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 241 章 誰宴客,誰掏錢。
胤禛是個急性子的人, 但是再急的性子,對上莊稼是沒法子的,這莊稼,什么時候發芽, 什么時候破土, 什么時候結穗子, 這都是順應天時的事兒。不能說你做皇上的, 伸手一點, 我要你明天發芽, 它明天就發芽了。
皇莊上的種子, 胤禛是年年問, 但年年也只是比去年好。然而這好的也是有限, 今年的產量高了, 但是不湊巧,不耐雨水了。明年的耐雨水了, 但是不湊巧, 又不抗風了。
年年要重新開始,年年復年年,再急的性子, 到如今也是著急不起來了。
所以耿文華這一勸說, 胤禛也只能是嘆口氣, 隨后就將事情放到一邊去了。到了圓明園, 那暑熱就像是被攔在外面了,胤禛怕熱, 這一涼爽下來,整個人精神都多了三分。
白日里要處理政務看折子呢,于是到了黃昏, 得空了,就趕緊來找耿文華,要坐船去摘蓮蓬,要到湖邊去垂釣,要到珍獸園去看那里面的貓貓狗狗,胤禛早年還特意挑選了兩只狗賜了名字,以前忙,顧不上,現在得空,也就兩只狗給帶在身邊,一人兩狗,在院子里追雞趕鴨。
耿文華在旁邊看的嘴角直抽抽,深覺得胤禛大約是自小被約束本性,從沒做過紈绔子弟,所以現在是要往紈绔子弟這方面發展發展?
也幸好是愛玩兒了點兒,但朝政還是不耽誤的,要不然,怕是也被喊一聲昏君了。
耿文華也愿意玩兒,但她玩兒的和胤禛不一樣。她喜歡弄點兒蓮花蓮葉之類的,再加上那園子里抓來的雞鴨,做點兒好吃的。
今兒是荷葉雞,明天是八寶鴨,天天不重樣。
在圓明園住三個月,兩個人分別胖十斤。
耿文華穿著自己的裙子覺得這不是辦法,千金難買老來瘦嘛,這人上了年紀,一旦發胖,許多老年病就要找上門來了。什么高血壓高血脂,她現在也算是老年人了,這體重必得要控制住才好。
于是重新撿起來自己的功夫,以前還夢想自己做個武功高手呢,現在嘛,花架子擺的很好。反正她就是練出來了功夫也沒地方用,這一出門,丫鬟婆子還有侍衛,連遇見個地痞都沒機會,哪兒有自己親自動手的可能?
連功夫,不是說你架子
擺的好就可以了,你得有經驗,耿文華上哪兒積攢經驗去?
每日里早早起來打拳,然后鈕祜祿氏就會帶著顧氏和陸氏來請安。李氏不來的,李氏明面上沒出家,但也和出家差不多了。所以世人才說,少年少女是不好常年住佛堂接觸佛經的,會移了性子。
李氏以前還對弘時十分關心,也會叫了董鄂氏進宮來詢問,也會賞賜孫子孫女。
但這兩年,這種事情就做得少了,一心一意的關在自己宮里念經。若不是耿文華不許,她都要剃頭了。
只要不剃頭,耿文華大部分時候也是不干涉她的。喜好自由嘛,每個人喜歡做什么,她又不是天王老子,還能總管著?
鈕祜祿氏今兒來請安,就又說起來這運動會的事:“娘娘一早吩咐下來,妾身也和富察氏說了,富察氏愿意領這差事。不過她沒經驗,以前沒辦過這差事,還請娘娘呢,將早年皇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嬤嬤,賞賜與她。”
耿文華就笑道:“這事兒倒是我疏忽了,既然四福晉已經有主意,那回頭你自己看一看,問一問內內務府那邊,若是有愿意去伺候四福晉的,就讓她跟著四福晉走吧。”
四福晉大約也是想找人來料理一下府里的事情。
先皇后身邊的嬤嬤,那就是弘歷,也需得多思量一番,若是這嬤嬤能管著高氏,倒是能讓高氏安分一些。
鈕祜祿氏就有些發愁:“老四家的也是勞碌命,本來高氏小產的事兒,就耽誤了她坐月子。現如今,那府里的富察格格又生病了。”
耿文華就有些關心:“富察格格?大阿哥的額娘?生了什么病?”
“受涼了。”鈕祜祿氏含糊說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已經請了太醫看過了,畢竟是大阿哥的額娘。”
弘歷府里也不敢耽誤了。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挺不好聽的,還是因著高氏的事兒,富察格格深夜里跪在外面外面剖白自己……她和府里的那拉氏不是一條路子,人家那拉氏懟過弘歷之后就看高氏杯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人家不委屈自己。富察格格呢,就跪在外面哭,要證明自己清白。
這跪來跪去的,也不知道就病了。
事兒不好聽,鈕祜祿就不想讓耿文華笑話。
但她不說,耿文華就不能自己問嗎?這一問出來,那簡直就是,對弘歷的后院是嘆為觀止,什么人都有,賢惠富察氏,諍臣那拉氏,解花語高氏,小白花富察氏。
跟集卡一樣呢。
不過她也沒去嘲笑鈕祜祿氏,這種事情怎么說呢,說不定弘歷很是樂意呢?畢竟妻妾性子各不相同,如同百花盛開,就說那種花的,有哪個是一心一意只專門養一種花的?不都是看牡丹喜歡,看梅花喜歡,看蘭花更喜歡,就連一朵兒小雛菊,瞧著都野生野趣,很愿意伸手摸一下呢。
她覺得亂,人家弘歷可能是覺得正好。
男人嘛,風流一些沒問題,只要差事辦得好,人有能力,風流指不定還是一樁好名聲呢。
正在被耿文華腹誹的弘歷,現下也確實是在辦差,因為現在是八月份兒了,眼看中秋,每年這時候呢,江南那便是要送來鹽稅的。但今年,江南那邊卻是上了折子,說是今年的鹽欠收,鹽稅收不上來。
皇上就命弘歷,往江南去查這事兒。
所以說富察格格這病,估計是白生了。
弘歷一出門,四福晉富察氏那邊就接了內務府給的幾個嬤嬤回去,聽說府里從那拉氏到高氏,人手一個。
對高氏呢,那說的是尤其好聽的,高氏剛小產了一個孩子嘛,就是怕她沒經驗,不懂得懷孕的事兒,特意求了個有經驗的嬤嬤照看她提點她呢。
這話說的高氏都沒辦法反駁,只好接下來了那嬤嬤。
轉頭耿文華就聽說,高斌上了折子,高斌也是在江南那邊呢,說是江南這鹽稅的事情有貓膩,他得了一個名單,據說這名單上的人,都曾在鹽稅上伸手。
皇上就給高斌下了密旨,讓他配合弘歷辦差。
高斌得了這差事,高家當即就派了嬤嬤去弘歷府上探望高氏。
耿文華瞧著這一出出的,也是有些無語,富察氏又不是說不賢惠,你高家的女兒是什么身份進的弘歷后院,你們自己心里不清楚嗎?現在倒是要鬧著出頭了。
耿文華轉身就找了胤禛商量:“我思來想去呢,這包衣進后院,實在是個后患無窮的事情……”
說到這話,又想到烏雅氏,略有些心虛,但瞬間又轉回來,烏雅氏現在可不是包衣了。在胤禛登基之后,烏雅氏就已經抬旗了,現在是上三旗之一的鑲黃旗呢。
再者,烏雅家也不是本來就是包衣,人家也是功勛之后,后來不過是被貶為包衣。
“宮里用的伺候的人,多是包衣,這包衣之間呢,互相聯姻,盤根錯節,也是皇上并不好女色,若換個人,選了包衣家的女兒進了后院……就如同這高氏,來來回回都有人幫襯,那可就不一定是好事兒了。”
耿文華提醒道,弘歷的繼承人,就是包衣所出。
包衣的存在,耿文華其實也是有些不太喜歡的,但清朝這制度和別的朝代大不相同,就算是耿文華有心想勸說胤禛取消包衣這制度,她也是無從下手的。
因為包衣,不光是皇家的奴才,就說整個八旗,誰家不用奴才呢?
滿人原先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不說遠處的,就說現下,蒙古那邊,奴隸制度不還是正當家嗎?
現下的包衣,能出仕,能做高官,已經是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但要說取消……她今兒敢提起來,明天八旗就敢跪在宮門口要求胤禛除掉她耿文華這個奸妃。
胤禛沉吟片刻,說到:“汗阿瑪當日里,也曾說過這事兒,之前宮里曾經有兩次大清理。”
說的是康熙那會兒,豈止是兩次,但之前主要是清理前朝留下來的太監宮女,所以倒是可以暫且排除。
康熙有一次主要就是清理這包衣盤根錯節,在內務府貪污藏匿財務的事情。
包衣的事兒,不光是胤禛,康熙很久之前就也留意到。包衣之中,甚至有世家的存在。世家這東西,沒有哪朝皇帝是喜歡的,但怎么說呢,人家不犯錯,你做皇上的,也不能看著人家繁榮昌盛,順口就來一句砍頭抄家吧?
再者,既然人家家里能繁榮昌盛,那就說明人家這個才能,是你做皇帝的正需要的。既然正需要,正用得著,你怎么能下狠手除掉人家呢?
所以這事兒就難在這里了,既知道包衣家聯姻盤根錯節織出來一張龐大的網,又沒辦法阻止這張網的形成。做皇帝的也不能不講理,直接一道圣旨下來不許包衣之間聯姻吧?
婚姻嘛,講究個門當戶對,你不讓包衣之間聯姻,不讓滿漢之間聯姻,那怎么說呢,京城里適合成親的人家沒幾家。
而且,這里面還有權臣聯姻,文武聯姻,各種各樣的聯姻呢。
做皇上若是因著怕人家聯姻就不許人家成親……這窩囊的倒不如直接退位算了。
耿文華提起來,胤禛也只沉吟片刻,就又接著說道:“朕知道你擔心什么,但若是繼任者不是傻子,你所擔心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再者,這世上哪兒有總一樣的利益?包衣就算是聯絡在一起,但凡他們之中,有人的利益和別人的不同,追求也不同,那他們這張網,就總有漏洞。到時候,一下子就能戳破。”
就連夫妻,也不一定一輩子利益與共呢,那么多的家庭,怎么可能一直是利益一致呢?
娶進來的嫁出去的,一心為婆家的,一心為娘家的,怎么可能會同心同力?
胤禛伸手摸一摸耿文華的腦袋,也不說她是想多了,只笑道:“得虧你想到這一點兒,對于這成親的事兒,朕回頭也得下個圣旨,表親之間,不許成親。”
耿文華有些詫異:“皇上之前不是說,此事不能太著急來,只能緩緩的潛移默化嗎?”
否則這以前成了親的怎么辦?讓他們去死嗎?
胤禛笑道:“以前不提,只說日后。再者,這圣旨,并不是宣
告天下,而是要對朝堂,對百官。”
政令是需要一層層傳達的,胤禛的意思就是這圣旨現在朝內宣告,然后是各地衙門,到官媒這一層就結束。重點是落在官媒身上,日后說親,這一條就必得要遵守了。
而不是你既模模糊糊的知道表情之間不能成親,又要懷著僥幸心思,來說成這樣一門婚事。
耿文華就笑道:“皇上還是要多緩著些。”
胤禛點頭應了下來,笑著問道:“弘晝這兩日里可進宮?”
耿文華點頭:“每日里下朝之后都要去請安,皇上怎么想起來這個?”
“朕這里有個差事,正打算找一找弘晝。”胤禛說道,耿文華也沒仔細問,只笑道:“可是要出門的差事?若是要出門,回頭我叫了章佳氏來叮囑一番。”
章佳氏正在懷孕中,若是弘晝這時候出門,耿文華就需得安安她的心。孕婦嘛,敏感多思,不過幾句話的事情,她還是很愿意安撫一下的。
胤禛搖頭:“不出京,就在京城。”
至于什么差事,他倒是沒說。
不過耿文華還是將章佳氏給叫進了宮,因著她現在月份大了,耿文華特意讓人抬了春凳給她。
章佳氏這一胎懷的有些辛苦,肚子很大,腿上也有些浮腫,腳面更是虛高的連鞋子都穿不上了,另外讓人給做了碩大的拖鞋,才算是勉強能有鞋子穿。
臉上也有些發黃,還長了許多斑。
耿文華看著都覺得心疼,忙問道:“叫你進來,也是問問這產婆和奶娘的事兒,另外,這眼看也快生了,你可和你大嫂說過了?”
耿文華是不能出宮去照看的,也就只能是章佳氏的大嫂,或者是娘家什么人來照看一番。
章佳氏笑道:“額娘不用擔心,產婆早一個月前就說好了,現在已經住在府里了,奶娘也已經選好了,就等著生了。”
那奶娘的產期是要比章佳氏早一個月或者半個月的,正好到時候能趕上。
另外,因著是頭一胎,娘家那邊是她嫡親的嫂子來。
耿文華一一點頭,又問到給孩子準備的東西,這些也早已經準備好了。章佳氏就算是沒經驗,她身邊的嬤嬤也是有幾分經驗的,再者這些東西呢,就算是偶爾疏忽也并不要緊,小衣服小棉被,針線房抓緊了做,也不過是小半天功夫。
章佳氏難得到宮里來一趟,塔納那邊得了信兒也趕緊過來,帶了自己做的幾件小衣服:“等大侄子或者大侄女兒出生了,給她們用,五嫂,還有多久要生?”
章佳氏笑道:“還有一個月呢。”
塔納就感嘆:“這孩子倒是個會生的,九月里,秋高氣爽的,坐月子也舒暢。”
耿文華就忍不住笑:“說得好像你多有經驗一樣。”
“我是沒經驗,不過也瞧著別人坐月子過。”她的經驗來自于弘歷府上,弘歷府上已經是兩個阿哥了,大阿哥是富察格格生的,二阿哥是富察氏生的。
說起來弘歷府上,塔納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但到底是沒說出來。
等章佳氏走了,她才笑道:“外面都說四哥好福氣,一下子得了兩個阿哥,要是五嫂這一胎是個女兒……”
剛才也是怕章佳氏心里有什么想法,所以塔納才沒說。
耿文華笑道:“你五嫂能生,就說明你五哥和你五嫂是沒問題的,現下生不了阿哥,以后也會生……”
塔納提醒道:“就跟我大伯,還有九叔一樣?”
大千歲當年連著得了四個女兒,這事兒讓他在朝堂上差點兒成了笑話,要不是允礽當年成親晚,生孩子晚,指不定大千歲得因著這事兒和允礽互相攻擊呢。
還有允禟,也是生了好幾個女兒才得了一個兒子的,這兒子還是個遺腹子。雖說現如今允禟的三格格,在塔納手里做事兒,在女學也是十分出彩。但當年這事兒,在京城里也挺有名的。
朝臣們這會兒若是要結黨,必然是要考慮下一代的事情的。
也就是說,弘歷先生了兒子,在朝臣們眼里,大概就是穩當了。
弘晝第一個生了女兒,那在朝臣們眼里,大約愛新覺羅家有這傳統,就是不太穩當。
你要想上船,肯定是挑選一個穩當的船上,而不是特意找個不穩當的船上。
所以章佳氏生不生兒子這事兒,其實還是挺重要的。
耿文華抬手摸一摸塔納的腦袋:“你這樣想也不算有錯,但是,你得先算算你汗阿瑪的壽命,當年的允礽,多風光呢,到后來,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到底是沒能穩當下去。”
若是胤禛長壽,弘歷和弘晝生孩子這事兒就不是什么大事兒。
若是胤禛不長壽……那弘晝就需得趕在胤禛死之前生個阿哥。說到這里,耿文華就忍不住皺眉了,巧了不是嗎?胤禛……不是個長壽的。
她掐指算了算,又將提起來的一顆心放下去了,還有好幾年呢。總不能六年之內,弘晝都生不出來一個阿哥吧?
再說了,現如今十三還活著,胤禛既沒有經受錐心之痛,也沒有缺失左膀右臂,該是不會累死吧?
塔納見耿文華沉思,就自己捏著點心吃起來。
耿文華回神,伸手將點心盤子給端起來:“吃了一半兒了,可不能再吃了,今兒這點心是糯米做的,吃多了容易積食,不好消化。”
塔納笑瞇瞇的應了:“我知道了,不過今兒這點心好吃,額娘讓御膳房明天再做一些。”
耿文華應了下來,塔納又問道:“我想在宮里舉辦個賞花宴。”
耿文華挑眉:“舉辦賞花宴做什么呢?”
“也不做什么,就是想玩兒。”塔納老老實實的說道:“忙活了這么長時間,就想找個空閑時間玩一玩。”
“行,你回頭將帖子寫好,我讓人將御花園那邊給空出來,既然是賞花宴,沒有花也不行,正好有一批菊花,上好的,從皇莊上送過來的,回頭我讓人拿到御花園里去。”
耿文華也就不追問了,孩子大了嘛,再說了,塔納是公主,堂堂公主,在宮里辦個賞花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剩下的事兒你自己來負責?”耿文華問道,辦賞花宴,可不光是只有花卉,茶水點心,甚至時間長了,中間還有個午膳呢。
耿文華雖然不知道塔納辦這賞花宴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女兒既然開口,又不是大事兒,她就沒有不答應的。
塔納點點頭:“剩下的額娘就不用管了,我回頭找鈕祜祿氏妃母,茶水點心都用我的月例。若是不夠,我另外拿出來一筆錢,不會讓鈕祜祿妃母為難。”
宮中份例是有定數的,鈕祜祿氏管著廚房那邊,若是這茶水點心用的多了,她這邊賬目上也不好填。
所以誰宴客,誰掏錢。
塔納又說起來女學的事情:“到時候也邀請了女學的同窗們來,額娘到時候可要見一見?”
耿文華搖頭:“見不見都行,既然是你的宴會,我若是出面,難免不妥當,就算是要見……回頭再說吧,我問一問你汗阿瑪,看能不能出宮,到女學走一趟。”
再者,女學頭一批的學生也到了十七八,日后是個什么打算,耿文華也需得仔細想一想。若是要用,如何用,若是要成親……她也不能攔著,至于成親之后出不出門做事兒,這個耿文華也需得過問一下。
第242章 第 242 章 賜婚成親一條龍。
耿文華和胤禛說了要去女學看看的事情, 胤禛并未攔著。他原本還打算陪著耿文華一起去,但被耿文華給拒絕了——現下不是他去女學的好機會,女學就如同新生的嫩芽,現下是需得好好呵護才能長大的。
胤禛呢, 是帝王, 說起來帝王, 那就是雷霆雨露, 但新生的嫩芽需要的是陽光大棚, 而不是雷霆雨露。露水也不行, 露水多了也是能澆死嫩苗的。
所以耿文華只自己去, 當然, 帶了塔納。
女學是用了當年允祉府上的一個園子改建的, 原先耿文華是打算自己修建, 后來允祉
為了差事嘛,一來是想討好胤禛, 二來呢, 那園子有些逾制了,他也不好用了,索性就拿出來給耿文華做女學用了。
前面是門房, 中間是花園, 繞著這花園有一排小院子, 各個園子就用來做不同的教學場地了。
這個時間段, 是正在上課的時間。耿文華帶著塔納先在各個園子里走了一圈。有正在上算術課的,耿文華一眼就看見了允禟家的三格格。三格格這年紀, 也到了成親年紀,之前塔納還說過,三格格很為這事兒發愁呢。
她額娘是想給她說個富裕人家, 但三格格自己并不愿意嫁人,后來娘兒倆爭吵半天,三格格吵贏了,到現在還沒說好婚事。
塔納笑瞇瞇的:“若是她一直不成親,我就打算將她選做女學的院長。”
耿文華挑眉:“你怎么就確定日后這女學一定是你的?”
“那要不然額娘給誰?給我五嫂嗎?五嫂怕是和您的理念不同。”塔納笑嘻嘻的,伸手挽著耿文華胳膊:“也只有我才知道額娘想要的女學是什么樣的。這么說吧,若是我做院長,算數和格物這兩個科目,必然是要傾盡資源,作為女學最要緊的科目的。但若是換了五嫂,算數和格物就算是一時不會取消掉,但也必然會從第一位,落到最末尾。五嫂看重的科目,大約是琴棋書畫之類的。”
到時候,耿文華這專科學院,就要變成藝術學院了。
耿文華伸手捏了捏塔納的胳膊:“你倒是機靈,不光是給自己找好了差事,還順帶給自己找好了辦差的人。”
塔納做個鬼臉:“之母莫若女嘛,額娘想要做的,我一清二楚,額娘有顧慮,我卻是沒有的。不過額娘也放心,我若是實在是做不了,我也不會逞強。”
耿文華點頭:“這樣想就是對的,就好像這種子,有立馬就能發芽的,也有存放了幾十年幾百年才會發芽的。不要著急,著急是做不成事兒的。”
兩個人又去看別的院子,格物那邊也正在上課,有許多的實驗小器材,都是耿文華讓人打造的。她早些年為了哄弘晝,做了些物理化學小實驗,后來就寫在兒童繪本里去了,一來是啟蒙科學,二來也是從小培養人才。
這些小實驗雖然簡單,但放在這里玩一玩,還是可以的。
再有就是琴棋書畫的教室,不過這邊上課的,寥寥無幾。
塔納就笑道:“來女學的,家世是……兩極分化的,要么就是我這種出身的,不愿意學琴技的,要么就是家世比較普通的,更愿意學算數來精通管家理事看賬本這些的,所以琴技這個教室,確實是很少有人來選。”
但也不是完全沒人來選,學別的功課之余,彈琴畫畫來陶冶一些情操還是很可以的事情。、
學習嘛,不分高低貴賤。
算數和格物是有用的,但也不是說琴棋書畫就要完全被摒棄。
耿文華轉悠一圈,然后讓先生將年齡最大的學生給請了過來,這其中就包括了三格格。
人進門,耿文華就先問道:“你們當初要來上女學,為的是什么?”
為的是什么?十幾個學生你看看我我看你,有些不太明白耿文華的意思。耿文華笑道:“這一轉眼,女學的創辦也有三年了,算一算,你們也最大的,也有十七歲了吧?家里是不是都已經催過你們的婚事了?”
