呆。
燕銜川洋洋得意。
作者有話說:
*假如燕銜川養了鸚鵡*
燕銜川:哈哈傻x!哈哈傻x!哈哈傻x!
鸚鵡:……
燕銜川:笨蛋!笨蛋!笨蛋!
鸚鵡:……
燕銜川:媽媽!我的鸚鵡是個啞巴。
鸚鵡:哈哈傻x!
燕銜川:好,今天有烤小鳥加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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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逐日之蛾1
念鐘推門進來, 身后還跟著一個女生,戴著一副圓框眼睛,白白凈凈, 臉蛋很圓,還沒說上話, 眼神先躲開了。
“二傻子!花生米!”鸚鵡在籠子里大叫。
念鐘小碎步跑過去,臉上帶著尷尬的笑, “它有點吵, 哈哈……吃吃吃, 就知道吃,你一只鳥比別人三個吃的都多!”
鸚鵡甩了甩頭,不搭她的話。
她嘴里一邊念叨著,一邊從籠子下面的柜里盛了一碗鳥食倒進去, “吃吧!等你哪天胖得都飛不動, 就知道減肥了。”
“它就跟個人精似的。”念鐘搖搖頭, 無奈地看著鸚鵡大吃特吃, 接著抬手招圓臉女生過來,“這是我的小徒弟, 天賦非常高,就是有點兒害羞,不愛說話。”
“衣服著急要嗎?”她問。
“26號之前就要。”鹿鳴秋說。
“有點趕啊……”念鐘砸了咂嘴, “不過能行。”
她從工作臺上拿起一個速寫本, 把頭發上的筆抽出來,在上面嗖嗖畫了幾下,只是簡單幾筆就勾勒出一個人體, 接著往上面加衣服。
“我剛有兩個構思, 一個是在旗袍的基礎上改良, 在這里……”她點了點下擺開叉的位置,“做一個水波紋向外擴展,再把裙擺改一下,這邊收回,像一條魚尾一樣鋪開。”
“再一個就是這種里面是吊帶素裙,加個腰封。”她邊說邊畫了一個新手稿,“搭個外搭,要把頭發盤起來。”
“小離,你覺得呢?”
圓臉女生不說話,她偷偷看了看兩人,接過速寫本,給裙子加了一條開叉,又畫了一個竹葉樣式的玉簪。
燕銜川瞧了一下,兩套都是給鹿鳴秋設計的。
“燕小姐的話……”念鐘又繞著她走了兩圈,嘴里小聲嘀咕著一堆數字。
燕銜川目光平靜地看過去,發現這個設計師兩只眼睛用的都是義眼。
她把小離叫過去,兩個人埋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其實她對燕銜川的身份已經有所猜測了,做這行的,勢必要接觸財閥世家,了解相應的背景。
姓燕,和最有名的影后有婚約,禮服26號之前就要,而27日,就是祭祖大典。這幾個因素加在一起,還不能猜出對方來歷的,那是徹頭徹尾的笨蛋。更別提她的下半張臉,和新聞上經常看見的某位市長簡直像得出奇。
念鐘和鹿鳴秋有過合作,知道她的偏好,也了解什么風格更適合她,所以能很快想出兩套設計來。
實不相瞞,她曾經好多手稿的人模都是照鹿鳴秋的條件畫的。
燕銜川的外形條件固然很好,但一想到這是給燕家人設計衣服,還是穿去祭祖這樣的大事,念鐘的心底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慎重。
她是土生土長的月城人,家境不算好,為了學費,家里每年都要苦惱發愁,可她的天分實在優秀,專業課前三的成績讓兩個家長咬牙也要供她念書。
而她能出頭,在一堆有人脈有家境的同學中脫穎而出,正是一次由市長親自審批的人才助學計劃,一場真正空開透明的專業比賽,讓有才能的人有發揮展示的機會,而她雖然沒能拿下冠軍,卻也被一家大公司看中,沒畢業就拿到了工作邀約。
念鐘心里對于燕家,對于市長,都是很有好感的。
“我今天拿不出稿子,但明天一定能給你,兩個成稿一起給。”她信誓旦旦地說。
“我相信你。”鹿鳴秋說,“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那就不打擾你工作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聯系我就行。”
“好,秋秋姐慢走。”念鐘把人送到門口,才轉身一頭扎進工作室里。
“來都來了,買幾套衣服再走吧。”鹿鳴秋說著,又領著燕銜川進了另一家大店面,“這邊還沒準備你的衣服。”
燕銜川自己是沒買過衣服的,自從她和鹿鳴秋搬到一起后,所有的衣物,居家用的各種東西,就會自己跑到該去的柜子里。
當然她心里明白,不是鬧鬼了,而是鹿鳴秋在當田螺姑娘,把這些都準備妥當。
這讓她時常懷疑這人的一天是不是有四十八小時,不然她是怎么做到多線程忙各種各樣的事,還能井井有條,分毫不亂的。
燕銜川自己對衣服沒什么講究,舒適是最主要的,反正不管是什么,她穿上去都好看。
結伴逛街,沒什么好說的,通常是一個人當主力,興致勃勃地挑各種衣服,另一個人做陪伴,偶爾提幾句建議,充當衣架,拿著背包和換下來的衣物們。
燕銜川當然是后者,不過她這次還有額外的身份,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服裝模特,和試衣間建立起難以割舍的牽絆。
給她挑衣服,是件很簡單的事,只要不是太夸張的設計,到她身上效果都很不錯。是以鹿鳴秋更多看得是面料,配色,版型……然后她拿起一個圓圓的、長著兩個尖角的小黃帽,扣在了這人頭上。
燕銜川抱著幾件襯衫,坐在椅子上仰起頭看她,無光的深色眼瞳中,顯出無盡的安靜迷茫。
“可愛的。”鹿鳴秋像是惡作劇得逞一樣翹起嘴角。
燕銜川眨了眨眼睛,也翹起嘴角。
“不鬧你了。”鹿鳴秋笑著說,伸出手就要把帽子拿起來。
坐著的人卻往旁邊一側,躲過了她的手。
“我想要這個。”燕銜川說,抬手捂住了腦袋,“我想要它。”
“好吧。”鹿鳴秋望著她,目光夾雜著好笑和無奈,“那就戴著吧。”
此后一整天的時間里,她再沒摘過這頂帽子。
兩人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在外面逛了一天,又飽餐一頓,最后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去。本來是可以讓店家送到住處去的,是燕銜川一定要親手拿著,她覺得這樣才有逛街的感覺。
逛街的確能讓人心情變好,或許也有全程牽手的功勞。燕銜川出門時悶悶不樂,臉色比暴雨天的陰云還沉,歸來時興高采烈,笑容比朝霞還要耀眼璀璨。
鹿鳴秋上次看她這么笑,還是她犯病發癲的時候。
買回來的衣服被兩個人掛進衣柜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等東西都收拾整齊,燕銜川就換上家居服,坐在沙發上,捧著一個芒果千層啃。
電視上放著一檔綜藝節目,各種喜劇演員輪番上陣,逗得臺上臺下的人都笑得打滾。
鹿鳴秋就坐在她手邊,于是燕銜川也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天一早,鹿鳴秋就收到了來自念鐘的消息,看時間是清晨五點鐘,不得不讓人產生對方是否一夜未睡的懷疑。
兩套衣物,皆以簡單素雅為主,用了竹子作為點綴的圖案,在衣擺袖口皆做了鏤空,用內襯的陰影來仿作竹影斑駁的景象。
一套人模的頭上戴著竹葉的玉簪,另一個襯衫的胸口就有相同的竹葉胸針,交相呼應。
早飯的時候,鹿鳴秋把設計圖拿給燕銜川看,后者給出了可以的評價。
再后面的一些討論,關于用料的配比,就不是燕銜川感興趣的了。
她第二次再見這套衣服,已經是做成成衣被送進家里的時候。
念鐘和她的徒弟兼助手一起帶著衣服過來,讓她們試穿一下,還帶著工具包,方便直接現場改動不合適的地方。
衣服很漂亮,也很合身,又貼兩個人的氣質,沒什么可挑剔的。
等到了26號,那個提醒她回大宅的曾助理又發來消息,問她現在人在哪兒。
燕銜川發了自己的地址過去,下一刻他就回道:【我這就派人去接您,大約一個半小時后到。】
一個半小時后,時間一絲不差,一輛飛艇懸停在翠竹苑上空,從里面伸出一條帶護欄的通道,直接搭到陽臺上。
一個穿著大褂的人從飛艇里走出來,畢恭畢敬地說:“燕小姐,波洛夫小姐,請隨我來。”
這種陣仗算不得什么,只來一個人接,都能稱之為寒酸。鹿鳴秋是見怪不怪的,她神態自若地說:“行禮在客廳,記得帶上。”
那人應了聲是。
“走吧。”她伸出手,低聲說了句,“別怕。”
燕銜川眨巴著眼睛,心里要高興得開花了。她根本不知道怕是什么東西,但假如怕就能得到額外的照顧,那她此刻就是全天下最膽小的人。
她美滋滋地回握住對方的手,得寸進尺地往人身上靠了靠。
等到來人拎著行李箱回來,飛艇就關上艙門,掉頭離開,最后停到了皇宮上空,降落到一個空曠無人的廣場上。
歷史悠久的皇宮,曾經是歷代王朝統治者住的地方,如今則是燕家大宅的私人住所,只有一小部分對外開放成旅游景點。
這個家她是完全陌生且不了解的,家族成員的構成還是這兩天鹿鳴秋給她特意補了資料,把每個人都介紹了一遍。
不過除了廣為人知的過節,這些人和她原來還有過什么具體的恩怨,資料中沒有,這些涉及到太過私人的隱秘,就算反抗軍再手眼通天也查不到。
拿行李的那人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面,為兩人帶路。
皇宮大氣巍峨,從這些石柱石雕、飛檐朱瓦中,便能窺見過往歷史鼎盛的一角。
燕家把這里當做私人宅邸,自然也做了大量的修繕改造工作,盡量保留了建筑的原汁原味,在內里則做了現代科技的填充。
盡管秋天已經到了,花園里的花依舊開的正盛,暖氣供應著,讓整個歸屬后宮范疇內的地界都溫暖如春。
這里的花不分季節,隨意開放,只看園藝師怎么放置。
燕銜川眼尖地看到池子里養了幾個烏龜,正趴在石頭上面曬太陽,其中一個花紋奇怪,像是毛茸茸的虎皮,她就招呼著鹿鳴秋去看,用手指著。
一聲嗤笑明晃晃傳了過來。
燕銜川轉過頭去,就見一個面容姣好,但表情冷漠的人,沖她翻了個白眼走了。
噢,原來是按年紀排的,她的四姐。
作者有話說:
路過的四姐(鄙夷):沒見過世面的賠錢樣。
燕銜川(惡向膽邊生)(沖過去一把揪住人頭發塞進烏龜池里):你見的世面多,那你見過烏龜肚子里什么樣兒嗎?
四姐(嗆水)(尖叫):啊啊啊你反了天了!
