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馬霜痕嚇一跳, 復盤哪里出現破綻,被他聽出玄機。
慌亂時人總會假裝忙碌,馬霜痕鋪好失而復得的兩只胖枕頭。
溫賽飛來了興致, 審嫌犯都沒這么多問題, “有出軌對象了?或者出軌目標?我們單位?老同學?”
馬霜痕翻白眼,“別造謠毀我清譽!
溫賽飛聽出漏洞, “不是影響感情?”
感情所剩微乎及微, 就不存在是否影響。
她決定調轉矛頭,“小飛哥, 我不信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這么多年, 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
溫賽飛可不著她的道,“我說了有多久?”
“總不會比我久!
馬霜痕從沒正面問過他是否有女朋友,就他呈現的狀態,應該沒有。
“你的想法很危險!
溫賽飛沒指責她惡意揣測已屬留了情面。
馬霜痕可不這么想,明明他這個人更危險。
話題晾了一會, 沒人在意已近午夜。西北日落時間太晚,兩個南方人還沒過夠夜生活。
“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原來溫賽飛并不是不想跟家里談論結婚話題, 只是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包括戀愛的和傾訴的。
馬霜痕覺得他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反詰:“你準備給我包紅包嗎?”
溫賽飛像被問住了,一時沒搭話。
馬霜痕咕噥:“小氣鬼。”
在她以為又要冷場時, 溫賽飛倏然出聲,“給你包個大的!
馬霜痕莫名難過,溫賽飛的每一句都不是她期待的反應。可問她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她也給不出標準。
溫賽飛等不到回應, 催道:“不要?不要算了!
馬霜痕問:“你什么時候結?”
溫賽飛甩出三個字, “不知道!
馬霜痕努了努嘴,“你要這樣回答你女朋友, 還不被打死啊!
溫賽飛口吻輕巧,“這不還好好活著!
看來被催婚了,馬霜痕推斷。
燈光下的白床單有點刺眼,她閉上眼,“小飛哥,你結婚記得第一個通知我!
溫賽飛沒理會她的單方約定,她也沒等,就像當年表白失敗,沒半年便接受韓弋追求。
馬霜痕不會停下自己的齒輪。
后來兩年的1月26日,她照常和馬淑瑜去鹽山區刑警大隊報到,照樣打聽到案子沒進展,也沒再見過溫賽飛。馬淑瑜還問了一嘴,之前幾年對接她們的溫警官是不是調走了。
接待的警官說不是,小飛哥準備升重案隊中隊長,比較忙。
溫賽飛等了一陣,沒聽到如期的催問,探身一瞧,床頭燈還亮著,馬霜痕似乎睡著了。
“大頭蝦?”他輕喚一聲,沒反應,她的呼吸相對平穩,不像假寐。
西北高原晝夜溫差大,七月夜間十來度,酒店不設空調,溫賽飛掀被離開溫暖的被窩,光著兩條腿給她收一收氧氣管,免得半夜拽掉機子。
關燈前多看一眼,熟睡的馬霜痕除了漂亮,他只能想到另一個形容詞,安穩,可能有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錯覺。
他的想法才危險。
“我要結婚第一個通知的是女朋友,傻子!
溫賽飛輕輕扔下一句,像以前吸煙冷靜片刻,關燈吸了一會氧才睡。
次日,六點日出。
蒙大利留觀一晚,情況穩定,繼續在酒店吸氧休息,花雨劍參與抓捕。
抓捕前的案情分析會,溫賽飛介紹基本案情和嫌犯龐東洋體貌特征,所長介紹嫌犯所駕駛的車所屬牧場的環境。
牧民世代逐水草而居,該牧場處于海拔約3500米的山隘,主要養殖牦牛,車主即牧場主為蒙古族人,登記信息顯示一家老小共六口居住在牧場。走訪車主親戚得知,嫌犯龐東洋在他們家幫工放牧已有幾個月,謹防他們用蒙古語通風報信幫助嫌犯逃脫。
夏季是牦牛抓膘的時間,牧民放牧早出晚歸,抓捕只能趁日出放牧前或日落收牧后,兩段時間各有利弊。今天只剩下日落的時間段,怕夜長夢多龐東洋“醒”了,溫賽飛和所長當機立斷今天抓捕。
西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捷途駛過鹽湖和戈壁,轉到目標牧場附近。
牧場依山傍路,沒有想象中的平坦與一望無際,不似南方植被茂盛掩體多,放眼望去沒有比人高的植物和山石。草地落差多,矮則如臺階,高則超一米。摩托車比汽車更適合在草地奔馳,汽車一般只能開到住所附近。
抓捕小組兵分兩路,一路駕駛汽車候在國道邊,謹防龐東洋沿著大路逃躥;另一路騎摩托車,從牧場一側包抄,由溫賽飛和馬霜痕假扮摩旅情侶探風,其余人待令而動。
下午8點,離日落還有1小時,天光大亮,溫賽飛和馬霜痕一人一車駛出國道,避過小路邊悠蕩的山羊,和偶爾行注目禮的駿馬,駛近兩個白色蒙古包。
其中一個蒙古包內有人聞聲而出,中年大叔穿著普通漢族日常服裝,面孔對上牧場主的身份信息,是這個家庭里的父親,和妻子、離異女兒和喪偶兒子帶著一對三歲多的雙胞胎一起生活。家庭結構特殊,多一個男性勞動力確實能緩解不少負擔。
溫賽飛脫了頭盔擱車頭,在高原紫外線里不由瞇眼,張臂伸向走近的馬霜痕,自然搭上她的肩膀。
“您好,我們騎車來旅游的,我女朋友有點高反,能不能借點熱水沖葡萄糖?”
馬霜痕的高反不用假裝,扯下防曬面罩急促呼吸,幾乎無法抵抗他的懷抱,想靠著瞇一會。
“來來,進里面休息休息。”大叔操著口音濃重的普通話,熱情地將他們迎進門。
溫賽飛依舊扶著馬霜痕,彎腰進入蒙古包。
“叔叔,太謝謝了,之前我們還怕聽不懂方言!
馬霜痕頂著一張極具親和力的漂亮臉蛋,配上軟軟柔柔的嗓音,極容易叫人卸下防備,忍不住多看幾眼。
大叔樂呵呵,“我們本地人說自己話,看到你們來旅游,說漢話。我上過幾天學、會說,老一點不會說。你們從哪里過來?”
溫賽飛只說了省份和去向,大叔沒細問,只說路程遙遠。
馬霜痕和溫賽飛在沙發并肩而坐,不著痕跡打量內部布置,民族風格繁復,生活風格潦草?蛷d還有一個跟大叔年齡相仿的大媽,帶著一對雙胞胎男童,朝他們靦腆一笑。男童們雙頰浮著兩朵高原紅。
大叔問:“你們帶了氧氣嗎?”
“帶了!瘪R霜痕解下背包抽出一瓶氧氣吸上,包還是背回去,隨時走人似的。
大叔說:“高反要吸氧,你哪里不舒服?”
馬霜痕輕搓胸膛,沒有講話。
溫賽飛準備好她的保溫杯接熱水,再次道謝,“胸悶,應該緩一會就好!
大叔:“你們背包可以放下,躺下休息。你們有沒有訂酒店?”
大媽過來收走沙發上的一些雜物,多是衣服和玩具,將沙發清空了一些,笑著示意他們隨便坐。
溫賽飛和馬霜痕都沒放下背包。
溫賽飛說:“還沒訂,就是怕遇到這樣的情況不能及時趕到,一般都是到了地方再找住宿!
大叔:“沒訂好,你們在我家住一晚,休息好明天再走。高反不是小事,嚴重要人命。”
馬霜痕移開氧氣瓶,“叔叔,會不會太打擾你和你的家人?”
大叔:“不打擾,條件沒有酒店好,你們不嫌棄就好!
馬霜痕甜甜一笑,“哪里,只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落腳就行。”
溫賽飛適時打斷,遞給她保溫杯,“你高反了,少說點話!
大叔也連連稱是。
對方放低對陌生人的警惕,馬霜痕莞爾隱退,挨著溫賽飛安靜吸氧。
龐東洋大概也是這樣被他們熱情收留的。
溫賽飛以游客身份,自然好奇起牧場的生活方式,大叔也如數家珍一一相告。
溫賽飛問:“放牧一般是親戚間互相幫忙,還是雇其他人?”
大叔說:“都有。有錢、請人,沒錢、自己放。我們家自己放。”
溫賽飛:“我看地方挺大,牦牛不少,一個人放不過來吧?”
大叔忙搖頭,比出兩個手指,眼神透著質樸的認真,“一個人不行,一個人肯定不行,得兩個人。出去放一天,天亮出去,天黑回來。我們牧場上男人出去放牛,女人在家做家務、擠牛奶!
話題切入關鍵部分,馬霜痕的高反悉數消退似的,和溫賽飛默契對視一眼,家長里短還是由她打聽比較合適。
“叔叔,如果我家也有像你家一樣的大牧場,他是不是得來我家放牛?”馬霜痕指指溫賽飛說。
溫賽飛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顯然沒料到她能這樣接話,笑話她真能想似的。
馬霜痕打開膝蓋輕撞一下他的,讓他配合一點,收收眼神。
大叔第一次爽朗大笑。大媽聽不懂漢話,大叔嘰里咕嚕復述,夫妻倆又一起哈哈。
大叔隔空移動棋子似的,把馬霜痕移到溫賽飛身上。
“你跟他結婚,你去他家擠牛奶,他放牛!
大媽又嘰里咕嚕評述,馬霜痕立刻問:“叔叔,阿姨說的是蒙古話嗎,我們聽不懂!
大叔翻譯一遍,“她說你長得很好看,結婚要很多牦牛!
馬霜痕恍然,“阿姨說聘禮嗎?”