三格格率先點頭,那豈止是催過啊,她額娘簡直要將她掃地出門了。說她若是不嫁人,就干脆別回家了,幸好女學這邊是有宿舍的,她住宿舍同樣可以,這才攔住了自家額娘的瘋狂。
“你們既然是讀了女學,也算是我的學生了。”因為女學大部分的科目,都是用的耿文華編寫的教科書。所以她這話,其實也是沒錯的。
“不管是婚事還是別的什么,今兒我既然來了,就能為你們做主。”耿文華笑著說到,三格格率先出列,很是給耿文華臉面:“娘娘,我不想嫁人,我學到如今,并不愿意為了嫁人,就白白浪費了我的學識,我想自己開一個廠子。”
頓了頓,她說道:“前段時間,我用構思了一個鎖邊機。”
鎖邊機,就是為布料鎖邊的,尋常布料裁剪開之后,那一道裂邊就會有線頭,時間長了,線頭脫落,布料就很容易裂,而且,穿衣服總有線頭,這也很是讓人不舒服。
所以裁剪之后,在縫合之前,都是要先鎖邊的。
耿文華的紡織廠,鎖邊是采用了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將裁剪開的這邊,疊三下,然后縫合起來,這樣就是將線頭給裹在了布料里面,不會讓線頭冒出來。
這種方法雖然會將線頭遮掩的很好,但是比較費布料,雖說疊的那三下也不會太多,就是細細一道邊,但一件兒看著不多,一百件就能錯出來一件兒衣服了。
三格格所說的鎖邊機,就是不用將那布料給折疊起來,而是直接就著那道邊,用現給密密的鎖起來。
耿文華頓時來了幾分興趣:“可有圖紙?”
自然是有的,甚至還有三格格自己做出來的簡易版本的鎖邊機,和縫紉機的外形構造是一樣的,但內里肯定不同,因為縫紉機走的是直針,這個鎖邊機要斜著走。
當然,這個簡易版本的,是用木料搭建的,并不是很堅實,用起來也搖搖晃晃的。
三格格很有信心:“若是將底座換一換,就十分穩固,用起來和縫紉機一樣,腳踩著,雙手移動。”
耿文華親自上手試了試,問道:“若是你自己開辦廠子,你需要多少錢?”
三格格早有計劃:“大約需要十萬兩……另外,我還想做一個刺繡的機器。”
耿文華嘴角抽了抽,三格格這一步跨的有些大吧?不過她回憶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刺繡機,也就只能是鼓勵三格格:“好,你若是做出來,本宮給你銀子,你建造廠房之后,三年之內將這筆錢連本帶利的還給本宮就是了。”
她并不占用三格格的勞動成果,就是鼓勵她自己賺錢。
三格格信心滿滿:“我還有幾個同窗,她們愿意幫我一起做這個事情。”
耿文華點頭:“這個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就是了。”反正她只要給錢就行。
還有另外一個女學生,求的是進內務府觀摩學習,耿文華沒有立即應下來,打算先回去問問再說。
再有一個是求的婚事,她家里給她相看好了人家,但她自己并不愿意,求耿文華幫忙攔一攔。至于成親的事兒,她心里是沒有什么不愿意的,只不過,需得是她自己喜歡的人。
耿文華也給了時間:“三年之內,你需得有想要成親的人,本宮能幫你攔三年,卻不能幫你攔十年。”
十幾個學生,她一一過問,想要做事業的就給錢,想要婚姻自由的就她先出面幫忙攔著她們家里,想要繼續深造的就答應給找地方。
等全部問完,一天也就這么過去了。
等她和胤禛說起來將女學生往內務府放的事情之后,胤禛就先皺眉了:“內務府……雖說也有做管事的嬤嬤,但嬤嬤們只是管事兒,并不插手將作監的事情。”
但女學出來的,怕是管事兒上不會比這些嬤嬤更精通。
耿文華笑道:“那不如就另外分一個部門出來?”
胤禛搖頭:“現如今內務府的將作監,已經是將能分的都分出來了,做鐘表的,做瓷器的,做弓箭的,做玻璃的,做水泥的……”
但凡宮里要用的東西,將作監都能分出來一個部門自己做。只有那些沒必要自己做的,比如說布料,才會出去采買,才會有各地進貢。
既然是能做的都分出來了,怎么再分一個新的出來呢?
耿文華沉思片刻:“既如此,不如先放到做首飾的那些地方?”
這些東西是和女眷相關的,該是能將人放進去的。
胤禛沒松口,耿文華也并不氣餒,她特沒打算這一次就能成功。內務府進不了,那不是還有紡織廠的嗎?紡織廠那邊的待遇也并不差。
不過,在她死纏硬磨之下,胤禛最終還是無奈松口,以監造的名義,放了兩個名額給耿文華。
這個事兒并沒有引起很大的轟動,因為胤禛自始至終沒露面,所以外面也只以為是皇貴妃娘娘為女學的臉面好看。不過,因為上學之后能得娘娘親自詢問見面,這一條還是很吸引人的。
萬一哪個長得好,討好了娘娘,指不定能給五阿哥做個側福晉呢?
一時之間,再次招生的時候,女學這邊還迎來了一個入學人數新高。
塔納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但耿文華并未攔著,等她們學習三年下來,也就知道女學能給的是什么,不能給的是什么了。
在這之后沒多久,章佳氏就生了。一早就有人來宮里報信,耿文華立馬打發了弘晝回家去守著,她自己也是有些心神不寧,在永
壽宮來回踱步。
七阿哥還年幼,半點兒不知道耿文華操心,看耿文華在院子里轉圈,自己也跟著在后面晃 。
耿文華停下來,七阿哥一時收不住,就撞在了耿文華小腿上。耿文華趕緊回頭看,就見七阿哥一屁股正在地上,他自己還迷茫呢,怎么就摔了呢?
一手去拽耿文華裙子想站起來,一手還要往后面去揉一揉自己小屁股。
耿文華就蹲下來幫他揉,順便拍一拍屁股上的灰塵:“小七啊,一轉眼,你也該啟蒙了是不是?”
七阿哥眨眨眼,不太明白啟蒙這兩個字:“做什么?”
“就是描紅啊,認識幾個簡單的字兒。”耿文華笑瞇瞇的說道,頓了頓,忽然一拍手:“要不然,咱們娘兒倆弄個拼音字典?”
現下的字典就是用字來注音,怎么說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看見這個字,就知道該怎么讀,壞處就是若是連簡單的也不會,難的就更不會了。
若是將拼音給弄出來,那可就簡單多了……算了,也不簡單。
打破人固有的思維,這并不是什么輕松的事兒。再者,她怎么和胤禛解釋這拼音的事兒?做夢夢見的?雖然說,他們兩個,對于她的來歷,是有些心知肚明的,但沒說出來就可以當不知道啊。
她捏一捏七阿哥的小鼻子:“先從認字開始?”
七阿哥掰著手指頭:“我認識字,天地人,大小上下……”
耿文華笑瞇瞇的點頭,并不打算七阿哥的話,但是很快思緒就又飛走了——也不知道章佳氏生了沒有。
章佳氏這是頭一胎,生的是有些艱難的,弘晝守在外面,聽著里面一聲比一聲慘烈的呼痛聲,腳底下簡直像是長了輪子,快要飛起來了,在院子里一圈圈轉悠:“怎么辦?能不能止痛?福晉喊的這樣大聲,是不是……”
不好的話不能說,弘晝緊急閉嘴。
停頓片刻,又問道:“接生嬤嬤呢?怎么樣了?太醫要不要進去看看?”
太醫有些無語,還是勸道:“五爺別著急,生孩子就是這么慢的,您要實在是擔心,不如先到書房去坐一坐?”
可別在這兒礙事兒了。
弘晝不愿意,福晉在這兒疼的死去活來的生孩子呢,他去書房做什么?去書房就能放心了?不照樣是在操心呢嗎?
在弘晝快要將院子里的青石磚磨掉一層之前,章佳氏終于生了個阿哥。
弘晝瞧一眼那紅通通的孩子,雖說就是頭一次見,這孩子現下也不算好看,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覺得心里立馬涌上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酸又軟,有覺得一股子喜悅直沖上來,沖到喉頭,梗在那里,讓他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才紅著眼睛喊:“爺做阿瑪了!好好好,賞,都賞,來人,去宮里報信。”
于是宮里的胤禛,還有耿文華,就都得了信兒,章佳氏頭一胎就生了個阿哥。
趁此機會,胤禛又想到弘歷家的兩個阿哥還沒取名字,干脆一氣兒給取了名字。弘歷家的兩個叫永璜,永璉。弘晝家的這個剛出生,暫且不能取名字。
耿文華讓知春拿賬冊來:“我記得之前還得了一些黃芪,給收拾出來,回頭給章佳氏送過去。”
至于小阿哥,現在也就是能送些金鎖布料之類的,送別的他也不能用,干脆就多給章佳氏送一些,章佳氏好,小阿哥也才好。
章佳氏若是有丁點兒不好,小阿哥也好不到哪兒去。
胤禛看著她忙活,等她好不容易空下來,就趕緊問道:“章佳氏剛生了阿哥,弘晝府上要不要派個人去伺候著?”
耿文華有些吃驚:“怎么忽然操心起來這事兒了?”
胤禛和康熙呢,一脈相承,對兒子的后院,只要不是說快要斷子絕孫了,比如說八阿哥那后院,其余時候,都是不怎么過問的。
就好像胤禛,若不是耿文華和鈕祜祿氏進府,胤禛只一個弘時,康熙也沒如何過問。
五阿哥那府上,側福晉得寵,嫡福晉和側福晉鬧成什么樣子了,康熙也不過過問。
弘歷府上,高氏之前鬧騰的多厲害,胤禛聽過也就算了,并不下旨說什么,他該用高斌還照舊用,該用那拉府上的人也照舊用。
現在忽然問起來弘晝后院的事兒,耿文華自然是有幾分詫異的。
胤禛笑道:“并非是我忽然操心,而是鈕祜祿氏今兒提起來了,她說她娘家有個侄女兒……”
耿文華嘴角抽了抽:“她說你就問?她這人糊涂……”
但不可避免的,心里對鈕祜祿氏還是略升起來些厭惡。你要將你侄女兒塞到弘晝府上是個什么意思?再者這事兒,后宅的事兒,你就算是要提,也該是找耿文華來提,你找皇上說是什么意思?讓皇上來下旨不成?
因著這點兒厭惡,她越發覺得,當年自己剛穿越過來,和鈕祜祿之間的那情分,就……煙消云散的感覺。
胤禛伸手拍一拍耿文華手背:“朕就是和你提醒一聲,鈕祜祿氏心里很有成算,你若總是看低她,怕是要吃虧。”
胤禛是不太喜歡鈕祜祿氏的,功利心太強。
那拉氏還在的時候,她能巴結那拉氏,討好那拉氏。那拉氏不在了,她原本還想找年貴妃賣個好的,也就是見耿文華得寵,這才沒有捧著年氏來踩耿文華。
現在年氏也沒了,宮里也就數得上耿文華了,鈕祜祿氏一邊想巴結耿文華,但另一邊,也存著想另外的心思的——能站在上面,誰愿意站在下面呢?
弘歷府上鬧騰,那弘晝府上就不能太平和。
將自家侄女兒塞給弘晝,一方面可以攪亂弘晝后院,一方面呢,弘晝那里有個什么動靜,她也好提前知曉。
之所以不和耿文華說,是因著她知道耿文華的脾性,耿文華不止一次說過,若是章佳氏自己不提,她這個做婆婆的,就絕不會插手弘晝后宅的事兒。
她是盼著胤禛能直接下旨的,畢竟胤禛是親爹嘛,做阿瑪的,心疼兒子,特意給兒子指個側福晉,多正常的事兒。
胤禛拿出來和耿文華商量,她也不是沒想過的,但耿文華心軟,回頭她再解釋一番,想必耿文華也能理解她?
胤禛一個大男人,提醒了一句,也就放下來這話題:“既然你沒有這打算,那回頭朕可就不管了,但還有一事兒,你需得上心。”
耿文華眨眨眼,福至心來:“六阿哥的婚事?”
胤禛點頭,沉吟片刻,又說道:“六阿哥……也該出宮建府了,朕給他選了一個人家,陳家。”
耿文華想了一下才問道:“禮部尚書陳大人?”
她有些疑惑:“漢軍旗的?”
胤禛又點頭:“是,陳大人家的嫡女,今年十六,聽說是性情溫和,喜好讀書,性子文靜。”
耿文華笑著問道:“那六阿哥自己的意思呢?成親是大事兒,人這一輩子,也就這么一次,日后是要夫妻倆生活的,六阿哥若是喜歡,那往后日子,盡是美滿,六阿哥若是不喜歡,那豈不是對坐也難受?”
胤禛頓了頓才說道:“朕也不好問六阿哥,你回頭問一問。”
他拍拍耿文華的手背:“朕知道有些為難你,但你現在是皇貴妃,六阿哥的婚事,還是要你來操持的。”
耿文華笑道:“我不為難,到底是皇上的兒子,我就是看皇上臉面,也需得將這事兒認真辦了。且放心吧,回頭我問問六阿哥,若是……那自然好說,回頭讓欽天監挑選了好日子就是了。”
若是六阿哥不喜歡,那這事兒就不行,需得換個人。
耿文華當然不會大大咧咧的自己去問,她是讓弘晝去打聽的。弘晝和六阿哥是親兄弟,就算是兩個人的額娘有些不太對付,但兄弟之間情分還是有的。
弘晝帶著六阿哥在自家轉悠一圈,
就將這個事兒給問明白了。轉頭進宮,就先笑道:“宮里又要有喜事兒了。”
這就是看上了。
既然看上了,賜婚成親一條龍。
六阿哥的府邸是選在了弘晝府邸的后面,這也是胤禛的意思,想要兄弟之間互相照看幾分。因著是原本就有的宅子,倒也不用重新建造,只需要修葺翻新就好,這個用時比較短,也正趕在了六阿哥成親之前。
第243章 第 243 章 她打算讓塔納去。
六阿哥成親之后, 按理說是該領差事了,但六阿哥素來體弱,他小時候,胤禛還總擔心他站不住。現在好不容易養大, 成親了, 若是連子嗣也沒有就……才更是讓人傷心。
于是思來想去, 胤禛就將六阿哥打發給了剛回京的允祉。
允祉原先是一直在外奔波的, 但大清再大, 這藏書樓也總有修完的時候。前兩年, 允祉就已經回京來了, 他喜好文學, 回京之后就一直在翰林院呆著, 當然, 因著修建藏書樓也是有功勞的,所以回來之后就得了親王的爵位。
雖說比不上十三, 但在胤禛這一群老兄弟里面, 允祉也算是比較突出的了。
做文學嘛,并不勞累,愿意多做點兒就做多點兒, 愿意少做點兒就少做點兒。
胤禛是一道圣旨下來, 將六阿哥交給了允祉, 允祉接到圣旨之后, 是摸著胡子為難。康熙朝那會兒,他就在修書, 最有名的古今圖書集成這一部大作了。現在從外面回來,他是又打算修書,想要修的是古往今來, 韻律詞曲之類的書籍。
六阿哥呢,允祉是很聽說過的,但見面次數并不多。再者,每次見面呢,頂多就是打個招呼。六阿哥因著體弱,也并不如何出宮,在允祉印象中,就是個嬌嬌弱弱的。
這樣一個人送來給自己修書,這萬一沒照顧好,出個什么事兒可怎么辦呢?
不過就是允祉再為難,這圣旨都下來了,他也只好趕緊吩咐翰林院的人:“收拾個屋子,需得冬暖夏涼,該弄暖炕弄暖炕,該開窗戶開窗戶,光線也需得好……”
不管這位六阿哥能不能修書吧,反正他要辦差的屋子先給修建好了。
他這邊正吩咐著,那邊弘晝就先過來了:“聽說汗阿瑪下旨,讓六弟到這兒來幫襯三伯了,回頭還要請三伯多多費心,老六那身子骨,熱了不行,冷了不行的。但是怎么說呢,這翰林院又不是自家,若是要大動,只為老六舒坦,難免是讓三伯為難了。”
他拿出來一個荷包塞給允祉:“做晚輩的要麻煩長輩,這點兒心意,還請三伯收下,您多多費心。”
允祉挑眉,笑道:“你這是寒磣你三伯呢?你左一句三伯右一句三伯的,那我這做長輩的,照看晚輩不是應當的嗎?你這銀子給的……三伯可就收下了啊。”
弘晝怔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還是三伯敞亮,您看這翰林院,又不是咱們一個人的翰林院對不對?三伯要動屋子,總需得讓別人也喝杯茶,若是有不湊手的,三伯只管和我說就是了。”
允祉點點頭,攬著弘晝的肩膀往外走:“三伯不和你見外,三伯就和你打聽打聽,這六阿哥的性子如何?是個心思敏感的,還是個性子隨和的?”
這要是心思敏感,那回頭就需得多掂量,說個話也要多過一過腦子。允祉很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他就是個說話不過腦子的,當初胤禛繼位,他不過是抱怨了幾句,胤禛差點兒沒給他貶到皇陵去守著,聽說還是宮里的皇貴妃娘娘,當時給出了主意,讓他領了這修建藏書樓的差事。
要不然啊,他這些年,怕是就要和十四一樣,和皇陵作伴去了。
允祉自己就是個嘴上沒個把門的,他做事兒少思量,一心是撲在修書上。若這位六阿哥心思細膩,回頭他就得少接觸,在翰林院尋摸尋摸,找個舒朗的派給六阿哥用。
弘晝笑嘻嘻的:“這話您可找對人問了,老六的性子我最是知道的……”
允祉在他后背上拍一下:“你在三伯跟前喊誰老六呢?”
他們這些兄弟們大多還在呢,他們輩分在,六阿哥等人在他們跟前也就只能稱小六,不能喊老六。當然了,要是在別處,沒他們兄弟在,那就隨意喊了。
弘晝在自己臉上輕輕拍一下:“是侄兒的疏忽,侄兒給您賠罪。是小六,小六那性子呢,其實很是爽快的,最是想得開了。”
想不開說不定已經人沒了,當年年氏那么逼迫他娶年家的姑娘,六阿哥要是個性子細膩的,回頭不得慚愧沒完成額娘的遺愿嗎?
他是久病之人,若是想不開,這身體指定是更差的,不會能活到成親的時候。
允祉聽著只管點頭,是個好相處的就行。
弘晝這邊告辭,不多久,弘歷那邊就派人過來了,說的也是六阿哥的事兒,請允祉多照看。
允祉送走了弘歷派來的管事兒,就忍不住和允裪笑道:“這看起來,小四還是少點兒誠意。”弘晝是親自來的,弘歷是打發人來的,這里面的情誼可不一樣。
允裪笑道:“宮里皇貴妃娘娘到底是管事兒的,弘晝若是不親自來一趟,皇貴妃娘娘那邊難免顯得薄情了些。”
但鈕祜祿氏不管事兒,弘歷派個人來也算是展示了當兄長的關懷了。
允祉并不是很認可允裪的話,宮里娘娘們如何,那是娘娘們自己的事兒。六阿哥現如今已經出宮建府,那六阿哥在外面,看的就是兄弟們情分。
無論怎么看,弘晝這親自來一趟,都顯得他對六阿哥更關心些。
但允祉并不和允裪爭辯,允裪的嫡福晉,那四阿哥的福晉富察氏是堂姐妹,有姻親關系在,允裪心里偏著四阿哥也是有的。
不過允祉心里也仔細琢磨了一下,他畢竟是經過康熙朝奪嫡的人,雖說胤禛是下旨,說了這秘密立儲的事兒,但做臣子的,哪個不想揣摩揣摩呢?
若是猜測對了,押對了賭注,那可是好幾代人的榮華富貴,
所以,允裪這是更希望弘歷上位?
允祉思忖了半天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不管允裪支持哪個,他說了又不算。有胤禛那秘密立儲的圣旨在,做臣子的但凡本分,就不會去摻和這些事兒。
你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差事辦得好,新皇登基就會用你。
他自己都是奪嫡失敗的人了,自然是不會想不開再去摻和這些。所以甩甩頭,就將這些個念頭扔到一邊去了,轉身叫了人來:“回頭請雷家的人來看看,這屋子如何改動更舒坦些,銀子嘛,爺我自己出,不用翰林院的公費。”
耿文華在宮里也是操心
六阿哥的事兒:“六福晉瞧著是個文靜的,只盼著夫妻倆,能早日生個阿哥。”
孩子生了,這六福晉也算是后半輩子有靠了。
“但六阿哥這身子骨……若是用藥,又怕傷了六阿哥。”若是不用藥,又生怕六阿哥生不出來。
知春就笑道:“娘娘,這事兒您不用操心的,生不生的,難不成還是您能做主的?回頭吩咐了太醫院,讓太醫時常去請平安脈就好了。”
耿文華就點頭:“我自是知道,但好不容易長這么大了……”
就算是養個貓貓狗狗的,這么些年也有些感情了,何況是個人呢。不過說了幾句,耿文華也就放下了——她又不是大夫,她就算是再操心,也沒用啊。
有這操心的功夫,倒不如派人送些上好的藥材給六福晉。
吩咐了知春去庫房里拿東西,耿文華就又問道:“小阿哥是不是能進宮了?”
小孩子不到三個月,不好隨意出門,怕見風,還怕受驚嚇。
耿文華心里就是再想見小阿哥,也忍耐到了這時候。
知春應了,特意叫了嬤嬤出宮和章佳氏說一聲。到了第二天,章佳氏就抱著孩子進宮來了。
三個月的孩子,已經會看人了,聽著聲音辨別耿文華的方向,然后伸手來耿文華特意拿著的撥浪鼓,耿文華自己有經驗,小孩子就喜歡抓顏色鮮艷的東西,她今兒是特意將首飾都摘掉了的。
那撥浪鼓是用大紅色的油漆給涂色的,上面又用金色描繪了娃娃,不管是哪個顏色,都正好是小孩子最喜歡的。
抓到手就要往嘴里塞,耿文華趕緊攔著:“乖乖,這可不能吃。”
說著又看章佳氏:“是不是能翻身了?”