燕銜川(手指一痛)(回過神)(發現自己在做夢)(決定把咬她手的烏龜抓出來吃掉)感謝在2023-08-11 18:53:48~2023-08-12 18:28: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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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逐日之蛾2
燕銜川按身份論, 是嫡生,但現在這個時代,就算是最認同傳統的燕家, 也不興嫡庶之分的那一套。
除了傳統以外,他們還有一個最顯著的身份標簽——商人。商人看中的是利, 是錢,誰能把家族產業發揚光大, 誰能帶領燕家走得更好更遠, 誰才能接班, 做下一任燕家主。
燕銜川年紀小,排行第七,上面還有幾個哥哥姐姐,底下也有幾個弟弟妹妹。
之前去曲海大廈參加過東野家宴會的, 燕明景, 雖然是私生子, 但排行第一, 他也很有能力手段,自己有負責的商業片區。
這位四姐, 燕知棠,更是了不得,她不常在主宅居住, 只有大事的時候才會回月城, 而她負責的生意,正是燕家的核心產業,軍火販賣, 不少大單子都是她牽頭談成的, 是燕聞燕家主最喜歡的兒女之一。
她信奉強者為尊, 自然瞧不起燕銜川這個廢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連話也不想多說一句,邁步就走。
“七姐不要生氣,四姐就是這個性格。”一道笑意盈盈的聲音傳來,“這位就是嫂嫂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本人,果然漂亮極了。”
“八妹。”燕銜川說。
來人正是燕扶風,她穿著一身水色的漢服,發間簪著玉釵,面若桃花,瞧著亭亭玉立,很是優雅。
“七姐是才回來嗎?母親許久不見你,肯定想壞了。”她溫溫柔柔地說,“妹妹就不拉著七姐說話了,以后有的是時間聊呢,七姐還是先去安置了吧。”
被這兩個不速之客一攪和,烏龜也沒什么好看的,燕銜川應了一聲,拉著鹿鳴秋繼續往前走。
這個八妹看著溫柔小意,實際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能好端端地活這么大,光鮮亮麗的在燕家有一席之地,怎么可能是什么善茬。
她負責法務的,想也知道不會是溫柔體貼的性格。之所以表現成這樣,其實是另一種高傲罷了。
燕銜川自己的住所雖然也是一座主殿,設施擺置都瞧不出錯,和其他兄弟姐妹的配置一樣,但地理位置很偏,快要出了御花園。
旁邊也沒挨著誰,倒是有一座戲園子。
倘若換做以前,這個位置勢必要充作冷宮,發配給受厭棄的妃子,是皇帝永遠也不會踏足的地方。
燕家的錢能堆百八十座金山,沒有偏心克扣東西的必要,太小家子氣。但不想見她這個丟臉的女兒也是真的。
把她置辦到這個位置上,燕銜川也樂得清靜,她才沒有特殊癖好,喜歡貼別人的冷臉,還必須得忍著不滿。
帶路的把她們送到地方就走了。
院內種了一棵桂花,暗香陣陣,很是清甜。也有假山,花池,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像是濃縮的御花園。
側殿則直接挖了一座人工溫泉,池子中心是白玉雕的龍頭向外吐水,這規制,說是給貴妃用的都沒人不信。
財閥世家,不愧是整個世界財富匯聚的地方。
她們甫一進門,兩個打扮簡樸的人立刻迎了上來,一個人接過行李箱,另一個恭敬地說:“見過七小姐,見過七太太。七小姐舟車勞頓一路辛苦,需要先休息一下嗎?家宴的時間是下午七點。”
“好。”燕銜川說,“到時間了來叫我們一聲就行。”
先前說話的那人領著她們去了主殿,指了指幾案上的鈴鐺,說:“小姐有事喚我們只需要搖一搖鈴即可。”
說完她就退下,和另一個人整理行李去了。
主殿裝修得富麗堂皇,雙面繡的屏風,鎏金的香爐,粉色的珍珠簾顆顆飽滿,大小均勻,粗略一數得有上千顆。
穿過珠簾,繞過屏風,就是臥室,同樣也是奢華至極。
這樣的房間好看是好看,韻味十足,但脫離了現代科技,會不會太不方便。
燕銜川摸了摸窗邊的木桌,突然上面跳出一面泛著藍光的懸浮屏來,定睛一看,上面赫然標著幾行字:開燈/關燈、溫度高/溫度低、投影、音響。
發現了這么個東西,她再往其他地方看,就很容易找到異樣之處。
墻上赫然有一道隱藏門,推開一看,十分現代化的衛生間就在后面。
就說嘛。
燕家住在皇城里,其實是很奢華的。盡管時代變更,這片建筑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政治意義,但論起手筆之大,燕家的確是最闊綽也最頂尖的豪門。
東野家,后起之秀,住得是自建的大廈,瞧著的確新穎,但其他財閥心里總瞧不起他家,沒有底蘊,暴發戶罷了。
波洛夫家族,住的是捷日利亞王朝留下的古堡,也是歷史悠久,但比起皇城,仍舊要短上幾個朝代。
燕家的歷史,也要比其他財閥悠久許多,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古朝時代,出過不知道多少位宰相皇后,幾經沉浮,血脈地位始終不曾斷絕。
時至今日,他們不是皇帝,卻比皇帝的地位更高一籌。
家宴也更是氣派。
宴會設在御花園,按宗族遠近排了座位。燕銜川雖然是本支,但坐的地方卻偏遠,被安在了末尾最列。
和她坐在一起的,是二叔家同樣不學無術的私生子,就知道這地方不是什么好人呆的。
“喲,嫂子真漂亮。”挑染了一縷白毛的公子哥調侃道,眼里滑過邪念。
以鹿鳴秋的名氣樣貌,可是頂頂搶手的人,可惜,不能生。但即便如此,動心思的也是不少,不能生怎么了,長得漂亮,放到身邊解個悶也是綽綽有余。
只是他們都沒來得及付諸行動,鹿鳴秋就被許給了燕銜川,有主的人,自然就不好明搶了。
宴會還沒開席,也有不少人交談,旁邊還坐著一個樂團,在那里演奏音樂。所有人都忙著打機鋒,當然沒人會注意這個不受待見的小角落。
燕銜川冷冷盯著他的眼睛,忍住了把它們一齊剜下來的沖動。
“別說話。”她說,“你很煩。”
白毛的眉毛幾乎要挑到天上,像是聽見了什么天方夜譚的笑話,“哇哦,哇哦,一段時間沒見,你現在很有膽氣了嘛,怎么,沖冠一怒為紅顏?”
“燕銜川,你擱我這兒裝什么呢?”
他說著,就要抬手搭上燕銜川的肩膀,做出一副哥倆好的架勢。
下一刻,他自大的手就和他自大的表情一樣僵在了原地。
燕銜川捏住他的腕骨,像是鐵鉗一樣分毫不動,并且正逐漸用力。
白毛本來想硬氣地恐嚇她幾句,反正之前他也是這么干的,卻架不住手腕越來越疼,還沒堅持兩秒,就開口服了軟:“欸欸欸欸!疼!快放開我!”
燕銜川不想鬧出大動靜來,就順勢把他松開了。
白毛揉著手腕,齜牙咧嘴地說:“燕銜川,你脾氣見長啊?敢這么對我?”
說話間,他瞥了一眼主位,那邊的人都沒注意到這里。他才拉下臉,惡狠狠地說:“你是不是不想好好過了?我你也敢惹?”
“你以為我是你嗎?我爸可寵著我,你算是個什么東西啊,敢和我動手動腳的。我夸她幾句,是給她面子,你可別不知好歹。”
他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要不是我不知道這事兒,她能輪得到你這個廢物?早就是我的人了!”
“就算是現在,我說一句,讓她來伺候我,你也得乖乖受著!”
燕銜川眼底陰沉如水,手上卻微微一重。是鹿鳴秋在身后捏了捏她的手心,讓她冷靜。
她懨懨地瞥了白毛一眼,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坐回椅子上,假裝自己是個聾子,瞎子,是截木頭,是塊石頭,什么都是,就不是人。
聽不懂對方嘴里說的話。
要么就是他不是人,說的不是人話。
見燕銜川不搭話應聲,唯唯諾諾地把頭轉開,白毛的氣勢更提了一籌,他手腕都青了一圈,從小到大,他連塊皮都沒破過,是燕二叔的心肝。只是因為家宴的緣故,燕聞家主向來看不慣紈绔,所以才給他安排到了末位,不惹眼,這并不代表他的地位就低了。
同樣都是不入燕聞的眼,但白毛身后有他父親,燕銜川身后可什么都沒有。
“你現在真是膽子大了,不知道誰是大小王,我也你敢動。”他惡狠狠地說,“你等著家宴結束的!”
“結束了又怎么樣?燕亭歌,我看你的膽子也挺大的,祭祖期間,也敢鬧事。”燕明景不咸不淡地說。
白毛像是被捏住后頸的貓,耀武揚威的架勢一下就縮了起來,訕訕地說:“大哥,大哥怎么過來了?”
燕明景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著燕銜川說:“父親要見你。”
后者抬起頭,心中不解。鹿鳴秋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才不情不愿地站起來,跟著這位大哥走了。
至于鹿鳴秋,從頭到尾,對方都沒分給她半分視線。
兩人一前一后從回廊中走過,燕明景忽然開了口:“你和以前很不一樣。”
燕銜川悶聲悶氣地說:“我不明白大哥說什么。”
燕明景目視前方,淡淡道:“燕家只需要聰明人,有能力的人,不需要耍小聰明的,也不需要廢物。”
燕銜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嗯了一聲。
二人無話,直到來到主位附近的臺下,燕明景終于正眼看她一下,“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去吧,父親在等你。”
燕銜川心里有些不耐煩,但一想到她答應過鹿鳴秋的事,想到她的事業,還是再次忍耐下來。
主位坐的幾個人,都是燕家如今的核心人物。
她一過去,大家都看向她,有人掃了一眼就移開,有人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
燕聞家主對她招了招手,“來。”
燕銜川走過去。
他今天穿了長衫,像個文士,兩撇胡子修得整整齊齊,桃花眼搭上眼角的笑紋,讓他不笑時也像是在笑。
“婚后生活怎么樣?”
燕銜川如實答道:“非常好。”
燕聞神態溫和,倒像是真關心子女生活似的,但下一秒,他對身后的侍從擺擺手,后者直接遞了一把□□過來。
他拿過□□,對燕銜川遞了遞,“看到樹上掛著的燈了沒有?把上面的紅珠射下來。”
那是一盞頂漂亮的宮燈,正掛在樹頂上,內里鏤空,雕著一副飛天圖,仙女的頭頂戴著彩冠,上面墜著一顆紅珠。
燕銜川看了看宮燈,又看了看槍。
燕聞仍舊舉著手。
她只好把槍接過來,瞄準宮燈,故意射歪了一槍,子彈劃破夜空,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再來一次。”燕聞溫和平靜地說,“你的槍法,總不能比箭法還差吧。”
作者有話說:
白毛(上躥下跳)(宛如峨眉山猴子):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燕銜川(做夢ing):我要扭斷白毛的胳膊,把他的手扯下來,用他自己的手指頭挖出他的眼睛,然后把兩樣東西一起塞進他嘴里!
還是燕銜川(睜開眼睛)(為了老婆的事業)(碎碎念):小不忍則亂大謀!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壞身子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我忍!
話說,姓燕的都好好起名啊,而且感覺都還可以,怪好聽的()什么,我在自己夸自己(陽光的飛行)感謝在2023-08-12 18:28:31~2023-08-13 18:50: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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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逐日之蛾3
手里的槍柄微涼, 硌著燕銜川的手心,她轉眸看向燕家主,后者神態和緩, 眼眸似乎帶笑,可仔細一瞧, 拋開光影的投射,那眼神中哪有半分父女溫情。
“看我做什么?”他含笑說, “難不成我還能幫你把燈摘下來?”
燕銜川自己不是個擅長耍弄計謀權勢的人, 卻也知道今天是必然不能再假意糊弄藏拙了。
她初來乍到時, 絲毫不收斂,本來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和鹿鳴秋錄制綜藝的時候,也沒有太過遮掩。
誰曾想看似對她不聞不問的燕家, 實際一直有眼目盯著她呢。
但燕家年輕一輩人才出眾, 就算她此前窩囊廢的形象是裝出來的, 卻也不是非得多她一個料理家產的兒女, 所以燕家主盡管覺得她有意隱瞞自身,也沒調她回去為家族分憂。
既然從前不在意, 為什么趕在祭祖之前偏偏又把她提出來?
燕銜川轉動視線,舉起胳膊,扣動扳機。
又是砰的一聲槍響。
精致的宮燈碎裂, 神女的頭冠被子彈打得稀爛。
燕家主跟身邊人笑道:“老七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呢。”
旁邊人就附和他, “我瞧著也是,銜川自小就品貌不俗,又是跟著大哥一直教養在身邊的, 當然不是池中之物。”
“只怪我從前眼拙, 該罰三杯才對。”
又有人說:“是啊, 七妹只是生性內斂,若論起才干能力,在我們兄妹幾個之間也是排的上號的。”
一桌人都紛紛夸起來,將燕銜川吹得天上有地下無,活像是紫薇星轉世。至于從前那些欺辱,在他們口中則成了“打磨心境”、“潛龍入淵”、“寵辱不驚”,是燕家上上下下有意栽培,為她設置的磨刀石,豋階梯,總之都是好事。
論來論去,她還得反過來感謝他們,要不是他們的磨礪,燕銜川怎么能長成如今這樣呢。
燕家主聽了一陣吹捧,又笑著說:“定陽市的生意,不如就交給老七,年輕人總該歷練一番,為家族出出力,她的兄弟姐妹們都出了工,只她一個在后面躲清閑享福,傳出去豈不是要說我偏心了?”
他和顏悅色道:“你們覺得呢?”
其余人都是應和,沒有人說個不字。
這一桌上坐的人,有燕銜川的二叔,五叔,小姑,還有她的大哥,二哥,四姐,五哥,八妹。
這些哪個不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在燕聞燕家主面前,一個個都像是只會附和的鵪鶉,連半點反對意見都沒有。
定陽市也是不弱于南津市的大市,這么一個大攤子,怎么會無人管理,原來負責這的是誰?自己的蛋糕被人硬生生分走一塊,他就沒有反應?