大叔點頭,又指著他們,“他要給你家,很多牦牛。”
大媽一直徘徊在邊緣插不上話,被馬霜痕拉進來,有了參與感,又大概看懂手勢,欣慰地笑了。
這對夫妻徹底放下防備,馬霜痕的機靈用對地方,拍馬屁果然得姓馬的上。
馬霜痕又輕輕給溫賽飛一肘子,演得挺像一回事,“聽到沒,你要給我很多牦牛!
溫賽飛笑了,不知被她逗樂,還是僅僅配合。
反正口頭十分合作。
“真到那天,我有多少就給你多少,行吧?”
劇本完美,男主角演技精湛,馬霜痕險些給他騙入戲,小心臟微微一抽,忙低頭吸氧。
第15章 第 15 章
溫賽飛將話題帶回來, “今天出去放牛的是您的兩個兒子?”
大叔搖頭又擺手,“我只有一個兒子,另外一個是女兒。我兒子和阿寬放牛, 我女兒在家!
“叔叔, 阿寬是您的女婿?——啊,好像不是, 您剛才說, 結婚后,女人到男人家擠牛奶, 不是男人到女人家放牛。阿寬不是您的女婿吧!
馬霜痕聰慧又迷糊, 很討長輩的喜歡。
阿叔笑道:“阿寬就是阿寬,不是女婿,不是親戚!
馬霜痕:“所以說,阿寬也是一個男人,幫你們家放牧。阿寬聽著好像我們那邊的名字, 有個阿字。”
阿叔說:“阿寬是漢人,跟你們一樣!
馬霜痕恍然大悟點頭, 接過他搖勻的葡萄糖水,趁機交換眼神:如無意外,這個阿寬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溫賽飛接過話茬, “你們牧場挺大,放牧得騎摩托去嗎?”
阿叔頷首,“要的, 騎摩托到不能騎的地方, 再走路。”
得想個法子防止嫌犯騎車逃躥。
馬霜痕搖著保溫杯, 吹溫了喝兩口,口感齁甜, 刺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她的表情不由扭曲。
“怎么了?”溫賽飛問。
馬霜痕的身體原本并無大礙,劇本里不應該有這一句,聽著像有感而發的關心。
“難喝!彼侠蠈崒嵭÷暤馈
“葡萄糖哪會好喝,要不打進去?”
“打哪?”她第一反應竟是屁股。
溫賽飛從口吻到眼神沒有一絲松動,正正經經,叫人分不清冷笑話還是真心話。
馬霜痕跟他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口悶。
大叔一臉慈愛看著,“你們是來旅游結婚嗎,一邊玩一邊結婚?”
馬霜痕連連否認,像急于跟身旁男人撇清關系。
大叔估計得猜他們私奔。
溫賽飛澄清道:“只是一起休假出來旅游。”
按以往辦案經驗,他們從見面那一刻就該出示警察證,讓大叔一家配合調查。但所處地形特殊,蒙古包周圍沒有其他掩體,鄰居在山的另一側,嫌犯在山頭看到大張旗鼓的陌生車輛,早嚇跑了。
只能等太陽落山后,借著夜色悄悄包圍。
馬霜痕和溫賽飛竭盡所能地吹水,拖延時間,增進信任感。
下午9點,終于迎來日落,天光收束,黑暗如漁網撒開,罩實了天幕。
習慣了城市霓虹,實打實的漆黑容易令人迷失。
牦牛群的叮當聲遙遙傳來,伴隨著歡快的狗吠,和偶爾驅趕的人聲。
大叔激動地起身準備迎出去,“回來了!
“等等——”
溫賽飛面色凜然站到他面前,半拉開藍色沖鋒衣的拉鏈,拎出掛胸前的警察證,“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大叔失神望向他機靈可愛的女伴,竟也是一樣的神情、動作與證件。
大媽留意到這邊動靜,探頭張望,想過來看看又不好打擾。
溫賽飛神色戒備,帶著一股無名的壓迫,低聲吩咐:“不要讓阿姨知道!
大叔哪有反駁的勇氣,轉頭跟大媽遙遙嘰咕幾句,才交代:“我讓她去準備擠牛奶!
大媽果然先帶著兩個男童走出蒙古包。
溫賽飛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好幾張放大的證件照,龐東洋的混在里面。
“仔細看看,你所說的阿寬,在這些人里面嗎?”
善良的大叔哪見過這樣的陣勢,木愣愣地照做,目光劃過龐東洋的照片時,表情出賣了一切。
粗糙的手指顫顫巍巍落下。
溫賽飛信任的力量也落到他的肩上,“叔,你是一個好人,等下我需要你當做什么都不知道,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大叔一臉凝重,無奈和悲憫兼而有之,“阿寬、犯了什么事?”
這對假情侶、真半路搭檔又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
“一條人命!瘪R霜痕開口,女性口吻飽含慈悲,令人更易信服。
大叔腦袋耷拉,搖著,本就磕絆的普通話語無倫次,“他告訴我,家里窮,結不了婚,親戚看不起,才逃來這邊。真的想不到,很熱心,干活很快。”
“想贖罪吧。”馬霜痕說,但不太相信。
大叔重新抬起頭,嘴巴顫動,“我去幫你們叫他過來!
“我們過去會會他!睖刭愶w從背包掏出對講機通知各小組就位,包不離身的原因終于揭曉,大叔一口氣終于絕望嘆出來。
溫賽飛和馬霜痕一左一右,隱形押著大叔走出蒙古包。
支在門口的燈泡亮起,路燈聊勝于無。黑團團的牦牛群里,兩道人影起起伏伏,忙著彎腰拴牛。大媽把雙胞胎交給女兒,提著桶出來準備擠牛奶。
大叔示意,“遠的那個。”
近的那個用蒙古語說了句什么,狀態松弛。
溫賽飛讓大叔翻譯,大叔說只是抱怨太累,表情沒有明顯破綻,他們將信將疑。
近的那個終于注意大叔身旁人影,又嘰嘰呱呱問了幾句。
壞了,馬霜痕心道。
果不其然,遠處那道人影直起身后沒再彎下,踩了跳板似的跳起,扒開牦牛群,跳上邊上停著的摩托車。
“站!別跑!”
溫賽飛大喝一聲,也跳上了自己的摩托,罩上頭盔。
馬霜痕只慢了幾秒,不忘抽出胸口證件,示意近處即將撲過來的人影,“讓開,警察辦案!”
話畢,肺部如扎進千萬跟尖刺,快要炸開。
她急喘著收起證件,跨上坐騎。
逃犯不知著急還是摩托故障,搖了三四腳才點起火,給了溫賽飛咬上的機會。
噪聲驚動牦牛群,臨近的幾頭驚走打斗,成了馬霜痕的攔路虎,她落后了一截,但仍緊追不舍。
三叢光束伴著發動機突突聲,在廣袤而黑暗的草原亂竄,逐漸逼近國道邊緣。
緊接著又多了一叢,兩叢,甚至有一叢由對向而來,四面八方聚焦最前方奔突的摩托。
草原地勢落差多,像過高高低低的臺階,顛得馬霜痕如篩上粗糠,心臟怦怦鼓脹,數度跳上嗓子眼。
“小心——!”
溫賽飛竭力大叫,頭盔和冷風奪走了大部分聲勢,成了模糊的一聲吼。
跟著前面摩托剎車急轉,膝蓋擦著草地,避過一處落差高達一米的“小懸崖”。
馬霜痕車技有限,險險躲開,若不是溫賽飛提醒與示意,早摔飛了。
“小懸崖”給了他們一點緩沖時間,拖慢逃犯速度。眼看就要被咬住尾巴,逃犯擰盡油門,跟頭發瘋的公牛一樣突近國道。
溫賽飛卻沒來由地松了點油門,車速慢下。馬霜痕不知所以,只能跟著減速。
只見逃犯摩托被鎖喉似的,猛地絆了一下,連人帶車摔飛了。
牧場邊緣攔著一米左右高的帶刺鐵絲,防止牛羊隨意穿越國道,白天溫賽飛就留意到了,越是陌生的地方,越是謹慎。逃犯可能習慣馳騁草原,加上光線有限,緊張過度,忘記圍欄的存在。
逃犯掙扎爬起,托著半瘸的腿,傷情不明的腦袋,試圖跑出亮光的范圍。
然而怎么可能跑得過兩個毫發無傷的警察,兩束亮光如大刀亂砍,在他后背緊綴不休。
溫賽飛在圍欄前剎停,扔開頭盔,大口呼吸著高原稀薄空氣,握著警用手電,在他又一個趔趄后撲倒他。
馬霜痕后腳追到,頭頸夾著手電,從口袋掏出約束工具,該銬就銬,該綁就綁,動作利索,粗氣照樣喘。
溫賽飛半跪在地,揪著逃犯的頭發擰正臉,手下這張臉給高原紫外線曬傷了,摔埋汰了,還緊閉雙眼沒臉見人,卻是如假包換的龐東洋。
溫賽飛實在沒忍住打兩下,“還跑嗎?跑喀什我都給你銬回來!
龐東洋蛄蛹在地,粗喘不休。
溫賽飛沒好氣,例行公事問:“叫什么名字?——嗯?名字!”
“龐、龐東洋!