章佳氏忙點頭:“是,昨兒夜里,正哄著他玩兒,他自己忽然就翻身了。”
耿文華笑瞇瞇的:“三翻六坐,也該翻身了。會翻身了呢,不管是軟塌還是床上,都需得讓人看仔細了,身邊不能離開人,免得翻出去掉下來。”
這個時候的孩子,一直到一兩歲,都需得防護好的。
章佳氏笑道:“奶娘和丫鬟時時刻刻看著呢,額娘放心。”
耿文華就點頭,看章佳氏臉上有些猶豫神色,就問道:“有什么話只管說就是了。”
“兒媳想著,我們爺身邊,是不是該添個伺候的人了?”章佳氏抿抿唇,小心翼翼的問道。她原本是沒想起來這事兒的,生完孩子,這孩子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小孩子嘛,一天一個樣,她初為人母,一天十二個時辰,就連睡覺都得摸一摸小阿哥,哪兒有空去想別的呢?要不怎么說這一孕傻三年,不就是因著生了孩子之后沒心思去留意別的事情了嗎?
但四福晉上門探望的時候,就問起來了這事兒,還感嘆說她運氣好,府里沒側福晉。若是再給身邊的丫鬟開臉,那丫鬟也是自己人,將來必定是少有紛爭的。
章佳氏聽的心里不太自在,她也沒和弘晝說這事兒。
今兒進了宮,就忽然想問問自家婆婆。若是婆婆也有這心思,那自己這一提,也算是端莊賢惠了。若是婆婆沒這心思,回頭自己在弘晝面前也有話說了。
這事兒呢,她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不能主動提。要么是弘晝自己要,要么是自家婆婆安排,無論哪一個,將來這人進了府里,自己都得防備起來。
偏這貼身的丫鬟……她覺得四福晉這話是錯的,這丫鬟是人也不是物件,現下對你忠心,那日后生了孩子呢?丫鬟背叛主子的事兒,又不是沒有。
丫鬟就是丫鬟,她們忠心,自己保她們后半輩子平安富貴,這就可以了,剩下的,別給自己找麻煩,也別給她們找麻煩。
耿文華聽著這話,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過了片刻才問道:“這事兒,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弘晝的主意?”
章佳氏沒敢說是弘晝的意思,有些尷尬不自在:“兒媳也是想著小阿哥年幼,兒媳總關注著小阿哥,難免對貝勒爺有些疏忽……”
“你疏忽他了,他就不能多關注你和小阿哥幾分嗎?現下孩子小,你該讓他也多照看孩子,這樣父子之間才有更深的情分。”耿文華慢慢說道,頓了頓:“添人的事兒,現在暫且不提,等小阿哥兩歲了再說吧。”
到時候孩子略大了些,也更容易站住了。
章佳氏頓時滿臉感激:“多謝額娘體貼,是兒媳小人之心了。”反正她不說,耿文華也是能看出來的,那干脆自己請個罪,也算是敞敞亮亮了。
不是親母女,那就最忌諱這話說的遮遮掩掩了。
耿文華擺擺手:“用不著謝我,弘晝是我兒子,我也是為弘晝想的更多。”
她輕輕摸了一下小阿哥的臉蛋兒:“嫡長子嘛,養得好,也是弘晝的福氣。”
若是養不好,弘晝將來也要遭受康熙那樣的疼痛 ,她也心疼。
看時候不早了,耿文華就笑道:“今兒特意讓人到養心殿說了,弘晝知道你在宮里,等會兒就要過來了,你們在永壽宮用個午飯再出宮去。”
章佳氏忙應了下來,說著話,就聽見外面有靜鞭聲,耿文華也忙起身,帶著章佳氏往外走。
胤禛正大跨步過來,不等耿文華蹲下去,就伸手拉住了她:“免禮,小阿哥呢?”
雖說弘歷也有了兩個阿哥,胤禛也是有孫子的人了,但這可是弘晝的嫡長子,胤禛也還是十分關心的。
小阿哥這會兒正活潑,在奶娘懷里蹦著要往外面去。他對弘晝和章佳氏是十分熟悉的,見了弘晝,就伸手要抱抱。
弘晝趕緊將孩子接過去,正要遞給胤禛看,那孩子就一泡尿賞給了弘晝的衣服。
弘晝自己都怔愣了一下,章佳氏趕緊來抱小阿哥:“哎呀,這可真是……幸好是天兒不冷。”
不然小阿哥的褲子也濕掉了,會凍著的。
耿文華也忍不住笑,忙叫了丫鬟:“去拿皇上的常服來。”
兒子穿一下親爹的衣服,只要不是龍袍,那就沒問題。
小阿哥撒尿之后就肚子餓,哼哼唧唧的往奶娘那邊伸手,章佳氏索性就交給了奶娘下去喂奶。
胤禛視線就轉回來:“這小子和弘晝小時候一模一樣,弘晝小時候,也是一泡尿撒在朕身上。”
耿文華就笑道:“那會兒弘晝都快一歲了。”
說起來小時候的事情,耿文華就有許多話要說:“性子十分霸道,帶著在花園里玩兒,那墊子上的東西就不許別人碰,熹妃帶了弘歷去,他一看見弘歷,就連忙將那些東西往自己跟前摟,有個魯班鎖,比較尖銳,扎在身上疼的很,他忍著眼淚都必得要扒拉在自己懷里。”
弘晝尷尬:“是嗎?我現下可不霸道,但凡四哥來,要什么我給什么的。”
耿文華點頭:“你做弟弟的,該孝敬你四哥的。不過,我聽熹妃說,你找你四哥要東西了?”
“四哥之前畫了一幅畫,荷花圖,說的是天上有地上無的,我就想討來看看,沒想到四哥大方,給了我,那四哥給了,我能不要嗎?我要說不要,四哥得多沒面子啊。”
弘晝笑著說到,他四哥現在在文人之中可是很有……名聲的。
喜好做詩詞,人人都夸他做得好。弘晝也聽過幾句,怎么說呢,就跟那荷花圖一樣,他就是去看看的,但被塞到了手里,不要的話,也未免太傷四哥的臉面了。
看看,他都想到不要的后果了,那心里指定是不想要的。可想而知那畫的水平了,再對比一下那詩詞……
算了,不提了,四哥總覺得自己寫得好,他要是說不好,四哥又要訓斥他文學功底弱了。
弘晝就岔開了話題:“汗阿瑪,山東那邊今年這雪是不是來的有些早?”
胤禛點頭:“需得防備有雪災,去年河南那邊發了一次水
,幸而不是很大,那邊的糧庫怕是擠不出來糧食,需得讓別處準備。”
這別處,也就是江南,兩廣等地了。
爺兒倆開始說正經事兒,耿文華就去吩咐嬤嬤們準備午飯了。
耿文華雖然不是什么惡婆婆,但章佳氏今兒既然進宮,那午飯就必得是要伺候一筷子的,隨后得耿文華吩咐,這才能落座。
小阿哥吃了奶已經睡著了,出宮的時候都是被弘晝裹在被子里抱著的。
等弘晝出宮,胤禛才想起來七阿哥:“今兒怎么沒見到人?”
“皇上可真是……有了孫子就忘記兒子了。”耿文華吐槽了一句,笑道:“小七今兒一早就出宮去了,塔納帶出去的,說是帶他到國子監看看去。”
胤禛應了一聲,頓了頓又問道:“之前你說給小七啟蒙呢,朕想著,是不是該請先生了。”
胤禛子嗣少,現如今在宮里讀書的……沒有了。
原先還有宗室子弟,但隨著六阿哥出宮建府,宗室子弟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若是要請先生,那就相當于是單獨給七阿哥請。
耿文華沉吟了片刻:“先生們只單獨教導小七……孩子沒個對比,難免懶散,倒不如皇上看看宗室里可還有同齡的……對了,弘歷家的大阿哥,也該啟蒙了吧?”
胤禛搖頭:“永璜年幼,既如此,回頭朕問一問允裪,看宗室里可有適齡的孩子,回頭照舊在上書房讀書。”
他頓了頓補充道:“朕請了張廷玉來教導,你覺得如何?”
“這種事情,皇上做主就是了,妾身連大學士都不認識,怎么也不可能比皇上挑選的更好。”耿文華笑著說到,大孫子小兒子,小七是胤禛幼子,胤禛自然是百般疼愛的,她可不擔心胤禛會虧待了小七。
胤禛又為塔納的婚事發愁,宮里前段時間又嫁出去一個格格。
眼看呢,就快輪到塔納了,但塔納的額駙人選都沒定下來。這定下來,再需得一兩年來準備婚事,到時候塔納怕是要拖成老姑娘了。
耿文華笑道:“老姑娘就老姑娘,她是公主,只要沒超過二十歲,誰還敢嫌棄她不成?”
她可沒教導過塔納不想成親就不成親的話,塔納雖然是公主,但胤禛又不能護著她一輩子。你現在教導她成親是拖累,不成親自由自在一輩子最好,那她若是當真,這一輩子,豈不是都要活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以及被世人議論斥責的負面輿論中?
耿文華覺得自己尚且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她自然也不愿意塔納來承受。
所以,該成親還是要成親的,頂多是過的不好了,和離就是。和離之后,那可就是再嫁由自己了。
當然,這種不太好的想法,她是半點兒不能和胤禛分享的。
胤禛發愁塔納的婚事,她還得安慰胤禛:“好飯不怕晚,說不定緣分在后面?再者,皇上挑選的時間長了,那不就能最大限度的,將不好的人選給剔除出來了嗎?回頭咱們塔納,必然能找一個,八角俱全的婚事。”
十全十美就不說了,這種的,估計也沒人能找到。
頓了頓,她問到:“皇上,若是塔納出京……”
胤禛頓時皺眉:“去哪兒?什么時候去?”
“若是皇上答應,什么時候都可以。去廣州那邊,要建立第五紡織廠。”耿文華立即回道:“現如今連鎖邊機也做出來了,紡織廠能做的東西更多了,衣服,四件套,布藝,鞋襪……京城和江南的紡織廠,都很賺錢,我就想將紡織廠給再分出去一間。而且,不光是建立紡織廠,還有紡織村,也要一并建立起來。”
江南那邊的紡織廠,當初是弘晝去的,并沒有附帶建立紡織村。所以這個第五紡織廠,她打算讓塔納去。
第244章 第 244 章 額娘!您醒一醒啊!……
胤禛并未立即答應下來, 耿文華也早有心理準備。先不說胤禛,就是她自己,也不是那么舍得塔納出京的。塔納長這么大,去過……算了, 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蒙古, 她并非是沒出過門的小姑娘。
耿文華這樣一提醒胤禛, 胤禛也就嘆氣了:“她自己也想去, 你……”
頓了頓, 到底是沒再反對, 不過因著是塔納第一次一個人出門, 還是出遠門, 胤禛到底是不放心, 轉頭就給調撥了許多侍衛, 再加上女學那邊的人,隊伍雖說不是龐大吧, 但也不算小了。
塔納出了京城沒多久, 京城這邊紡織廠就出了事兒。還是大事兒,因著紡織村和紡織廠在那一片是相當有名的,在紡織村里生活, 只要你遵守紡織村的規章制度, 就算生活不是大富大貴, 但也必然是小富安康。
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住到紡織村去, 然而紡織村這邊接納卻是有條件的,并不是說誰想來就能來的。
一個是家中有人需得在紡織廠工作, 而且必得有多長的工作年限。二來呢,需得在紡織村有房產,這個房產呢, 你可以自己全部掏錢買下來,也可以用家眷多少年的工錢來抵,反正不是免費白送的。第三呢,需得經過村子里的人同意,也并非是所有人,而是全村開會,投票決定,有半數人同意,就能進。
這越是住進來的條件嚴苛,也越是吸引人想往這里擠。
畢竟生活在紡織村,那簡直就是,生老病死,都有了寄托,哪怕是沒有子嗣后代呢,也絕不用擔心自己死后沒地方安葬。
前段時間呢,有個紡織廠女工的哥哥,就想住進紡織廠。然而沒能住進去,因為這個人好賭,性子又十分野蠻粗魯,他這妹妹,若非是進了紡織廠做女工,怕是也要被他給賣掉的。
所以不光是紡織村不讓他進,他妹妹本身也是沒同意這事兒的。
然后這人發了狠心,偷偷藏在了送貨的馬車里進了紡織村,砍殺了紡織村好些個人,死了四個,傷了六個。他進村那會兒,因著正好是上工時間,青壯年要么是在廠子里,要么是在外面地里,留在村子里的多是老者,所以才一下子被他得手。
這事兒呢,其實在律法上來說是一件兒很好判決的事情,惡意殺人嘛,該處斬就處斬。
但是朝堂上是立馬就有了折子,參奏耿文華——理由就是紡織村這樣的存在是很不合理的,若是沒有紡織村,也就天下太平。不然平日里大家都是如此生活,偏有一個紡織村硬生生的勾起別人的嫉妒,以至犯下如此大錯,那就很是不應該了。
這折子還不是一兩個,幾乎半個御史臺,都覺得紡織村的存在不合適。
當然,像是上面那種混賬想法,是只有一兩個。剩下的,則是看出了規章制度上的不同,以及這樣的紡織村,對大清會造成的影響。
若是天下百姓都知道紡織村有這樣好的規章制度,那他們是不是會覺得朝廷也該有這樣的規章制度呢?但紡織廠總歸來說,還是一個以紡織為盈利的場地,朝廷是什么?朝廷可不是做生意的場合。紡織廠能養得起一個紡織村,朝廷能養得起幾百個幾千個紡織村嗎?
但天下百姓分不清這些,他們只會知道,皇貴妃都能弄這樣一個紡織村,為什么皇上對天下百姓,還不如皇貴妃呢?
真要說,其實那混賬想法,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同為天下百姓,大清子民,憑什么有些人就能享受到這樣優渥的生活,而有些人,甚至連活都活不起呢?
所以,就只能是朝廷有錯了。
朝廷若是錯了,會有什么后果?民間起義,可是從來都沒有停過的。康熙在的時候,平均一年就會有一起民間起義,胤禛登基之后雖說是略好了些,但兩三年也會有一次。
紡織村是沒有大錯,但紡織村也有錯,若說民間起義是一頭惡獸,那紡織村就是被人特意放在惡獸面前的一塊兒肉,這塊兒肉太香,將惡獸從睡夢中給叫醒了。
這些折子,胤禛自然不會告訴耿文華。
但耿文華也能知曉,她雖然并不過問朝堂上的事情,但是——紡織村也是有人中舉的,就算是目前并不能站在朝堂上,但只要有人接觸衙門,這些消息也并不難打聽。
這就是御史臺要參奏紡織村的另外一個罪狀了——雖說紡織村并沒有明確的說黨爭,但從紡織村出來的有功名之人,會自成一派。
這一派系的主要理念,就是將紡織村的規章制度,推廣到整個大清。當然,他們明面上不會說,但他們做事兒的時候,會自然而然的帶出這種理念。
這種事情是很奇妙的,一個人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說,但他的言行舉止,就會主動帶出他的想法。
就比如同樣一個案件,其他人是如何看,而紡織村出來的官員,又會是另外一種看法。
紡織村出來的這些小官員,都是將耿文華看做自己的頭領的,所以宮里的耿文華,也被悄悄詢問了,這事兒可怎么辦呢?
現如今的紡織村,就像是個新生的小狗,被人踢一腳,說不定就會死掉。若是半個朝堂都要參奏紡織村,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紡織村會被解散遣散,只留下紡織廠。
畢竟,賺錢是沒什么錯的。錯的是名義上依附著紡織廠而生,實際上卻是有自己的規章制度和生存知道的紡織村。
耿文華坐在書房沉思了半天,讓人請了胤禛來。
胤禛進門瞧見耿文華那神情,頓了頓才問道:“你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了?”
耿文華笑了笑:“我若說不知道,皇上信嗎?不過,皇上放心,我并未讓人去養心殿打聽,而是這事兒……整個京城都知道,我還知道有許多人都在追問紡織村的規章制度是不是真的呢。”
胤禛點點頭:“事情鬧得有些大,有許多人覺得,紡織村是一個……妖魔之地,朝廷該出面蕩平妖魔鬼怪。”
耿文華有些好奇:“皇上也覺得紡織村是一個妖魔之地嗎?”
胤禛嘆氣:“朕雖然并不覺得它是一個妖魔之地,但朕也知道,若是任由紡織村發展,日后大清若是出現十個二十個三十個,甚至一百個這樣的紡織村,那皇權,就岌岌可危。”
紡織村對朝廷最大的威脅是什么?并非是紡織村對村民生老病死的負責,而是紡織村但凡做決定,都要投票的制度。
胤禛為什么建立軍機處?
因為他要確保自己的權利,要將整個朝堂
抓在自己手里。朝廷大事兒,都是軍機處商議,但軍機處只有商量的權利,并沒有做決定的權利。
若是有朝一日,朝堂上有人提議,政務也該投票決定……這豈不是和前朝的內閣有些相似了嗎?
前朝的滅亡,胤禛始終覺得,臣強主弱就是一部分原因,甚至有皇上十多年不上朝……內閣幾乎是把持了朝堂上八成的權利。
再者,大清本就和前朝不同。大清是滿人入關,是少數人統治多數人,若是滿人也用內閣制度,怕是早就被漢人把持了朝堂。
耿文華沉默片刻,問道:“那皇上,是要將紡織村取締取消嗎?”
胤禛也沉默,好一會兒才問道:“朕知道,你素來不做無用之事,這紡織村,對你來說,是什么用處呢?”
他是真的疑惑,紡織廠確實是賺錢,但紡織廠賺的錢,有八成都是投入到紡織村里面去了。剩下兩成,才是耿文華自己的收入。
耿文華并不喜歡錦衣華服,衣服有的穿,她就不挑剔。吃飯也是,好的她能吃,不好的她也能吃。首飾呢,她更是欣賞居多,有做工十分精致的,她頂多就是看看,夸幾句。
頭上時常帶著的,也就是那幾件東西,多還是輕巧的,而非是貴重的。
她不講究吃穿,也沒有攢著金銀珠寶,那紡織廠賺的錢,她都用來做什么呢?用來開新的紡織廠,建立新的紡織村了吧?
可為什么呢?
紡織村又不能給她帶來錢財,她為什么要建造紡織村?
耿文華抿抿唇沒說話,胤禛又說道:“你信不過朕?”
“我若是信不過皇上,這天底下,我也就沒有可信之人了。”耿文華笑了笑說到,她看著胤禛,微微搖頭:“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總說,皇上別小瞧了西洋那些國家……我總說,雖說格物不能科舉,但皇上也不能疏忽,因為格物能制造出來許多利民利國的東西……”
胤禛點頭,耿文華說這些的時候,也總會帶出些別的。
胤禛并并不是蠢笨之人,從耿文華的只言片語中,他是能推斷出來一些事情的。比如說,西洋國家在格物這方面十分重視,所以他們的火器可能是發展的更快速,甚至會遠遠超過大清。
若是有了十分便利好用的火器,若是再用了更好的大船……他們會不會遠渡重洋,來到大清呢?
以前他沒將西洋國家放在眼里,但若是西洋對大清有覬覦之心呢?
他和法國皇上,還有英國女王都寫過信,他們對于大清,都是有很大的好奇心,以及,羨慕。
耿文華沒再說話,胤禛停頓了片刻問道:“還沒想好怎么說嗎?”
耿文華嘆口氣:“這種事情,怕是我說了,皇上也不會信。說不定我說了,皇上還要以為我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妖言惑眾……”
胤禛忍不住笑:”朕許你一個承諾?”
耿文華停頓了一下,連連點頭:“好,皇上若是愿意給我個承諾,那我就愿意對皇上坦誠。”
“無論你說什么,朕都不會說你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妖言惑眾。”胤禛記性好,將耿文華剛才的話又給重復了一下:“朕也保證,絕不會將你如何了,說與不說,你都還是朕的皇貴妃,朕保你性命無憂,安穩一輩子。”
就算耿文華說的話會讓他生氣惱怒,但耿文華畢竟還是他喜歡的人。
耿文華也抓住了胤禛話里的漏洞:“皇上并未保證不動紡織村。”
胤禛沉吟片刻,老實搖頭:“這個保證,朕并不能給你。實話和你說,若是你接下來的話并不能說服朕,今兒朕從永壽宮出來,紡織村就可能……不復存在了。”
他來,本就是要提前告訴耿文華這事兒,免得她在后面忽然得知圣旨,心里生了怨恨。
耿文華怔愣了一下,趕緊抓住胤禛胳膊:“紡織村是我的心血……”若是當真被胤禛給取締取消,那她怕是攔不住。
真要攔不住的話,那也就沒辦法了,說明現下這火種,并不適合在這片土地勝仗,也只能是暫且將這火種給埋起來,靜等日后了。
只可惜,沒了她,這日后,指不定又要數百年。
想明白之后,耿文華忽然就多了幾分輕松,她放開胤禛胳膊:“皇上還是多思量思量吧,有什么事兒,也等我說完了再做決定。”
她說完這句,又頓住了。
胤禛端著茶杯抿了一口又一口,又忍不住起身去了個凈房。
回來推一推在發呆的耿文華:“還沒想好嗎?若是還沒想好,朕先回養心殿……”
耿文華就嗔怪他:“皇上一點兒耐心也沒有,這樣的大事兒,我不得想想該從何處說起來嗎?我現下想到了,就從八國聯軍開始說吧。”
這段歷史,但凡是個中國人,都熟記于心。她都不用看地圖,掰著手指就能將八國給一一數出來:“火燒圓明園開啟了中國的屈辱史……圓明園,就是現下皇上讓人修建的園子,后來,繼任者又花費了六十年,一次次的修建,將圓明園修修建成了天下第一園。”
胤禛有些吃驚,但很快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朕的繼任者,做了六十年皇上?”
耿文華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做皇上的,關注點就都是在這皇位繼承上嗎?
她沒說話,只看胤禛,胤禛只好擺手:“好好好,朕不打斷你了,你說吧。”
耿文華也不知道這些話算不算泄露天機,但既然已經決定要說了,她就必得要說完整了。就好像現代很多人總說的那句話,來都來了。
是啊,來都來了。
若是能趁機放一把火,燒掉這腐朽的萬惡的封建社會,那她也算是有大功德了。但要是擾亂了歷史的進城,破壞了歷史發展,大不了,她就以魂飛魄散來承擔這個結局。
放火這種事兒,簡直就是,振奮人心。就好像人人都喜歡看爆炸場面一樣,絢爛的簡直讓人心動。
耿文華想到什么說什么,說的胤禛面色發白,攥著茶杯的手慢慢收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咔嚓一聲,那茶杯就碎在了手心里。
隨著這一聲咔嚓,耿文華就忽然覺得心中一梗,眼前開始有些發黑。
她有一種直覺,若是不趕緊說,怕是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于是,她說的越發的快:“南京大屠殺,短短幾天,死了三十多萬人……”
耿文華自己看不見,但胤禛能看得見,有細細的血絲,從耿文華口鼻,甚至眼睛,耳朵之中冒出來。
他想攔著耿文華,卻又有些遲疑,然后那血絲就變的厚重起來,耿文華整個人,也像是走火入魔,眼神開始發直,聲音開始輕飄起來。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怕是再說下去,她這條命就要保不住了。
胤禛迅速起身:“耿文華!住嘴!”