還是說,這人已經死了?
一個死人,當然沒法抗議。
燕銜川既沒有記憶,又不清楚燕家的個中內幕,貿然淌進這趟渾水里,那是明擺著嫌自己命長。
她是很能打不錯,又不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想讓她死還是能有很多法子的。
“我從來沒接觸過家族生意,恐怕做不了這些。”燕銜川說,“驟然插手肯定會出亂子,雖然父親厚愛,但還是另找人選吧。”
“我說你能做你就能做。”燕家主眉毛一抬,“不過你忽然之間,去得匆忙,的確也需要幾個手下人幫襯著。”
“我再指派兩個人過去,這就萬無一失了。”他視線一轉,狀似柔和地問,“老四,你覺得呢?”
四姐燕知棠全然不復在她面前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樣,雖然也是面上不帶笑,神色卻恭順,仿佛禮貌兩字又重新回到她的字典里了。
“有父親相幫,七妹又有才干,想必一定能做好這番事業。”
他又重新轉過頭看回來,“老七,你是怎么想的?”
燕銜川對上他溫和卻無溫情的雙目,低頭應了聲是,“父親想的周到。”
這話一出,主桌上的人又是一陣恭喜道賀。一個說從此以后要好好干啊,不要辜負家主的栽培鼓勵,另一個就說早知道你能擔當大任,這下到了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溢美夸耀之詞跟不要錢大甩賣一樣往她身上招呼。
當中的燕家主則是含笑聽著,非常滿意地享受這種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場面。
正說話間,一個人領著鹿鳴秋過來了。
燕銜川回過頭去看,就聽燕家主說:“既然是有正事干的人了,就不要坐在角落里,和不務正業不學無術的人混在一處,丟我的臉。”
他語氣溫和,話卻直白,就差沒指名道姓說二叔家的兒子是個紈绔。但二叔是何許人也,在燕家混跡這么久,混上了主桌的位置,臉皮厚得仿若城墻,這一番話好像說得是過路人一樣,他一點兒反應沒有,甚至還接道:“兄長說得都是一片愛護之心,你可得記在心里。”
鹿鳴秋被人直接帶著去次桌入坐,并沒有帶過來和這些人見面。
“哪個為人父母的,不是為自家兒女著想呢。”燕聞就搖頭嘆息,感慨道,“你們要是讓我少操點心也就算了。”
“好了,家宴也快開始了。”他揚了揚手,“快去入坐吧。”
燕銜川默默答了聲是,邁步走到鹿鳴秋身邊坐下了。
后者悄悄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她眨了兩下眼睛,對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別管他們這些人心里打著什么算盤,燕聞這個便宜父親有心要利用她是真的。這么大的頂級財閥家主,會僅憑一個人槍法好,就把偌大的家族生意交給她?哪怕是一個小分部都不可能。
這些在主桌坐著的,哪個不是從小到大一直接受精英教育,在一群人里攪動風云,經歷各種陷害陰謀,最后脫穎而出。
她一來就空降,還是個聲名狼藉、根本不會料理生意的廢物,連做夢都沒有這么荒謬。
真正辦事的恐怕就是那兩個指派過來的幫手,而燕銜川自己,無非是一個立起來的靶子罷了。
至于這個靶子、這個警告是給誰看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樣也好,家主拿她當筏子,覺得她還有點兒用處,就不會讓其他子女對她下手。
倒不是他覺得燕銜川有多么天縱奇才,純粹了是為了自己的威望。
他作為一家之主,說一不二,讓誰去接手定陽市的大攤子,誰就得去,并且得漂漂亮亮地把事情都辦好,其他的子女什么心思,通通都得憋著。
哪怕他今天指使一條狗,讓這個帶毛的畜生去接手生意,說它是曠古絕今的商業奇才,其他人就必須說它是。
而且燕銜川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怎么說也是實打實的燕家人。燕家很會經營,口碑好,行事滴水不漏,找不出什么突破口,可假如內部出了一個叛徒,那事情就不好說了。
鹿鳴秋想要推翻壓在民眾身上的大山,想要斷絕財閥的統治,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甚至失敗的可能性要遠遠高過成功。
但她執意去做,不顧生死。
心上人有拼了性命也想要實現的愿望,她能做什么?當然是想盡辦法幫她達成所愿了!
再說了,她不會做生意,不了解那些陰謀,鹿鳴秋還不會嗎?反抗軍這個組織還找不出來幾個精通此道的人嗎?
不過,不得不說,家宴的菜是真的好吃。
燕銜川只是伸筷子夾了一口,不認識是什么食材,但入口后那種鮮香味美,說里面摻了致幻劑她都信。
人看中權利是為了什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恣意妄為的底氣,頤指氣使的權利?為了絕頂奢靡的衣食住行?為了能把所有人捏扁搓圓,為了高高在上?
這些說白了,不都是享受嗎。
她又夾了一筷子晶瑩剔透的龍蝦肉,掃了一圈周圍人全部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表情。
不知道這一快肉,又值一個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呢?
她放進嘴里,細細咀嚼,果然好吃得緊。
既然是家宴,主打的就是一個和諧。你逢迎我,我恭維你,說的都是好話。
明天就是祭祖的大日子,沒人敢在這個時候鬧事,觸家主的霉頭,哪怕背地里有齟齬的對手,現下也得像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弟一樣親密要好。
次席位坐的是稍微低一等的重要人物,他們也是盡皆和善,慈眉善目的,仿佛都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大好人。
對燕銜川和鹿鳴秋兩個人,也是噓寒問暖,關照有加,不知道的還以為燕家是什么世外桃源一樣的好地方。
家宴結束,各家都回了各自的住處。燕扶風也回了自己所居的殿內,幾個侍人迎上來替她解衣,被她擺擺手趕走。
“小姐心情不好嗎?”一個可以用朗月清風,芝蘭玉樹形容的青年從內間走出來,接過這些仆從的班,替她寬衣。
燕扶風噙著笑瞧他,“你怎么看出來的?”
青年就微微一笑,“您高興時眼睛會笑,現在沒有。”他面上浮出幾分猶疑,“是……家宴出了什么變故嗎?”
燕扶風做出憂愁的樣子,“是啊,父親突然叫七姐來插手生意,讓我很不安呢。”
青年小心翼翼地問:“那么她負責的范圍,和您有沖突嗎?”
“這倒是沒有。”燕扶風搖頭。
“既然這樣的話,您又為什么要擔心呢?”青年替她脫掉外衣,松開盤發,又伺候著她脫了鞋,溫潤地說,“您得家主器重,工作勤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誰也不能奪走了您的功勞。”
“七小姐不過是后來人,怎么能蓋過您的風頭?”
燕扶風低著頭,用腳尖挑起他的下巴,青年半跪在地上,柔順地依著她的動作抬頭,她饒有興致地說:“你還挺有點兒小聰明的。”
青年用一種充滿愛意溫柔的眼神凝視著她,“我有的所有聰明,都用來想辦法讓小姐開心一些了。”
燕扶風用腳點了點他的肩膀,輕笑著說:“去把溫泉水放好,再整理好自己。”
青年就微紅著臉,羞澀且聽話地去準備了。
燕扶風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收起。
燕銜川,一個蠢人,有聰明但不是大聰明,耍小聰明的人,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讓她真正憂慮的,是燕家主的態度。
“不過,稍稍用她來牽制一下大哥,也算物盡其用了。”燕扶風慢悠悠地自語,“就是不知道四姐是個什么想法。”
她幸災樂禍地說:“反正搶的不是我嘴邊的肉。”
作者有話說:
去當伴娘,忘記請假啦。今天本來也想斷,但是又覺得,不可以!這樣怎么對得起江東父老呢!緊趕慢趕寫完了一章,我好棒。抽四十個小紅包,好嗎?感謝在2023-08-13 18:50:51~2023-08-15 18:18: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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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逐日之蛾4
燕知棠的寢殿和她整個人一樣, 冷冽,嚴酷。不同于燕扶風設想的氣急敗壞,她反倒老神在在, 并不氣憤。
燕家主先是燕氏這個大家族的族長,才是他們的父親, 更甚至于,這些子女們不過是他鞏固燕家輝煌的棋子。
他心里要是有一絲一毫的父愛, 就不會在子女們相互傾軋的時候, 不發一言, 樂見其成。
自己的兒女被其他兒女害死,他會不知道?
別開玩笑了。
在燕聞心里,只有最后的勝利者,才有資格接替家主之位。他不僅不阻攔, 甚至還要推波助瀾, 煽風點火。
燕知棠靠在榻上, 冷笑一聲。
要是誰在這個時候冒尖找事, 純粹是嫌命太長。
燕銜川翻不起多大風浪,只是父親豎立起來的一個靶子, 意在告訴他們這幫人,他想賦予誰權利,誰就有, 他想把誰踢出局, 誰就乖乖受著。
這個向來冷漠果決的人,想起那晚的事,還是忍不住瞳孔一縮。
原本負責定陽市生意的, 是三叔家的兒子。
家主有意下放權利, 卻也不會讓一個人就掌控所有的生意。
她主要負責月城方面。
月城是本家所在的地方, 往來的大生意都是在這里談,但各個地區也有諸多小生意,和當地□□的交往,這些就不必要讓燕知棠一人掌握,把它們分給叔伯家里,也是為了家族和睦。
總不能有肉只讓主家吃,旁支一口沾不到吧。
定陽市不大不小,很有油水可以撈。對于這些,燕家主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堂哥卻犯了忌諱。
自己家的生意,就是把肉爛在鍋里,也不能分給外人。
父親不經常生氣,他也不需要生氣,沒誰能讓他生氣。那天她收到通知,讓她回主宅,還以為是自己手底下出了什么問題,可仔細想想,沒有疏漏。
問了來通知的曾助理,他什么都沒說,只說去了就知道。
等人都到齊,燕知棠掃了一眼,手底下有家族生意的,不管隸屬哪個部門,有一個算一個,都趕來了。所有人都站成一圈,連座位都沒有。
燕家主姍姍來遲,坐在最上頭的椅子上,抬了抬手,“把那個畜生帶進來。”
他瞧著還是不溫不火的模樣,燕知棠暗自覺得自己的這個父親,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變臉。
堂哥被兩個人架著胳膊拖上來,在地上劃出兩道血印。
他的臉瞧著倒還干凈,只是面色蒼白,嘴唇干裂,額頭上沁著冷汗,眼神也渙散著,頭發還滴著水。
身上的衣服是新換過的,但卻慢慢往外滲出血來。想必是簡單沖洗過,但傷口迸裂,血浸透了衣服,也流了一地。
兩個手下把人拖到廳中央,就松開雙手,退了下去。
堂哥沒有支撐,實打實地摔到了地上,咣的一聲,聽著就疼。
他這一摔,又是一股血涌了出來,在地上溢出一灘。
“老三家的,起來回話。”燕家主端坐在臺上,捻著一串佛珠,面上帶笑,語氣和緩地說:“來跟諸位叔伯兄弟們問好。”
只聽他的話,不知道還以為是逢年過節走親戚呢。
堂哥渾身打顫,仿佛連骨頭都要抖出來,一瞧就知道是疼痛難忍。但他還是強撐著爬起來,跪坐著說:“晚之見過諸位叔伯,見過各位兄弟姐妹。”
“做我們燕家的后人,得知禮,守禮。”燕聞笑容和煦道,“你自己來說,犯了什么錯。”
“我……”他打了個冷顫,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家主,他血緣上的大伯,正笑瞇瞇地瞧著他。
他心中一驚,只覺得身上的傷痛成倍襲來,戰戰兢兢地說:“我把定陽市的生意,分給了林家一部分。”
“把話說全。”家主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
燕晚之咬咬牙,一字一句道:“我看上了林家的小女兒,為了向她示好,把大半訂單都交給了林家。”
此話一出,眾人的臉上精彩紛呈,難掩異色。其中三叔的臉色是最難看的,燕晚之是他的兒子,自然也是有點兒才能,不然不會給他分到定陽市去主管那兒的軍火生意。
他又難堪,又覺得荒唐,不可置信。怎么從前沒瞧出我兒子是個貪圖美色的蠢貨啊?
我兒子在家的時候,胸有溝壑,掌管公司也是井井有條,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
他踏出一步,“大哥,晚之向來是個好孩子,能力手段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去定陽市還是你分配的呢,絕對不是這種人!”