溫賽飛:“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龐東洋絕望又解脫地哀嚎,“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馬霜痕松開龐東洋,一屁股坐地上,抓著胸口急促喘氣,聲門快要鎖閉似的,擠出聲音:“我不行了……”
溫賽飛也扔下龐東洋,在她倒地前,用懷抱接住她。
“馬上吸氧。”
他跪坐地上,卸下她的雙肩包,抽出一瓶未開封的壓縮氧。溫賽飛也開始高反,心慌得厲害,手有點不受使喚,在馬霜痕眼底下班哆哆嗦嗦拆包裝。平時要給她看到他這副窘狀,定然要笑話上好幾年。
溫賽飛一手握著她的肩膀,一手喂她吸氧,不住引導安慰,讓她在他壓下氣閥時大口吸氣。
馬霜痕稍有緩和,抬手握住他按壓氧氣瓶的手,不經意楔合了他的指縫,將氧氣瓶推到他嘴邊。
“你也吸……”
溫賽飛默默吸了兩口,又繼續喂她。馬霜痕怕他不肯再吸似的,手一直沒松開,就這樣你兩口我兩口,像小孩分享零食。
西北急凍的風嘯而過,夜色茫茫,他們無心介意彼此距離前所未有的靠近,臉頰幾乎貼在一起,呼吸交錯,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起伏。兩只手都一樣冰冷,相貼的地方又似乎漸漸蘇醒、暖和。
花雨劍率先追上來,見證微妙的一幕,饒是從警數年的老油條,也不禁看呆了。
國道路肩,一個捆手捆腳倒地蠕動的嫌犯,旁邊坐著一對互相依偎的男女,就跟小飛哥生擒匪徒英雄救美似的。
花雨劍踢了兩腳龐東洋,有反應,問題不大。
然后,他從那對未知男女身旁豁開的背包里抽出一瓶新的壓縮氧,撕開包裝安好面罩遞過去,嫌棄這兩個笨蛋。
“又不是不能報銷,那么節省做什么,你倆就不能一人搞一瓶?”
第16章 第 16 章
從牧場回旅游重鎮, 鎮派出所的民警開車,馬霜痕坐副駕吸氧,溫賽飛也備了一瓶, 有一口沒一口吸著, 和花雨劍坐后排夾著龐東洋。
前后各一輛車護送,命案嫌犯的排場謹慎而隆重。
剛落網的嫌犯還沒建立心理防衛, 此時能交代的細節更多, 戰損狀態的溫賽飛不忘審訊,“講講你的故事!
龐東洋戴著手銬, 扎帶約束著雙腳, 蔫頭耷腦擠在兩個大男人中間,“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每天都在等,這天終于來了……”
溫賽飛冷笑,“等了那么久, 沒見你主動投案?”
“還得我們跑大西北抓你。”花雨劍跟他老搭檔一唱一和,打了一下龐東洋腦袋, 跟慶典上打皮鼓似的。
龐東洋下意識抱頭,手銬連著腳上扎帶,縛手縛腳動彈不得, 弱雞一樣嚶嚶兩聲,難以想象竟是殺人兇手。
溫賽飛給他擬大綱,“從朱子白開始說, 怎么認識, 今年1月15日當天發生什么事。”
龐東洋哀嚎, “還不都是因為賭錢欠債太多了……”
花雨劍忍住沒打他第二下,“這下挺好, 徹底不用還了。”
龐東洋交代跟朱子白的認識過程與之前專案組推測及李紹星口供相似,作為水色他鄉的保安加半個雞頭,他給朱子白介紹小姐,從中收取回扣。賭債高筑,這點回扣杯水車薪。
當朱子白和李紹星兩只弱雞找上他商討擦邊臺球室和“假綁架真要錢”方案時,龐東洋腦子一熱拍板同意。
原來給他安排的角色是匪徒,劫走朱子白,怕車輛容易暴露,干脆讓朱子白走荒路避開監控,自投羅網式被“綁架”。
綁架案的“后方辦公室”在龐東洋的租房,朱子白在那通宵打了一晚游戲,還想點個小姐“外賣”,被阻止了。
1月15日當天6點,朱子白按計劃用變聲器給他爸朱承育打勒索電話,索要200萬贖金,掛斷電話后,吹噓朱承育有囤積現金的習慣,200萬現金對他們家“灑灑水”。
上午9點,李紹星被警察找上門后,朱承育報警一事暴露,朱子白慌了,想中止計劃,跟他爸認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龐東洋眼看到手的200萬飛走,哪能同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拿到贖金再說。兩個人在他的五菱宏光里發生口角,然后升級成肢體沖突,龐東洋一不小心將他掐死了。
“姓朱的太蠢了。”龐東洋的死亡恐懼加重,談起曾經觸手可得的200萬難免惋惜。如果拿到贖金再跑路,他的選擇可以更廣,也許現在仍逍遙法外。
“你覺得你很聰明?”溫賽飛冷不防扔出三個字,吸氧吸出抽煙的淡薄與冷靜。
“還是你們聰明。”龐東洋說。
朱子白斷氣后,龐東洋打電話叫來李紹星,兩人一起拋尸工地,然后分道揚鑣,一個往西北,一個往南逃。
龐東洋躲賭債躲出了經驗,給長途貨運司機一點好處費,蹭車來到青海,本來想進藏,高反嚴重,就在海西州被大叔收留了。
他沒打算在鳥不拉屎的高原窩一輩子,躲幾年避風頭,該干啥還是干啥。
花雨劍說:“李紹星說他沒有參與處理朱子白的尸體。”
龐東洋不知臨死要拉人下水,還是確有其事,“扯寄吧淡,他沒做為什么跑得比老子還快。”
“拋尸這么大的事一起做,怎么分頭跑路?有禍同當有福不能同享?”溫賽飛幽幽道,帶著一股獨有的冷嘲熱諷,容易叫人誤以為開玩笑,等回過味來找他算賬,他可不認賬了。
龐東洋沉默好一陣,才撅著嘴,“李紹星家有錢,老子有什么辦法。”
溫賽飛仍是難以置信當初判斷失誤,“事發之后,你沒找你妹妹龐秋怡幫忙?”
龐東洋跟溫賽飛同歲,逃亡與高原紫外線雙重摧殘,面相直逼四十歲,滄桑又疲憊。
“婊子無情,老子指望一個婊子冒險幫我?”
馬霜痕咋舌,放下氧氣瓶扭頭瞪他,“那可是你唯一的親妹妹!
龐東洋索性閉眼假寐,防衛覺醒般油鹽不進,越是著急撇清和至親的關系,越是嫌疑重大。
溫賽飛不打算浪費時機,繼續拷問,“你妹妹說你幫水色他鄉的老板做事,做什么事?”
龐東洋事不關己就喋喋不休一般,又開口:“水色他鄉的人哪個不是幫老板做事!
臺詞似曾相識,統一口徑似的。馬霜痕和溫賽飛不由交換一個眼神。
馬霜痕故作嫌棄,“別人做事可沒到處說,就你妹妹大喇叭一樣,很自豪呢!
激將法奏效,龐東洋忽地欠身坐直,狀似襲警,給溫賽飛眼疾手快拽回原位。
“老實坐好,干什么,后背生刺?”
龐東洋在水色他鄉看多了紅男綠女,早看穿他們似的,戲謔道:“我又不會搞她!
粗鄙的動詞好像扎在溫賽飛身上,他直接一肘搗在龐東洋腹部,疼得他弓成蝦子。
“嘴巴放干凈點!
花雨劍這個當師父的也沒袖手旁觀,把龐東洋后背當扶手壓著,拳頭撈他胸膛。
“惹誰都不能惹我們警花,不然明天不知道怎么死。”花雨劍又來了幾下,才松手。
馬霜痕倒有點擔憂地跟他們示意一下開車的西北兄弟,意思是:有外人在呢。
溫賽飛面無表情,“讓西北的兄弟見笑了!
開車的西北民警見怪不怪,笑道:“溫隊,這點熱身運動算什么,這種殺人犯放哪都該千刀萬剮!
回到鎮上派出所,任溫賽飛如何拷問,龐東洋都不肯透露一點具體幫水色他鄉的老板做什么事,不清楚老板姓甚名誰,只曉得大家都尊稱一聲金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跟年初他和馬霜痕臥底時探到的線索一致。
殺人償命,龐東洋預料到了死刑,多撂點消息對他無利無害,不一定減刑,也不必擔心刑滿出獄被秋后算賬。
溫賽飛對龐東洋和龐秋怡的異常兄妹關系耿耿于懷,打算后期再突破。
耽擱兩天,臨行前夜,馬霜痕在派出所借地辦公,吸著衛生院充的氧氣袋,處理了一些必要的文書工作。
溫賽飛起碼路過她三次,每次眼神有意無意停在枕頭狀的藍色氧氣袋上。
氧氣袋癟了得壓著才能出氣,第一次馬霜痕用雙腿夾著,有點猥瑣;換腋下夾,有點滑稽;撅屁股輕坐,感覺出氣都帶上屁味。
最后,溫賽飛不知看不下去,還是無形催她早干完早睡覺,坐到旁邊默默幫她壓氧氣袋。
花雨劍完事路過,瞄了他倆一眼,腳底抹油,先溜為敬。
“師父,這里有個地方我不太確定——”馬霜痕大聲講話,又浪費幾口氧氣。
花雨劍在微信賤兮兮回復:“不是為師不管你,而是逃避更有性價比!
“哪里不確定?”身旁男聲困頓而沙啞,比往常多了幾許事業型性感。
馬霜痕吸的氧又失效了,心臟突突兩下,沒扭頭,直接戳戳筆電屏幕。
溫賽飛口述,馬霜痕打字,后面有了思路,啪啪啪跟聊天一樣快,“小飛哥,這樣可以了嗎?”