耿文華停不下來,那些話就像是河流,已經沖到了她嘴邊,咽
不回去,只能往外吐:“攻占中原地區……”
胤禛伸手來捂住她嘴巴:“不要說了,耿文華,醒一醒,朕命令你,不許再說了。”
他不愿意要一個死去的耿文華。
因為剩下的,耿文華就算不說,他自己也能推斷出來。可若是耿文華要繼續說,他就要失去耿文華,相比較之下,他更愿意要一個活著的耿文華。
耿文華被強行閉上嘴巴,就好像那飛速奔涌的河流又被強行灌回到她肚子里,她只覺得像是心臟肚腹之間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擊了一下,隨即一張嘴,大口的鮮血就噴涌而出。
她覺得自己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也有炙熱的液體在往外奔涌,那河流太過于湍急,有排山倒海之勢,撞的她五臟六腑都覺得要碎掉了。
她眼前是一片血色,她嘴里是濃厚的血腥味,她鼻子被堵塞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胤禛卻是著急,因為他手掌里都是耿文華吐出來的血,那血里甚至還帶著……肉塊。
胤禛大急,連忙沖外喊:“太醫,太醫呢?”
外面丫鬟婆子一團亂,有驚慌的哭喊聲,也有急速的奔跑聲音,這些聲音就像是鼓鑼,在耿文華耳邊一下又一下的砸著,再然后,猛然就寂靜了下來。
什么聲音也沒有了,身體里也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就好像她忽然被關在了一個狹小的漆黑的地方,五感斷絕。
太醫來的很快,而且不是一個,來了一群。
剛進門還沒來得及彎腰,就被胤禛吼道:“快來給皇貴妃看看,朕命令你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皇貴妃性命!皇貴妃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朕要你們陪葬!”
他以前是不說這樣的話的,大夫就是再如何,也不是神仙。
但現在,他顧不上了,他只知道,無論如何,耿文華都不能死。
若是她死了……他日后可怎么辦?恨不能跟隨耿文華走了算了。
太醫急哄哄來把脈,一個個把脈之后,臉色慘白,只覺得怕是今天要性命不保了——從脈象上來看,皇貴妃已經是命懸一線,幾無生機,全身上下,五臟六腑,沒一處好的,甚至可以說,這就是個只剩下一口氣的活死人了,這可怎么救治?
可眼見皇上雙目赤紅,神色猙獰,誰敢說這樣的話?再者,太醫們心里也是十分好奇的,早上來請平安脈,人還好好的,怎么就這么短短時間,不過一上午,人就成了這樣子呢?
無論如何,只要人還沒咽氣,太醫就需得使出渾身的力氣來保住皇貴妃,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可若是再被皇上遷怒,誅九族,那才是……死都不敢死。
也就片刻功夫,宮里宮外也都得知了消息——宮里的皇貴妃娘娘怕是不太好了,皇上將整個太醫院都叫了永壽宮。
至于是如何不太好了,怎么就忽然不太好了,誰也不知道。宮里的消息就是傳的再快,有些能穿,也有些是傳不出去不能傳的。
就比如皇上來了永壽宮,之后呢?
和皇貴妃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這些誰也不能知道。
弘晝進宮的時候,連衣服鞋襪都沒穿整齊,跑的太快,跌倒了,摔的。
進了永壽宮就拽知春:“我額娘呢?”
知春也眼睛通紅:“娘娘在里面,皇上和太醫守著。”
弘晝松開手,往屋子里面,被門檻被絆住,人直接摔到了屋子里面。
胤禛轉頭看是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又轉回頭,盯著床上耿文華去了。
宮女已經將耿文華臉上的血跡給清洗掉了,但如此也越發顯得耿文華面上沒有活人色,看著就像是已經死掉了一樣,臉色透著青白。
弘晝只看一眼,立馬就憋不住了:“額娘啊,額娘,額娘您看看我啊……額娘!您醒一醒啊!”
胤禛呆愣愣不說話,太醫們冒死來回稟:“需得針灸,留住這一口氣,然后開方子,修復這體內傷……”
弘晝愣一下,轉頭惡狠狠的盯著他們:“你們說我額娘體內有傷?這內傷是如何來的?”
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家汗阿瑪動的手,不然這普天之下,誰敢將皇貴妃給打出內傷來?于是又轉頭看胤禛:“汗阿瑪?是您對額娘……”
胤禛擺手:“不是朕,是……”天罰,但這兩個字,到了舌尖,他又咽回去了——皇貴妃是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來天罰?這話說出去,耿文華就是被救活了,怕是也要死在御史的折子上了。
第245章 第 245 章 心里一焦灼,就睡不著……
胤禛斥責道:“你這是在質問朕?朕對你額娘心意……”
說了一半頓住, 帝王之心,這是能隨意說出來的嗎?但凡說出來,不是對他不好,就是對耿文華不好。朝堂上那么多人, 虎視眈眈的盯著呢, 你對外說皇上忠心與一人, 這不等著被御史臺上折子嗎?
弘晝也縮了一下肩膀, 他也是話出口才反應過來不對, 汗阿瑪何等人, 怎么會對女眷對手, 再者, 這么些年下來, 他對額娘如何, 自己難道不知道嗎?他就是再如何,也不會對女人動手的。
他也是昏了頭, 竟然對著汗阿瑪質問。
胤禛也并不是要找弘晝的茬, 他轉頭不打理弘晝,而是盯著太醫行針。
耿文華青白的面色,逐漸開始略有些轉換, 不過和將死之人也沒多大區別, 之前就是尸體的面色, 現在是即將要死的面色。
胤禛在太醫后面站不住, 又嫌棄弘晝礙事兒,拽著他將他推到門外去:“你在外面候著吧。”
弘晝不愿意走, 扒著門框往里面看,心里十分惶恐,他既不知道自家額娘是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又不知道自家額娘還能不能有活命在,若是額娘……他可怎么辦?
太醫一下午都在忙。
開方子,扎針,研究藥方,兩個時辰換了兩次方子。不光是有喝的,還有貼的。
胤禛跟著太醫轉了一下午,只等到一個不太確定的說法——若是能熬過今晚上,說不定還能有救。若是……怕是今晚上就會咽氣。
當然太醫的話不會說的這樣直白,但胤禛和弘晝都是能聽出來的。
弘晝呆愣愣的在門檻上坐了片刻,問胤禛:“可要讓塔納回來?”
塔納現下怕是已經快到廣東那邊了。
胤禛搖頭:“不用,我相信你額娘,你額娘肯定會沒事兒的。”
他站起來,看向耿文華的書房,靠著窗戶放著一個地球儀,應了耿文華的藥企,這地球儀做的很大,他站在這里,一眼也能看見上面的字跡標號。
現在胤禛心里是一團亂,一會兒是耿文華之前說的那些話——百年國殤,一會兒是躺在床上的,面如金紙的耿文華。
他信耿文華說的話,他沒有理由不去信。就算是沒有這天罰,他也信。
畢竟,耿文華為什么要誆騙他呢?
若是后來大清落入到那樣的境地,史書上要是提起來,會說什么?如今史書上是如何記載五胡亂華的呢?大清真的要像是那些帝王一樣,背負上永生永世的罵名嗎?
背負罵名也就算了,胤禛覺得自己還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從繼位,就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怕被人評價的。因為不管是攤丁入畝還是火耗歸公,他損害的,都是掌握著毛筆紙張的那些人的利益。
但若是……百年之后,大清的土地上,真的發生那樣的慘絕人寰的被侵略的戰爭……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可對得起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現在若是阻攔了紡織村……那是不是,歷史就要按照耿文華說的那樣發展了,那他,胤禛,可對得起后世那慘死的人命?
胤禛站在門口就像是雕塑,面上一點兒表情沒有,身體也沒什么動作。
弘晝看了片刻,最終還是上前勸說:“額娘還在床上躺著,您要是再有個什么……讓兒子可怎么活?汗阿瑪,您還是多保重身體,您好
好的,額娘才能好好的,您若是這會兒倒下,額娘可怎么辦呢?”
說句不好聽的,胤禛若是這會兒生病,那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只會圍繞著胤禛轉,耿文華就算是皇貴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胤禛沒出聲,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弘晝說著話,聲音都哽咽了:“我現在也惶恐的很,原本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這樣了呢?我原還想著,快到額娘生日了,我要給額娘準備一份兒大禮,之前汗阿瑪讓人給塔納做了一個粉色寶石的鳳冠,我就想給額娘做一個寶藍色的,我都讓人收購了許多寶石了。”
這種東西呢,若是有心,需得提前一兩年來做。
耿文華也快到四十歲了,就算是今年趕不上,但四十歲的時候能趕上,也算是弘晝的一片孝心了。
他甚至還想著,明天進宮來了,和額娘抱怨兩句,章佳氏最近只顧著照看兒子,竟是對他有些疏忽了。四哥前段時間得了一個琉璃盞,偷摸摸的送給了熹妃。
那么多的小事情,他進宮來和額娘嘮叨嘮叨……可怎么忽然之間,就這樣了呢?
弘晝十分不明白,但他又不能再去質問胤禛。質問一次,已經是很大逆不道了,那不光是皇上,還是他的汗阿瑪。他怎么能懷疑,是自己的親爹,要害死了自己的額娘呢?
弘晝只能暫且將所有的疑惑壓在心里,若是額娘能醒過來,一切都好說,自己只聽額娘說就行了。可若是額娘醒不過來……他視線轉了轉,就問道:“知春呢?”
知春還在屋子里呢,耿文華躺在床上,知春幾個也嚇的要死。做奴婢的,若是主子有個萬一,她們就不一定能有活命的機會了。
聽著弘晝問,知春就趕緊出來:“五爺安。”
弘晝抬抬手,想問,但又不敢問,張張嘴又閉上。
胤禛轉頭:“你跟朕到書房來。”
弘晝跟著胤禛往書房去,胤禛伸手將窗臺上放著的地球儀拿下來,伸手點了:“你額娘說,八國聯軍……”
他說的很慢,也一直留心著身體的變化。然而,身上并沒有什么異樣,連嗓子癢這種小毛病都沒有。
胤禛心里有些詫異,是因為耿文華已經說了,所以這些就已經不算是天道秘密了嗎?還是說,說出來了,就已經表示改變了,那這些就不算是歷史的走向了?
他頓住,弘晝越發的不解了,這時候,汗阿瑪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呢?難不成在額娘暈倒之前,他們是正在商量這個?
可這個,和額娘的暈倒,又有什么關系呢?
總不能是討論的太激烈,將額娘給氣著了吧?
但額娘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并不輕易和人討論朝堂上的事情,那怎么可能會隨意點評西洋的那些國家呢?
“你說,他們會不會有野心,聯合起來,將我們大清給吞下去呢?”胤禛問到,弘晝心頭猛地一跳,他覺得嗓子有些干,良久才說道:“汗阿瑪見了傳教士?”
也只有傳教士,才會提起來西洋那邊的情形吧?
“你看,咱們想知道西洋國家的動靜,只能通過傳教士,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己所說了。”胤禛說道,皺眉:“若是他們當真有吞并大清的意思,那必然會麻痹咱們吧?這種事情,也定然不會在明面上討論提起。”
想要更多的知道西洋那邊的動靜,要怎么辦呢?開商路是最簡單的,最直接的辦法。
現在輪到弘晝一腦袋的亂麻了,所以在額娘暈倒之前,額娘和汗阿瑪,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胤禛只有滿心考慮耿文華之前的話,才會暫且不會去想耿文華現如今昏迷不醒的驚慌。他將地球儀轉動了好幾圈,上面那些個大的小的國家,他一一思量。
現如今能和大清實力相抗衡的,有三個,英國和法國,還有紅毛子俄國。
俄國其實和大清是有不少……戰爭的,也就是當年索額圖帶著人簽訂了合約,兩國之間才暫且平和了這么些年,但明面上的平和,也是蓋不住私底下的爭斗的。要不然,噶爾丹哪兒來的膽量總叛亂呢?
兩國之間夾著一個蒙古,私底下的摩擦并不少。
你看,連俄國,有和平協定的,都還能私底下有摩擦戰爭。那若是別的國家也起了心思……就隔著一個海洋,他們想攻打的話,也還是能打的進來的吧?
他不管弘晝有沒有在聽,他只說自己的猜測,自己的疑惑。
弘晝原本是聽不進去的,可慢慢的,就被胤禛的話給吸引住了。俗話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隔著一個蒙古是俄國,隔著海洋是西洋國家,既然俄國都尚且能和大清有紛爭,那別的國家,憑什么就因為隔著一個海洋,就和大清沒有關系了呢?
太陽的余暉照射在書房里,父子兩個盯著一個地球儀,誰也不敢去想還昏迷著的耿文華,只能將注意力更集中的放在這些海外的國家上。
耿文華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但是她自己也并沒有掙脫的想法,因為這個地方除了黑了點兒,并沒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呆在這里,雖說是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感覺不到,但同時,她也沒有了那么多許多煩惱,也不用整日里發愁自己現在做的夠不夠多。
就好像,在睡一個很長很長的覺,完全不用去想起床之后的事情。
皇貴妃昏迷的消息是隱瞞不住的,頭天弘晝進宮之后就再沒出來。于是到了第二天,弘歷和六阿哥也都進宮來了,七阿哥昨天回來已經很晚,被人瞞著,今兒就哭著沖進了永壽宮。
誰攔著都沒用,七阿哥哭著喊著要額娘。
弘晝心疼的抱著親弟弟,笨拙的哄:“額娘生病了,在休息,你這樣哭鬧,她休息不好,那病情就好轉的慢,你體諒一下額娘,安安靜靜的,讓額娘睡一覺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騙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知道了,那么多太醫在,額娘肯定是生了大病,她最疼我,我叫她她肯定會應我的,額娘肯定不好了,你騙我!”
五福晉也進了宮,勸說弘晝:“不如讓七弟進去喊一喊……”
有那昏迷之人,不都是要讓人叫一叫的嗎?額娘就是不操心弘晝和塔納這兩個大的了,也必然還操心七阿哥這個小的。
說不定七弟喊一喊,額娘就能聽見呢?
弘晝猶豫了一下,轉身抱著七阿哥進去。
七阿哥撲到床上抓耿文華胳膊,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都落在耿文華的臉上:“額娘,額娘您醒一醒,我是小七,額娘不是說給我做一個蹴鞠的嗎?額娘您不能說話不算數,額娘,您醒一醒啊,您看看小七啊。”
耿文華并沒有什么反應。
七阿哥嚎啕大哭,他又不是弘晝成了年,一時的失態之后就能穩住自己的情緒,他不過一個孩子。
他不光哭,他還伸手來抓耿文華的手臂:“額娘起來陪我,額娘,我要額娘!”
小孩子尖利的哭聲像是一把匕首,一下一下的在人心里扎下去。
弘晝的眼淚也跟著往下掉:“不許這樣哭,額娘好好的,太醫說過了昨晚就有機會,現在額娘還有……”氣兒,所以根據太醫說的,是不是就算是熬過去了呢?
現在沒醒,不過是因為身體還沒好。
太醫也說了,現在額娘的身體是千瘡百孔的,需得一點點兒的來修補。
只要時間長了,修補好了,額娘是不是就能醒過來了呢?
章佳氏也在外面掉眼淚,富察氏揪著自己的手帕,皺眉問道:“昨兒額娘還好好的,四爺還和我說,這兩日該進宮給額娘請安了……”
耿文華是皇貴妃,位同副后,就算是弘歷和富察氏不能喊一聲皇額娘,喊一聲額娘也算是符合規矩的。
胤禛從書房里出來,讓知春將人都帶走:“皇貴妃要養病,需得
安安靜靜的,不管是誰,從現在開始,都不許進永壽宮。”
章佳氏,富察氏,還有弘晝,七阿哥,都被趕出去。
熹妃和顧氏也不過是來晚了一會兒,就進不來永壽宮大門了。
七阿哥被弘晝給帶走,他在宮里也是去阿哥所,他一個小小孩子,現在又正惶恐害怕,扔在阿哥所保不準會出事兒,倒不如帶到自己家里,有章佳氏照看,七阿哥也能好好的。
弘時和董鄂氏來打探消息,弘晝并沒有見。六阿哥和六福晉也來了,弘晝也是沒有見。他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一會兒是想胤禛說的那些話,一會兒是想耿文華。
兩三天,耿文華還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怡親王親自來永壽宮找胤禛,他若是再不上朝,朝臣們可就要議論起來了。
但胤禛擺擺手:“說就說吧,皇貴妃現在如此……我就是上朝,也是心不在焉,朝堂上的事兒,你暫且多搭擔待幾分,實在不行,你叫了弘歷和弘晝去幫忙。”
他在沒有思索明白之前,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紡織村的事兒……他現在心里也沒主意。
怡親王就嘆氣:“聽太醫說,皇貴妃的脈象已經有些好轉……想必果斷時間就能好轉,四哥也實在是不用太傷心,再者,就算是……她看到四哥如何,難道就不會難過嗎?四哥就是為了讓皇貴妃安心,也該振作起來。”
胤禛微微搖頭,他是得振作,但也并不是說,不上朝這幾天,大清就要亡了。
一直到第五天,御史臺那邊也出面,奏請胤禛上朝,允祉也被迫到宮里走了一趟,還有允祺等人,宗室和八旗,都想著打聽宮里的消息,看皇貴妃是不是要死了。
看皇上對皇貴妃這份兒情誼,說不定皇貴妃要是死了……皇上也可能會傷心之下,跟著出事兒,那到時候,這皇位要給誰呢?
這種想法當然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但是心里想一想又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帶來災禍。
弘晝閉門不出,整日里在家抄寫藥王經。弘歷提起來皇貴妃,面上倒是很有悲傷神色,還總和人提起來他小時候,皇貴妃是如何照看他之類的事兒。
但外面紛紛擾擾,永壽宮里卻像是與世隔絕,半點兒吵鬧也沒有的。
耿文華的臉色已經不是之前那種死人的臉色了,雖說還是有些蒼白,但至少看起來像是個活人了。
太醫也說,她的五臟六腑修復的很快,不像是吃藥能達到的速度。但不管怎么說,她身體里的里那些傷,確實是在修復。按理說,也該醒過來了。
畢竟,修復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好了七八成了。
胤禛從一早就守在床邊,他過片刻就喊一喊耿文華的名字,說一下弘晝和七阿哥。
塔納那邊,他還是沒下旨讓回來,但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皇貴妃病重,怕是消息也快傳到兩廣了,說不定到時候她就自己回來了。
他絮絮叨叨的,這幾天誰做了什么,他自己做了什么,全都說給床上的耿文華聽。
耿文華就覺得,原本她像是被隔絕開了,現在卻是被關在了籠子里,籠子外面卻還有嗡嗡嗡的蒼蠅聲音,叫個不停。
她心里就一股一股的火氣往外冒,誰睡覺的時候聽見蚊子蒼蠅的叫聲能沒有火氣呢?
她就覺得,得起來,將那蚊子蒼蠅給打死才行。可那籠子,特別堅固,她怎么都找不到出來的縫隙,著急的身上都要冒煙了,然后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狠勁兒,竟是沖著籠子一頭撞過去了。
這撞上去,就覺得一陣劇痛,隨即身體猛的一墜,就好像是從沖出了籠子,掉到了懸崖外面,身體直直的往下落。
這種下墜的感覺,有一種馬上就要跌到地府的感覺。
她猛然睜開眼,胤禛原本還在絮叨呢,看見她這么突然睜眼,頓時有些愣住,隨即狂喜,大聲喊道:“太醫,快,太醫!”
外面沖進來四五個人,圍著耿文華開始把脈。
那種籠子外面嗡嗡嗡的聲音,忽然就凝固變成了更真實的存在,耿文華忍不住皺眉,她想讓這些人都閉嘴,可張張嘴,卻發現沒力氣,張不開,索性就又閉上了眼睛。
胤禛頓時慌了:“怎么回事兒?皇貴妃怎么又暈過去了?她剛剛明明睜開眼睛了!”
太醫一邊把脈,還要安撫狂躁的胤禛:“娘娘并不是混過去了,大概是剛醒過來,精力不濟,睡過去了,從脈象上來看……娘娘的脈象已經凝實,體內內傷也好了個七七八八,接下來就是休養……”
病患嘛,最怕的就是昏迷不醒,只要醒過來了,一切也就好說了。
皇貴妃沒睜眼,誰也不敢確保皇貴妃還有命在。但皇貴妃睜眼了,那就是快好了,絕不是回光返照,這個脈象他們還是能區分開的。
胤禛頓時有些猶豫,是睡過去了……那還要扎針給叫醒嗎?
“皇貴妃什么時候再醒過來?”他決定還是問一問太醫的意思,免得耽誤了耿文華的休養。
太醫斟酌了一下:“今天晚上之前,該是還要再醒過來一次,若是晚上還沒醒過來,到時候臣為娘娘施針。”
胤禛這才放心,點點頭,等太醫都散開,這才上前來摸一摸耿文華的頭發,略有些委屈的嘆氣:“你還是快醒過來吧,這次快嚇死朕了,你要好好的……”
要不然,他這后半輩子可怎么辦呢?