家主長嘆了一口氣,身后的曾助理就站出來,把燕晚之和那個林家小女兒親親我我的照片拿出來給眾人看。
放眼一瞧,的確是好看,漂亮。有種野蠻生長的氣質,和現在大為推崇的溫柔乖巧型omega并不一樣。
但再不一樣,不也就是omega,是個女人,有什么特殊的。
對于普通人來說,不說談婚論嫁,就是處個朋友,找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除非是自己在顏值上旗鼓相當,有突出的才能本事,又或者家底豐厚,再不然有別樣的個人魅力,是很難找到一個格外漂亮的對象的。
但他們不一樣啊。
這是哪兒,是燕家大宅,是皇宮,燕晚之是誰?是委以重任的燕家子嗣,別說一個有個性的omega,就是不重樣的來上十個八個,也不會有誰覺得不對。
美人對于普通人來講很難得,對于他們而言,無非就是逗樂解悶的消遣。什么情啊愛啊的,能吃嗎?能讓人長生不老還是能天上掉錢?
分分鐘幾千萬的生意,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送給別人了?這錢是他自己的嗎?
這是燕家所有人的錢!
他說送就送了,問過其他人了嗎?
眾人神色各異,燕家主又問:“晚之,我可有冤枉你嗎?”
燕晚之滿眼苦澀,搖了搖頭,低聲說:“是我真心想給林家的。但我也是有原因的!”
“小云平時在家里很不受待見,她的母親又不得勢,總是被其他情婦欺負,她向我哭訴,我怎么能不管。所以我去告訴林家主,單子是看在小云的面子上給林家,讓他好好對待小云和小云的母親。”
他跪在地上膝行兩步,梆梆磕了兩個頭,哀求道:“這件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應該拿家族生意做人情,但小云對此一無所知,她是完全清白無辜的!”
“兒啊!你不是被下藥了吧!”三叔難以置信地大喊。
燕晚之對上父親的眼神,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我是真心喜歡小云的。她和別的人都不一樣,是真的懂我愛我,而不是愛燕家的權勢地位。”
“我知道家里有意讓我聯姻,但是我不想娶別人。”他痛苦又飽含冀希地說,“假如林家和我們旗鼓相當,我想著,伯父就能讓我和小云聯姻了。”
話音一落,他的親生父親目瞪口呆,已然震驚到失去了語言能力。
“你……我……你你……”
“你這個畜生!”三叔一個暴喝,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混賬東西!你腦子被狗吃了吧!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個兒子!”
燕晚之被他打翻在地,心中悔恨,委屈交織在一塊,索性伏地痛哭,“……我和小云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又是個什么東西啊?
把這個問題拿去問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回答肯定都一樣——什么?你怎么今天有心思和我開玩笑了。
要這么個所謂真心,所謂相愛,有什么好處嗎?
如果你要說,有個真心愛人,下一任燕家主就是他,這就簡單了,所有人立刻馬上當場就會冒出一個愛得要死要活的人。
燕聞瞇了瞇眼,不緊不慢地說:“起初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還很欣慰,以為你要拉攏其他勢力,為自己博取家主之位。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是為了一個女人。”
“晚之啊,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鼓勵大家爭斗的前提是為了家族發展,為了選出一個最優秀的繼承人。你們彼此斗爭,雖說各有手段,但都堂堂正正,不傷和氣,彼此的初衷都是一樣的,是為了家族!”
他雖然還是坐著,臉上的笑卻消失了,目光一掃,不怒自威,“身為燕家子孫,背叛祖訓,損害家族利益,只為自己一腔私欲,像你這種不忠不孝不悌的子孫,怎么配做我燕家人。”
“念在我們尚且還有叔侄情分,這樣吧。”燕聞微微一笑,溫聲說,“讓你和那個林家的女兒一起上路,也算是看在你從前為家族付出過心力的份上,只是祖墳就不能讓你進了。”
燕晚之猛地抬頭,目眥欲裂,驚聲叫道:“大伯!”
燕聞擺了擺手,先前拖他上來的兩個人又從角落冒出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三叔張了張嘴,看著自己兒子滿地亂蹬的血痕,看著他求救驚恐的雙眼,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退了回去。
我有幾個子女來著?他想著,轉眼看到另一個女兒正望著他,很擔憂似的。
無所謂了,反正是個小畜生,沒了他有的是兒女替他分憂。
眼看著燕晚之被拖走,注定要死,站著的這些同輩之人,也沒一個冒出來替他求情的。
燕知棠偷偷覷了大哥燕明景一眼,見他一副天塌不驚的表情,心底嗤笑。
裝,真能裝。
誰不知道燕晚之和他走得最近,是他的左膀右臂,現在犯蠢,被父親直接下令殺了,他心里指不定多吐血呢。
燕知棠無聲哼笑,垂下眼睫。
“燕家經過大小數不清多少次的局勢更迭,仍舊屹立不倒的原因是什么?是團結。”燕聞環視眾人一眼,淡淡說道,“燕晚之若是真非要娶一個女人,最多也就說他一句糊涂,但既礙不著家族,娶就娶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怪只怪他吃里扒外,荒唐透頂。”
他捻了兩下佛珠,視線移動,停在自家二兒子身上,笑道:“尋歸,你去把林家也清掉。”
燕尋歸氣質溫和,和他如出一轍,同樣有一雙桃花眼,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是,父親。”
“若是再有這種兩情相悅的好事,要同我說,我是家主,但也是你們的長輩,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呢?”
燕聞拂了拂身上根本沒有的灰塵,嘆息著說:“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在家中歇下,明天再走吧。”
這就是此間事了,要趕人的意思了。
眾人齊齊離去,燕知棠也跟在其中,只有燕尋歸留在后面,慢了眾人一步。
她不知道的是,等所有人都走了,這位二哥微笑著說:“父親真的準許……兩情相悅?”
燕家主靠在太師椅上,不咸不淡地說:“當然不會,燕家不留蠢人。”
滿腦子情愛之事,為了愛人不顧家族大計,不是蠢人是什么?
此時此刻,這個他們心里規定的蠢人燕銜川,正在一板一眼地跟自家心上人重復之前席上的事。
把每一句話,每個人的反應,都事無巨細地復述了出來。
鹿鳴秋聽完她的話,立刻說道:“這是個機會。”
她眸光閃動,“燕家水潑不進,滲透的人根本坐不上高位,觸摸不到核心。”
燕銜川立刻表態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我來做內奸。”
鹿鳴秋雖然心中思考著計劃,但聽到她的發言,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要太上道了。
這人還在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一定會做得滴水不露,誰都發現不了。”
“這倒不急。”鹿鳴秋笑著說,“你就算是燕家人,一時半會也接觸不到真正的核心,最先要做的是,怎么讓燕家主不把你用過就扔,怎么讓他看到你的價值和能力。”
考慮到她從前的名聲,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不過能有突破口已經非常棒了,千萬不能急躁,一定要徐徐圖之。
燕家主這個人,委實可怕。
鹿鳴秋看過他的資料,雖然不多,但只是只言片語,也能從中窺探出當年的血雨腥風來。
他也是私生子,早早被接到上任家主身邊,和其他子嗣一起教養,像是養蠱一般。
和他同輩的人,只剩下三個。
而前任家主,則在他繼任以后的半年后就急病去世了。
上面語焉不詳,但燕家是軍火生意起家,哪個人不是從小就擺弄槍炮,身體素質差的,早就退出競爭了。
能坐上家主位置的人,體質會差嗎?
燕聞的年紀和前代家主退任的時候差不多,怎么他還精神抖擻,神采奕奕,說出去是三十來歲也有人信呢。
燕家,非常棘手。
“我一定好好表現!”燕銜川認真地說。
鹿鳴秋一看她這樣,臉上的笑就止不住地溢出來。
“我相信你。”她說,“好啦,時候不早,也該收拾一下睡覺了。”
兩個人是分開洗漱的,但洗漱可以分開,睡覺卻分不開,這里只有一張床。
好在也不是沒睡過,一人一張被子,各躺各的。
關了燈以后,房間就暗下來,帷帳放下,這張床就成了一個小天地。
心上人就躺在手邊,呼吸平穩,難以忽視。
燕銜川翻了個身,用氣音小聲說:“要牽手嗎?”
鹿鳴秋:?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回了句:“什么?”
燕銜川重復一遍,“要牽手嗎?”
鹿鳴秋頓了頓,同樣小聲回道:“不要得寸進尺。”
“我知道了。”燕銜川說,“所以牽手嗎?”
鹿鳴秋閉了閉眼,轉過頭一看,這人的眼睛即便在暗中也閃閃發亮,里面眼巴巴的全是祈求。
鹿鳴秋:“……牽。”
作者有話說:
燕家主:家族不留戀愛腦!
燕銜川:好的。
燕家主:家族不留吃里扒外的叛徒!
燕銜川:好的。
燕家主:家族不留不懂做生意的蠢貨!
燕銜川:好的。
燕家主:?(發瘋)怎么會有人聽不懂人話啊!
燕銜川:雖然我不是學醫方面的專家,但我還是想要發表一下我的觀點,在我仔細看過你的問題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后,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正如我一開始說的,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第68章 逐日之蛾5
第二天是祭祖大典, 兩人早早被仆從叫了起來,簡單吃了幾口早飯后,就開始整理自己。
換上禮服, 化妝,做造型。燕銜川被按在椅子上坐了一個來小時才結束, 但不得不說,好看。
妝容很自然, 也看不到什么痕跡, 五官也沒有什么變化, 但就是不一樣了,具體要說還說不出來,就像是升級版的她。
而鹿鳴秋的外貌向來出眾,經過他們的手, 整個人更是拔高一層, 甚至有種真實暴擊的感覺。
——至少對她來說是。
從前的燕銜川:容貌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現在的燕銜川:真香!
她小步蹭到鹿鳴秋身邊, 專注地凝視著她, 大聲說:“你今天好好看。”
鹿鳴秋……要怎么說呢,她心中有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這是一個求愛的人, 也是一個示愛的人。她大膽,直白,坦蕩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欲求通通擺在臺面上。
以常理來說, 一個率先坦言愛意的人, 在兩者的關系中無疑是落了下風的。一旦言明,就等于給自己拴上了鎖鏈,再把另一端放到對方手里, 任憑她支配, 縱容她借著愛的東風, 踩著自己的身軀,去做任何對方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而自己只有無條件的遵從。
而鹿鳴秋,可能壞就壞在她太容易心軟,道德底線也太高上面。
要她對燕銜川說兩句狠話,還沒出口就先考慮上后者的心情。
萬一我的話嚴重了,傷了她的心怎么辦?她也沒做錯什么,愛一個人難道有錯嗎?表達自己的喜歡難道有錯嗎?
何況燕銜川非常有分寸,她總是卡在最恰到好處的點上,所有的言行都不逾矩,也不激進。
她提的要求過分嗎?不過分。
那答應她又能怎么樣呢?自己會受到什么侵害嗎?不會。
那要是不答應呢?她可能會難過到死。
所以在對方進攻的步伐上,鹿鳴秋屢屢退讓。但她也不能總是妥協,須知道還有個詞叫引狼入室。
而她的本性,也不允許自己逃避。遇到問題,當然要解決它,遇到困難,當然要邁過去。
怎么解決……她對上這人坦誠喜愛的雙眸,強迫自己不移開視線。
難不成她還能直接把這人殺了?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別開玩笑了,她又不是燕銜川翻版。
“你可不可以……”別纏著我,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收斂一點?”
——讓我喘口氣。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對情緒的感知太敏銳了。
果不其然,燕銜川就像霜打的茄子,枯水的玫瑰,失魂落魄,傷心欲絕地說:“我連夸夸你都不行嗎?”
倘若能把她拎起來擠一擠,憂郁悲傷的眼淚定會像吸滿水的海綿一樣急不可待地涌出來,讓北海的水平面都上漲三公分。
鹿鳴秋怎么辦,她只能干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燕銜川不說話,垂著頭,像是委屈到了極致,連說兩句話也變成了一件困難重重的事。
鹿鳴秋:“……”
鹿鳴秋:“你夸你夸。”
燕銜川這才“破涕為笑”,高高興興地又湊到她面前去,“好看!”