她特地放大頁面比例,沒等到回應,轉頭一看竟睡著了。
溫賽飛腦袋歪向她,雙手交叉于胸,壓著快卷成筒的氧氣袋,呼吸平穩,不知太困還是高反。
馬霜痕不由探頭瞧一下他的臉,生怕他不是溫賽飛似的。她從未見過溫賽飛的睡顏,模樣毫無防備,難以跟平日恩威并施的小飛哥聯系到一起。
眼神又落在他的手上,她撫摸過的手,修長又粗糙,似能感受到青筋跳動。她好像摸過那道虎口的疤,那是他過往的入口,鎖上了,她離他還是很遠,從來不知道他的故事。
“小飛哥,”馬霜痕輕輕推他一下,筆電移近,“我做完了。”
溫賽飛惺忪的一瞬像年輕了幾歲,沒有破案壓力,沒有高反缺氧,僅僅像等女朋友下班途中不小心瞌睡的普通年輕人。
當他捏捏眼睛,專注力回到筆電,溫賽飛又變回了馬霜痕認識的重案隊中隊長。
酒店在派出所的下一個路口,夜色蕭條,冷風肅肅,只有他們兩個行人。
明天一早他們會開捷達押送龐東洋原路返回西寧,乘坐航班回海城,行程高效而緊湊,落地將近午夜。
明明是出差的牛馬命,馬霜痕忽然涌起旅行結束的不舍。
“時間好快,明天就回去了。”
溫賽飛慢下腳步,“舍不得?”
馬霜痕不無惋惜,努努嘴掩飾鼻酸,“機會難得,當然舍不得。”
溫賽飛:“你喜歡出差還是在單位?”
只要跟他一起做事,不管在哪都喜歡。想法剛成型,馬霜痕嚇自己一跳,太狗腿了,好像迫不及待向領導表忠心。
她委婉道:“各有各的好,都能學到東西!
溫賽飛不由蹙眉,“真實想法,別跟我整虛的。”
“出差!敝挥谐鐾馇诓庞袡C會跟他呆一起。
“我也是。”溫賽飛忽然說。
馬霜痕不由自主看他一眼,突然坦露心事的溫賽飛有點陌生,容易給人期待感。
溫賽飛:“我以前選擇當警察,原因之一就是不用呆單位,可以全國各地到處跑!
馬霜痕:“你不喜歡按部就班的生活?”
溫賽飛望著前方,“一眼望到頭對我沒有快樂可言,現在還不到安穩的時候!
以前溫賽飛不說自己的事,馬霜痕覺得彼此距離遙遠,除了吃喝講不到一塊。當他開始講述,倒也沒有拉近關系的痛快。也許無論隔著象牙塔大門,還是同在大染缸,七年的年齡差距扯裂了認知,他們不在同一平面。
比如現在,她第一反應是感情問題,脫口頓覺淺薄。
“你女朋友沒有催你安穩?”
溫賽飛立馬換了一個人,帶著點防備,“你對我女朋友挺感興趣!
當年做不成,當然感興趣。
馬霜痕篤定他要不忘記要不早放下,純當一個小姑娘的酒后囈語。
溫賽飛:“要不介紹給你認識?”
馬霜痕忽然跨到他前面,倒退走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又沉重點頭,“我可以!
溫賽飛好像罵了一句什么,越過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馬霜痕轉身跟上,哼哼唧唧,“我也是個美女,跟你女朋友一定會有共同話題,能說上話不冷場。”
溫賽飛眉眼帶笑,逗趣多于嘲諷,“找個鏡子照照!
馬霜痕有底子在,經得起調侃,“我不用照就知道,你承認過的。”
溫賽飛險些將自己套進去,琢磨哪句漏風承認女朋友身份了。
幸好,馬霜痕及時強調,虛驚一場。
“你以前承認過我漂亮!彼掳臀P,悄悄指他,若手里有劍早直挑他下巴。
溫賽飛痛痛快快,“嗯!
馬霜痕遇上狡猾的對手,兩次也等不來一句正面陳述,難免受挫。
默默走了一段,她回到相對安全的主題。
“小飛哥,案子結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時候才能跟你一起辦案,感覺每次都能學到好多東西!
1月從水色他鄉“辭職”后,她可是快半年沒見過他,重案隊和六中隊隔著不止一層樓,還有業務上的天塹。
溫賽飛:“誰跟你說結束,回去還得審人寫筆錄。你上回欠我一份檢討,1000字算進結案報告里,這次報告你起草,我潤色。還有這次出差的費用,你來整理報銷——”
真的是……
她跟領導煽情,領導拿現實扇醒她。
馬霜痕哭喪著臉跟上他步伐,“小飛哥,回去再說吧,我要高反了。”
溫賽飛早幫她準備好臺詞,“回去別跟我說醉氧!
第17章 第 17 章
回到海城休息一晚, 馬霜痕果然醉氧,眼皮沉重回單位打雜。溫賽飛審人,她在一旁打筆錄。中途到茶水間泡茶提神, 花雨劍端著他的橘色肥貓馬克杯, 手插褲兜幽幽道:“小馬,我可以把你過繼給小飛哥!
馬霜痕以牙還牙, “師父, 以后報告你自己寫。”
花雨劍頓了頓,吹涼茶包, “為師只是跟你開玩笑提提神!
忙了兩天, 馬霜痕沒意見,有人有了想法。
“珊珊,已經快一周沒有見到你了。”韓弋在微信發文字。
除了剛到青海那晚,他們沒再打過視頻電話,男朋友的存在感變成了延時回復的文字消息。
不止韓弋, 小姨馬淑瑜知道她出差回來,有意無意提醒工作雖重要, 也不要冷落了男朋友。
小姨比她還在意這段感情。
家里出事后,她跟著小姨到豐城生活,原來小姨夫頗有微詞, 按他的理解,她該由彭姓那邊的親戚照顧。她媽媽和小姨是一胞所生的姐妹,小時候她分不清誰是媽誰是姨, 就連長大發燒都認錯過媽, 馬淑瑜豈肯同意。
后來大一小姨夫多了個前綴, 馬淑瑜帶著兒子言佑嘉和她自立門戶,她總覺得有一部分責任。大概從那時起, 她開始學會報喜不報憂,人人見了都要夸一句樂天派。
馬淑瑜的婚姻黃了,沒給子女打一個好樣板,依舊勸她不要對婚姻失望,她也曾經幸福了十幾年。她不止一次表達過愿景,希望陪伴馬霜痕走上常軌,工作、戀愛、結婚、生子,才不負胞姐的在天之靈。
馬霜痕反芻著小姨的肺腑之言,對韓弋的耐心多了一點。
平心而論,韓弋除了半年前那次擦邊未遂行徑,其他方面無可挑剔。她也有了秘密,他們打了平手。
“忙完這段時間可以休息幾天,晚上去師父家吃宵夜,你到我家等我吧!
韓弋:“就你和你師父?”
馬霜痕:“還有其他同事!
韓弋:“都是男的?”
馬霜痕好像當了一回嫌犯,得悉數交代行徑。
韓弋可能意識到自己的敏感,立刻補充:“你的同事好像都是男的。”
馬霜痕大概懟嫌犯多了,反駁多于交代,“你上夜班也好多女同事!
韓弋發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他們不知何時開始針尖對麥芒。
馬霜痕一嘆,“到時給你發照片!
微信頂部彈出語音消息。
Safari:“過來報一下差旅費。”
裝死了兩天,馬霜痕還是逃不過領導的魔爪。
重案隊跟其他中隊不同,中隊長有獨立辦公室。門敞開著,馬霜痕敲了進來,路過檔案柜往視窗偷瞄幾眼,命案積案的卷宗不會擺在明顯的地方,那關乎重案隊的臉面。
溫賽飛沒拆穿她的小眼神,示意桌面一個像裝了一堆廢紙的文件袋,“紙質的都在里面!
馬霜痕負著手走近,“小飛哥,電子憑證你需要截圖給我,報銷需要登錄你的賬號。”
溫賽飛讓出臺式機的位置,挪了筆電坐到旁邊,“過來用我的電腦!
“會不會有太多敏感信息?”馬霜痕倒是毫不猶豫落座。
溫賽飛坐著轉椅蹬到窗邊,“泄密你就完蛋了!
馬霜痕:“電子的呢?”
“微信支付自己截圖!
溫賽飛欠身掏出手機,面容ID開了鎖屏遞過去,翹起長腿墊著筆電。
馬霜痕雙手保持托盤狀態,“小飛哥,萬一看到你和你女朋友的親密照片不要怪我!
“嗯。”溫賽飛敷衍一聲,蹙眉低頭,一副不容打攪的專注。
“還真有啊……”
馬霜痕咕噥一句,隨意點一下屏幕以防鎖了。她竟然稀里糊涂激活女朋友權限,可以翻看他的微信賬單。
微信列表置頂只有一個,重案組工作群,真是沒人情味的工作狂。
下一個是剛剛聯系過的她,大頭蝦,第一屏里沒有其他可疑對象。
馬霜痕直接進賬單列表找出差幾天的消費項目,截圖發給自己,相冊預覽里沒有生活照,都是各種證據和材料的照片。
也許這只是他的工作機。
她還給他。
“看到了嗎?”溫賽飛接了問。
馬霜痕愣了下,一本正經:“看到了,男帥女靚天造地設!
溫賽飛的冷漠相當于一記白眼。
馬霜痕整理紙質部分,填表時碰到了困難,“小飛哥,買氧氣的怎么報,分在哪一類?”
差旅報銷一般分三種,交通、住宿和餐補,氧氣走不了醫保,放哪一類都不合適。
溫賽飛放了筆電過來,一手撐著桌沿,一手扶著椅背,湊近瞧屏幕。
馬霜痕又處在他的半包圍結構,像那晚高原曠野的擁抱。她快高反了,往哪個方向避開一點都不對勁。
“我也沒報過,”溫賽飛說,“撈劍說能報,一會問問他!