因著要等耿文華醒過來,他索性讓蘇培盛去養心殿將折子都給拿過來了。
養心殿那邊,怡親王頓時就心里有數了:“皇貴妃娘娘的病情可是好轉了?”要不然自家四哥哪兒來的心情看折子?這五天,他可是一直守在養心殿,別說看折子了,連朝政都一句沒問過呢。
養心殿這邊的折子,這些天是全靠怡親王自己,有一種夢回兩年前的感覺。
看蘇培盛點頭,怡親王就笑道:“皇貴妃娘娘是有福之人,自得上天庇佑,能好轉,那可真是太好了,只盼著娘娘能早日醒過來,也能讓皇上安心。”
耿文華可不知道這么多人盼著自己醒過來呢,她那往下墜的驚慌過去之后,就真的……睡著了,沒有了煩人的蒼蠅和蚊子,她覺得自己這次一定能睡個好覺。
然而,沒多久,她就有些睡不著了。雖說沒有了蚊子蒼蠅,但她心里,總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遺忘了什么,心里一焦灼,就睡不著了。
想睡和不能睡兩種想法在心里拉鋸,拉著拉著,耿文華就又睜開了眼睛。
第246章 第 246 章 這幾天可做功課了?……
耿文華醒了過來。
這消息立馬就傳遍了京城, 胤禛并未攔著。醒過來了,怎么說也是好事兒一樁。但他還是下令,暫且不許人探望,耿文華昏睡這么長時間, 就算是身體內部在修復, 但畢竟是……重病之人。自來這病重之人, 最好的休養就是睡覺。
所以, 永壽宮暫且是不好放太多人進來的。
永壽宮的大門還是緊閉著, 胤禛坐在床邊親自喂耿文華吃藥, 太醫院開的藥方, 耿文華并不是很喜歡吃, 因為這藥的味道實在是太古怪了, 甜不甜苦不苦, 還帶著酸味和腥味,喝下去簡直是……五臟六腑都要收縮到一起去了。
她皺著臉, 從胤禛手里接過來這藥碗, 仰頭一飲而盡。
這邊放下碗,那邊嘴里就多了一個薄荷糖。
冰涼的氣息瞬間壓下了嘴里的苦味,胤禛笑著問道:“再吃三天, 就要換藥方了, 到時候朕讓人看看能不能將這味道給改善改善。現在嘛, 你且將就將就, 良藥苦口,你身體實在是太糟糕了些。”
耿文華就點頭:“我知道, 皇上費心了。這段時間,皇上也受煎熬了。”
胤禛伸手摸一摸她臉頰:“你醒過來,我才算是活過來了, 你若是不醒過來,我真要隨你去了。日后……這些話就不要再提了,我心里有數,你再說反而是會害了自己性命。”
耿文華忍不住笑了笑:“就是我想說,怕是也說不出來了,我現下心里就像是蒙著一層布,隱隱綽綽能看見,卻又看的不清晰……”
她知道有歷史上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國家遭受了很大的苦難,但是具體的,卻是說不上來了。
就好像沉睡的那幾天,有人將這方面的記憶,剝掉了一樣。但這種苦難偏又是刻在心里的,于是剝下來的不徹底,就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她說著話,眼神就有些怔愣:“我估計,再過段時間,我怕是會連自己的來處也忘記。”
上輩子刷過的視頻,走過的道路,做過的事情,也好像一起被剝除掉了。
倒是這輩子的事情,從她生了弘晝,一直到今天,都非常的清晰明白,就像是記錄在攝像頭里,她稍微一撥動那攝像機,那畫面一幀幀的,就從她眼前播放了出來。
想到這個,她又忍不住皺眉,轉頭去看胤禛——好了,經典問題來了,胤禛喜歡的,到底是擁有著那許多才能,和現如今的女子大不相同的,帶著前世記憶的她,還是這輩子陪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和他生氣斗嘴的她呢?
她有些猶豫:“若是我以后再也不能做出來那些讓你好奇的東西……”
胤禛怔愣了一下,有些不解:“自打進宮之后,你不是除了紡織廠,就只一心寫書,再沒有做過什么稀罕東西了嗎?”
耿文華不認這話:“怎么沒有,那切割機,縫紉機……”
胤禛打斷她的話:“那些是你親手做的嗎?難道不是你親手給的銀子,別人做出來的嗎?”
耿文華張張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雖說是她提出了想法,哦,她也只提出了縫紉機的想法,像是切割機,還有鎖邊機,都是別人的功勞,都還是大清子民的功勞。
胤禛笑道:“朕知道你要問什么,但愛這個東西,并非只是一時好奇。可能你以前和別人與眾不同,我留意上了,這才有了后來的相伴,可愛到最后,就只是相伴相知了。我說我要火耗歸公,你會如何想?”
耿文華眨眨眼:“自然會贊成,不過火耗歸公并不能徹底的解決問題,這個鑄錢的事兒,還是朝廷要拿出一個張程才行最好是用別的,來代替民間使用金銀。或者,做金銀生意的,需得在衙門備案。”
胤禛點頭:“看,這就是你和別人的不同了,我若是問熹妃,熹妃必然會說,火耗歸公不好,你攔住了別人的利益,衙門若是少了這一項收益,是不是就該在別處尋找回來了呢?”
他要做的事兒,耿文華只會贊同。就是不贊同,耿文華也必然會將利益得失,一一說明白,來勸服他,而不是陰奉陽違,表面上贊同,實際上卻是通知自己的家族,做出不同的選擇來。
耿文華遲疑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心意相通,你對我的愛,是來自于彼此之間的……心有靈犀?”
胤禛搖頭:“也不算心有靈犀,只能算是,彼此了解。”
他點了點自己:“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知道我生氣的時候會如何,我也知道你生氣的時候會如何。你腦子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我不過是給你幾個工匠。你腦子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你給出賞銀重金求賞,我也不會反對,我如此說,你可明白?”
耿文華點頭,所以她腦子中的那些記憶并不算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這個人的性子,遇上事情會做出的決定,以及對人對事務的看法。
心里松一口氣,耿文華笑瞇瞇的往前傾身,在胤禛唇上親一口。
弘晝正進門,一邊哎呀呀,一邊趕緊伸手捂住眼睛:“給汗阿瑪請安,給額娘請安,我可什么都沒有看見。”
胤禛沒好氣:“你來做什么,不是說了沒事兒少來永壽宮,讓你額娘安心的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嗎?”
“我也不想來的啊,不過塔納要到京城了,估計明天一早就能到城門口,我得先來和額娘說一聲,免得到時候塔納那眼淚將永壽宮都給淹了。”
按理說,塔納都已經快到廣州了,就是快馬加鞭也是趕不回來的。但誰讓當初的傳信是皇貴妃要不行了,再不來就見不到最后一面了呢?
塔納不光是快馬加鞭,她是日夜不休,整整六天時間,在馬背上就沒有下來過,這才快要到了城門口。
胤禛頓了頓才說道:“你打發人迎一下塔納,順便安撫她,你額娘現下沒事兒了,讓她不用著急了。”
不等弘晝說什么,胤禛就擺擺手:“沒事兒就出去吧,朕和額娘還有話要說。”
弘晝趕緊應聲:“有事兒有事兒,王叔讓我和汗阿瑪說一聲,江西那邊上了折子,說是有兩家械斗,出了人命,死了三個人。”
說是兩家,不是兩個村子,就有可能是當地豪族。這種事情呢,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往大了說,那就是豪族無視朝廷律法,私下里爭斗,出了人命。往小了說,那就是兩家置氣。
但不管大小,既然出了人命,朝廷就必得有個說法態度,一來是安撫當地百姓,二來呢,也是要彰顯朝廷威嚴——朝廷若是不管,日后兩家爭斗,都隨意打,不管不顧,那死傷可就不是一兩個了。而且,次數多了,朝廷沒有了威嚴,那律法也就成了笑話,日后百姓們就只看當地豪族臉色了。
說句不好聽的,那到時候百姓還會是朝廷的百姓嗎?不,那時候,百姓就都是豪族的家奴了。
胤禛皺了皺眉,耿文華推他一把:“我既然已經好轉了,你就不必守在這里了,回頭讓蘇培盛將折子都還搬回去,你在前面做完了事情再來。再者,我本來就要養著,你不來,我倒是還能清靜些。你若是來,我還要打起精神來陪著你。”
胤禛無奈,只好起身:“那我先去養心殿看一看。”
路過弘晝,警告道:“不許讓你額娘操心勞累。”
弘晝忙應了下來,等著胤禛出門,才三兩步竄到床前:“可真是大好了?額娘您不知道,前些天嚇死我了,我晚上都不敢閉眼……”
生怕半夜里宮里忽然響起來喪鐘。
耿文華笑道:“真沒事兒了,你看你汗阿瑪都放心了。小七呢?”
“今兒早上非得要鬧著回來,我先來看看,若是額娘大好,等會兒就送他回來。”弘晝說道,頓了頓,到底是沒忍住好奇心:“額娘,汗阿瑪說那些西洋國家……”
不等他說完,耿文華就擺擺手:“我實在是記不清了,有話你只管問你汗阿瑪去,你們是親父子,你問什么,他難道還會不告訴你答案嗎?你只要知道……”
她皺眉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來著?
“不要關著門?”她猶豫的說道,弘晝不太明白,耿文華嘆氣:“到底是上了年紀,這病一場,立馬就有些忘事兒,我以前和你說過的,外面有許多國家……咱們要出海,咱們要和別人來往……”
說著說著,就又有些想不起來了,她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腦門,弘晝趕緊攔著:“額娘怎么還打自己呢?想不起來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兒,難不成您想不起來這天還能塌下來不成?反正汗阿瑪也和我說了些,我大概是能明白的。”
不能關著門,那不就是要和外面多聯通嗎?
既要知道別的國家的水平,又要提高自己的國力,就這兩點嘛。
弘晝笑著將話題岔開:“章佳氏本來要進宮來請安的,汗阿瑪說是不許人打擾,她就想先問問額娘,額娘讓她來,她就來。”
耿文華若是不見,那就不能來了。
耿文華擺手:“先不見吧,回頭再說。”說著話就打呵欠,弘晝趕緊扶著她肩膀給她挪動枕頭:“還是睡下吧,汗阿瑪說您的身體需要都休養,外面也沒什么可讓您操心的事情,睡吧。”
耿文華連句回話都沒力氣說了,剛躺下來,眼睛一閉上,不過一瞬間,這呼吸就平穩了下來。
弘晝幫著耿文華將被子給蓋好,出門叫了知春:“額娘睡下來了,你們好好留意著,若是出汗,就及時給她更衣。這段時間,不可讓人來打擾,吃喝上面尤其是要留意,不許見葷腥,太醫說了需得清淡,白粥最好,蛋羹也成。”
但肉不行,不好消化,她現下腸胃也是虛弱的很。
頓了頓,弘晝就問道:“你們也上心些,太醫不是每天來把脈的嗎?問一問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知春忙應了下來,弘晝也沒著急走,在院子里站了片刻,這才往書房去,伸手將桌子上的地球儀撥動了一下,又將上面的地圖看一遍,這才往宮外去,小七還在家里等著呢,需得將他給送回來。
弘晝剛進了府門,一個小小的身影就炮彈一樣沖過來,直接抱住了他大腿,仰著頭問道:“額娘怎么樣了?不是說好多了
嗎?怎么還不讓我進宮?是不是你在騙我?額娘根本沒好?”
弘晝伸手將他拎起來:“騙你做什么?額娘好不好,你回頭進宮一看不就知道了?先回去吃飯,吃完飯有幾個事兒交代你,你記好了,能辦到,我下午就送你回去。”
七阿哥頓時瞪大眼睛:“不吃飯,你現在就和我說。”
“不吃飯不行,你不吃飯,額娘還要以為我做哥哥的沒照顧好你。”弘晝很強硬,伸手揉一揉七阿哥的肚子:“再說了,得說好一會兒呢,你坐著吃飯一樣說。”
不等七阿哥反駁,就叫人去準備午飯。
一邊吃飯,一邊和七阿哥說道:“首先呢,你進宮之后,需得安靜,不許大吵大鬧,額娘病了一場,身體要緊,需得靜養,你若是大吵大鬧,到時候也輪不到我去接你出宮,汗阿瑪就能打你一頓,將你扔到阿哥所去禁足,到時候你別說是去看額娘了,你就是去看誰都不行。”
七阿哥抿抿唇沒說話,弘晝拿筷子在他腦袋上敲一下:“說話。”
七阿哥只好不甘不愿的點頭:“我安靜。”
弘晝繼續說道:“再一個,不許別人進永壽宮,額娘這次生病來的蹊蹺……”
七阿哥頓時像是斗雞一樣來了氣勢:“你說額娘是被人害的?”
弘晝停頓了一下,還是搖頭,倒不至于,有汗阿瑪在,宮里那地方,誰還謀害自家額娘?再說了,額娘又不是什么都不會的嬌嬌兒,她管理后宮也有許多年了。
“這話日后不許再說,免得招人避諱。反正額娘需要靜養,你只要守好了永壽宮就好了。”
“第三,這功課需得抓緊了,你之前還會描紅呢,這幾天耽誤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忽然變蠢笨了,額娘讓我照看你,你總不能說你不會描紅是因著我吧?所以,功課還需得抓緊,回宮了就要每天按時做功課了,知道嗎?”
七阿哥有點兒不服氣,額娘都病著呢,他想要在額娘跟前好好伺候,才不想做功課。
但對上弘晝的視線,七阿哥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萬一他不答應,五哥就不送他回宮呢?那還是答應吧,反正回宮了,他的功課,五哥也看不到。
弘晝哼一身:“我日日是要進宮的,到時候必要查看。”
七阿哥頓時有些委屈,抽了抽鼻子,到底是沒膽子反駁,只好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寫功課。”
弘晝又伸手:“第四點,你不許調皮,不許讓額娘操心,額娘現在養身體呢,不能操心勞神,你知道嗎?”
七阿哥趕緊點頭,弘晝繼續伸手,七阿哥頓時承受不住了,張嘴就哭:“還有啊?我我我……我有那么多規矩要遵守嗎?我聽話都還不行嗎?”
弘晝輕咳一聲,趕緊哄:“好了好了,最后一條了。”
手指頭都伸出來了,總不能自己打臉再收回去吧?
弘晝趕緊說道:“最后一條就是現在這樣,不許隨意哭鬧,你看看你在外面哭了多少場了,我都不耐煩哄你了,你要是回宮了,當著額娘的面兒哭,額娘得有多心疼,這一心疼,是不是又要操心了?你都是男子漢大丈夫了,總這樣哭鬧怎么能行呢?我不在宮里,你就需得長大,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來護著額娘,照看額娘,怎么還能哭哭啼啼讓額娘反過來為你操心呢?你要是能做到這一點兒,我可就能放心將額娘交給你了。”
七阿哥趕緊手忙腳亂的擦眼淚:“那我不哭了,我可以做到的。”
那樣子看的弘晝都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家小弟弟,自打出生那就是宮里的寶貝蛋,小霸王,額娘汗阿瑪都恨不能他捧起來,整日里放懷里揣著,哪兒受過驚慌啊。這額娘一病倒,他要是能守著也就算了,偏偏被送出宮來,見也見不著,心里能不受驚嚇嗎?
他伸手摸一摸七阿哥的腦袋:“好了,知道你是好孩子了,那快些吃飯吧,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七阿哥忙低頭吃飯,心里著急,也沒吃多少。
不過弘晝并不在意,小孩子吃多了反而容易積食,少吃點兒,回頭肚子餓了,宮里有點心,還能少了他吃的?
哥兒倆又進宮,這次正巧耿文華還醒著呢,畢竟要吃飯要吃藥。
見了七阿哥,耿文華都有些眼眶發紅:“怎么瘦了這么多?”
弘晝看一眼,有些不太確定:“瘦了嗎?我瞧著還是和以往一樣的。若是瘦了,那估計是這兩天不好好吃飯,小孩子嘛,胖瘦很明顯的。”
就像是他兒子,之前胖嘟嘟的,現在一開始吃輔食,立馬就感覺瘦下來一圈,但太醫把脈又說一點兒問題沒有。
七阿哥本來想沖到床上去的,但是想到弘晝的交代,沖到了床邊就不敢往前了,只小心翼翼的打量耿文華:“額娘你好些了嗎?”
耿文華伸手將他摟在懷里:“好多了,以后會越來越好,你最近有沒有聽話?”
七阿哥趕緊點頭,他可太聽話了。
他絮絮叨叨的和耿文華說自己在弘晝府上的事情,弘晝則是端著茶杯,一邊留意著耿文華臉色,見她臉上有疲憊神色,就招呼七阿哥:“現在額娘該睡覺了,你要是想出去玩兒,就先出去玩兒,不想出去玩兒,就陪著額娘睡覺,不許再說話了。”
七阿哥當然要陪著額娘睡覺了,不等丫鬟來伺候,自己脫掉鞋子往床上鉆,靠在耿文華身上,仰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耿文華。
耿文華笑了笑,沖弘晝擺擺手,自己也躺下來,伸手摸一下七阿哥的腦袋:“好了,睡覺吧。”
七阿哥一開始睡不著,但更穩還睡的很快。七阿哥就睜著眼睛看耿文華,看著看著,又覺得委屈,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哭一會兒,又想到弘晝的話,趕緊拎著被子擦一擦眼淚。
然后使勁吸一吸鼻子,聞著額娘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覺得好開心啊,又忍不住咧著嘴笑起來,生怕自己發出聲音來,趕緊伸手捂住嘴巴。
他自己哭哭笑笑片刻,就覺得困勁兒上來了,眨眨眼,伸出手,輕輕抓住耿文華的一縷頭發,也緊跟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踏實,七阿哥睡醒之后,耿文華都還沒睡醒。
他自己朦朦朧朧的坐起來,發了一會兒的呆,輕手輕腳的越過耿文華爬下床,知春趕緊來問道:“小阿哥怎么了?”
七阿哥擺擺手,自己去凈房。
回來也不亂跑,拿了凳子坐在床邊等耿文華,一邊等,一邊看書。
耿文華醒過來之前,胤禛先回來了,將他拎到外面:“這幾天可做功課了?來寫幾個字讓阿瑪看看。”
七阿哥怔愣了一下,頓時委屈:“我擔心額娘,這幾天沒做功課。”
“沒做就沒做吧,不過現在你額娘好了,你也需得好好做功課了知道嗎?”胤禛說道,七阿哥趕緊點頭,弘晝說的他能陰奉陽違,但汗阿瑪也說了,那他還是好好做功課吧。
耿文華一旦醒過來,這身體好轉的速度也立馬像是飛起來了一樣。頭兩天還只能在床上躺著,第三天就覺得渾身長毛了一樣躺不住,非得自己起來,竟是在屋子里走了好幾圈。
所以等塔納進宮,看見的就是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的額娘,怔愣片刻,她就小跑著過來:“額娘,之前不是說……”
這瞧著,也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樣子啊。
第247章 第 247 章 還是很有必要的。……
身體好轉了的耿文華, 這段時間就只顧著見人了。
見了七阿哥要安撫,見了塔納要安撫。隨后是進宮的五福晉,四福晉,六福晉, 老一輩的還有怡親王福晉, 十四福晉等人。
宮里的熹妃也要上門, 顧氏和陸氏也不敢落后。
來來回回十來天, 大約是終于確定了她不會死, 所以這宮里宮外, 也都逐漸的平靜下來了。
然而這份兒平靜, 并不是真的就毫無波瀾了。宮里宮外對于耿文華生病這事
兒平靜下來了, 但另外一件事兒, 就是耿文華生病的起因, 關于紡織村的事兒,卻是再次被提起來。
這次不光是朝堂上官員出面了, 連八旗, 宗室,也都開始上折子。
不要以為朝堂上的官員都是傻子,那經過一次次的科舉選拔上來的, 就沒有哪一個是蠢笨之人。也就是第一個紡織村, 一開始就在耿文華名下, 地方小, 人數少,更多人覺得那些人是屬于耿文華的, 一種類似于佃戶的存在。
但現在,紡織村的學子站在了人前。
所謂的佃戶并不是奴隸之身,反而是自由身, 甚至可以是官身,那紡織村的存在,就不再是屬于耿文華的一個村子,而是屬于大清的一個地盤,一個村落。
朝廷律法,應該是針對于所有的百姓,適用于大清境內所有的地方。連宗族這樣的存在,在上位者看來都是可能會影響到皇權的東西,那么紡織村這種地方,就更是……對皇權的一種威脅,說的嚴重點兒,甚至是相當于耿文華在大清境內,打造了一個國中國。
那么這個國中國,屬于誰?
之前耿文華病重,這事兒就暫且平息了一段時間,因為誰也不敢確保這關頭要是耿文華死了,在胤禛心里,他們這些參奏皇貴妃的人會不會是逼死皇貴妃的兇手。
怎么說呢,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這話放在這里也很合適。
死的是他深愛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皇貴妃,逼死皇貴妃的是朝堂上對他咄咄逼人的大臣,你說皇上心里會如何想?還不得恨得牙癢癢,但凡有機會,所有參奏過皇貴妃的,怕是都要被皇上給滅了。
所以大家就等著,要么皇貴妃死,皇貴妃只要死了,紡織村也就不成了,就算是有五阿哥和塔納,兩個小孩子能成什么事兒?五阿哥就不要說了,皇位的誘惑之下,他還能記著紡織村這三個字就算是孝心了。塔納公主嘛,女孩子,嫁出去也就完事兒了。
要么呢,皇貴妃沒死,活過來了……這是朝臣們最不想看見的場面。
因為皇貴妃醒過來了,就表示天平的兩端又要被放平了,他們想要爭奪更多的權利,就必得要在皇上面前參奏皇貴妃,將紡織村這事兒給徹底平了。
所以能給耿文華十來天的緩和時間,已經是給胤禛這個做皇上的退讓了。
太醫說,皇貴妃沒事兒了,身體棒棒的,不用擔心會被參奏的折子氣死。
于是,這參奏的折子就像是雪崩了,鋪天蓋地的就沖著養心殿砸下來了。
大約是因著耿文華的這場“天罰”,胤禛幾乎是忘記了女人不得干政的鐵律,反而是將折子帶過來給耿文華看:“這個劉仲,最是狡詐,你看看,這折子話里話外的說紡織村是法外之地,怎么就法外之地了?之前那案子,難道不是依法判決的嗎?”
紡織村制定的頂多是規章制度,就是每家多少人,每個人能分到多少地,這些地又需得上繳多少公糧。然后醫保費是多少,每年看病能花費多少。
紡織村從不會制定律法。
殺人就要償命,偷東西就要挨板子,搶劫就要蹲大牢,這些罪犯,可都是朝廷官府派人去抓的,紡織村也從不會私底下動用刑罰,紡織村只會將人送到衙門去。
耿文華不太想看這些折子,覺得看的頭暈:“關于紡織村……皇上是什么意思?”