她是引頸受戮任人宰割的弱勢方嗎?鹿鳴秋納悶地想,怎么瞧著我才是被動的那個呢?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的時間,因為已經有人來催促提醒她們,到了該出發的時間了。
祭祖是一件大事,尤其在燕家這個崇尚傳統的家族。
能來的,叫得上號的家庭成員,只要是有行動能力的,就一定要過來,此刻通通匯聚在一處,幾乎填滿了整座廣場。
哪怕每一輩的權力爭奪上,流血事件時有發生,但在時間的推延下,燕家的人丁不可謂不興旺。
很多,太多了。
燕銜川按照排行的順序,和鹿鳴秋一道站在隊伍里。身前是四姐燕知棠,后面是八妹燕扶風,十妹燕知水。
十妹是omega,家宴的時候不和他們坐在一起,和其他未婚的omega坐在一處。
至于她前面的小九,當然是已經嫁人了。嫁出去的omega,就不算是燕家人,家宴和祭祖是不用來的。
至于燕銜川往前的老五,已經死好幾年,恐怕骨灰都要發霉了。
他計輸一籌,辦事出了差錯,被家主下令剝離職位,趕出競爭場。后來么,沒過多久就死于車禍,至于這個車禍是真意外還是假意外,沒人在意。
一群人就這么排成排,浩浩蕩蕩地走,燕聞家主領頭。
燕銜川在心里點評:像是旅游團。
區別在于,這個團實在太過于安靜了。除了絲竹聲外,沒有任何人聲,所有人都表情肅穆恭敬,一路跟著走了快一個小時,來到一處木樓前。
燕聞:“敬香。”
說著,就有一小隊人,手里拿著香,給每個人手里挨個發上一支。
燕銜川手里的一束香和家主手里的相比,一個是孫子輩,一個是爺爺輩。
不過香氣幽微,并不刺鼻,也不煙霧繚繞,隨著燕聞的話音,所有人齊齊鞠躬,倒是很有一種莊嚴氛圍。
敬過香后,另有侍從每人抱著一鼎香爐,讓人挨個插了以后,就把香爐按順序在臺上擺好,一共擺了三排。
燕銜川抬眸掃了一眼大敞開的樓門,里面的靈位密密麻麻,層層向上,幾乎形成一座通天塔。
燕家歷史悠久,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進宗祠供奉的禮遇,只有歷代家主,和對家族有巨大貢獻的人可以進,即便如此,也仍舊有這么多人。
她收回視線,聽燕聞家主念誦祖訓,然后有開始介紹家族歷史,歷代功勛。
秋日的太陽沒有夏天毒辣,熱力卻不可小覷。大家都在太陽底下站著,沒有遮陰,卻也不見誰動一動,晃一晃,吵吵一句我太熱了。
如此又曬了一個多小時,燕聞才發言完畢,又領著眾人步行返回。
回到廣場時已經是中午,大家都散開,回住所內換衣服,收拾一下自己,去參加午宴
燕銜川敬完香以后就神游天外了,被日頭曬了一整個上午,又逢萬里無云的大晴天,她只覺自己像是個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淇淋,大腦化成了一灘水,走路的時候來回直晃悠。
她尚且如此,回頭再看鹿鳴秋。
鹿鳴秋神采奕奕。
燕銜川:?
“怎么了,中暑了嗎?還是哪兒不舒服?”鹿鳴秋探頭過來,關切地看著她,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暈不暈?”
燕銜川臉紅了,不是曬得,是羞恥的。
“不暈。”她想躲開,又舍不得同對方的手心相貼,只好尷尬地站在原地,保持著一種很想狂奔但是鞋被地板粘住的表情。
奇了怪了?我不是兩個人中體質更好的那個嗎?
難道我是水生植物,她是沙漠植物,所以太陽一曬,我蔫頭蔫腦,她喜笑顏開?
多笑話啊。
可事實擺在眼前,燕銜川不得不承認,自己更加嬌氣。
她確確實實,沒曬過大太陽。
上輩子活著的時候,她是被寵著長大的,生活方面沒吃過苦,更甚至于,因為她的心理疾病,父母給的關愛和關注可以用無微不至、無孔不入來形容。
等她去了逃生游戲,更見不到太陽了。
誰家的鬼大中午出沒,不都是半夜出來嚇人的嗎?
燕銜川活這么多年,基本沒暴曬過,也沒參加過軍訓,頭一回受到這種折磨。
它和單純的□□疼痛還不一樣,更綿長,更難忍。
鹿鳴秋試了試她的體溫,讓她去吹吹風,又倒了杯溫水遞過來,“喝光。”
燕銜川乖乖接過,捧著杯子咕嘟咕嘟喝水。一杯水下肚,別說,真的好受多了。
這時候她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干渴,自己又去接了一杯。
沖了澡,換了衣服,補了妝,一個活蹦亂跳的燕銜川新鮮出爐。
午宴沒什么好說的,一家人吃吃喝喝,區別于,這家人人數有點多,聊的話題也有點大。
燕銜川仍舊被安排在第二桌,身邊坐著的人比之前要豐富了一些,基本是一A一O的搭配。
燕家,包辦婚姻愛好者。族中子弟到了適齡的時候,基本上都直接安排聯姻。自己不成器,扶不上墻,無所謂啊,沒關系,那就剩最后一個任務,替家族開枝散葉,生孩子。
生十個八個,總有一個出挑的。
燕銜川是因為太不爭氣,加上鹿鳴秋的動作,才把他倆配在了一塊兒,被發配出去,連作生育機器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也好,反正這福氣,誰愛要誰要,她可不想要。
不過憑心而論,燕家的確沒有丑人。
祭祖不宜夸張奪目,因此每個人的穿著打扮都是簡單雅致,各有風姿。燕銜川放眼望去,還看到幾個眼熟的,是她在鹿鳴秋的電影里見過的演員。
想來也是其他家族的omega,嫁進了燕家。
等到午宴結束,整個祭祖大典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現在不像從前,還有什么齋戒三日的要求,一切從簡。宴會剛結束,就有一個人過來傳話,說家主在書房等她。
鹿鳴秋肯定是去不了的,燕銜川只好和她分別,自己一個人去。
書房,上書房,皇帝辦公的地方,現在燕家主坐在里面,曾助理跟在他身后。
房間里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兩個人。
燕銜川進門,低眉順眼地說道:“父親。”
“這兩位是你去定陽市要帶的人。”燕聞并不拖沓,看門見山地說,“謝五,謝七。”
那兩人應了聲是。
燕聞又說:“有什么問題,都交給他們處理。”
他笑了笑,聲音宛若一壺清茶,醇和輕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燕銜川:“明白。”
不就是做傀儡嗎?
“好好做,不要折損了燕家的顏面。”他轉過身去,“五點鐘就出發,下去吧。”
現在就三點多了,真的是一點時間不留。
燕銜川心中腹誹,面上不顯,又對他行了一禮,才走出書房。
那兩個人跟在她身后,邊走邊自我介紹。
稍微高一些,黒一些的叫謝七,矮一些白一些的叫謝五,一個擅長處理生意,一個擅長人際往來。
“你們是兄弟?”燕銜川問。
“我們只是碰巧都姓謝,他是七月份生,我是五月份生,所以家主就這么叫了。”謝五回道。
這兩個人,看起來恭敬,但他們卻也是燕聞派過來的監控。
燕銜川本來想和他們聊一聊,套套近乎,展現一下自己的人格魅力,轉念一想,他們肯定忠于家主,她說什么也沒有用,無非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不如讓鹿鳴秋來。
索性閉上嘴,不再試圖聊天。
回到剛住了一天的殿內,燕銜川把事情說了,兩個仆人就開始幫忙收拾衣物行李。
“我們還沒在皇宮逛過呢。”她有點遺憾地說。
本想著祭典結束了,和鹿鳴秋在花園走走看看,誰曾想連歇氣的功夫都沒有就要走了。
“以后還有機會的。”鹿鳴秋安慰她說。
什么機會,燕家倒臺的機會嗎?這樣一想好像也不錯。
去定陽市坐的是燕家的私人飛艇。
定陽市距離月城并不太遠,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但更偏北一些,天黑得早。飛艇六點降落的時候,太陽已經見不到影了,萬事萬物都蒙上一層暗色。
飛艇一路開到燕家在這兒的大樓上,直接把她們送到了家門口。
謝五謝七下了飛艇坐電梯下樓,說他們住樓下兩層,而頂樓這層則是留給燕銜川二人居住的。
兩個女仆就在門口等著,勤快地接過行禮,把東西送到衣帽間,又說:“小姐和夫人請注意休息,有事吩咐的話,只要說一聲就好,會有智能管家告知我們。”
“在飲食偏好上面,您有什么要囑咐的嗎?”
“我喜歡吃甜食,甜點。”燕銜川立刻說道,“她喜歡清淡一點的菜式,不喜歡重油重鹽的,我的話不挑,什么都吃。”
“明白了。”女仆說道,“您可以在內網上記下明天想吃的菜肴,如果沒有特殊要求,廚師會根據您的喜好酌情發揮。”
“明天的早餐時間在八點鐘,上午九點,林家家主將來拜訪,下午兩點,紐曼家的家主會來拜訪。”
“您需要叫醒服務嗎?”
燕銜川:“……”
不是,燕家的人是不是得了不工作就會死的病。
燕銜川:“不用,我自己能起來。”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現,必然會說到做到,不就是打機鋒嗎,她不會,讓鹿鳴秋來不就好了?
燕銜川又心虛,又理直氣壯。
到了第二天,林家家主果然準時來到,謝五領著他來到會客廳。
林家主打的名頭是拜訪新主事人,不是談生意,自然也就沒什么額外講究。
鹿鳴秋作為她的太太,就暫代了一個在她身邊端茶倒水的服務工作。如果是正經談生意的場合,omega是不準出面的。
林家主年歲看起來不小,保養的也還可以,就是大腹便便,肚子突出。
他也機敏,第一次來,手里帶著禮物,是怎么也挑不出錯的一條腕表,中性款,絕版設計,很有誠意。
坐下以后,也不著急步入正題,反倒先扯上家常了。
“燕小姐來過定陽市嗎?”
“沒來過。”
“那感情好,您現在過來,這不說明有緣分嗎?”林家主哈哈笑道,“咱們定陽市雖說不大,但有句老話不是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咱這兒也是應有盡有。”
“別的不提,您知道定陽市最出名的是什么嗎?”
燕銜川順著他的話說:“是什么呢?”
“是美人啊。”林家主揶揄地擠了擠眼睛。“南方姑娘婉柔,咱們北方的姑娘,當然是爽朗了。”
“尤其我們這兒混血很多,眼睛大的能說話,個頂個的漂亮。”
“不瞞您說,我小女兒的長相就很出挑。”他說著,又拿出自家閨女的照片來給她瞧。
那是一個穿著吊帶的少女,正在沙灘上打排球,大笑著,蜜色的皮膚像是涂了一層蠟,光閃閃的,有種肆意的美。
“我家小云,年紀比燕小姐小一點兒,讓我寵壞了,今天知道我過來,非要纏著我問一問她男朋友。”林家主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出來不怕您笑話,哪個當父母的,不是為兒女考慮的呢。她有了心上人,我也免不了要操心一下。”
“這人您應該也認識,就是之前這兒的主事人,燕晚之少爺。您瞧,說是祭祖大典快到了,人走了,卻一點兒消息沒有。她這丫頭,整天吵著鬧著要見他,非要問清楚她是不是被甩了,我被磨壞了,不得不厚著臉皮上來問一問,討一下嫌。”
林家主笑呵呵地說:“您和燕晚之少爺熟悉嗎?”
燕銜川對這個人絲毫沒有印象,但是她看過資料,知道他是三叔家的一個兒子,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不等她想好回答,謝五先開了口:“林家主放寬心,您很快就能見到燕少爺了,他此前被家主叫走,是有要事交給他辦,一時半刻脫不開身,不然也不會讓小姐過來暫代。”
“叫林小姐也不用著急,少爺之前和家主說了他們兩個的事,家主已經同意了,可喜可賀,我在這兒先恭喜林家主了。”
“那太好了!”林家主瞇起來的眼睛里射出精光,大笑道,“真是謝謝您吉言了。”
“不客氣。”謝五笑瞇瞇說,“以后燕林兩家,不就是親家了嗎?”
“可惜我最近戒酒了,不然真得喝上幾杯!”林家主端起面前的茶,“不喝點兒東西總覺得差味兒,這樣,我以茶代酒,謝謝這位兄弟,謝謝家主!”
林家主心中大定,臉上的笑也真心實意多了,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沒用的話,沒留下來吃午飯,走了。
燕晚之……鹿鳴秋在得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讓黑格去查了查他的資料,得到了一堆他和林小云約會的照片。
他的行程沒有遮掩,很容易找到。
午飯的時候,燕銜川瞥了幾眼,“人模狗樣的。”
但他能查到的行程只到前幾天返回月城,再之后就沒有了。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要讓他去做呢?