“師父說能報?”馬霜痕下意識求確認,開口已后悔,花雨劍那晚特意廣播給他們聽。
溫賽飛扭頭看她,距離壓縮,彼此的五官驟然放大,深刻進了腦海,視覺沖擊非同一般。他們沒有當晚親近,卻比當時理智,越發能抓住一閃而過的情緒。他們都愣了愣,比起尷尬,更像無措。
溫賽飛也會有無措的瞬間,一旦確認這種感覺,馬霜痕心亂如麻。她已經放縱自己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溫賽飛也把控不住方向,他們是否會一起完蛋。
篤篤篤——
敲門聲緊促,攪散了本就稀薄的曖昧。
“小飛哥……”蒙大利在門口猶猶豫豫。
溫賽飛如釋重負直起身,“進來。”
蒙大利只是來交一份材料。
馬霜痕叫了聲“大利哥”,在差不多完工的屏幕頁面上東看看西看看,雙耳泛紅,有點此地無銀的意思。
這趟出差是蒙大利從警生涯里的恥辱,別人調侃他“躺贏”,從到青海的第一天高反,躺到嫌犯落網,不用動手,作為重案隊成員依舊享受榮譽,贏麻了。
蒙大利最意難平的還是中隊長對一個重案隊編外人員青眼有加,出差都要帶著她。
交了材料,蒙大利叼著煙下班,形象跟平日的斯文小白臉大相徑庭。
門崗處有一個年輕男人在咨詢什么,傳來一句“六中隊”。
蒙大利多嘴問:“找六中隊的誰?”
年輕人的小鹿眼好像長錯了地方,長女人身上是楚楚可憐,長男人身上顯得過分柔弱。
韓弋一笑,一副脾氣好修養佳的模樣,“你好,我想問六中隊的馬警官下班了嗎?”
蒙大利:“你找她做什么?”
韓弋:“我是她朋友,剛好手機沒電聯系不上!
蒙大利揶揄:“男朋友吧?”
韓弋只是笑笑,“她估計挺忙,我還是先回家充電等她!
蒙大利忽然按耐不住搗亂的沖動,“她挺忙,在我們領導辦公室干著活!
韓弋恍然,“原來你也是她在六中隊的同事!
蒙大利:“我不是。”
周圍光線陡然變亮,一輛白色豐田從大院開出,伸縮門緩緩縮進。
蒙大利好像自言自語,“咦,我們領導走了。”
韓弋看向前擋風玻璃,看不清臉,主駕是個穿黑短袖的男人,副駕應該是個女人,短袖胸前圖案與輪廓有點眼熟。
轉眼,蒙大利離開,豐田也消失了。
韓弋像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他發消息給馬霜痕:“忙完了沒,出發你師父家了嗎?”
馬霜痕:在路上。
韓弋:怎么過去,一會要不要我接你?
馬霜痕:不用,蹭同事車。
馬霜痕收起手機,聽溫賽飛吩咐,在臨時四人小群里說他們出發了。
說是宵夜,更相當他們加班時的晚飯時間;ㄓ陝χ缓按蠹襾砑依,沒說今天是壽星公,大家都知道,悄悄帶了禮物。
陳忠鈺帶了蛋糕,溫賽飛從家里順了一瓶茅臺,馬霜痕給師父最愛的貓兒子搬了一箱罐頭。
四人圍坐在花雨劍的拿手烤魚旁,喝茶的喝茶,飲酒的飲酒。陳忠鈺不能喝酒,溫賽飛不讓馬霜痕喝,省得一會喝高犯迷糊。馬霜痕在“重案三劍客”面前就是小蝦米,以茶代酒敬了陳忠鈺。
花雨劍三倍下肚,比平常更活泛,“本來濤哥也要來,碰上小孩發燒,送醫院去了。濤哥結婚前也愛跟我們瞎混,有娃就是身不由己!
馬霜痕悄悄挑一筷子沒蘸醬料的魚肉放手心喂貓,“師父,你也是有娃人士,你有貓兒子!
花雨劍擼了兩把貓頭,“就是,喵~”
“小馬也有結婚對象了吧?”陳忠鈺問。
馬霜痕跟喝高似的,一跟陳忠鈺說話就興奮,笑瞇瞇擺擺手,“對象而已,結不結婚還不知道!
“挺好,”陳忠鈺說,“哪像我們三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馬霜痕示意左手邊,“小飛哥不單身吧!
溫賽飛默默跟花雨劍碰杯,耳聾似的。
陳忠鈺若有所思,笑道:“口誤,排除這個人。”
花雨劍無所謂道:“小馬,多吃點,師父沒啥大本事,祖傳的廚藝還是可以的。不信你看我這體型!
馬霜痕第一次當眾參與討論溫賽飛的八卦,哪肯輕易退席,“是不是就我沒見過小飛哥女朋友?”
陳忠鈺像強忍著笑,平日雷厲風行的形象大打折扣,“我也從來沒見過!
馬霜痕:“好神秘,好好奇。”
花雨劍將西瓜果盤放到兩位女士中間,還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你的小飛哥眼光很高,高處不勝寒的高,所以啊……”
“高處不勝寒是天山雪蓮,”馬霜痕未飲半醉,托著臉頰,難免有點抱怨,“他還說要介紹給我認識。”
陳忠鈺像給西瓜籽噎了似的,笑容再也繃不住。
溫賽飛像個路人,不參與不圍觀,好像大家八卦的不是他。
馬霜痕跟陳忠鈺算第一次私下接觸,被笑話一遭,莫名也尷尬,作為晚輩不好刨根問底,差不多就幫忙收拾碗筷。
一扇玻璃推拉門隔開廚房和餐廳,也隔開兩對忙碌的男女,溫賽飛和馬霜痕包攬廚房,花雨劍和陳忠鈺拾掇餐廳。
馬霜痕沒系圍裙,慢悠悠洗碗,防濺到身上;ㄓ陝Φ呢垉鹤犹蠌N臺,悄咪咪靠近蹭她的手肘。
萌貓垂青,馬霜痕哪里把持得住,小心翼翼給它刮痧,不敢大力嚇跑它。
“小飛哥,幫拍一下我和師父的貓兒子!
她扭了下屁股,回頭示意,“我手機在屁兜!
跟冬天只換上裝不換下裝不同,馬霜痕夏天下班整套警服都換掉。牛仔七分裙很飽滿,屁兜的手機險些頂飛。
溫賽飛掃了眼,洗凈手擦干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機。
“用你的也行,”馬霜痕不客氣點菜,“要live圖。人物主體的位置不能超過橫軸或豎軸的三分之二。如果要空出上面,下面只能占豎軸的三分之二;空左邊,右邊只能占橫軸的三分之二。你可以打開相機的九宮格模式,明白嗎?”
花雨劍的貓兒子更客氣,聽了那么多廢話,愣是沒嚇跑,還在求蹭蹭。
不客氣的只有臭男人,舉著手機,“當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挺累?”
美人揚眉,“累就換人,抓緊時間哦!认仑堊吡恕!
“看鏡頭,”溫賽飛豎著手機微調角度,確保馬霜痕的頭頂不超豎幅的2/3,她占橫幅的2/3,肘邊的貓占1/3,“三、二、一!
洗碗池正對窗戶,夜色茫茫,恰好遠處一盞路燈入窗,有股人間煙火的溫馨。
溫賽飛打橫手機,又拍了幾張,完事讓她預覽,全然忘了兩個小時前還是他使喚她干活。
“可以沒?”
相冊預覽里清一色的物體圖,這十來張人像異常醒目。每一張構圖沒多精妙,貴在認真,傳上網不用挨網友吐槽的程度。
“可以可以,非?梢,”馬霜痕連連稱贊,“看來你女朋友把你調教得挺好,都不用再教了!
“模特好!睖刭愶w無波無瀾說。
“小飛哥,你技術也好,不用謙虛!闭撈鹈烂,馬霜痕從來不謙虛。
陳忠鈺拄著掃把,欣賞玻璃門里頭,“挺和諧的。”
花雨劍邊抹餐桌,邊拎著垃圾桶接垃圾,“和諧過頭!
陳忠鈺愣了下,“這趟去青海出差有情況?”
花雨劍:“想搞出情況也不非得出差。”
陳忠鈺:“可以啊撈劍,什么時候跟你們小飛學會彎彎繞繞話里藏話?”
六中隊常年學習領導講話精神,花雨劍耳濡目染,太極功夫打得不是一般老道。
“我什么也沒說,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馬有男朋友吧,”陳忠鈺不確定地再瞅一眼,可惜她研究死人比活人在行,看不出究竟,“兔子還不吃窩邊草!
花雨劍叉腰挑眉,賤兮兮地笑:“忠鈺姐,這你不懂男人了吧。如果老牛想吃嫩草,就算長別人家陽臺也照樣薅。”
馬霜痕幫溫賽飛將車開到青松苑,再叫代駕送回家。
她下車前,溫賽飛忽地問:“帶鑰匙了嗎?”
“鏘鏘——”
馬霜痕搖搖她的鑰匙,沒有鈴鐺聲,只多了一個AirTag。
“這樣以后就可以看到丟哪了!
溫賽飛:“萬一還丟家里?”
馬霜痕:“你還幫我開鎖嗎?”
“給錢!睖刭愶w伸出左手,卻在她作勢打下前,默默收起。
“照片藍牙傳你。”他改口。
馬霜痕有點慶幸打了空氣,掏出手機,“是哦,微信發不來live圖。——發完記得刪掉,別讓你女朋友翻到。”
溫賽飛偏不順她的意,傳完直接鎖屏,“你還是先操心你男朋友!
馬霜痕訕訕下車,最近有點反常,溫賽飛神秘女朋友的存在感越是逼近,心里那股情緒越是強烈。她好像把人家當假想敵,哪怕未曾謀面。
走到樓下,才想起今晚還約了韓弋。
匆匆上樓,門口沒人,手機沒消息。剛開門,后頭倏地撲來一股熱力,貼上身前,馬霜痕猛回頭,一舉擒住來人。
“啊啊、疼——珊珊,是我。”
是韓弋的聲音。
“怎么鬼鬼祟祟的……”
馬霜痕松手,說不出的疲憊。網上說醉氧跟高反一樣,因人而異,短則幾天,長則個把月,甚至更長。
韓弋說:“是你沒注意,我一直在你后面!