大臣們的想法并不是很重要,因為清朝——是一個君權比前面任何一個朝代都要集中的朝代,別看明朝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明朝的權利,也并不會抓在皇帝一個人手里的。
可大清,就能皇上一個人說了算。
胤禛沉吟,他以前肯定是容不下紡織村這種挑釁君權的存在的,什么投票,票箱子給你砸了。
但現在……大清真的要做歷史上的罪人嗎?愛新覺羅家能背得起這樣的大鍋嗎?就算是不考慮大清和滿人的名聲,他真的能眼睜睜的看著,日后歷史上發生那樣的事情嗎?
耿文華笑道:“皇上比我有見識,這種事情,皇上說如何,我是不會反對的,所以皇上并不用擔心我。若是皇上覺得紡織村的存在并不合適,那回頭取消了就是了。若是皇上覺得還能容忍,那留著也不是壞事。”
胤禛有些詫異:“你不覺得紡織村是你的心血,毀掉了可惜?”
耿文華笑瞇瞇的:“自然是可惜的,但是……既然皇上覺得不合適,那就說明,它確實是不合適的。若是我非得強硬的留著,那誰能保證下一個皇帝,會不會因為一些私人的情緒,就更加容不得紡織村的存在了呢?”
她是想留下一個火種,但若是這火種現在并不能發芽,強留下來,反而只能讓著火種更陷入沉睡,那豈不是和她所盼望的,所期望的,剛好相反嗎?
若下一個皇帝是弘晝,弘晝可能會留著紡織村。但若是下一個皇帝是弘歷呢?弘歷……在歷史上,是一個比胤禛更加將君權集中起來的皇帝,他可不會想著這是耿文華的心血不能毀掉,他怕是巴不得斬草除根,徹底將這火種給毀滅掉呢。
胤禛沒說話,耿文華也沒雨追著問,她只笑著說到:“天氣越發的有些熱了,回頭咱們到圓明園住幾天?”
胤禛笑著點頭;“好,你若是想去,咱們隨時都能去。”
他命蘇培盛將那些折子給收起來。
起身拉著耿文華:“今兒天氣也還不錯,咱們到外面去走一走,正好呢,塔納這兩天也還在宮里,叫了塔納來說說話?”
塔納沒日沒夜的騎馬回來,知道耿文華沒事兒,這兩天就總在公主所睡大覺,要補充體力,她打算明天再去廣州呢。朝堂上的事兒,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但是紡織村和紡織廠之間,可以說是一體的,也可以說是分開的。
所以她并不擔心這事兒會妨礙到她建立紡織廠,事情既然開始做了,那必然是得做成了,怎么能中途而廢呢?
聽到宮女說汗阿瑪請,她洗臉之后,就一張素顏往御花園里去。
進了園子,就瞧見汗阿瑪摘了一朵花插在了額娘的頭發里,額娘仰頭笑著不知道說了一句什么,汗阿瑪也跟著笑起來。塔納瞧著,也忍不住跟著笑,拎著裙子小跑著過去:“汗阿瑪,額娘,給您請安。”
胤禛抬抬手,直接問道:“朝堂上這兩天的動靜你可聽說了?”
塔納點點頭:“是,汗阿瑪是要問我的意思嗎?我的意思就是這些人在放屁,若是擔心紡織村成為法外之地,那就派人盯著就是了,就因為擔心,要取消紡織村的存在,這簡直就是因噎廢食。我從不曾
聽說,歷史上有哪個大人因著將管轄之地治理的太好,就要被上官容不下,就要被同僚們參奏,讓皇上砍頭的。”
塔納是很聰明的,這一番話,也只將紡織村當成了大清境內數百上千的尋常村落一樣。
村落若是太小,那就用縣城來對比。
紡織村就如同一個縣城,哪個縣令是因為太能干,將管轄之地治理的又富裕又安寧,然后被治罪的?
朝臣們是糊涂的,但汗阿瑪肯定是英明的,還順帶小小的拍一下自家汗阿瑪的馬屁。
胤禛哪兒能聽不出她這點兒小心機,因著是親生的女兒,他不光不覺得塔納這點兒小心思好笑,反而覺得女兒十分聰慧貼心,忍不住笑到:“若是紡織村當真要被取消……”
塔納怔愣了一下,立馬說道:“那必然是因為汗阿瑪還有別的顧慮,取消就取消唄,我知道這紡織村是如何的,回頭等汗阿瑪沒有顧慮了,再給建起來就是了,就算是我沒辦法,我子孫總還是有法子的,只要有紡織廠在,紡織村既然存在過,就不會如同煙花,了無蹤跡,再無影蹤。”
塔納也是十分灑脫,要不然怎么辦呢?
汗阿瑪說不許了,自己哭鬧撒潑,去朝堂上和那些大臣們吵架爭論?就算是……能爭論贏,也不過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額娘說了,明天的太陽升起來就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天天大的事兒,放在今天可能就是不值一提了。
所以,萬不能因為意氣之爭,就將所有的活路都給掐短,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要怕日后沒柴火用。
現在要是非得分出來個上下,那紡織村在那些人眼里,怕是更不能留了。
胤禛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問起來塔納去廣州的事兒:“若是有遇見合心意的,回頭寫封信回來,汗阿瑪給你做主。你是公主,所以你的婚事,完全可以只由著你自己心思。”
滿漢不通婚的祖宗規矩,也已經被撬開了一條縫。所以只要塔納看上了,胤禛總歸是有法子為她掃除萬難的。
婚姻……對尋常百姓來說是大事兒,對皇家公主來說也不算小事兒,卻也不是那種到了后半輩子必得捆綁在一起的大事兒。
若是日后過的不如意,自是有和離的法子的。
塔納不光是他現在活著的唯一的公主,還是他和耿文華唯一的女兒。所以塔納的婚事,胤禛并不愿意用來在朝堂上換取什么,只要她自己高興,她覺得好,那就是好。
當然,他也不會擔心塔納會看上個乞丐,做了十幾年公主,又是耿文華親自教導,這樣的驕陽,怎么可能會看得上一個乞丐?她若是有喜歡的人,也必然是和她一樣的驕陽才對。
塔納說起來自己的婚事,也沒有半分小女兒的羞澀,只笑嘻嘻的:“那汗阿瑪早些讓人給我準備公主府才是,到時候我就住在外面了。”
胤禛頓時心痛:“住在宮里……”
被耿文華看一眼,這后半句就收住了,公主住在宮里天經地義,但哪朝哪代,額駙是跟著一起住在宮里的?可成了親,夫妻總是要住在一起的吧?
耿文華拍拍他胳膊安慰道:“現在塔納也并不是總在家。”
日后嫁人了,得空了進宮,和現在在宮里,得空了出宮,其實也沒多大區別。
胤禛微微挑眉,那區別可大了……一個是探親,一個是回家。
胤禛實在是不喜歡這話題,嘆口氣就岔開了,交代起來塔納去廣州的事情:“廣州現在的知府是叫曾文杰,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是康熙四十八年的進士,為人謹慎……”
塔納就點頭。
說了半天的話,又陪著胤禛和耿文華到永壽宮用了午飯,塔納這才又回到公主所。
她下午正打算收拾一下行李,就聽見外面宮女叫道:“公主,說是有圣旨到了永壽宮……”
塔納怔愣了一下,圣旨?自己不是剛從永壽宮回來嗎?怎么剛才沒聽說有圣旨,現在就來了?這樣想著,心里就是一緊,該不會是出什么事兒了吧?
“你去問……算了,我親自去一趟。”塔納忙說道,又帶著人急匆匆往永壽宮去。
進了門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太對,自家額娘臉上的表情,像是驚喜,又像是無措,又像是茫然。
傳旨的禮部官員正笑著將那明黃色的卷軸遞給自家額娘:“娘娘,圣旨已下,恭喜您了。”
耿文華本能的轉頭看知春:“給這位大人賞賜。”
塔納過來扶著耿文華,耿文華按著塔納胳膊:“你汗阿瑪剛才……冊封我為皇后了。”
塔納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
再將耿文華的話在心里重復一遍,面上表情也有些茫然了,冊封皇后?她要是沒聽錯,是這四個字吧?
不等塔納再問,永壽宮大大小小的宮女嬤嬤太監,已經全部跪下,恭敬無比的喊娘娘千歲,恭賀皇后娘娘了。
耿文華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掐一把,又去掐塔納的:“疼不疼?我是不是在做夢?還是說,我之前病著,其實一直沒醒過來,現如今這一切,都是我夢里所發生的?”
塔納疼的嗞了一聲:“額娘,您下手太重了,就算是您自己不疼,您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但我可不是,我疼得很,所以必然不是做夢,這是真的!”
她伸手去拿那圣旨,展開來看:“奉天承運……”
真的是冊封皇后的圣旨。
一道圣旨,從皇上起心思,到最終落成來頒布,至少是需要一個時辰的。
皇上想到了這件事兒,于是叫來了禮部官員,口述一番,禮部官員回去擬定圣旨,再拿回來給皇上看,皇上覺得沒有錯誤,就會蓋章。
從宮里到禮部,從禮部到宮里,光是這跑腿兒的功夫,一個時辰。
胤禛從十點之后,就一直是在永壽宮。他剛回了養心殿,這圣旨就來接了。
可見,是在來永壽宮之前,他就已經下了圣旨了。所以剛才趕回養心殿,就是將這圣旨給蓋章了。
想明白這其中的過程,耿文華心里也有些復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圣旨,頓了頓才說道:“你汗阿瑪有心了。所以,這算不算是補償?紡織村,是真的保不住了吧?”
塔納也不知道,汗阿瑪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她頓了頓,只能說道:“我讓人到外面去打聽打聽?不過,額娘做了皇后,這總歸是喜事兒,需得先賞賜下來。”
知春機靈,忙去屋子里捧了錢匣子出來:“娘娘?”
耿文華笑道:“賞,永壽宮上下伺候的,無論是誰,都賞賜半年月例,宮里上上下下,也都
賞賜三個月的月例。”
她喜氣洋洋:“讓內務府那邊盡快準備禮服和金冊,回頭我需得到奉先殿去將圣旨供起來。”
冊封皇貴妃的圣旨是她自己收著的,就算是位比副后,那也帶著貴妃兩個字。
但是皇后就不一樣了,那是妻子了,這圣旨就需得拿到奉先殿去,讓列祖列宗都知道,胤禛現在又有了妻子。
塔納也幫著料理事兒:“再派人到宮外,去……四哥五哥六哥的府上都說一聲,另外呢,讓欽天監定一個日子,好宣召命婦進宮朝賀。”
有塔納幫忙,耿文華也很快就將事情給理順了。
第一個來的是熹妃,熹妃一進門就趕緊問道:“娘娘,圣旨可是真的?”
耿文華就笑道:“圣旨還能作假?既然傳遍了宮里,那自然是真的。”
熹妃差點兒沒遮掩住臉上神色,片刻才勉強笑道:“那真是要恭賀娘娘了,妾身給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熹妃心里都快成一團亂麻了。
就算是耿文華做了皇貴妃,弘歷占著先出生的名分,也算是和弘晝旗鼓相當。再者,她從來都認為,弘歷是比弘晝更能干更聰明的。
可現在,耿文華做了皇后。
她做了皇后,弘晝就是嫡出的了。
嫡出的……
熹妃深吸一口氣,還不到最后,就算是嫡出的,勝負也還未明呢。嫡出的又如何呢?廢太子允礽,不也是嫡出的嗎?這事兒不到最后,誰也不能說自己是贏家。
她將心里的各種念頭都按下,笑盈盈的給耿文華道賀:“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娘娘之前病重,皇上十分擔憂,對娘娘一番情深,現如今娘娘大好,皇上也冊封,也算是安慰娘娘這一番吃苦了。”
耿文華笑道:“倒不算是吃苦,熹妃今兒倒是機靈的很。”
這話說的沒什么大毛病了。
或許,是針對人的?以前她在那拉氏跟前,好像說話也不曾出過大差池?
熹妃眼珠子一轉,視線落到塔納身上,就笑道:“那咱們塔納公主,是不是也是固倫公主了?”
嫡出的是固倫,妃嬪生的是和碩,再往下是多羅。
不等塔納說什么,熹妃就笑道:“這一轉眼,咱們塔納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現如今又是嫡出公主,日后這求親的豈不是要踏破門檻?說起來,富察家有個孩子……”
不等熹妃說完,耿文華就打斷她的話:“我還想留塔納到十八歲呢,現如今說婚事太早了些。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素來心疼塔納,只怕她這婚事,連我這個額娘都做不了主。”
所以熹妃你做的什么主?
對上耿文華的視線,熹妃臉色略僵硬了片刻,隨即勉強笑道:“也是我多嘴,皇上疼愛公主,必然是要精心給公主挑選駙馬的。”
正說著話,齊妃也過來了。她雖然平常不出宮殿,但封后可是大事兒。這么說吧,耿文華是皇貴妃,說扣除掉她宮里的香燭,她還能找耿文華理論理論,但耿文華作為皇后,說不許在宮里燒香點紙,她就是有錢,她也找不到香燭可用。
齊妃進了門,臉色也是略有些復雜的,她還以為,就胤禛那性子,這輩子,估計宮里就是這樣了。卻沒想到,到這會兒了,竟還又冊封了皇后。
但仔細想想,好像胤禛這年紀,也并不算很大?這還不到五十歲呢,就老爺子康熙那歲數,胤禛就算是不能齊平,至少能活到六十吧?
還有十多年呢,冊封個皇后怎么了?萬一再生個嫡子呢?
當然,她不像是熹妃那樣想不明白——熹妃就是蠢的,就算弘歷占了個長字又如何?弘晝那可是兄弟倆呢,二對一,穩贏啊。皇上總不可能為了弘歷一個,就放棄弘晝兩個。
所以討好一下耿文華,這還是很有必要的。指不定日后弘晝做了皇帝,還能用一下弘時呢,但凡弘時有個差事,都不能和現在一樣,幾乎是圈禁的狀態了。
第248章 第 248 章 人活在世,不都是為子……
冊封皇后的消息一傳出來, 不說宮里如何了,弘晝的府上就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那送進來的帖子,裝了一筐又一筐。門房回到章佳氏這里,章佳氏讓人將帖子都給處理了:“一來是還沒到宮里為皇額娘慶賀, 二來呢, 也不知道皇額娘的意思, 萬一是要咱們收斂些, 那如此大張旗鼓就不太好了。”
弘晝點頭:“收拾一下, 咱們一會兒進宮給皇額娘請安去。”
夫妻倆收拾妥當進宮, 他們不是第一個來的, 第一個來的是七阿哥。
之前耿文華也算是大病一場, 好轉之后, 胤禛就做主, 讓七阿哥搬到阿哥所去住了。一來呢,是避免耿文華操心。再者, 阿哥所距離永壽宮也不是很遠, 七阿哥每日里來回也不超過一炷香時間。二來呢,七阿哥畢竟大了些,也上學了, 就不好總在永壽宮里玩耍了。
冊封的時候塔納是在的, 隨后七阿哥就得了信兒, 課也不上了, 忙忙就來了永壽宮。
現下正在被耿文華摟在懷里問話呢,七阿哥別提多乖巧了, 耿文華問什么就回答什么,老老實實的。
弘晝夫妻進來行了禮,在下面落座, 弘晝就伸手將七阿哥給拽出來了:“額娘身體弱,你別總膩歪在額娘身邊。”
現在可不是七阿哥住在弘晝府上了,七阿哥立馬伶牙俐齒:“我瞧著五哥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不好讓額娘抱著了,這才羨慕我,也不想讓我被額娘抱著吧?那可惜了,你怎么也變不成小孩子了,我就可以,我就要在額娘懷里!”
弘晝伸手捏七阿哥的臉頰:“你就要你就要,你什么都要,我看你會不會長大。”
說著看耿文華:“皇額娘,這冊封的圣旨……”
耿文華就笑道:“這是好事兒,你汗阿瑪心里自有思量。他既然下旨了,咱們接著就是了,不過,那紡織村,正巧塔納也在,你們兄妹商量個法子,將這紡織村大而化小。”
弘晝就笑道:“額娘這不是現成的法子嗎?大而化小,若是那村子有兩千人,就分成兩個村子,或者三個村子,再或者,分成一條街。”
將人給散開不就好了嗎?
說起來還是紡織廠的人,待遇基本上是可以保持不變的,比如說繳納醫療費,會得到報銷之類的。
塔納點頭:“紡織村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一個村子。所以,人還在就好,不過是取消掉了紡織村這個名字,而不是將紡織村的人給滅掉了。”
頂多是沒了紡織村這個名字之后,紡織村的一切可能會變得……不那么出名。不是特意打聽,估計就不會知道有這么一種存在了。
弘晝又說道:“甚至咱們可以給制定一個牌子,持有牌子的人可以享受紡織村的待遇,如此一來,咱們也有便利之處。額娘之前總在紡織廠周圍買地,那一片能賣給咱們的,都已經賣給咱們了,不能賣的,咱們不管用什么法子,人家都不會賣。既如此,倒不如將村子給取消,每個人散開來,到時候額娘只給買地的銀子就好。”
耿文華就搖頭:“如此一來,開銷必然大增。”
紡織廠現在的盈利就已經有一半都是用來建設紡織村了,若是再挪用一筆銀子來給紡織廠工人的家眷買地,那紡織廠的盈利至少要再減少三成。
耿文華很明白人心,沒有盈利的東西,誰會要嗎?
紡織廠若是沒有多少盈利,現在塔納作為她的女兒,可以為她的心愿信念來買單,但塔納之后呢?塔納的兒孫,愿意要這么個不賺錢的廠子嗎?
沒人管,那這廠子是不是就要走向破亡了?
這么說吧,紡織村若算是耿文華精心栽培的一朵花,那么紡織廠,就是紡織村這朵花的根。根都沒了,紡織村還會存在嗎?
相比之下,紡織廠才是最要緊的。既如此,那紡織廠,也必得有盈利,讓人有心動的,愿意掌管的地方。
以前紡織村的人種地,是要繳納公糧的,這些公糧正好可以提供給紡織廠的工人們用。如此一來,紡織廠少了采買糧食這一項,紡織村的土地也算為紡織廠提供利潤了。
現在弘晝說只給錢,讓他們自己買地,那公糧這一塊還能收的上來嗎?
弘晝沉吟了一下:“對半,比如說良田的價錢是四兩銀子,咱們只給二兩。或者,以租代買。咱們出面買,將地契掛在紡織廠名下,誰家若是要種地,可以來租用,以糧租代替公糧繳納。”
塔納笑道:“我覺得倒是租地更合適些,而且,地契掛在紡織廠,也免得將來有什么意外,紡織廠至少還能借著這片地來翻身。”
弘晝又說道:“額娘不是說,在新疆那地方種植棉花最好嗎?不如咱們干脆將紡織廠,再往那邊建立一個。”
耿文華嘆氣:“你汗阿瑪說過,紡織廠建立在哪兒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人。”
尤其是內地這邊,誰會拋家舍業的去新疆種棉花呢?棉花就算是能換錢,但是錢能填飽肚子
嗎?你不還要用錢來換糧食嗎?再者,去了新疆,那就代表著,要和自家這邊所有的親朋好友,全都斷絕關系,永生永世再不來往了。
就是在現代,交通那么發達了,想要人口往新疆遷移,國家也是不得不提出各種利好條件,什么高考優惠政策啊,免費房屋啊。可說實話,生活能過得去的,有幾個會想要去那邊呢?
更不要說這古代了。
“除非實在是在本地活不下去了,要不然干脆和你汗阿瑪商量一下,日后流放罪犯,全都流放到那邊去。”那邊也不是沒流放罪犯的,大清流放罪犯,一般都是兩個方向,一個是北邊寧古塔,一個是西邊新疆。
以前兩廣那邊也在被貶范圍內,現在嘛,兩廣也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了呢。
耿文華擺手:“這事兒你們兄妹自去商量,反正這紡織廠,到最后也還是……留給塔納的,但弘晝也必得幫忙。等會兒你們汗阿瑪來,指不定會問起來這事兒,你們商量就是了。”
說完看章佳氏:“不是不給你,而是日后……你的身份怕是不方便經管商務之事。”
就連耿文華,自打進宮之后,這紡織廠,基本上也就只擔一個名字了。塔納稍微能管事兒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宮里紡織廠兩邊跑了。
為什么呢?不就是因為這身份的緣故嗎?
章佳氏先是怔愣了一下,但隨即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是,皇額娘的意思我明白,您放心,塔納是五爺的親妹妹,自然也是我的親妹妹,額娘疼她,我日后也會和額娘一樣疼她。”
耿文華點點頭,其實不用問胤禛的意思,她自己就能猜出來——怕是胤禛心里已經有了決定了。
只說弘晝和弘歷,弘歷能干,但弘晝也不遑多讓。弘歷和弘晝,其實他們兩個都可以。
但區別還是有的,那就是弘晝是耿文華撫養大的,弘晝親自去海外見過世面,弘晝和洋人也多有打交道,弘晝比弘歷更清楚紡織村的規章制度,也更了解紡織廠的發展方向。
耿文華在很早以前,也影響到了弘晝對于海上貿易的看法,對于西洋國家的看法。
現如今冊封皇后,其實也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基本上這個繼承人就已經是選定好了。
耿文華做了皇后,弘晝就成了嫡子,七阿哥也成了嫡子。若是將來別人繼承皇位,弘晝和七阿哥還能得個好嗎?
就像是齊妃說的,二對一,皇上該如何選,他心里一清二楚。
不過就是沒有直接冊封,也沒有直接宣布而已。
畢竟,做了太子還有被廢的時候,若是直接冊封了,那日后發現了弘晝不合適呢?
現在這樣,日后發現弘晝不合適那還有七阿哥,七阿哥也不合適那到時候大不了他提前一步給弘晝兄弟倆想退路,威逼日后的繼任者不許為難弘晝兄弟倆。
所以不到最后時候,這冊封太子之類的事兒,是必然不能做的。
但一個是為了紡織村的補償,另一個是為了安耿文華的心,這個冊封皇后的事兒,還是很有必要的。
弘晝和塔納去討論這紡織村的事兒,耿文華和章佳氏說那些帖子的事兒:“最好是關門閉戶,什么人也不見,其實算一算,也沒什么可見的人。弘晝日日上朝,該見的也都已經見過了。”
后院女眷,章佳氏其實很沒必要多接觸。
弘晝不是允禩,章佳氏也不是八福晉。最重要的是,胤禛并非康熙,康熙是兒子太多,胤禛才這么幾個兒子,自然不能拿來養蠱。
所以章佳氏不用做什么,她只要是弘晝的福晉,就完全能代表弘晝的臉面。
章佳氏忙應了下來,耿文華又說道:“就說孩子還小,經不得熱鬧,你們夫妻現在最要緊的也是照看孩子,剩下的事兒,自有你們汗阿瑪呢。”
章佳氏又應了下來。
七阿哥聽不太懂,就靠在耿文華腿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
聽到后來,忍不住問:“額娘,那姐姐有紡織廠,我呢?”
