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霜痕躲進(jìn)浴室,接起韓弋的視頻請求,緊張片刻,心跳加劇,在空氣不流通的浴室更為明顯。她有點窒息。
“怎么了?”
她問得韓弋一愣。
韓弋:“沒怎么,就是想你了。這是在哪里?”
馬霜痕擠出一個笑,“酒店。”
韓弋:“浴室啊,怎么跑那里接電話?”
馬霜痕隨機應(yīng)變,“剛準(zhǔn)備刷牙睡覺。”
韓弋:“高反嚴(yán)重嗎?”
馬霜痕拇指揉揉太陽穴,“我們倒了一個同事,我還好,只是有點惡心。”
韓弋:“你今晚不要洗澡洗頭,早點睡覺。”
馬霜痕:“嗯,準(zhǔn)備了。”
他們的通話問候多于抒情,比普通朋友多了一點瑣碎,比熱戀情侶少了一點激情。
韓弋:“你一個人住嗎?”
馬霜痕像來到刺激的闖關(guān)環(huán)節(jié),心跳開始不聽話。
“嗯。”
韓弋:“浴室看著裝修不錯,住的環(huán)境怎么樣?”
馬霜痕:“還可以。”
韓弋:“我聽說高原酒店一般都有供氧,你住的有嗎?”
馬霜痕回憶房間布置,“有吧。”
“長什么樣,我還沒見過,跟我們醫(yī)院的一樣嗎?”
韓弋指的是病房嵌入床頭墻壁的供氧系統(tǒng)。
馬霜痕笑道:“當(dāng)然沒有那么先進(jìn)。”
“看一下。”
“……”
馬霜痕沒有拒絕的理由,前置攝像頭調(diào)成后置,地板在屏幕上搖搖晃晃。
韓弋忽然哈哈笑,“珊珊,你這鏡頭偷感好重。”
坐窗邊的溫賽飛停下動作,扭頭冷眼看“馬戲”。
馬霜痕在兩張床的過道抬起鏡頭,拍到了共用床頭柜上的小型制氧機,以及機頂擱置的兩包未拆封的鼻吸氧氣管,“就這個東西,一會躺著吸。”
韓弋的關(guān)注點再度跳躍,“怎么有兩張床?”
馬霜痕的鏡頭扭扭捏捏,左移一點,拍到床邊的窗簾,沒上全景,看不到床尾的圓桌。
“空床。”
韓弋:“房間好像不小。”
馬霜痕:“正常標(biāo)間大小。”
馬霜痕后退,鏡頭往過道挪,想給他一個放心的全景。
“看吧,大同小異,就是樓層不高,免得增加不必要的海拔。”
她不經(jīng)意退到圓桌的角落,差點給椅子腿絆了一跤,背后一道無聲的力量穩(wěn)穩(wěn)托住她的腰。
她站穩(wěn)了,下意識蹦出口,“對不起……”
鏡頭晃動,晃走了韓弋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僵硬,也晃醒了馬霜痕。
她旋即展顏,“對不對?所以這邊的公安兄弟給我們安排了最低的樓層,二樓。”
又察覺鏡頭根本拍不到她的表情,馬霜痕坐回床沿,調(diào)回前置攝像頭,笑容甜美,腦袋宕機。
“說了那么多話,我好像有點胸悶,先吸會氧哦。”
順利掛斷通話,馬霜痕扔了手機,迫不及待拆了一包氧氣管,插上調(diào)好檔位,半躺床頭吸氧。
她安安靜靜盯著天花板,盤活了腦袋,開始復(fù)盤哪里出現(xiàn)破綻。
“你們習(xí)慣互相撒謊?”
角落冷不防傳來溫賽飛的聲音,許是缺氧,幻聽似的,無法分辨嘲諷還是敘述。
他保持上半身轉(zhuǎn)過來的姿勢,不知道旁觀了多久。
馬霜痕噘嘴,“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溫賽飛回到筆電的報告上,馬霜痕才放肆盯著他。
西北小鎮(zhèn)的夜生活遠(yuǎn)沒南方豐富,樓下飯店聲悄悄平息,房間里除了敲鍵盤的聲音,只有制氧機低鳴,跟加濕器類似的聲音,有點催眠。
“小飛哥。”
溫賽飛只應(yīng)聲沒回頭,或許應(yīng)聲也屬于馬霜痕的幻聽,她太想知道答案。
“你的女朋友不查崗嗎?你也不會主動匯報?”
“找女朋友還是找領(lǐng)導(dǎo)?”