馬霜痕沒注意,也沒在意,進門扔下鑰匙,窩在沙發角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韓弋本想問她要不要喝奶睡覺,轉念直接過來擁住她,“過來抱一下!
重量蓋在身上,黏黏糊糊,馬霜痕鬼壓床一樣,窒息又掙不開,怎么這人不懂憐香惜玉,大半夜還叫她報銷。
“小飛哥,明天再報,我醉氧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入隊工作大半年, 馬霜痕早已練成就地而眠神功,愣是在沙發睡了一夜,清晨起來才洗澡。
韓弋的臥蠶爬了兩條毛毛蟲, 像熬夜照顧她一般。
馬霜痕問:“昨晚你在哪睡?”
這個主人待客潦草, 在浴室門口歪頭吹頭發的間隙發來晨間問候。
韓弋答非所問,“我是誰?”
吹風機嗡嗡響, 馬霜痕暫停才聽清, “你沒醉氧吧?”
韓弋過來鎖住她的腰,直視她的眼睛, “你昨晚叫我‘小飛哥’!
馬霜痕沒有半點印象, 只覺得荒唐。
韓弋強調:“你說,‘小飛哥,明天再抱,我醉氧了’!
難道她說夢話了?
馬霜痕不得不裝失憶,發絲往他臉吹去幾撮, 故意打岔。
韓弋撩開發絲,幫她定了定吹風機的風向, “別鬧,珊珊。”
馬霜痕目光如炬,“我沒喊過!
韓弋惱火又失望, “那我怎么知道他叫小飛哥?”
馬霜痕被問倒,“我以前說過?”
韓弋:“你從來沒有說過,我很肯定!
馬霜痕的腦袋瘋狂轉動, 跟吹風機一樣嗡嗡然。
“我沒說過?”
韓弋以前跟馬霜痕學了一個心理學規律, 如果一個人重復你的問題, 那么他大概率在撒謊,或者準備撒謊, 他只是給自己爭取時間編造謊言。
馬霜痕剛剛重復了他的問題,而不是正面回答。
韓弋第一次出師,用師父教的技巧命中了師父。
韓弋的好脾氣還沒耗盡,“你經常給我提的就你師父,他就叫小飛哥吧?”
馬霜痕冷靜吐出兩個字,“不是!
韓弋:“小飛哥和你一起出差了!
否則不可能說到醉氧。
馬霜痕逃開他的懷抱,挪進浴室照鏡子化妝,“你可能有點敏感了。”
那雙小鹿眼盛滿委屈,無處掩飾,映在鏡子里成了雙倍,“明明你給我的安全感不夠!
“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呀,反而你……”
馬霜痕欲言又止,從鏡子看了他一眼。
敏感的韓弋一點即燃,臉色變了,“我們不是說好,誰也不許再提那件事嗎?”
馬霜痕無辜道:“我什么也沒說呀!”
韓弋一肚子疑問,醋意盎然,“是啊,你連小飛哥是誰都不肯透露一點!
馬霜痕心里嘆氣,邊修眉毛邊說:“他是重案隊中隊長,我們大隊長以下,基本就是他了。你可以認為就是二把手。”
她一直守口如瓶,突然仍然一個重磅的信息炸彈,韓弋險些接不住。
“不是還有副大隊長嗎?”
馬霜痕其實也納悶傳言,“大概因為他是重案隊的神?”
韓弋心里不是滋味,“哦……”
“所以呢,我這個一毛一的小蝦米,能跟領導扯上什么關系?”
馬霜痕最后抹兩筆唇釉了事,像說給鏡子里自己。
“可是珊珊,你長得這么漂亮……”
韓弋不死心,在醫院聽過太多八卦,但凡有點姿色的護士醫生不是主動爬上主任院長的床,就是被主任院長收編,難有幸免。
馬霜痕沖著鏡子展顏,“那倒是!
一方漫不經心,一方耿耿于懷,韓弋快哭了,“珊珊!”
“美人計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我還是要踏踏實實靠業務能力一鳴驚人!
馬霜痕往鏡子做了一個美少女加油的手勢,“OK!出門上班了!一起走還是你晚點幫我關門?”
出于彌補心理,韓弋再邀她下班逛街吃飯,馬霜痕答應了。
馬霜痕沒有很強烈的分手欲望或決心,能讓小姨安心,這段感情就不全然雞肋。不知道其他情侶感情淡了如何相處,她沒有談過這么久的戀愛。以前早戀只是小打小鬧,就圖有人一起逛街、吃零食和寫作業,沒有過多思考感情的走向。青澀的早戀沒有參考性。
吃過晚飯,戶外仍是高溫,他們在商場閑逛消食。
路過一家寵物貓店,他們停下,隔著玻璃張望格子間里的打工貓,比照銘牌上的品種和月齡歸納特點。
韓弋問:“你師父家的是什么品種的貓?”
馬霜痕撐著膝蓋盯著一直消極怠工呼呼大睡的銀漸層,“不是什么品種貓,就在小區里撿的流浪貓。”
韓弋:“什么毛色?”
馬霜痕直起身,從包里掏出手機,“我給你看照片,那天拍的!
馬霜痕特意按出live圖,讓他看橘貓蹭人的動作。
許是看慣了模特,韓弋更容易忽略主體部分的女朋友,注意到角落的細節。
韓弋:“小飛哥幫你拍的吧?”
馬霜痕默了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法醫姐姐拍的。”
“這里看著像一個男人。”
韓弋指了一下,橘貓身后,立起的不銹鋼鍋蓋里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這個師父……果然太愛下廚了,鍋蓋都刷得锃光瓦亮。
馬霜痕干刑偵大半年,沒想到“被刑偵”了。
韓弋難掩失望,“珊珊,你為什么要撒謊?”
還不是跟你學的,馬霜痕咽下話,無奈道:“怕你又較勁!
韓弋:“你說實話我較什么勁!
馬霜痕立刻道:“我師父拍的!
韓弋重復之前的臺詞,“你師父和什么小飛哥是同一個人!
馬霜痕說:“小飛哥是重案隊的,我和師父是六中隊的。算了,我沒法解釋!
韓弋扶腰看地板,看路人,最后才看回她,“你連跟我解釋的耐心都沒有了嗎?”
馬霜痕:“我解釋了,你不聽啊!
韓弋:“只要你說真話!
馬霜痕往肩膀提了提包帶,抱臂道:“照片師父拍的,小飛哥是小飛哥,師父是師父!
謊言重復一遍,心里已經把它當成半個事實。她的眼神只有一個意思:行了嗎。
溫賽飛說當她的男朋友很累,她分明更累。
韓弋呆了呆,一向說不來漂亮話,此刻更加啞口無言。
明明是她不夠坦誠,最后變成了他斤斤計較。
“我去上個洗手間!
幾乎在韓弋轉身的同時,馬霜痕揚了下手,幾乎要翻白眼。以前都是男人哄她,哪輪得到她做苦力活。
馬霜痕挨著欄桿無所事事玩了會手機,身旁飄來一道女聲,叨叨絮絮,非要她回應一般。
馬霜痕扭頭,是個年輕女人,有點臉熟,風格又不像她任何一個熟人。一張臉像“微do”過,有種審美疲勞的模板風,粗鄙點說,整個人有股“雞里雞氣”的艷俗,說好聽點就是名媛范。
“馮小南,你是馮小南吧?”對方的眼神死死抓住她。
馮小南又是誰?
跟面對韓弋連連口誤不同,馬霜痕對著陌生人防備心強,沒有輕易開口。
對方說:“你不記得我了嗎?水色他鄉,你跟我同一個宿舍。”
“哦哦,有點印象了——”馬霜痕有印象馮小南是誰,小馬蹚渾水就是馮,小南的南取自單位所在的龍口南路,馮小南是她在水色他鄉的化名。
對方看穿她一般,自嘲道:“想不起來了吧!
“你等等,給我一分鐘!瘪R霜痕笑道,拼命搜索當初那幾個室友的面孔,并逐一排除,只剩下最不可能的答案。
“你是展紅云?”馬霜痕不可思議盯著她,對方表情印證猜想,印象中她無論是否化妝,都有股清秀的氣質。
“你變化好大!”馬霜痕真心道。
“你倒是沒什么變化,”展紅云的欣喜不像假裝,“就是發型變了,我看你好像在等人?”
當初展紅云不是水色他鄉的風云人物,但說話做事有條理,只參與別人八卦,決不多說自己的事,馬霜痕對此印象深刻。
看來展紅云的確有點小聰明,看穿了她的狀態。
馬霜痕點頭,“我男朋友上洗手間了。”
展紅云笑道:“還是那個帥帥的保安嗎?”
糟了,展紅云問的可是馮小南的男朋友,而馬霜痕的男朋友正從衛生間門口的通道走來,疑惑地打量她身旁的陌生女人。
“是啊,很難找到那么帥的了。”
馬霜痕朝韓弋使了一個眼色,自來熟地挽上展紅云的胳膊,高妹挽矮妹,劫持似的帶離通道口。
“一會還有事嗎,要不找個奶茶店坐下聊,當初在店里就跟你聊得比較投緣!
“我沒什么事,就怕打擾你和你男朋友約會。”
展紅云抽出手,改成她挽馬霜痕,“你比較高,還是我挽著你!
“天天呆一起,放會兒羊沒事,我跟他講一聲就好。”
馬霜痕給韓弋發微信文字:緊急情況,回頭聯系。
展紅云問:“年前離開水色他鄉后,你們去哪里了?”
馬霜痕按當初的劇本說:“回老家想安定,但掙不了幾個錢,又來海城了。你呢,還在店里嗎?”