作者有話說:
謝五:你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林家主:哈哈哈,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真是個大好人啊!
幾天后*變成鬼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謝五:你就說見沒見吧!感謝在2023-08-16 19:08:21~2023-08-17 18:53: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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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逐日之蛾6
到了下午, 紐曼家的族長準時登門。
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士,臉上皺紋明顯,但人卻精神抖擻。一頭白發板板正正地盤在腦后, 唇上涂著深紅的口紅,走路帶風, 像是T臺上的模特。
她有著一張說一不二的臉,見到燕銜川卻笑開了花, 好像她們兩個是許久未見的忘年交。
“冒昧上門, 深感打擾, 燕小姐別怪罪才好啊。”
燕銜川端著非常得體的社交笑容,“怎么會呢,快請坐。太太,給紐曼家主倒茶。”
鹿鳴秋就溫柔小意地拿起茶壺, 替她斟了一杯。茶湯清亮, 清香悠遠。
燕銜川說著客套話, “瞧我, 忘記問了,不知道家主喝不喝得慣茶, 咖啡也是有的,千萬別拘束。”
“喝的慣,多勞燕小姐費心了。”紐曼家主端起茶杯, 徐徐啜飲, “我這個人一向喜歡開門見山,不怎么客套的,就直說了。”
“過兩天就是我的七十大壽, 這次來, 是誠邀燕小姐屈身做客的。”
“什么?家主竟然七十了嗎?”燕銜川夸張地驚訝道, “真是看不出來,瞧您這精神頭,可比我還硬實呢!”
“哈哈哈哈,燕小姐真會說笑。”紐曼家主喜笑顏開地說,“我哪比得上年輕人,老了,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兒女也不爭氣,真是讓人愁得慌。”
燕銜川恭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有您為他們保駕護航,還有什么好擔憂的呢?”
兩人對視而笑,作陪的謝五和鹿鳴秋也跟著笑起來,一時間賓主盡歡,很是融洽。
說過正事,話題就發散開來,天南海北地聊。涉及到敏感的話題,諸如政治走向,生意往來這些,紐曼家族長都有意避過,只聊一些寬泛的,什么歷史文化,時事新聞,偶爾夾雜一些當地上流社會的八卦,也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只是用它說給新來的燕銜川聽,也算是順水推舟送個人情。
當然,就算是在她眼里淺顯易懂的,大家族子弟都應該了解的東西,燕銜川也是一竅不通。
新銳才子?傳統習俗?各大家族的關系往來?
別說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就連名字她都不知道。沒關系,她不用知道,鹿鳴秋知道就夠了。
兩個人坐得近,通過精神鏈接,鹿鳴秋作好回答告訴她,她照著重復就完了。
唯一需要她費心的,就是表情控制,考驗演技。
好在這方面對她而言也不是很難,燕銜川是很會裝的,為了心愛的太太,還很主動地裝,即便紐曼家主和監控器謝五眼光老辣,也瞧不出半點異樣。
作為燕聞的眼睛,這里的一切事物,謝五都會原模原樣地告訴他。
對于這位七小姐的名聲,謝五不僅早有耳聞,甚至還是當事人。
他是燕家從小培養出來的人。燕家樂善好施,每年都會從福利院里挑選一定數量的幼兒培養教育,打造忠心的人才。
謝五很感謝自己有能言善道的本事,這才能讓他從一堆幼童里脫穎而出,成功進入燕家。
從此再也不用勉強溫飽,不用爭搶,到了燕家,他只需要學習就夠了。是燕聞族長給了他第二條生命,他當然要有所回報。
所以當年輕一輩的子弟漸漸長成,需要獨挑大梁的時候,他們這些被挑選收養的孩子們,也到了該報答的時候。
謝五還記得那天,那是一個冬天,殿外寒風呼號,殿內溫暖如春。他和十數個人在廳內站好,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一樣,等著被人選走,去做這些少爺小姐們的左膀右臂。
沒過多久,他要等的人就走了進來。
高傲的,驕矜的,胸有成竹的,每個人的眼里都閃著勃勃的野心,胸膛里困著一只饑餓的猛獸,躍躍欲試地要闖出自己的名堂與天地來。
只有一個人,她走在隊列中,卻像是走在刑場上,沒有半分歡喜的意思,臉色蒼白,目光神經質地閃爍著。
他們這些人,每人擅長的東西都各不相同,前面的人被分開選走,輪到謝五的時候。
燕銜川站了出來,她說:“我想選他。”
她的聲音好聽,像雨后林間的風,但也染上了微風底氣不足的瑕疵,輕飄飄的浮著。
另一個人卻說:“我也想要他,怎么辦?要不你就讓給我吧。”
挑人講究先來后到,哪有讓的道理,這是把對方的面子踩在腳底下。
燕銜川卻怔了一下,邁出去的腳縮了回去,低聲說:“那就讓給你吧。”
其他人沒有說話,同是受過精英教育的大家族子弟,不會做出當面嘲諷不屑的粗俗舉動。但譏諷從他們的眼角眉梢,從他們不著痕跡繞開的舉動,從他們默契的排擠中顯露無疑。
她神情瑟縮著,顯然也看出來了,卻沒有爭辯,也沒為自己出頭的意思,反倒更加躲閃。
最后謝五被燕晚之挑走,跟著他來到定陽市,看著他逐漸墜入愛的情網,再把他的事跡上報給家主,抓著他回到皇宮,把他拖進殿內審判,看著他在眼前吐出最后一口氣。
燕晚之往前伸手,想抓住他的褲腳,想質問他為什么背叛自己。
謝五向后退開一步,他的手無處借力,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指尖在石板上劃出道道血痕。
他返回書房,對家主說:“已經解決了。”
燕聞批改文件的動作不停,隨口說道:“過兩天祭祖結束后,你和謝七一起跟著燕銜川回定陽市。”
他應了聲是,恭恭敬敬地退下,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那個忍氣吞聲的人。
在和現在侃侃而談的人相互對照,時光荏苒,人的變化也可以這么大。
真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呢。
謝五邊想著,邊把錄像傳回主家,再附上自己的看法——圓滑周到,滴水不露,勝過燕晚之許多。
紐曼家主的壽宴,是一定要去的,況且她親自前來,不是給燕銜川面子,給的是燕家面子和尊重。
她既然來了,燕銜川就得去,沒有想不想一說,是必須的,應該的。
她去了,也是表個態,讓別人知道燕家換了主事人,而且這個主事人還很好說話。
燕銜川并不是社恐,也不討厭說話和社交,但她不喜歡客套的、無意義的、浪費時間的社交。
等人都走了,她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一壺的茶水,把上好的茶葉牛飲,也不管浪不浪費。
喝完了,下巴往桌子上一搭,一副被掏空的樣兒,巴巴地望著鹿鳴秋。
后者心領神會,夸贊道:“阿川做得真好,我們配合得也好,天衣無縫,真棒!”
“只是還要辛苦你一段時間,堅持一下,好不好?”
燕銜川憂愁地嘆了口氣,眼睛半閉著,睫翼掃下一塊陰影,顯得她像個人偶一樣脆弱。
“我不知道……和他們說話好累。”
她大聲嘆氣,用喃喃自語的姿態說:“唉,可能,我或許需要一個擁抱吧。書上說,擁抱可以讓人放松心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就是圖窮匕見了。
鹿鳴秋啞口無言,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這人是裝的嗎?絕對是,她的表演里有夸大的成分,而且比起剛剛渾然天成的演技,現在的表現太拙劣,也太漏洞百出了。
那她不累嗎?肯定累啊。精神病人最大 的特征是什么——不受控制,是沖動,是無自制力。
這些計劃,理想,說白了和燕銜川沒有絲毫關系,她也不怕死,能這么積極主動的配合,去控制她的情緒,壓抑她的天性,還不是為了自己。
如果我不有所表示,那才是真的白眼狼。
燕銜川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憂愁萬分地說:“可是,我又能上哪兒,去找誰給我一個擁抱呢。”
她憂郁地看過來,“我是不會讓你為難 的,唉,不用管我,過一會兒我自己就好了。”
鹿鳴秋:“……”
她無不惱怒地想:這套話術,又是從哪兒學的?吃定了她會心軟是嗎?
心軟,確確實實是一種性格缺陷。
怎么我像割麥子一樣收割人命的時候,沒發現自己還有這種了不得的缺點呢?
鹿鳴秋和自己作對賭氣般,沒有說話。不能太縱容對方了,她想,再這樣放縱下去,她們的關系成什么了?
她又成什么了?
她不回應,燕銜川臉上那點流于表面的憂愁,逐漸轉為實質。
她默默從桌上爬起來,輕聲說:“我……”
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名堂,想找借口離開,大腦又罷工了。
燕銜川抿了下唇,“我回臥室。”
她就要走,剛走了沒兩步,卻停了下 來。
——因為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鹿鳴秋陰沉著臉,手上一使勁,把人拉過來抱住了。
燕銜川:欸欸欸?
她小心翼翼地瞧著對方的臉色,比墨還黑,像是生氣,感覺能隨時暴起殺人。
這是怎么?生誰的氣,不會是生我的氣吧?
燕銜川張開雙手回抱過去,摟住對方的腰背,又把下巴放到她的肩膀上
心花怒放地想:肯定不是我!
我什么也沒做錯呀!
最開始有點失落是正常的,失落過后,她就想去睡個遲到的午覺。
她最近可沒閑著,看了好多的追人攻略,被拒絕有什么的,這招行不通,換一個不就好了。
上面都說了,主打的就是不要臉。
這還能難得倒我?燕銜川得意極了,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要臉!
如此抱了一會兒,懷里的人動了動,“好了,松開我。”
燕銜川深思熟慮地想了一會兒:“不好。”
她像個狗皮膏藥一樣黏在鹿鳴秋身上,小聲嘟囔:“我覺得,我的能量還沒有恢復。”
鹿鳴秋深吸一口氣,好想給這個順桿爬的人咣咣兩拳。
“快松開。”
“不行。”燕銜川一副為你好的口吻,“你看起來心情不好,需要擁抱來安慰一下。”
鹿鳴秋氣極反笑,我到底是為了什么心情不好,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她瞪了一會兒空氣,又被自己逗笑了。這是在干什么,和一個精神病人較什么真呢?
她不懂人性的,哪怕把自己心底的糾結憂慮掰碎了,細細說給她聽,她也不會明白。
何苦為難自己。
或許是上輩子欠了人的,現在來討債了。
鹿鳴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說:“那你要抱到什么時候?”
事不過三,對方再次發話,燕銜川只好不情不愿地松開胳膊,但神情是雀躍的,一瞧就知道剛剛發生了好事。
“我去睡午覺!”她美滋滋地說。
鹿鳴秋面色古怪,“所以你剛剛……就是要去臥室睡覺?”
不是心如槁木,萬念俱灰,亦不是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就是單純的,想去睡覺?
“對呀。”燕銜川不明所以地點頭。
鹿鳴秋:“……”
鹿鳴秋擠出一個笑:“你去吧,做個好夢。”
錯就錯在,我是正常人。
……
紐曼家族,是主做房地產生意的,現在的市場,很有錢可以賺。
房子建得高,一棟樓八九十層,都可以租出去。
想找工作,有硬性固定住所要求,租還是買無所謂,總之必須要有一個落腳地,要提供購房或者租房證明,才能入職。
定陽市是大清洗后重建的城市,紐曼家族是趁此機會,借上東風,一躍成為當地大家。
定陽市規模不算大,但它有一點是其他省市比不了的——挨著首都。
聯邦的政治中心,鉆石城,和它相隔不遠,是以本地十分繁華,不輸南津市。
紐曼家族能崛起,當然也借了勢,她家和波洛夫家族是姻親,后者出了一份力,過了政府的明路,大開綠燈,這才讓他們風風火火地發展起來。
現在燕家和波洛夫家也有往來,是合作關系,前來主事的燕銜川,娶了波洛夫家族的omega,所以紐曼族長才更要展現出自己的重視。
等到了她壽宴的那天,她早早就吩咐助理,派車子去接人。
壽宴是喜慶的好事,在穿著上就不必特意表現得簡潔低調,何況她們就是來在社交場上露面的。
鹿鳴秋穿了一條銀紫漸變的吊帶裙,全身都很貼身,只有裙擺像海浪一樣舒展,后背裸露著,金鏈層疊交織,最后垂下一顆潤白的珍珠,如同她的皮膚一般。
燕銜川愛上了月城流行的半傳統元素,是以此次便穿著寬袖的襯衫,下身是頗具垂感的絲棉長褲,外面還罩了一件外衫,只在顏色和元素上同女伴的衣著相互呼應。
兩人甫一下車,便有侍者領著她們前往宴會廳。
還沒進門,就聽到了悠揚的樂聲。
她們是貴客,紐曼族長是主人,貴客上門,主人自然要親自迎接才算莊重。
門一推開,這位精神抖擻的老族長就笑著說:“蓬蓽生輝,真是蓬蓽生輝!”