溫賽飛依舊忙自己的,分神回復(fù)已是給足面子。
馬霜痕咕噥,“你也不真誠,還好意思說我。”
溫賽飛手指虛搭在鍵盤上,盯著熒熒的屏幕,敲了三下退格鍵,刪掉“女朋友”,重新打上“嫌疑人”。
“嫌疑人”還在擾人心神,“小飛哥,我睡外面的床咯?”
溫賽飛:“隨便。”
馬霜痕吸了一會氧,起來從背包掏出打印機放電視機桌上。
“沒什么事我洗洗睡了。”
“今晚不能洗澡,當(dāng)心高反。”
重要的話溫賽飛總會轉(zhuǎn)過身來說。
“知道,”馬霜痕掏出洗漱包,“順口。”
“嫌疑人”開始進(jìn)進(jìn)出出浴室,一會忘了帶睡衣進(jìn)去換,一會洗臉敷面膜。
“你走來走去不惡心嗎?”
溫賽飛倒是惡心上了,有點心慌,摸口袋沒摸到煙盒,從桌上背包側(cè)袋抽出半瓶壓縮氧吸了幾口。
“聽著跟罵人似的,”馬霜痕揉揉胸口,感覺尚可,“不好意思,影響你了。”
打印機嗞嗞工作中,緩緩?fù)鲁龃蛴〖垺?br />
馬霜痕拉開橡皮筋,托西北氣候的福,及肩頭發(fā)不但不油,還有炸飛的趨勢,她坐床頭準(zhǔn)備抹點護(hù)發(fā)精油。
掌心搓開了精油,歪頭抹發(fā)梢,恰好對上溫賽飛打量的眼神,不知盯了多久,她的心弦好像給撥動一下,心跳有點快,不是緊張,也不是高反。
溫賽飛收了收神,“不是假發(fā)了?”
馬霜痕噗嗤一笑,跟做洗發(fā)水廣告一樣,甩頭抖了抖清爽的發(fā)絲,“如假包換。”
“哎喲,”廣告女神倏地?fù)炱鹧鯕夤埽蜷_機器重新吸上,“我不能搖頭,容易頭暈。”
“還想一個人住。”
溫賽飛蓋上筆電,收走打印紙,進(jìn)浴室洗漱。出來馬霜痕已經(jīng)撂了氧氣管,躺被窩熄了她那側(cè)床頭燈。
他也關(guān)了另一側(cè)。
夜很靜,不像在海城偶爾飛過一兩聲飆車的轟鳴。黑暗中傳來一兩聲金屬相擊的脆響,馬霜痕可能缺氧,腦袋暈乎,沒仔細(xì)辨認(rèn)遠(yuǎn)近。
她欠身打亮床頭燈撈氧氣管。
隔壁床邊,溫賽飛背對著窗簾,黑色長褲褪到大腿中段,皮帶扣撞出熟悉聲響。
馬霜痕尖叫,“你干什么!”
溫賽飛像破罐破摔,鎮(zhèn)定脫掉整條褲子扔床頭桌,沒了褲子修飾,兩條筆直長腿莫名野性,轉(zhuǎn)眼消失在白色被窩,斷絕看客浮想。
“脫褲子睡覺,還能干什么。”
馬霜痕氣道:“你就不能在浴室換了睡褲再出來嗎?”
溫賽飛干干脆脆,“沒帶。”
難怪背包不飽滿。
馬霜痕剜了他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溫賽飛不見局促,仰躺枕著一條胳膊,所謂的“睡衣”就是今天的短袖。
“怪你開燈不打招呼。”
馬霜痕嘴快:“你也沒預(yù)告!”
溫賽飛偏頭,眼神幽幽,口吻正經(jīng),“下回預(yù)告,行了嗎?”
“真討厭!”馬霜痕沒脾氣地罵道,“害我得多吸幾口氧。”
溫賽飛側(cè)躺面向窗簾,“你激動什么……”
馬霜痕身心受害,可不打算放過他,討伐道:“你女朋友知道你在外面這樣子嗎?”
溫賽飛又轉(zhuǎn)回來,若無其事:“我犯天條了?”
“流氓!”
罵歸罵,馬霜痕總處于下風(fēng),像被調(diào)戲了。
溫賽飛說:“我怎么覺得吃虧的而是我,明明我被看了。”
“誰稀罕!”
一只胖乎乎的枕頭隨之飛來,溫賽飛隨手接了扔一邊。
“我女朋友知不知道不好說,你男朋友知道肯定不好過。”
馬霜痕果真激動撐坐起來,“你威脅我?”