“在也不在,”展紅云含糊過去,話鋒一轉,“你這一身行頭不簡單,男朋友發達啦?”
展紅云打量她的手機和背包,手機是最新款iPhone,背包是紀梵希的中號黑色托特包,對馬霜痕是正常的消費水平,對馮小南來說卻是暴富消費。
馬霜痕放下胳膊,自然擋住Givenchy幾個字母,當初挑這款就沖著logo不算張揚,在單位不算太高調。
“假的!
小姨對不住,你送的包比男人的話還要真。這可是馬霜痕23歲的生日禮物。
然后晃晃手機,“宰男朋友的,一看就知道惹我生了好大的氣。”
展紅云摸了下托特包側面的五金,指腹劃過皮面,“上哪買的這么好的A貨?找到提款機了?”
馬霜痕臉上露出馮小南式迷糊,指指展紅云比她的貴一倍的包,醒目的logo印滿包體,“你這是傳說中的LV吧,我看你才像找到提款機!
展紅云濃妝艷抹的臉掠過一絲僵硬,旋即恢復如常,“男人嘛,都是一個叼樣,耳根子軟,說幾句好話哄哄就愿意為你花錢了!
相當于跳過當公關、跟男客出去吃宵夜,變相宣布她被有錢老板包養了。
這是在夜場當服務員的展紅云唯一暴富的途徑。
馬霜痕陪著笑,又晃晃手機,“體會到了!
展紅云松快道:“你那個是長期飯票,跟我的還不一樣。喊他過來一起喝奶茶吧,不然我懷疑你也找到提款機了喲。”
馬霜痕懷疑展紅云早看到她和韓弋在一起,不管以后跟展紅云是否再有交集,她不想讓工作里的陰暗面滲透進日常生活。
“剛跟他說了放羊,我問他逛到哪里了。”
她打開Safari的微信對話框。
[救救我]
[逛街碰到展紅云]
[過來當一下男朋友]
最后發去一個定位。
溫賽飛比24小時在線的客服響應還及時,不愧是客服里的王者——110。
[Safari:馬上到]
展紅云執意請客,點單后等了一會才等到兩張空椅,眼神還在研究她“A貨紀梵希”。
馬霜痕又往微信多發一句,叮囑溫賽飛衣服不要穿太好。
破綻已經足夠多。
馬霜痕故作好奇拉了下展紅云的手,美甲花里胡哨,跟妝容一樣講究,不像她最多涂一層護甲油。
“你的美甲真漂亮!
展紅云的笑容莫名有種營業式用力感,“男人嘛,都是一個叼樣,都喜歡女人搞這些妖妖艷艷的東西!
馬霜痕的驚訝不必假裝,“才半年你好像多了很多豐富的故事!
展紅云說:“男人才多故事,女人的故事基本離不開臭男人!
馬霜痕的好奇也是真的,“說我聽聽?”
也許真的跟馬霜痕投緣,展紅云挪近了一點,像以前在水色他鄉宿舍一樣八卦別人。
“你還記得以前想勾引你男朋友的秋秋嗎?”
馬霜痕點頭,記得龐秋怡全然因為她哥哥龐東洋——她和她所謂的男朋友剛從西北高原抓回來的嫌犯。
展紅云說:“她本來被一個喜歡開機車的大哥包了,好一段時間沒去水色他鄉,聽說她哥殺人的,機車大哥怕惹上事,踹了她。她又回店里上班了!
馬霜痕心里暗嘆,龐秋怡到處撩喜歡機車的男人,原來真的只是為了投大哥所好攀高枝。
展紅云又說了一些認識的陪酒小姐和土豪大哥的愛恨情仇,一部分是原配收拾野雞的故事,跟網絡奇談似的;一部分離譜到可以上法治版面,但馬霜痕在內網沒收到過任何風聲,真假難辨;還有一部分最秘辛獵奇,展紅云跟她咬耳朵講大哥們奇奇怪怪的性癖。
有些老大哥年齡是她們三倍,讓人擔心動著動著突然嗝屁,吃小藍片也要上,上完吃速效救心丸也不是沒有。有逼人當異食癖的大哥,也有勇當下水道口的大哥。有大哥據說騎馬顛壞了一個蛋,然后填了一個假蛋。
展紅云等著馬霜痕的表情像消化完了,又說:“還有個大哥是一個咪咪沒了。”
馬霜痕困惑,“什么叫一個咪咪沒了?”
展紅云一手沿著胸部曲線比劃一下,“咪咪就是這個。”
馬霜痕:“我知道是這個。”
展紅云:“失蹤了,就一塊疤留在那里,像打了馬賽克一樣,笑死了,我都懷疑是狗啃的。所以他得常年穿著背心,做的時候都不會脫。”
馬霜痕也笑,比起前頭的軼事小巫見大巫,不算稀奇,主要展紅云說像打馬賽克的比喻很形象,更加印證馬霜痕對她聰明的評價。
再者,馬賽克聽著多像馬霜痕和溫賽飛的CP名。
當然,這純屬她想入非非。
展紅云最后總結:“這些都是我朋友的故事啦,我的生活還蠻平淡,沒那么豐富。”
馬霜痕也無法分辨哪些屬于“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不好說她是不是此地無銀。
展紅云盯著馬霜痕身后,“你男朋友是不是來了,是哪個穿黑衣服的帥哥嗎?”
馬霜痕扭頭,謝天謝地,救星終于來了。她舉手搖了搖。
展紅云:“我一直沒印象他叫什么名字?”
巧了,馬霜痕也突然想不起。
單位在鹽山區龍口南路,鹽山的反面是糖水。特約算命先生花雨劍的聲音忽然響起。
“冰糖龍,”馬霜痕說,“這沒其他空位了,要不我們走走吧!
展紅云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沖走近的男人說:“冰糖龍是嗎,你這一圈溜達得真久啊!
“唐冰龍!睖刭愶w站到馬霜痕身旁,像以往假扮情侶出任務一樣,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還好,錯得也算太離譜嘛……
馬霜痕悄悄癟嘴,忙著找補,一時忘記肩上感受。
“就是,上哪溜達了,那么久才過來!
溫賽飛也錯了,現在不比冬天有衣服隔著,馬霜痕長發及肩,穿了一條飄逸的吊帶連衣裙,他直接握住她赤露的肌膚,細膩與溫暖通暢無阻,直達掌心。
溫賽飛松手想扶一下腰再徹底收了,不至于甩燙手山芋一樣突兀,豈知裙子還露背。
他的觸碰跟愛|撫似的,帶起脊背的戰栗,馬霜痕不禁看向他,四目相交的一瞬,微妙加劇了。
溫賽飛不認識展紅云似的沒多看一眼,就跟馬霜痕說:“你最后的要求讓我有點為難!
話里淡淡的埋怨多少稀釋了曖昧。
馬霜痕問:“我要求什么了?”
溫賽飛收了手,“你自己看!
馬霜痕掏出手機,解鎖后還是和Safari的對話框,最后一句她發送的:
[衣服不要穿]
太好呢?她明明要說衣服不要穿太好,不然像她一樣滿身破綻。
馬霜痕登時漲紅臉,惹得展紅云也不禁好奇。她抬手就要雙手合十叩拜謝罪,手腕抽搐般轉彎,生硬拍了拍溫賽飛赤露的胳膊。
她滿臉堆笑,用甜死人不償命的夾子音說:“回頭再跟你解釋哦哥哥!
第19章 第 19 章
在展紅云眼里, 男人都是一個叼樣,她真的只是確認一眼舊識的感情狀態,沒留下聯系方式, 接了一個疑似司機的電話便作別。
馬霜痕看著辨別性不高的背影, 悄悄松一口氣,察覺溫賽飛的眼神, 旋即雙手合十, 遲來的一拜還是得拜。
“謝謝小飛哥!本來我跟我男朋友逛街,碰見她就說漏嘴, 只能讓你跑一趟了!
馬霜痕一襲飄逸吊帶長裙, 明明可以風情萬種,偏偏一舉一動古靈精怪,既矛盾又和諧,脾性跟當年拿酒瓶堵男生臭嘴的小姑娘一模一樣。家變給予她重創,卻沒能奪走她重生的能力。一路磕磕絆絆, 好歹按時長大。
今晚的馬霜痕是特別的,因為裙子, 又不單單是裙子。
溫賽飛的眼神不能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問:“你男朋友呢?”
馬霜痕才意識到韓弋不知所蹤,徒勞張望一圈, “一個多鐘頭過去,應該先回去了吧。有啥誤會我會跟他解釋清楚,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如果你女朋友那邊需要我解釋, 我可以說清楚!
溫賽飛開啟自動避障系統, 一聽到女朋友就自動轉向, 不理不答。
他說:“你先給我解釋最后一條消息。”
馬霜痕訕訕賠笑,“小飛哥, 您放心。我對您絕對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更沒有調戲或性騷擾您的意思。我只是打漏了兩個字,想讓你別穿太好,怕穿幫,讓她看出來!
話畢,額頭銳痛,給彈了一下,她忙手背掩著腦門。
“哎喲,小飛哥,我錯了!
溫賽飛又氣又樂,“什么時候能改改大頭蝦的毛病?”
“你改我微信備注還快一點……”馬霜痕咕噥,那邊眼風掃過,她又登時改口,靈活如蝦,“我什么都沒說!
溫賽飛問:“剛和展紅云聊了什么?”
馬霜痕只說了龐秋怡的部分,沒提其他無名無姓的八卦,更不會講嫖客的性癖,裝假蛋、咪咪缺失胸前打馬賽克云云,信息含量太低,沒有參考意義,而且多尷尬啊。
馬霜痕小心翼翼仰視溫賽飛,“小飛哥,是不是讓你白跑一趟了,我請你喝奶茶?”