燕銜川也笑著回了幾句客套話,跟著她一起朝里走。
其他家的人也都是人精,見到紐曼家主去迎一個陌生人進門,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一個接一個地湊上來,打聲招呼,混個臉熟。
林家主也在其中,他更是春風得意。誰曾想家族不過是二三流的小世家,多虧養了個好女兒,地位水漲船高,別人和他交談時,那隱隱恭維夸贊的態度,讓林家主恨不得翹起尾巴來。
換了主事人,她的態度和上一任可不一定一樣。
這里面的生意往來,又有多少變化,是各大家族都需要掂量思考的。不過燕銜川初來乍到,又是別人家的壽宴,不是聊這些的場合,別還沒摸準她的脾氣,貿貿然一句話,踩了雷,不僅不能維持原樣,還把餡餅給丟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這些人都捧著她,順著她,斟酌觀察著她。
燕銜川說一句音樂還不錯,就有人接上這個樂團的履歷資料,說了自己的見解,說和哪個音樂劇的制作人熟,和這個風格差不多,想看的話,他去準備個包廂。
燕銜川提一嘴螃蟹好吃,又有人說他家里有珍稀海鮮的捕撈點,想吃的話,管夠吃,另一個人就說,我家有多么多么厲害的額大廚,手藝多么絕頂,可以邀請她來家里做客。
燕銜川在心里和鹿鳴秋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他們死而復生的老祖宗。
鹿鳴秋臉上得體的笑差點兒沒端住。
宴會其樂融融,又有紐曼家的小輩給家主送禮,說給奶奶準備了一個驚喜。
紐曼族長笑得慈愛,拍著她的手說:“特蕾莎,我的乖孫女兒,你給奶奶準備什么好東西,還藏著掖著的?”
特蕾莎眨著綠眼睛撒嬌,“奶奶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她這樣說,旁邊就有賓客也搭腔,“到底是什么,這么神秘?”
特蕾莎狡黠一笑,“好奇的話,就一起過來看呀!”
這么一說,一群人就跟著她上了二樓。紐曼家主應當是很寵著這個孫女兒,全程笑瞇瞇的,縱容她調皮。
“哈哈,我保證讓您大吃一驚!”特蕾莎扭開房門,“當當當當!”
出現在眾賓客眼前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寶,新奇古玩,而是兩個翻滾在一起的男人。
伴隨著忘我的呻/吟聲一起涌出房門的,還有刺鼻的信息素味道,一個如同烈酒,一個宛若梨花,兩者混在一起,像是一道龍卷風,毫不留情地卷走所有人身前的空氣。
燕銜川:哇哦。
再一看,上面的長相邪魅,霸氣外露,肌肉線條流暢,下面的膚白貌美,身嬌體軟,一條腿直接抬到頭頂,雙眼含淚,惹人憐惜。
兩個人身上尚且還有幾塊遮羞布,但也和沒有差不多了。
燕銜川:好大的生日禮物!
她一邊在心里說,一邊給鹿鳴秋使眼色,一副吃到瓜的表情。
鹿鳴秋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收一收,別太明顯了。
好歹也是客人,看到主人家出糗,就算驚詫八卦,也別表現得這么坦然。
偷偷吃瓜。
過來的賓客,都是和紐曼家相熟的其他世家,要么就是純粹親戚,見到這一幕,臉色五彩紛呈,煞是好看。
特蕾莎也石化了,驚呼一聲:“趙逸!齊子揚,這怎么會!”
“我的生日禮物!”她慘叫一聲,臉上的茫然痛惜不似作偽。
“大橘!我花了好大勁養的啊!”特蕾莎沖進屋里,根本不管地上纏綿的兩個人,抱起角落一個躺著的半大金虎,它口鼻流血,腹部凹陷下去,一動不動,顯然是死了。
老虎本就是保護動物,大清洗后更是少有,何況這一只還是皮毛淡金的金虎,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專門養的。
說來也是詭異,這么多人,這么大動靜,他倆愣是不管不顧,十分忘我,一看就反常。
趙家和齊家的人也在其中,見到自家小輩當著這么多人面茍且恩愛,攪合了壽宴,臉都要丟盡了!
紐曼族長臉色一沉,“還不快把他們兩個分開!”
她猛地轉身,不想再看這種場面,直接到了會客廳。
燕銜川兩人也跟著賓客們的腳步一起,來到會客廳坐下,空氣是難捱的沉默,只有眼神不斷碰撞。
新來的燕家主事人不知道,他們本地人可一清二楚,趙逸和齊子揚,他倆可是各自有婚約的啊。
而且人就在宴會上,只是沒和他們一起上樓罷了。
過了一會兒,特蕾莎憤恨地走了進來。她也不是笨蛋,已經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下套的人知道她會搞“驚喜”,所以才在這個房間陷害人。
她眼神里滿是戾氣,陷害誰我不管,但是敢殺了她的大橘,她非要罪魁禍首償命不可!
半成年的老虎,體型已經不小了,大橘被她養得很好,不會撲人,但身體素質擺著。
兩拳,殺它的人打了兩拳,一拳腦袋,一拳肚子,活生生把它打死了。
趙逸,a級的alpha,完全有這個力道不是嗎?
他中了藥,神志不清,被激素操控著,熱血沸騰,殺了她的大橘,手上還有咬痕為證。
陷害他的人,故意設這樣的局,讓他和自己對立。
這人好算盤,知道自己脾氣大,錙銖必較,一定會報復趙逸。
特蕾莎在心里冷笑,趙逸死定了,這人也別想逃,他也必須要死,才能一解她心頭之氣。
那兩個動作片主人公,跟在她的身后,腳步虛浮,被人攙著走進了屋。但衣服好歹穿得好好的,看著神智也清醒多了。
沒過多久,主人公各自的配偶也走了進來,臉上是大差不差的不可置信和猶疑。
一個瞧著不算高的男人看到他們兩個,怒氣噌地上漲,上去就給了齊子揚一巴掌,扇得他的臉高高腫起,厲聲道:“你這個賤貨!”
他猶不滿足,又抬起了腳,作勢要踹,被兩邊站著的仆人攔住了。
這么多人,大庭廣眾的,打人也太不像話。
齊子揚受了一巴掌,轉頭看他,神情譏諷,淡淡道:“我是賤貨,你是什么?綠頭王八?打人的早泄男?”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雙眼放光):哇哦!有瓜!!!老婆,快來吃瓜!
鹿鳴秋(捂住她的嘴):噓,小點聲,給人留點面子。
其他賓客(眼神飛舞)(瘋狂吃瓜)
紐曼族長(臉色黑如鍋底):有沒有王法,有沒有人在意我這個七十歲老人了!
第70章 逐日之蛾7
岳永健氣得面目扭曲, 一魂出竅,二魂升天,“你放屁!賤人!”
齊子揚嗤笑一聲, 沖著另一邊站著的趙逸原配妻子說:“怎么,以為你們兩個人暗通曲款的事兒沒人知道嗎?”
王瑤眸光一閃, 強作鎮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齊子揚哈哈大笑幾聲,瞥了身旁不明所以猶自慌亂的趙逸一眼, 嘲諷道:“你丈夫是個蠢貨, 不代表我也是。”
“今天在場這么多人, 反正我的臉也丟光了,還有什么好怕的。好叫大家都知道,我的親老公和王瑤有一腿!他倆私下往來,干柴烈火, 早就不知道睡過多少次了!”
燕銜川的目光在這四個人身上來回亂轉, 看看這個, 看看那個, 一時間就像瓜田里的猹,不知道忙什么好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岳永健嘴唇亂抖, 色厲內荏地大叫,“你自己不檢點,跑到別的男人的床上, 還想攀扯我, 岳家和齊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是嗎?”齊子揚不慌不忙,“五月十五號那天,你說和朋友們去跑馬, 查一查行程就知道你到底去沒去!六月的七號, 十八號, 二十三號,七月的九號,十五號,二十號,八月的一號,八號,十七號,二十四號,還有九月……呵,岳永健,你不會以為自己的行動天衣無縫吧。”
“你嘴上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殊不知□□的嘴臉已經把你自己徹底出賣了!”
被他指責的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王瑤的表情也很不好看。他們兩個人私下幽會,借口都是粗制濫造,根本經不起查驗。
其他人一看他們的表情,吶吶不言的情狀,就知道齊子揚所言非虛。
這兩個,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有婦之夫,竟然勾搭在一起,有了首尾!
雖然現代社會思想開放,上層社會的人基本都有情婦,但也沒誰跑去睡別人家的老婆的啊。
趙逸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配偶,看著她姣好的粉面逐漸變白,看著她慌亂地躲避自己的視線,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一個暴怒就跳了起來,連情熱時強行注射抑制劑帶來的排異反應也通通拋在身后,“我對你這么好!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別人養情婦,我從來不養,你這么多年沒有孕,家里一直催,這些壓力我都扛下來,沒和你說,我拿真心對你,你把我當什么,冤大頭嗎!”
他的嘴唇張張合合,似乎是要吐出幾句難聽的罵人話,但不知怎么還是沒說,心灰意冷地癱坐在地上。
這還不如罵她幾句,王瑤的臉上浮出幾分羞愧之意,“我……老公……”
“別叫我老公。”趙逸冷冷地說,“我們離婚。”
王瑤的雙眼登時驚愕地睜大了,剛要張嘴,卻被齊子揚給打斷了話頭。
“怎么,你不會還想著和他重修于好,當做什么事兒都沒發生過吧。王瑤小姐,我看你和別人丈夫偷情的時候,不是挺高興的嗎?”
齊子揚冷笑一聲,用鞋尖踢了踢趙逸,“別在這兒裝縮頭王八,好好的宴會,你是怎么在客房出現的,把前因后果說清楚。”
趙逸哪敢看他,他是純愛戰士,和別人連手都沒牽過,一心一意對自己太太,誰曾想陰差陽錯,竟然和他有了關系。
見人發話,他心中有愧,連忙開口道:“我喝了一杯酒,不知道怎么,覺得有點兒暈,就有一個仆人過來,說帶我去客房休息一下,他去找醒酒藥。”
王瑤搶白道:“那你呢,齊子揚,我記得你酒精過敏,滴酒不沾的,你不會是自己爬上他的床,故意報復吧。”
“我么。”齊子揚勾起唇角,突然將目光轉向一旁不吭聲的岳永健,他的伴侶,“當然是被我親親老公給下藥送過去的了。”
“別人都是防著自己被戴綠帽子,他倒好,就喜歡往頭上戴。”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這么做有什么好處!”岳永健急了。
“當然有好處了。”齊子揚嗤笑,“你是個精蟲上腦的賤人,睡了別人老婆還覺得不夠,還想睡別人老公,我說的對不對?”
趙逸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他又接著說道:“而且偷偷摸摸的最開始是刺激,久而久之,你就覺得煩了,想正大光明地來,但趙逸和你不一樣,他勉強算個正人君子,肯定不同意。所以你就想了個辦法,讓我和他搞在一起。”
“你睡他老婆,他又睡了我,這不就算是扯平了?這是家丑,趙逸肯定不會聲張,你就拿捏住了他,先是□□,后是亂燉,想怎么樣還不是你說了算?”
齊子揚此話一出,本來安靜吃瓜的群眾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大家私底下玩的花嗎?花。
但那也是你情我愿的,都是清白人,沒誰說特意和別人的太太有勾連的,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對兩家的關系也不好啊。
而且看不出來,岳永健不顯山不露水的,睡了太太不夠,連太太的老公也要。
這真是……
眾人嘖嘖稱奇。
燕銜川:哇哦!哇哦!
她捏了捏鹿鳴秋的手,在心里偷偷說道:這就是豪門生活嗎?好復雜!好刺激!
鹿鳴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的確就是這樣。
表面光鮮亮麗,內里藏污納垢,這就是豪門。
鹿鳴秋回道:但這件事恐怕沒這么簡單,岳永健雖然貪婪大膽,但他不會想把這件事捅出來,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呢?
“你胡言亂語!血口噴人!”岳永健跳腳,“說話得講證據,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行的!”