眉眼官司打了一會,溫賽飛看出她的著急,反而笑道:“逗你挺有意思。”
另一只枕頭又招呼過來,卻擋不住混不吝的笑意。
馬霜痕氣鼓鼓摔回床上續(xù)氧,身殘志堅醞釀下一場戰(zhàn)斗似的。
好像每一次晚上跟溫賽飛在一起都是熬夜,案發(fā)的霜凍之夜,大一他來看她,大二,還有工作后出外勤。
改名烏龍之后,她和他仍保持聯(lián)系,只是方式升級了。從文字消息,過渡到語音,磁性而成熟的男聲比文字更具撫慰性。再到視頻通話,室友們躲在鏡頭后偷看屏幕,笑嘻嘻慫恿,這個可以,夠帥了,上!
他給了她戀愛的習(xí)慣,卻不給情侶的名分。以前的追求者都明目張膽示愛,她哪里遇到過像他一樣的釣魚高手,年少沖動,按耐不住就上了。
什剎海的春夜乍暖還寒,凌晨游人漸散,他們拎著沒喝完的酒瓶,靠著欄桿,遙望元宵沒拆走燈籠。
不記得說了什么趣事,笑過之后安靜了一陣。
她偏身靠近他,外套擦出窸窣動靜,他看著,沒有防備也沒有閃躲。
“小飛哥,”她笑,“你覺得我漂亮嗎?”
她第一次在溫賽飛臉上看到不自在,下巴有意無意蹭著他肩頭,虛虛抱住他垂下的胳膊,得逞追問:“我漂亮嗎?”
“嗯。”他偏頭喝了一口酒,音節(jié)好像隨著喉結(jié)滾動出來,有點含糊。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她下巴墊在他肩頭,氣霧呼著他的耳朵,像情人溫柔的愛撫。
溫賽飛愣了下,轉(zhuǎn)開眼,仰頭慢慢喝光了酒。
她漂亮的臉蛋像一塊遺忘在冷風(fēng)中的面團,漸漸僵硬、崩裂、模糊。
“為什么不可以?”她耍脾氣地控訴,明明被其他人捧成公主,卻要在他身上撞得頭破血流。
“你太小了……”
當(dāng)時她20歲,剛在他母校上大二,他27歲,已經(jīng)工作五年。如果都在社會摸爬滾打,年齡或許不是差距,但他們之間橫著一道校門,隔開象牙塔與大染缸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不知喝高還是氣瘋,低頭看了眼自己,“我哪里小了。”
溫賽飛扭頭看著她,笑了,肩膀聳動,整個人發(fā)抖,好似拎不住酒瓶。
不知道是不是淚眼看人也會覺得對方在哭,她看到他眼里的濕潤。
她所以為的有求必應(yīng),也許只是他的憐憫。
當(dāng)年他是不是也覺得逗她挺有意思。
“小飛哥,”馬霜痕將制氧機流量調(diào)小,“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溫賽飛的眼神有些復(fù)雜。
馬霜痕豁出去,“好奇,隨便問問。”
溫賽飛反問:“你多久?”
馬霜痕不解,“和男朋友嗎?”
然而溫賽飛并非有問有答,她只好先坦白:“快三年。”
就從她人生第一次表白失敗后的暑假開始。
“你還挺看得開。”
溫賽飛的一句調(diào)侃沒頭沒腦,馬霜痕好一陣才消化。
她說:“談戀愛跟開車一樣,久了總會分神,這不稀奇,沒出事故還好。”
溫賽飛:“你不是說屬于出軌?”
當(dāng)初馬霜痕可是一副炮轟全體男人的語氣。
馬霜痕無所謂道:“那更不稀奇。反正和誰在一起都一樣,到最后總有一個會出軌。”
溫賽飛似有不滿,“你談過幾次,就一副閱人無數(shù)的口吻,那么篤定都會出軌。”
馬霜痕隔著床間過道看向他,四目相交的一瞬,不止因默契,也有期待。
“不是閱人無數(shù),只是我的想法。”
一旦有了出軌的想法,有了擦邊行徑——和男領(lǐng)導(dǎo)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沒有實際過線,馬霜痕就感覺和韓弋扯平了,分不分手無所謂。
她沒有故意報復(fù),只是命運使然,達(dá)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你的想法……”
溫賽飛很少自言自語,胖枕頭一個接一個扔回她床上。
“你也想過出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