耿文華笑著摸一摸她的腦袋:“你有船廠,你舅舅現在還在福建呢,那邊的船廠,還有……船隊,將來都是要給你的。”
她又看弘晝,弘晝趕緊擺手:“我知道額娘要說什么,額娘放心,額娘已經將最好的給了我,我若是還盯著弟弟妹妹的這些東西,那也實在是太貪心了。”
江山都要給他了,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再者,他要真做了皇帝,不管是紡織廠還是船廠,他都是一點兒不能碰的。至于船隊……倒是可以和七阿哥商量商量,用私房參一股。
當然,最好是別參與。上位者,最忌諱與民奪利。
耿文華就笑道:“這話不可再說,再者,現如今,你該學著謙遜起來,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你現在還沒滿呢,更需得小心謹慎。”
弘晝忙起身,束手而立,恭敬領訓。
說胤禛,胤禛很快就到了。
進了門,掃一眼,挑眉:“今兒這人倒是多的很,熱鬧的很。”
一群人忙起身行禮,七阿哥行禮之后就抱著胤禛大腿:“汗阿瑪,我要去福建!”
胤禛疑惑不解,看耿文華,耿文華笑瞇瞇的:“剛說起來話,紡織廠給塔納,船廠給他……”
胤禛恍然大悟,伸手在七阿哥腦門上彈一下:“就是想去,也不是現在,等你長大了些再去。”
他看耿文華,皺眉:“你身體好轉了,日后就不要再提這些事兒。”就跟臨死分家產一樣,不太吉利。
耿文華點頭:“好,我知道了,不過是話趕話說到了,皇上可下定主意了?”
胤禛沉默片刻才說道:“紡織廠還留著,但紡織村……需得和尋常村莊一樣,衙門選定里正人選,日后不管是服役還是納稅,不能再由紡織廠出面,需得和尋常村莊一樣。”
尋常村長呢,就是衙門做決定。
比如說朝廷今兒要修路,要服役,下達命令給縣衙,縣衙派遣差役到里正那邊說要求,要多少人,多大年紀,總共服役多少天。然后里正再到各村去通知,村子里挑選,至少一家一戶一個人。
紡織村那邊呢,之前都是掛在紡織廠名下,紡織村也有服役,但并不是里正傳達,而是村子里各家自己選出來的,并且可以用銀錢來贖回名額——這條在別的村莊也合適,但別的村莊的人,可能沒那么多錢。
總而言之,就是大的規矩需得改變。
和弘晝之前說的,大而化小很接近。
耿文華點頭,看塔納,塔納頓了頓,就上前來:“汗阿瑪,兒臣有本參奏。”
胤禛怔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出來,本想說這是做什么怪樣子,但忽然又想到塔納也是有官服的人
,頓了頓,就一本正經點頭:“有話就說。”
塔納就將剛才和弘晝商量的那些,一一復述出來。
胤禛聽著也覺得可行,本想讓弘晝記下來,回頭在朝堂上說,但話到嘴邊,看著塔納,忽然就改變了主意:“既然你皇額娘將紡織廠給你了,那回頭你寫一封折子送過來。”
塔納頓時愣住,側頭看耿文華,耿文華笑瞇瞇的:“你汗阿瑪讓你寫,你寫就是了。怕什么,那是你汗阿瑪,又不是外人。”
對啊,那是自家汗阿瑪,做女兒的有什么事情,和汗阿瑪商量,不也很正常嗎?
紡織廠的事兒,很快就定了下來。
看起來……改變很大,實際上改變也確實是很大。但最核心的東西,比如說,生老病死一條龍這些,卻是保住了。再比如說,投票決定這個,明面上是沒有了,可私下里還是存在的,大家可以投票決定一下自己服役或者納稅的事情嘛。
朝堂上的喧囂聲在看到胤禛的態度之后也就逐漸降低,到現在,幾乎也就消失了。
但新的紡織廠,卻是已經在廣州建立起來了。
甚至,第七紡織廠,都已經開始在新疆那邊選定地址了。
日后這些紡織廠,會遍地開花,就如同被風帶走的蒲公英,選定了地址就會扎根。
不過這些,現在就算是有人看到了想到了,也并不會再多說什么了。
紡織廠越來越多,女學出來的學子也就都派上了用場。
耿文華也逐漸將精力都放在了寫書上面,教科書嘛,只有一門怎么能行呢?
轉眼就到了新年,這一年的信念,自然是和往年的不同的。往年宮里沒皇后,耿文華又不太喜歡見人,命婦和誥命們也就是到太和殿門口一磕頭,就算是請過安了,拜過年了。
現在嘛,宮里有了皇后,怎么能隨意一磕頭就算完事兒了呢?耿文華再不喜歡見人,也需得端坐在上面,看著下面命婦們請安磕頭。
熹妃和齊妃落做在兩邊,等著命婦們起身,就忙開口寒暄,問一問家里的老人,問一問家里的孩子。
問完了,打發人下去就成了。
一上午都是忙活這個了,眼看快中午,耿文華就打發她們兩個:“瞧著鈕祜祿老太太和李老太太都等了很久了,你們也各自回去陪一陪老人家吧。”
至于她自己,耿老太太還在后殿呢。
耿老太太一見著耿文華就激動:“之前見娘娘穿著這一身,就總覺得十分威嚴,現如今又見著,除了威嚴,娘娘還多了幾分端莊。”
耿文華噗嗤一聲笑出來:“額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說我之前沒有端莊的氣勢呢。”
耿老太太忙擺手,耿文華笑道:“我知道額娘的意思,我和額娘開玩笑呢,額娘先做,我讓人摘了這帽子。”
今兒是大年初一,見命婦嘛,一早起來就穿了大禮服,皇后也是需得帶帽子的,上面碩大的東珠,那帽子帶著沉甸甸。
宮女趕緊來幫耿文華取掉,又將里面盤著的頭發給拆開,用梳子輕輕的梳一下,也算是揉按一下頭皮,讓頭發放松些。
將頭發打理好,又去取了家常的衣服來,幫著耿文華換下身上的大禮服。
大禮服上的金銀絲線都是實打實的份量,這一件兒衣服穿在身上,像是佩戴了五六斤的金銀,再加上脖子上的東珠項鏈,耿文華還需得端坐一上午,這會兒也只覺得腰酸背痛的。
衣服肯定是好看的,穿上也像是老太太說的,滿身威嚴氣勢。就是有些累人,累的她都有些不太想說話了。
耿老太太瞧見她疲憊,就心疼:“才病好呢,也是趕上這過年了。不過,現在你做了皇后也是好的,也算是熬出頭了。”
耿文華就笑起來:“也沒熬,皇上對我還是很好的。”
她也沒經過什么大事兒。
哦,唯一的大事兒就是和胤禛置氣了,不過也沒受罪,她自己住在園子里,雖說是冷清了些,但吃喝上面并沒有受委屈。至于后面去莊子上,那更是她自己做的決定,誰也沒有逼迫她。
能做點兒自己喜歡做的,想要做的事情,那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了,怎么能算是熬呢?
老太太也只覺得耿文華是安慰自己,朝堂上誰不知道當今是個十分嚴厲,有些刻薄的人呢?差事辦的好了是應當的,差事辦的不好就是無能,不堪大用,皇上可不從問你什么原因沒辦好差事。
和先帝比起來……先帝可真是仁君啊。
也幸好耿文華不知道老太太心里那些念叨,要知道,必然是要腹誹幾句的——先帝是仁君,可也就是太仁慈了,為了那仁君的名聲,留給胤禛的江山那可真是……八百萬兩的國庫,勾心斗角的朝堂,習以為常的貪污受賄,無處不在的黨爭。
耿文華笑著問道:“額娘可是有什么為難的事兒?”
瞧著老太太好幾次欲言又止了。
耿家很有分寸,老太太欲言又止,那就必然是遇上事兒了,不知道該不該找她做主。既然耿家有分寸,耿文華肯定要問一問了。
老太太頓了頓點頭:“是有一件事兒……你做了皇后,咱們家得你的恩,你阿瑪現在也是承恩公了,可這承恩公的爵位……”
耿文華有一個大哥有一個弟弟,按理說,這爵位該是給老大的,但老大殘廢了,可老大殘廢了,老大還有兒子。
這鬧不好,就要跟那拉家一樣了,一個爵位,哥哥要,弟弟也要。
耿文華沉默片刻:“這爵位,給大房。不說理法如此,就說大哥這些年在福建,為我辦事兒,也算是盡心盡力,十分辛苦,大哥如此辛苦,為了什么呢?”
人活在世,不都是為子孫嗎?
頓了頓,她又說道:“至于小弟,暫且別急,咱們府上,能有一個爵位,怎么就不能有第二個了?回頭我問一問皇上,看能不能給小弟個差事。”
這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若是差事辦得好,估計就是能再有個爵位的。若是辦的不好……耿文華沒說,老太太也沒問。
第249章 第 249 章 情深似海。
等送走了耿老太太, 耿文華也忍不住嘆口氣。人之常情,尤其是做父母的,一個爵位又不是幾兩銀子,銀子可以平分, 但爵位分不了。但爵位這東西, 又是十分重要。
多少人家, 幾代人付出都不一定能得個爵位。耿家……也是機緣巧合了, 有一個爵位至少是能保家里三代富貴榮華的。所以老太太發愁也是正常的, 兩個兒子嘛, 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雖說是等日后……等日后其實也不一定有機會。
這又不是亂世, 亂世一個軍功拿到手, 就算是沒拿到爵位, 那也必能升官發財。可現在, 太平盛世,上哪兒弄個功勞讓耿家弟弟得呢?
下午弘晝進宮來, 耿文華就難免將這事兒拿出來和他嘮叨。
弘晝就笑道:“額娘也是多心, 二舅舅有本事,自然是能有可立功的機會的。他若是沒本事,功勞放在他跟前他也看不見。回頭我去外祖父家看看, 若是二舅舅有心思, 我讓他到山東一趟。”
耿文華詫異:“去山東做什么?”
“剿匪。”弘晝說道, 頓了頓解釋道:“山東那邊最近出了個悄悄會, 和白蓮教勾結,宣揚什么真神救世, 邪教這東西,危害深重。”
多少尋常人家,但凡遇上邪教, 都是家破人亡的結局。
尤其是那白蓮教,之前曾聽說江南那邊,有個女人毒殺一家七口之后投奔白蓮教,入了白蓮教做了仙姑。而且,令人發指的是,這女人毒殺一家子,并非是因為一家子虧待她虐待她了,而只是因著白蓮教承諾給她一個仙姑的位置,讓她帶著家產投奔。
一家七口啊,公婆小姑子,丈夫孩子……鮮活的人命,說沒就沒了。
以前耿文華看電視,還覺得白蓮教這種收容窮苦女人的地方,就算是有罪孽,
罪孽也應該是有數的。但聽聞了這事兒之后,她就覺得白蓮教當真如同一塊兒腐肉,散發著讓人惡心的味道。
而且,大多數的窮苦女人,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分辨力。她們以為白蓮教說幾句好話就是為她們著想了,卻從不知道,白蓮教不做賠本生意,白蓮教看上她們,就是為了要她們一條命的。
所以對于邪教,耿文華也是覺得,必得連根拔除才行。
山東那邊既然出現了邪教,那朝廷派兵剿滅,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就是對耿家弟弟的本事有些懷疑:“他能分辨的出來誰是被逼迫的,誰是本就心存歹念的嗎?”
弘晝笑道:“回頭我找個有能耐的照看著二舅舅就是了。”
有事兒謀士上,有功勞耿家小舅舅領。
耿文華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可真是……人家能平白將功勞讓出來?”
“額娘,這天底下有許多聰明人,有些能入仕,有些卻是因著各種理由,并不能入仕的。既然不能入仕,他們憑什么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呢?再者,人生于世,總要有個賺錢養家的渠道吧?空有一肚子聰明,沒個賺錢的渠道,那怎么養活妻子兒女?”
聰明和賺錢,從來都不是相等的。有才華,有謀略,并不代表就能在商場上肆意縱橫了。
所以這世上,也才有謀士這種存在。
當然謀士也是要謀前程的,就比如耿家這事兒,他幫著耿家得了功勞,耿家就祝他一臂之力,讓他能有個出仕的機會。
耿文華點頭:“那這事兒額娘就交給你了,不過,你也量力而行,若是能,也算是耿家的福氣,若是做不到,那是耿家無福,你也不用自責。”
弘晝笑嘻嘻的:“額娘放心,我從不是會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推的。”
說著耿家的事兒,弘晝又提起來噶爾丹那邊的事情:“不老實,怕是年后又要起戰亂。”
又要打仗。
耿家的長處并不在打仗上面。
耿文華就有些好奇:“那你汗阿瑪可能會派誰出征?”
弘晝沉吟了一下:“怕是章佳阿桂?亦或者是富察家的人。李榮保也算還在壯年。”
耿文華也就是問一下,領兵打仗這事兒,她是沒有什么經驗的。
不過等出了年,這出征的旨意下來,耿文華這才知道,弘晝竟也是在其中的。當然,他年輕,不可能做元帥,就是一個小將領,算是督軍的角色。
弘晝來宮里辭別,耿文華頗有些擔憂:“你自己并沒有多少經驗,就要多聽大將軍的指揮,不要自己逞一時勇猛,不能魯莽。”
弘晝一一應下來 :“額娘放心,我肯定不會自己隨意走動,就連吃飯睡覺,也只聽大將軍吩咐。倒是章佳氏,額娘多叫她進宮來陪著您。”
婆媳兩個,也算是互相照應。
耿文華眼眶就有些發紅,七阿哥很懂事兒的說道:“額娘,我也去,我幫著你去監督五哥。”
耿文華又忍不住笑,伸手摸一摸七阿哥的腦袋:“你要是再跟著去,倒不如我也跟著去了,你們兄弟倆,也不知道誰照看誰呢。”
弘晝也伸手摸七阿哥腦袋,但七阿哥不愿意,晃著腦袋將弘晝的爪子甩掉:“我是大人了,五哥你不要總摸我腦袋。”
弘晝笑瞇瞇的:“好,那就再等幾年,等你從上書房出來,不用讀書了,你就來幫五哥做事兒,五哥好忙啊,你要是不幫我,我忙的都沒空吃飯睡覺了。”
就好像自家汗阿瑪和十三叔一樣,那才是真正的兄弟。
他也不盼著自己和四哥能如此了,畢竟自從自家額娘做了皇后,四哥看自己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所以,他也只能盼著自己親生的兄弟,將來和自己一條心,就如同汗阿瑪和十三叔。
弘晝在宮里吃了一頓飯,轉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出發了。
耿文華時不時會將章佳氏給叫進宮來,婆媳兩個就逗弄孩子,弘晝的大阿哥,一天比一天大,這養孩子就跟看景兒一樣,一天一個景色。
今兒大阿哥會哈哈笑了,明天大阿哥會拍手了,后天大阿哥會做哭臉了,這么一個小胖孩子,那可比養寵物好玩兒多了。
進入到三月,耿文華正如同以往一樣,打算讓人去叫了章佳氏進宮,就見知春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了,手里拎著的籃子的蓋子都掉了,她也沒發現,一臉的驚慌,進了門就撲倒耿文華跟前,跪在那里,渾身發抖:“娘娘……”
看她那樣子,耿文華一顆心就忍不住往下沉。
她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下竄上來,整個人就像是被凍住了,想問什么,竟是有些張不開嘴來。
知春臉色慘白:“奴婢剛才去御膳房,聽說前面來了戰報,五阿哥……”
耿文華只覺得眼前發黑,人有些站不住,知夏連忙來扶著耿文華,又看知春,知春一咬牙:“失蹤了,生死未卜。”
找不到尸體,所以也不能斷定是死是活。但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是人已經死了,只有死了,才會回不來,找不到蹤跡。但凡活著,五阿哥那樣的身份,必然也會想法子傳遞消息回來。
沒有消息,那就是兇多吉少。
耿文華只覺得像是有錘子在自己腦袋上砸了一下,她站不住,整個人直挺挺的往后面倒下去。
知夏一個人扶不住,知春也連忙爬起來攙扶耿文華:“娘娘,娘娘您可千萬要撐住了……”
耿文華覺得自己像是要死了,她良久才在眼前看見了一點兒光線,憑著感覺,她抓住知春:“消息當真?五阿哥真的……”
知春看知夏,她現在才發現自己有些魯莽,娘娘之前生病,雖然太醫說是已經養好了,但那是大病,哪兒能真的一點兒不留痕跡?必然是要有后遺癥的,損傷了根基也是有可能的。
現如今猛然聽說這樣的消息……
知春不知道該說什么,耿文華卻是確定自己剛才沒聽錯了,她猛的閉眼,好一會兒,感覺那暈眩的感覺能控制住了,就起身:“我去一趟養心殿。”
養心殿是收到消息最快的地方,若是有弘晝的消息,胤禛是必然最先知道的。
她在這里胡亂猜測是沒用的,要問一問胤禛才好。
看她那臉色,知春和知夏也不敢攔著,兩個人跟在后面,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追得上耿文華的腳步。
耿文華到養心殿外面,一眼就看出來養心殿里大臣們的氣氛是略有些不對的。
往日里,人來人往,哪怕是死對頭呢,見了面也要哼一聲,或者是擠兌幾句,若是有大事兒,大家的表情也就是嚴肅,腳步頂多是再急促些,說話頂多是再低沉些。
不像是現在,人人不吭聲,活像是死了人……
耿文華臉色越發雪白,只覺得身上的力氣都被抽調了,險些沒站住,也幸好是知春和知夏趕緊在后面扶著了。
門口的太監看見是她,忙來請安:“娘娘萬福金安,皇上正忙著……”
“本宮要見皇上。”耿文華打斷他的話,小太監猶豫了一下,但頓了頓,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娘娘請稍等,奴才這就進去稟告。”
皇上可沒說不見人,再者,這又不是別人,這可是皇后娘娘。
小太監一溜煙兒的去找蘇培盛。
蘇培盛有些為難,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了內室,看胤禛趁著臉色,他心里也是有些打鼓,可到了這會兒,就是不說也得說了——胤禛又不是無知無覺,能沒發現他進來了嗎?
“娘娘在外面請見。”蘇培盛低聲說道,胤禛臉上帶了幾分沉痛,張張嘴,好一會兒才說道:“帶娘娘到暖閣去。”
不等蘇培盛動,他又說道:“算了,朕親自去帶娘娘過去。”
他起身往外走,蘇培盛忙跟著。
胤禛到了養心殿門口,看見耿文華那臉色,心里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頓了頓,伸手來拉著耿文華:“怎么這會兒來了?可是有事兒?手怎么這么冷?”
又斥責兩個丫鬟:“雖說是三月里,但這天兒還冷的很,怎么也不給娘娘穿一件兒披風?這樣冷的天氣,連個毛領子都沒帶著,你們若是不會伺候娘娘,那就換了會伺候的人跟著。”
知春和知夏不敢辯駁,立馬撲通跪在地上請罪。
耿文華抓著胤禛的手:“不怪她們,是我自己著急……”
話到嘴邊,想問,卻又不敢問,她生怕會從胤禛這里得到一個確切的,不太好的消息。
是不是因為她做了皇后,改變了歷史,所以歷史的車輪就要覆蓋上她改變的痕跡,強行再將行駛的方向扭轉到原來的方向上?所以,弘晝不能活著,因為弘晝活著,弘歷就不能做皇上了。
胤禛拉著她往暖閣去:“你也顧惜著自己的身體,你又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了,怎么還這樣不懂事兒呢?你本來身體虛弱,若是再生病,那可不是吃兩天藥的事兒了。再者,你這個歲數,也不年輕了,年輕人生一場病,說好也就好了,但咱們這歲數了,不好再生病了知道嗎?”
耿文華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只點頭:“我知道了。”
進了暖閣,胤禛讓蘇培盛去倒茶:“先喝杯茶暖一暖。”
耿文華抿一口茶水,熱水順著喉嚨進了肚子,她這才覺得僵硬
的身體像是有一點點兒軟和下來了。
她沉默了片刻,終于是鼓足了勇氣:“我聽說,弘晝失蹤了?”
胤禛就皺眉,轉頭斥責知夏她們:“誰和娘娘胡說八道了?不知道娘娘現如今受不得驚嚇嗎?”
又拍耿文華胳膊:“沒有的事兒,你最近對宮里的管制還是有些松懈了,竟是讓人在后宮胡說八道!弘晝好著呢,之前還上了折子,說是打贏了,他要帶人追蹤噶爾丹,但是被大將軍給攔住了。”
頓了頓,胤禛又說道:“要不了幾個月,弘晝大概就能回來了,他好著呢,你不用擔心。”
耿文華盯著胤禛:“他真的好著嗎?”
胤禛點頭,看耿文華:“真的好著呢,我騙你做什么?你若是不放心,問問十三?正好今兒十三也在宮里,你是知道的,十三可不撒謊。”
十三不撒謊?這話可真是……他要是不撒謊,哪兒來的養蜂夾道十年圈禁?
耿文華沒說話,還是盯著胤禛看,胤禛被看的有些繃不住:“是不是熹妃在胡說八道?你也知道熹妃,自打你做了皇后,就十分不服氣,她必然是等著看你失態,看你笑話呢,你可得放寬心,不能讓熹妃看了你笑話。”
耿文華有些小小的動搖,可能真的是熹妃在夸大事情?
不對,夸大事情的前提是有這么個事情存在,所以,弘晝是真的出事兒了?
耿文華抓住胤禛的手:“皇上,若是弘晝真的出事兒了,您現在告訴我,總比日后……我要再遭受一次這樣的痛苦好。”
是啊,現在是已經知道了,若是現在被哄住了,那日后呢?
胤禛上哪兒找一個完好無損的弘晝來還給她?
只這么片刻沉默,耿文華的眼淚就下來了:“弘晝真的出事兒了是不是?他現在,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胤禛嘆口氣,伸手給耿文華擦眼淚:“沒那么嚴重,只說是他帶人深入草原深處,不見了影蹤。”
耿文華的哭聲就控制不住了,沒有影蹤,這跟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有什么區別?不都是沒了蹤跡,不知所蹤了嗎?