“你要證據,有啊。”齊子揚掀起嘴唇,露出一個全然譏諷的,得意的,像是宣判死刑的笑。
“我有一陣,時常覺得眼睛不舒服,向你傾訴,你很不耐煩,讓我自己去看醫生。”
“于是我去了,檢查后發現,患了角膜腫瘤,要做手術,我嫌麻煩,索性將一對眼睛都換成了人造義眼。”
在昔日的配偶逐漸青灰的臉色里,他吐出了最后一句話,“有錄像和錄音的功能,視頻導出來一看就知道了。要不然,我怎么知道是你呢。”
他一字一句地,語氣甜蜜地說:“我的親親老公呀。”
岳永健面色灰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場鬧劇落幕,這在混亂的上層社會,也是駭人聽聞的。
簡直是不堪入目,太丟人了。
紐曼族長重重咳了一聲,吸引眾人的視線,沉聲說道:“這是你們的私事,本來我不該過問,但在我的壽宴上鬧出這樣一場,我也不得不管。”
她眼神一瞥,“岳永健,你故意挑我的壽宴行事,是不是不把我紐曼家放在眼里。”
不等他說話,她一揚手,“把他給我丟出去。”
她站起身來,睨了剩下的三個人一眼,“你們也給我走。”
作為壽宴的主人公,不能長時間不露面,不然別人會以為出事了。
她晦氣地走出會客廳,賓客們各自交換眼神,也跟著走了出去。
特蕾莎目光陰狠,盯著趙逸說:“我不管你是不是中了藥,你殺了我的大橘,等著償命吧!”
她又看向另外兩人,眼神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恨不得把他們身上的血肉都刮干凈,冷哼一聲,走了。
燕銜川兩人落在后面,主要是因為她還沒吃夠瓜,舍不得走,磨磨蹭蹭。
齊子揚神色泰然,甚至還有心思整理衣服頭發。
“你不生氣嗎?”燕銜川忍不住問道。
“為了背叛自己的人生氣,是不值當的事。”齊子揚渾不在意地說,“我要是為了這個傻逼生氣,才是浪費時間。”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她停下腳步,斟酌著詞句說,“而且你剛剛……嗯,坦誠相待,所有人都看見了。”
齊子揚哈哈大笑,他不認識燕銜川是誰,但也在眾人的態度中猜出了她的地位——這必然不是一個普通的祝壽者。
在所有人都在乎這件事,在乎上流社會的臉面之時,只有她來詢問自己的感受態度,這就很稀奇了。
所以他也沒不耐煩,多說了幾句,“嗯,先是和傻逼離婚,再然后,我也不知道,二嫁應該是不可能了,家里也不差我一口飯。可能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兒吧。”
“至于被看光了。”齊子揚瞧著是真的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誰不是赤條條來,赤條條走,再說,我身材這么好,誰看到是誰走了大運了。”
真灑脫啊。
換做燕銜川自己,要是遇到了這種事,她必然要把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通通挖掉,像捏葡萄一樣捏碎它們,再擰斷所有人的脖子,最后把這整棟樓都弄塌不可。
心情不好就再找這些人的家族一起上路,主打一個雞犬不留。
這個畸形的社會,對于情愛之事是很開放的,只看性偶產業是聯邦允許的正當產業就知道了。
但越開放,對omega的壓迫就越嚴重,當權者洗腦他們,跟他們講述貞潔的重要性。
世家財閥要娶的都是身體純潔的人,你要嫁人,要嫁給豪門,當然不能亂來。
而且身為子女,怎么能不為家族做貢獻,用聯姻來為家族發展出一份自己的力呢?家族供養你,給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環境,不就是為了讓你回報的嗎?
這些洗腦的言論從小說到大,身邊的環境也在向他們灌輸“正確”的道理。久而久之,他們也覺得,為家族奉獻自己,是榮幸,是應該的,必做的事。
選中的丈夫,在外面包養情婦怎么辦?
這有什么的,誰不養?所有人都這么做,就說明這件事是正常的,天經地義的。而且他們是正妻,是正經的太太,這些情婦都是玩物,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沒必要因為這件事生氣,傷了夫妻之間的感情。
至于底層人放蕩的舉動,和他們有什么關系。那些omega是不知廉恥,上趕著做別人的情人。
beta們又怎么說?那叫天生下賤,不自愛。
一代又一代的omega被這樣教育,又反過來教育自己所生的兒女,做了掌權者的傀儡棋子還不自知,以為是自己的自由意志,把自身和其他被壓迫的人劃分成兩個階級,以為自己高高在上,殊不知,他們都是被真正頂層權貴擺布的人偶罷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才顯出反抗者的尤為可貴。
而齊子揚的言論,甚至要被打上大逆不道的標簽。
經此一役,這兩對愛侶是必然要各自分開的了。
這四家的關系,估計也要變得非常復雜。
好好的壽宴被這么一攪和,立時就變味兒了,后半程明顯所有人聊天的頻率都增加了,隱秘地討論著新鮮出爐的八卦事件。
燕銜川原本生活的世界,兩性地位是很平等的,就連到處死人的逃生游戲,也沒有性別壓迫,更甚至于,后者是完全只看實力的弱肉強食世界。
乍然聽了這么一番話,她覺得很新奇,于是回去的路上和鹿鳴秋說悄悄話:“我們要不要幫幫他啊?”
“他也挺可憐的。”
鹿鳴秋和她有著相同的想法,說:“我想想辦法。”
要怎么幫,從哪兒下手呢?
…………
另一邊,四個人被統統趕出壽宴,不可謂不狼狽。
齊子揚不屑和他們說一句話,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坐上車就揚長而去。
王瑤想和自家漲幅趙逸說兩句好話,賠罪道歉,手剛拉上他的袖子,就被后者狠狠甩開,力道之大,她差點兒摔到地上。
從前他看她的目光飽含愛意溫情,而現在,像是看一只臭蟲。
王瑤惱羞成怒,忿然作色,“你什么意思!是,我是有錯,你就一點錯沒有嗎?你只知道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給我那些只能感動你的禮物,什么時候問過我到底想要什么了!”
“或許你愛我,但是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不懂我!”她冷笑一聲,“岳永健是個人渣沒錯,但是他會哄我,會體貼,又溫柔,你呢?你什么都不是!”
趙逸一句話不說,瞧著就像是完全不想再看她一眼,再和她說半個字。
王瑤一瞧他這樣,心里更是冒火,剛要說點兒激烈的罵人話,卻冷不丁從角落冒出幾個人,直接捂住趙逸的嘴,把他拖走了。
她嚇得臉色蒼白,回想起特蕾莎的話,心中頓時慌亂不已,看著左右沒人,連忙拔腿就跑。
就算同是豪門,也有階層之分,趙家在別人看來花團錦簇,在紐曼家看來,卻什么都不是,何況趙逸根本不是繼承人,殺了就殺了。
紐曼族長向來寵她,知道她的脾氣,眼里揉不得沙子,卻也沒說攔她一攔。
暗室里,特蕾莎的眼中盡顯蔑視,不緊不慢地說:“要怪就怪你倒霉。”
趙逸神情惶恐,嗚嗚叫著,卻因為嘴被捂住說不出話。
特蕾莎本想走過去拍怕他的臉,看到他滿頭的汗,嫌惡地噫了一聲,把手收了回來,對左右說:“勒死他,尸體處理掉。”
說完,她走出暗室,輕飄飄地說了句:“讓你占了大便宜了。”
特蕾莎哼著歌,心情頗佳地上樓,從寵物房內又牽出來一只金虎,揉了揉它的耳朵,“大橘呀大橘,你真可愛。”
金虎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發出低沉的呼嚕呼嚕聲。它的花色,和之前房間里死去的那只一模一樣。
……
燕銜川和鹿鳴秋剛返回家中,正脫著鞋呢,后者忽然說:“林家出事了。”
燕銜川:?
她還記得林家主大腹便便又精明的樣兒,剛剛宴會才見到,能出什么事,又是一樁八卦?
只聽鹿鳴秋接著說:“林家所在的樓層突然發生電路短路著火,引起爆炸,沒有一個人生還。”
燕銜川:??
啊?
這么突然的嗎?
嗯……不過死就死唄,和她也沒關系。燕銜川例行公事地哇了一聲,“好慘。”
鹿鳴秋對她的態度習以為常,只是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就這么巧合,正好趕在林家主參加完壽宴回家,一家人全在家的時候,整整齊齊,連個重傷都沒有。
這合適嗎?
就算爆炸也分中心點和外圍,所有的人,包括仆人,全都死了。
她覺得有點蹊蹺,但又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只好把這份異樣壓在心底。
林家的人死光了,那他們家的財產生意怎么辦?謝七站了出來,走流程向燕銜川報告,說要申請收攏林家的生意。
燕銜川當然是同意,然后問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謝七點頭:“有一部分和黑虎幫的訂單,需要您出面談一下。時間就定在后天晚上十點,錦繡不夜城。”
這部分生意,原本就是燕家的,被燕晚之給了林家,現在林家炸了,自然要拿回來。不僅如此,林家原本的那些小打小鬧的武器販賣,燕家也要通通接手。
這些都是小事,謝五自己就去做了,他也在定陽市待了很久,本身就代表燕家,有他從中游走,幾乎不費什么吹灰之力。
錦繡不夜城是夜總會,而且這種場合,鹿鳴秋是去不了的。
有一條默認規則,當家主事人之間的重要會面,帶上毫無用處的omega,是一種不尊重的表現。
燕家主是什么德行,從他教養子女的行徑就可窺見一斑,他是不把omega放在眼里的,只拿他們當逗趣的生育機器。
為了入他的眼,燕銜川也要裝出一副不在意鹿鳴秋的樣子,去辦正事的時候,不帶她“礙事”。
她滿口答應下來,等謝七出門,燕銜川立刻癱成一團,“怎么辦?”
鹿鳴秋一瞧她這幅天塌了的樣子就不住失笑,“到時候謝五肯定會跟著一起去,他才是會談的主力,你適當點個頭就可以了。”
燕銜川皺著一張臉,“我怕我做不好。”
“要是我說錯話怎么辦,我好笨,什么都不會。”
鹿鳴秋微微笑著看她,“過了。”
燕銜川表情無辜又不解,“什么過了?”
鹿鳴秋:“演過了。”
燕銜川摸了摸自己的臉,驚奇地反問:“有嗎?我明明照著鏡子練過,挺好的呀!”
鹿鳴秋:“你不是會被這種小場面嚇到的人,這種茶言茶語,真的很不適合你。”
“怎么會!”她大驚失色,“真的很不合適嗎?你看了沒有想要憐惜的沖動嗎?”
鹿鳴秋面無表情,“只有想笑的沖動。”
燕銜川遲疑不定,偷偷覷著對方神色,重復問道:“真的沒有?”
鹿鳴秋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那怎么上次成功了?”燕銜川茫然不解,喃喃道,“我明明看著很好使啊。”
鹿鳴秋:“……”
鹿鳴秋,一個沒有黑歷史的,完美如教科書般的人,成功有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這都是拜眼前人所賜。
燕銜川從上衣兜里摸出一面折疊小鏡子,對著它又做了幾個委屈巴巴的表情,“這不是很好嗎?”
分明她從前假裝的時候,都很有效果,怎么到鹿鳴秋面前試了一次就行不通了呢?
燕銜川百思不得其解,一頭霧水地上樓了。
她不知道的是,從前屢屢成功,那是因為別人不知道她是裝的,不知道她腦子有病,還是字面意思的那種,知道她真實情況的父母,見到她這樣只會更高興,百依百順,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眼看著裝可憐不管用,她又開始翻別的攻略。
裝可憐適用于對方掌控欲比較足,喜歡做支配的那一方,行不通的話,說明不適配,應該換成展現自己霸道的一面,反過來支配對方。
展現自己的強大,霸氣,要裝得高冷,高深莫測。
高冷……燕銜川搜索了一下,第一個跳出來的是——面無表情。
咦?
她再往下讀了讀,驚喜地發現,這和自己從前不是差不多嗎?
簡單。
第二天一早,燕銜川起床,摩拳擦掌地在衣帽間一杵,嘴角向下一耷,眼皮半睜不睜,臉一垮。她對著鏡子照了照,多么完美的一張生人勿進的厭世臉!
然后斗志滿滿地出門了。
鹿鳴秋看她的第一眼,“怎么了?昨天沒睡好?”
燕銜川簡短地回答:“沒有。”
接著保持一副不要打擾我的姿態,坐到了餐桌前,直勾勾地盯著鹿鳴秋看。
在她的想象里,自己高傲,冷淡,如同冰霜一般寒冷,又如同松林一樣孤傲,像一塊石頭,一片冰海。
而在鹿鳴秋眼里的燕銜川:好餓!我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