她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啊,她從胳膊長養到了七八尺的男兒啊。
耿文華伸手捶胸口,實在是太疼了,心臟就像是被人用匕首攪動起來一樣,疼的她都想將這顆心給挖出來了。
她按著胤禛的手:“我要去找他,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他必定也想回家,我要見見他,哪怕是最后一面呢,我要知道他在哪兒……皇上,我要去找他,我的弘晝!”
胤禛眼眶也發紅,那也是他的兒子,他不疼嗎?
收到折子到現在,他疼的都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
但他是男人,他不能像是耿文華這樣哭鬧,他還得安撫耿文華:“你先別哭,不一定是最壞的結果,可能是他在里面迷失了方向,一時半會兒沒找到出路,你也知道,草原那地方,一望無際,想找個人煙不容易……”
所以死在哪兒也不會有人知道。
耿文華的眼淚掉的更急,她說不出來話了,嗓子被堵住,逐漸的連氣都喘不過來,臉色都憋的有些發紫。
慌的胤禛忙讓人去叫太醫,太醫來給耿文華扎了兩針,耿文華這口氣才算是出來,她放聲大哭起來。
胤禛將人抱在懷里,輕輕拍后背:“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現在這事兒不能宣傳出去,弘晝吉人天相……”
耿文華哭一場,越發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弘晝。若非是她,弘晝再不濟了,還能做個王爺,就算時不時得辦個活喪,那也是大清的和親王。
她直起身體來:“皇上,我能否去一趟……”
不等她說完,胤禛就打斷她的話:“你去了能有什么用?你是會在草原里找人,還是能領兵打仗,將噶爾丹給擊退?”
胤禛伸手捏一捏眉心:“弘晝已經出事兒,你就在宮里,你在朕跟前好好的,朕也才能安心,才能讓人去找弘晝,哪怕是……也必得帶回來入土為安。所以,你就等著,別添亂,好不好?”
耿文華抿抿唇,她會什么呢?指南針……她就算是做得出來,大清又不是沒有司南。
無人機……她做不出來。
領兵打仗她更是不行,就算她行,她現在說要去,那些將領也必然不會聽她的。大清,又不是大唐,還能有女將。
耿文華越發覺得失望沮喪,是啊,她能做什么呢?
胤禛嘆口氣:“我話說的有些重了,但是……你確實是幫不上忙,你就在宮里好好等著,行嗎?”
耿文華木然點頭,除了等著,她也做不了別的了。
胤禛點了點知春:“送你們娘娘回去,另外,這次看你們娘娘臉面,朕不和你們計較,若是再有下次,你們誰再拿了外面亂七八糟的事兒來嚇唬你們娘娘,你們看朕能不能留著你們。”
他擺擺手:“下去吧。”
知春和知夏就忙扶著耿文華起身往外走。
胤禛看著耿文華出了養心殿,就讓人去叫了十三來:“你親自去一趟……無論如何,得將人帶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是朕的兒子,朕絕對不能讓他暴尸荒野。”
任由草原上的野物,將弘晝的尸體給糟蹋了。
十三領了圣旨,急匆匆出宮去。
耿文華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她將自己關在書房里,一邊翻找書本,一邊苦苦思索,找人方面,到底還有什么更便利的工具呢?地震時候,更多用的是搜救犬,可搜救犬一時半會兒能培養的出來嗎?
宮里因著胤禛的命令,倒是也沒人議論弘晝的事兒。但外面卻是禁不住的,軍機處有大臣,戰報送來,軍機處都是能看的。尤其是章佳家,章佳氏很快也得知了這消息。
章佳氏和耿文華一樣,初得知,幾乎是要痛死過去。
她和弘晝少年夫妻,弘晝到現在也還沒來得及納妾,所以夫妻之間感情甚好,再加上孩子年幼,可以說是,情深似海。
這猛然之間得知這樣的消息,差點兒就要跟著尋死了,也幸好是有孩子在,章佳氏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哭了兩天,也總算是振作起精神來,抱著阿哥進宮來看耿文華了——若是弘晝真有個萬一,這孩子是弘晝的血脈,她必得養大了,護好了才行。
可光憑著她一個人,小阿哥日后的前程也就那樣了。宮里的皇后娘娘是親祖母,若是能得皇后娘娘照看,小阿哥的前程,才是一片光明呢。
耿文華還正在昏頭昏腦的查找書本呢,聽見章佳氏帶著孩子來,怔愣片刻,這才點頭,讓人將這母子倆給帶了進來。這一進來,看見孩子,耿文華差點兒又沒忍住——孩子大了,越發的和弘晝像了。
第250章 第 250 章 也并沒有人敢發表意見……
等章佳氏帶著小阿哥出去, 耿文華對著門口怔愣了片刻,忽然就起身:“七阿哥呢?”
七阿哥正在上書房呢,他倒是想守在永壽宮,奈何胤禛不許, 怕他在這里, 再引得耿文華想起來弘晝。本身耿文華這身體……就算是太醫說好了, 胤禛也是有些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的感覺。
耿文華原本是想讓人將七阿哥給叫回來的, 但聽說人在上書房, 也就擺擺手不去理會了。
她叫了知春來:“現下我的庫房還有多少銀子?”
知春大概估算了一個數字:“本來是有六百萬的, 但之前塔納公主去廣州帶走了一百萬兩。”
建立新的紡織廠呢, 也并不是只買個地, 蓋個房子就完事兒了, 需得做機器,需得招女工, 需得有行原材料。這亂七八糟的加起來, 其實一百萬是遠遠不夠的,但廣州那邊還有耿文華的船隊,船隊是第二次出海, 算一算時間也快回航了, 若是塔納到時候用錢, 從船隊那邊支取也是很方便的。
再者, 廣州距離福建也并不是很遠,福建那邊還有船廠呢。
耿文華點頭:“見現銀給準備好, 我有用處。”
她總是沉浸在悲傷中也不好,現在弘晝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狀態,她做額娘的, 現在可不
能整天只哭哭啼啼,那豈不是成了她以往最是看不上的人嗎?所以,她需得做點兒什么。
不管弘晝現如今是生是死,她都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人去找。生要找到人,死要找到尸體。
“傳令給各個紡織廠,命人打量收購羊毛牛皮。”耿文華停頓了一下,繼續和知春說道:“除此之外,各種野物的皮毛也要,蒙古那邊多牛羊,讓人往那邊走……和采購的管事們說清楚,此行最重要的是找人。”
就算是那邊正在打仗,但越是打仗,生意才會越是好做——利潤會遠比平和時期更高。
她現在大量高價的收購,必然會有很多人愿意冒險往那邊去。
弘晝若是和軍隊失散,若是活著,說不定會藏身在哪個小部落里,若是死了……只要有尸骨在也是好的。
知春忙應了下來,耿文華伸手捏了捏眉心:”若是有找到的,本宮會答應他一個條件,無論是錢財還是什么,只要不違背良知道德律法,本宮都可以答應。”
耿文華擺擺手,先示意知春去傳話。幾個紡織廠雖然看著是獨立的,但其實內部都是有溝通聯系的,畢竟這個紡織廠的布料從那邊調過來,那個紡織廠的產品送另一邊售賣,這都是常有的事兒。
所以,知春只要將消息傳達到京城紡織廠這邊,不用幾天功夫,廣州和江南那邊也就能收到消息了。這世上消息傳遞最快的,就是商人之間了。
“另外,叫了紡織廠研發部的人來,我有另外一種想法。”那就是羊毛毯,現在也是有羊毛毯的,但因著制造工藝的問題,羊毛毯的保暖度比不上羊皮,柔軟度又比不上羊毛褥,所以更多時候,人們是寧愿將羊皮制好直接用的,除非是要掛在門口遮擋寒風,或者是鋪在地上當地毯。
耿文華要做的,是那種現代很常見的毛毯,并非是羊毛做的,便宜,但又好用,冬天鋪在床上,又綿軟又舒服又保暖的。尋常百姓家,就算是買不起羊皮褥子的,大概是能舍得買這樣一個毛毯的。
羊皮褥子之所以貴,是因著帶羊皮來制作的,一個羊皮還只能做那么點兒大。若是做毛毯,尋常羊毛就能做,羊毛線還需得精挑細選,但毛毯可以放更寬的條件。
再加上下面可以用棉布,棉布是比羊毛便宜許多的。兩相結合,這成本沒那么高,售價肯定也不會太高,那么市場也必然更寬廣。
耿文華沉默片刻,又仔細想還有沒有更多的渠道來找人。
一直到七阿哥放學,她也并沒有太多頭緒,也只好想打起精神來招呼七阿哥:“今兒上課可有什么聽不懂的?”
七阿哥仔細看著耿文華臉色,眨眨眼才說道:“今兒先生忽然對我嚴厲許多。”
耿文華只一怔愣就明白了,弘晝和七阿哥一母同胞,她又是皇后,若是弘晝有個什么萬一,那么有很有可能皇上會越過弘歷,直接選中七阿哥。
以前先生對七阿哥的功課是得過且過,這詞兒用的不是很準確,但只看字面意思就是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嘛。今兒忽然嚴厲起來……要么是朝堂上的消息已經私底下傳播開了,要么就是有人在七阿哥面前說了什么。
她皺了皺眉,過了片刻才說道:“先生對你嚴厲是因著……”頓了頓,到底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七阿哥倒是懂事兒:“我知道,五哥失蹤的消息,現在很多人都知道。”
“我擔心你五哥出事兒,并不是戰場上出了意外。”耿文華忽然說到,七阿哥有些不解:“可是打仗出事兒也是很正常的啊。”
“出事兒是很正常的,但失蹤,人了無蹤跡,這才是不正常的,你五哥又不是尋常人,他是皇子阿哥,他無論做什么,身邊怎么可能一個人也沒有呢?就算是你五哥不聽指揮,非要帶著人胡鬧,做將領的,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皇子阿哥涉險嗎?”
再者,這又不是尋常的皇子阿哥,這現在已經是嫡子了。
弘晝可以死,被敵軍殺死,被流箭射死,但失蹤的可能性只有一成不到——這一成還是因為他在戰場上,戰場上的事兒,瞬息變化,耿文華實在是拿不準。
“但他活著,會對誰造成威脅呢?他若是贏了,我們大清將士士氣高漲,這是榮耀。他若是死了,敵軍必定彈冠相慶,嘲諷大清。”
所以不管是死是活,兩邊都不可能瞞著他的音信。
弘晝也不是不懂事兒到明知道自己的生死會連累許多人,還藏著不聲不響的人。
耿文華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奪嫡,她甚至已經將目標定在了熹妃母子身上。
弘時已經沒有什么可能,六阿哥自從一開始就沒希望。
只一個弘歷,以前他和弘晝還有分庭抗爭之力,但現在耿文華做了皇后。
耿文華像是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往里面剝皮,然后就想到了一件事兒——熹妃已經很久沒來給她請過安了。
七阿哥瞪大眼睛看耿文華:“額娘的意思是,有人謀害五哥?”
他年幼,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奪嫡上來。也只耿文華,從來多心,又親身經歷過九龍奪嫡,更是熟知歷史上有關奪嫡的各種風波,更知道若不是她,原本的皇位繼承人是弘歷——她天然的,會對弘歷更多一份兒戒心。
孩子小的時候,她看見的多是孩子的可愛天真稚嫩。
但弘歷……她也有很久沒見到了吧?每次見,弘歷也總是笑著,溫文爾雅,像是怎么也不會生氣的樣子。
她抿抿唇,并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七阿哥。畢竟她現在只是猜測,她沒有證據,若是冤枉了弘歷呢?再者,若是弘晝真的……胤禛又如同歷史上那樣早死,皇位還是落在了弘歷手里呢?
她總不能帶著年幼的七阿哥逃亡吧?
她伸手揉一揉七阿哥的腦袋:“你要知道,就算是銀子,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喜歡的。就是圣人,也總還有人覺得他做的不完美,你五哥又不是圣人,也不是銀子,所以有人想對付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兒,現如今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好你自己。”
都能對弘晝動手了,那想必對七阿哥動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吧?
再者,七阿哥就在宮里呢。宮里的小孩兒……嗯,在宮里謀害人還是不太好做得到的。
耿文華就叫了七阿哥的隨身太監來:“日后要更加小心照看七阿哥,但凡入口的東西,不管是食物還是茶水,但凡是離開過你們視線的,或是不清楚來歷的,經過了他人之手的,都不許再用。不許七阿哥離開侍衛視線,不許七阿哥冒險做事兒……”
耿文華絮絮叨叨,叮囑了十幾條,聽的七阿哥臉色都有些發白。
等吩咐完這小太監,耿
文華又叫了御花園那邊的總管來:“游樂場那邊的東西,一天需得檢查三次,除了照看這些設施的人,其余有人靠見,一律要問清楚身份,誰碰過什么東西,也需得記清楚,然后再做檢查,不得有一點兒疏漏,之前本宮讓你們做檢查記錄表格,每次檢查是誰檢查的,什么時辰檢查的,檢查之后設施情況如何,都必得寫的清清楚楚,現如今,在那記錄本上,再添加一個指紋,記錄的時候需得按上指紋,明白本宮的意思吧?”
宮里現如今都有記錄表,誰什么時候當值,當值期間有沒有什么異常的東西,異常的事情,都需得記錄下來,然后簽字畫押。所以但凡出事兒,一條線都能抓出來。
宮里戒備森嚴,想要在宮里動手,那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了。
七阿哥有些苦哈哈的:“是不是在五哥回來之前,我都只能在永壽宮,上書房,還有阿哥所這三個地方了?”
耿文華笑瞇瞇的:“還有御花園啊,你若是想帶著你的小伙伴兒們去游樂場玩兒,也還是可以的。”
七阿哥抿抿唇,沒出聲。
他下午照舊是要去上書房的,耿文華在永壽宮坐著也是沒事兒,索性起身到御花園里轉悠,看能不能有點兒什么靈感,能再有個找人的法子。
現下三月,御花園里也只有迎春花開著。
耿文華盯著那一簇簇鵝黃色的迎春花,頗有些怔愣,也不知道弘晝到底在哪兒……
“給娘娘請安,娘娘安好。”正想著,就聽見有人說道,耿文華皺眉轉頭看了一眼,就見顧氏正在不遠處蹲著,她就點頭:“起吧。”
“娘娘可是心情不好?”顧氏對外面的事兒知道的更少,尤其是胤禛不讓往后宮傳,顧氏自然也就不知道弘晝的事兒,她還笑盈盈的:“妾身讓人做了鮮花餅,娘娘可要嘗一嘗?”
耿文華擺手,沒什么心情。
顧氏抿抿唇,小心翼翼:“娘娘,心情若是不好,能說的話,和奴婢說一說?說出來了,說不定心情就好了呢?”
耿文華看她一眼,說道:“本宮想要找一個人,但大海撈針,又不能讓人知道這人的身份,一時之間,想不到更穩妥的好法子。”
顧氏也皺眉苦思起來,找人,又不能大張旗鼓。
她想半天,就問道:“娘娘,那這人知道您在找他嗎?”
耿文華也不知道弘晝知不知道,他萬一是受傷昏迷了呢?萬一……是死了呢?
她不說,顧氏就明白過來了,頓了頓就說道:“那這人可有什么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胎記,相貌?”
耿文華又搖頭,胎記是有的,相貌嘛,也就是中人之姿,弘晝并不算是特別英俊。
顧氏就為難了 ,這么一個沒什么特色的人,也不能讓人在人群里一眼發現,那怎么找呢?
顧氏就說道:“娘娘這樣找是不好找的,不過這人若是找娘娘,估計還是比較好找的。”畢竟皇后娘娘嘛,就這一個。
耿文華卻是起身:“多謝你了,我想到了法子了。”
不等顧氏反應過來,耿文華就急匆匆趕回永壽宮,到了書房,提筆刷刷刷寫了一張紙,吹干之后塞到信封里叫了小太監來:“將這封信送到養心殿去,給皇上。”
小太監應了下來,拿著這封信急匆匆去養心殿。
胤禛正在看折子,因著弘晝的事兒,本也有些心煩意亂,但看見小太監送信過來,還是忙拆開來了。等看完,就叫了人進來:“需得有人往蒙古跑一趟,選大內侍衛好手一百人,讓殿前集合,朕有話要吩咐。”
等人來齊,胤禛就站在養心殿臺階上:“你們隱瞞身份前往蒙古,到了蒙古之后,就往各處宣傳,重金收購黃金甲。”
這是耿文華信件上說的,她不相信弘晝已經死了,所以就打算讓弘晝自己找上門來。
弘晝若是被人害,必然是不敢回到軍營中去的。或者,是暫時沒辦法回到軍營中去。那么這會兒找過去的人,弘晝不能辨認善惡,自然也不會信,不會信,自然也不會跟著走。
既如此,那就只能是讓弘晝自己找過來。
黃金甲是耿文華和弘晝之間的秘密,只耿文華和弘晝講過這個故事,并且,是外面的繪本上不曾有的故事,是獨獨弘晝一個人知道的故事。
重金收購,弘晝若是活著,就必定會現身。
胤禛雖說對弘晝還活著的事兒并沒有幾分信心,但他是做阿瑪的,為人父母,但凡沒有見到孩子的尸體,總要想著這事兒是不是誤會,或者是有別的不能說的事兒。
若是有一線希望,他們都是愿意試一試的。
耿文華給了法子,胤禛就給人,給銀子。
雙管齊下,要么是找到弘晝的尸體,要么是找回弘晝這個人。
但凡今兒能來養心殿的,都必然是胤禛的心腹,所以也不用擔心這些人會對弘晝不利。
錢財和人手,能給的,耿文華都想法子給了。她也并不能親自去找,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也只能是在宮里等消息。
她對熹妃母子起了疑心,自然是要派人盯著熹妃那邊的。
不過,熹妃倒也是能按捺的住,整日里呆在自己宮里,不是念佛經就是做衣服鞋襪,當然是給胤禛和弘歷做,耿文華現在是沒有得到過熹妃的孝敬的。
耿文華并沒有對熹妃出手,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是她的猜測,她若是沒有證據光憑著猜測就對人下手,那和屠夫有什么區別?
她生而為人,又受過教育,怎么會允許自己落到那樣的地步?
人在焦急的時候,時間就過得很慢。耿文華幾乎是每天晚上閉上眼,熬到了天亮,再一睜眼,繼續熬著。
這樣一直熬到四月,侍衛那邊沒得到消息,紡織廠那邊卻是先傳來了消息,江南那邊的紡織廠,疑似找到了弘晝。
耿文華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人都有些控制不住想哆嗦起來:“是找到了活人還是……”
自然是活人,死人的話怎么能確定是弘晝呢?就算是江南紡織廠的人,也并非是每一個都見過弘晝的,更何況找到蒙古去的,也不過是和紡織廠采購那邊的人,和弘晝也并沒有什么見面機會。
他們之所以確定那人是弘晝,是因為弘晝拿出了江南紡織廠的印章。
紡織廠雖說耿文華是答應了給塔納的,但現在,耿文華還沒死,江南紡織廠,也還是弘晝在管著,畢竟那也是弘晝一手建立起來的。
人雖然是活著,但情況有些不太好,受傷太重,現在幾乎是勉強還有氣息在。
耿文華頓時著急:“讓太醫院送了青霉素來。”
青霉素這東西因為制作比較……也不算難,就是比較復雜,而且保存也難,再加上使用的時候需得控制劑量,所以太醫院這邊做出來的,除了少量留存,大多數都是立馬送到各處軍營了。
弘晝既然是在蒙古那邊出了事兒,自然也不能找蒙古那邊的軍印要藥。
這事兒其實不用耿文華來吩咐,胤禛已經派人快馬加鞭的去送了。
等到了五月份兒,天氣都已經開始炎熱起來了,耿文華也總算是見到了弘晝。
活著的,活生生的弘晝。
和去年上戰場之前相比,弘晝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看著就像是個黑乎乎的骨頭架子了,并且,大熱的天兒,也還蓋著一件兒羊毛毯子。
耿文華看見人,怔愣片刻,這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弘晝,你可算是回來了。”
弘晝眼圈也發紅,拉著耿文華,笑道:“額娘,是兒子不孝,讓您擔心了,兒子回來了。”
他起身,無論如何也要跪下來給耿文華行禮,耿文華沒攔著,等他行完禮,就伸手摟著他哭起來。
胤禛在旁邊安撫:“好了,都已經回來了,他現在身體還比較虛弱,不能情緒起伏太大,先讓他回去休養一段時間,人都已經回來了,你還擔心什么呢?”
再者,還有戰場上的事兒需得處理。
弘晝雖然是失蹤了,但也立功了。噶爾丹之所以一次次謀反,朝廷一次次的出兵,就是因為這個部落實在是太能躲了,打不過就躲起來,等積攢夠了勢力就再次謀反。
弘晝明面上是失蹤了,可弘晝也摸到了噶爾丹的藏身之處。
他之所以受傷很重,就是因著被噶爾丹那邊的人給發現了。追殺之下,這才差點兒被殺掉。
再有就是他失蹤之前的事兒,也確實是被人所害。
至于是被誰害的,這還需要查明,一時半會兒并不能解決掉。
弘晝身體看起來確實是很虛弱,耿文華忙讓人送他回去,順便還讓太醫跟著去,專門負責給弘晝調理身體。弘晝什么時候變得個和以前一樣了,這兩個太醫也就可以回太醫院了。
這事兒并沒有遭到阻攔,因為胤禛以前干過類似的——專門給怡親王配備了太醫,還特意給這太醫冊封了官職,就為了上朝時候也能跟著怡親王。
那弘晝還是親兒子呢,還是嫡子呢,所以這同等的待遇,也并沒有人敢發表意見,有意見也要憋著。
回來就已經是幸
事了,剩下的也就是調理身體了。這個事兒,有太醫在,耿文華能做的,也就是將她庫房里的好東西,流水一樣讓人送到弘晝府上。
她現在也得抽出精力來辦紡織廠的事兒——紡織廠這次立功了,她有兩個事兒要做,一個是給紡織廠求個護身符,有了紡織村的事兒,她并不敢保證紡織廠日后就永存。趁著這次立功,她需得求胤禛給個護身符。
第二個呢,紡織廠那邊帶來了不少羊毛牛皮,這些東西,總得要有個處理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