她敬了敬手中快見底的奶茶杯,等溫賽飛眼神過來,便補充:“當然另外點,或者吃宵夜,你急急忙忙趕過來,還顧不上吃晚飯吧?”
“算你還有良心!
溫賽飛扔下一句,讓她挑地點。
時過九點,商場的餐廳幾近打烊,大多沒了用餐的氛圍。
馬霜痕果斷道:“我們去外面!
馬霜痕坐上溫賽飛的副駕,沒說目的地,沒設導航,人工指路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家燒烤打大排檔前。
她解開安全帶,“記得這個地方嗎?”
從溫賽飛行車的絲滑程度來看,他早預料到目的地,一直順著她的意,沒多問一句。
“我以為你不想再來!
馬霜痕輕快道:“自己當然不會來,不知道老板換了沒有?”
溫賽飛說:“老板沒換,味道沒變,重新裝修后漲價了。”
七年過去,門店裝潢煥然一新,以前小腿高的沙灘椅換成了高椅,室外的工業扇換成冷風扇,人氣依然爆棚,室內空調房已經滿客。
老板拿著菜單指揮停車,笑臉迎上來,“小飛哥,好一段時間沒來了!
好奇的目光掃向明艷動人的年輕女人,“這是小飛嫂吧,長得可真漂亮!
馬霜痕忙擺手,“我只是小飛哥手下的小兵!
老板沒多尷尬,“原來是警花啊,真看不出來,厲害厲害。小飛哥還是第一次帶女孩來。”
落座點單后,馬霜痕無所事事打量一圈,才問:“小飛哥,你沒帶你女朋友來過嗎?”
溫賽飛話到嘴邊,給她搶白了。
“她是不是不喜歡這樣不夠精致的環境?”
畢竟除了古惑仔風,怎樣拍都不出片。
溫賽飛反問:“你沒反感?”
“燒烤就要在大排檔吃才對味!——哎喲,除了有點蚊子!
馬霜痕低頭拍了一下手臂,捕蚊失敗,又撓了撓。
溫賽飛:“要花露水嗎?”
馬霜痕奇道:“你有?”
溫賽飛向老板要了一瓶花露水噴霧,馬霜痕噴了手腳,遞給他,“后面夠不著,你能幫我噴一下背嗎?”
她的請求如此自然,像訓練受傷讓幫噴云南白藥一般。
溫賽飛還能說什么,馬霜痕站到他跟前,攏起頭發往上撩,赤露出大半個后背,細細的吊帶縱橫交錯,背肌律動,束縛與靈活交織出一股莫名的性感。
這一瞬,他懂了心猿意馬的深意。
花露水刺鼻的味道蓋過幽幽體香,溫賽飛隨之清醒幾分。
“要換一個地方嗎?”
“不用,”馬霜痕放下頭發,重新往耳背捋了捋,“出外勤時也不是沒喂過蚊子!
溫賽飛:“不一樣,吃宵夜總要舒服一點。”
馬霜痕一副認真的口吻,“我挺開心呀。”
起碼不用跟韓弋辯論。
菜品陸續上桌,今晚誰也沒喝酒。
馬霜痕嘗了一口紅柳羊肉串,羊肉鮮嫩無膻,紅柳香味隱然,稱贊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小飛哥,真心求教,類似今晚這種放對象鴿子容易造成誤會的情況,你會怎么處理?”
溫賽飛也從紅柳羊肉串開始,“沒處理過!
“嗯?”馬霜痕咋舌,擎著肉串,“沒遇到所以不用處理,還是遇到但冷處理?”
溫賽飛:“誰痛苦誰改變;誰更在意,誰就會主動去處理!
她不能奢望溫賽飛變成直腸子,有問必答。
“你一向是被在意的一方?”
馬霜痕問完,好像打了自己的臉,她不正幫他驗證過了嗎。
溫賽飛依舊繞開問題:“你呢,不值得被在意嗎?”
馬霜痕隱形又挨了一巴掌。
“100個值得!彼环䴕獾。
“那不就完事了。”溫賽飛說。
馬霜痕悶悶擼完紅柳羊肉串,每次想多了解他和他女朋友的事,從來問不出零星半點。
溫賽飛開啟新話題,“當年跟你一起出來那一桌學生,還有聯系嗎?”
馬霜痕不假思索,“除了一個變成現在的男朋友,其他早在轉學后失聯了!
溫賽飛頓了頓,“當初哭的那一個。”
馬霜痕點頭。
溫賽飛:“怎么就他沒失聯?”
馬霜痕:“他經常來北京找我唄。”
大概故地重游,每回憶一個時間段,馬霜痕總有回想一下當初跟溫賽飛的關系走到了哪一步。
他也來北京找過她,大概算不上經常。
這一對比,男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差距一目了然。
溫賽飛無知無覺,繼續道:“然后好上了!
“我那不是感情受挫么,他剛好……”
時隔三年,馬霜痕很難說看他的眼神坦坦蕩蕩,遺憾只是從話語中消失,藏進了眼神里。
溫賽飛的沉默像不愿提及這段往事,這也是她第一次舊事重提,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冒昧又窩火。
“明明我想了解你的事,倒成了我掏心挖肺,你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溫賽飛手里的紅柳枝不知幾時換成了香煙,低頭點上,側頭吐了一口。
手里來了一條來自毛毛的新微信,文字辣眼睛,跟招.嫖似的:“剛到了一批新的,一個兩個都挺漂亮的,應該符合你的要求,什么時候來看看!
他鎖了屏幕,煙霧又急又亂,“沒什么好說的,你先處理好跟你男朋友的關系!
馬霜痕在家門口遇上她的難題。
“你什么時候到的?”她問樓梯口呆坐如佛的年輕男人。
“看到他之后!表n弋沒有立即起身,等她進屋好一會才跟進門。
馬霜痕還是坐到叫錯人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又要把他當成小飛哥,韓弋無形更為憋屈。
她撐著腦袋,“以前我跟他搭檔辦過一個案子,今天偶然碰到一個比較敏感的人物,只能叫他來救場!
馬霜痕連名字都不提,默認小飛哥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個人,韓弋失望至極。
“所以呢,他一定要摟你肩膀嗎?”
馬霜痕怪自己不夠敏感,沒有注意到韓弋的埋伏點,不然一定避開。
“搭一下肩膀怎么了,我在警校天天跟男生近身肉搏,早不知道勾肩搭背多少次,你也要吃醋嗎?”
“那能一樣嗎,”韓弋來到失控的邊緣,“我真的無法理解這樣的搭檔方式,真的有必要嗎?”
馬霜痕頭疼道:“特案特辦,我只能說這么多!
韓弋:“這是借口吧。”
馬霜痕不知道今晚誰先發瘋,“人家有女朋友,堂堂一個重案隊中隊長,多蠢才會賭上自己的聲譽跟女下屬不清不楚?”
韓弋的表情明擺著說怎么不可能,但給馬霜痕的白眼堵回去了。
硬碰硬他遠不是馬霜痕的對手,畢竟16歲就敢用酒瓶懟男生臭嘴,現在指不定能給人開瓢。
他委屈道:“可是你完事不關心男朋友一句,反而跟男領導一走了之。在你心里,男領導遠遠大于男朋友的吧!
馬霜痕捋了一把頭發,呼呼吹開幾綹飄在唇邊的碎發,不耐煩到了臨界點。
“他幫了我不止一次,我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還人情債!
可是溫賽飛仍然不許她掏錢。
韓弋說:“男領導會跑,男朋友不會跑!
馬霜痕噌地起身指著門口,“你想跑可以啊,又沒人拴著你!
韓弋氣急敗壞,走到門口扶著把手。馬霜痕不跟他演拉拉扯扯。
他說:“你連挽留都不愿意了嗎?”
馬霜痕最后給他一個冷眼,“就你有脾氣,我沒有?整天意淫我和男領導,我要跟他有點什么,早沒你韓弋什么事了!”
她跑回臥室,撲到床上抱著枕頭,眼睛模模糊糊,枕頭冰冰涼涼。
她不知生氣還是失望,氣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同一個人身上碰壁,處理不好關系,還是失望既然他無法回應為什么不決絕一點。
韓弋回來擁住她,哪見過她的眼淚,不住道歉,不住強調他太害怕失去她。
馬霜痕雙眼木愣愣的,心里亂糟糟的,卻好像跟韓弋沒什么關系。
第20章 第 20 章
濱海區翠田派出所。
“小飛哥, 翠田水庫咸濕的夏風終于還是把你吹來了!
片警毛郁寧的戲還沒演完,就挨了劈頭蓋臉一頓罵。
“老毛子,你以后發信息能不能改改措辭, 寫得像招.嫖廣告一樣。”
溫賽飛全屏了毛郁寧最后一條文字微信, 手機幾乎懟他臉上。
[剛到了一批新的,一個兩個都挺漂亮的, 應該符合你的要求, 什么時候來看看。]
毛郁寧死鴨子嘴硬,“本質上都一樣, 警察和嫖客要找的都是陪酒小姐。”
毛郁寧免不了挨他一頓踹, 最后威風掃地連連求饒,“算老子輸了,體能干不過你們這些干刑偵的。”
溫賽飛回歸正題,“人還沒送看吧?”
毛郁寧擺頭示意他往里走,“怎么也得拖到你來, 哪次不這樣。”
翠田派出所剛端掉一個雞窩,帶回一批年輕的小姐, 數量之多,銬滿了走廊。
溫賽飛雖點名關注年輕漂亮的小姐,每次都是既然齊聚一堂, 寧可多花點時間一一問清楚,不會遺漏任何一個。
他問每一個小姐都是相同的問題:是否接待過或者聽說過隱私部位有殘缺的嫖客。
這些小姐落網后破罐破摔,給出的答案千差萬別, 有老實回答的, 也有插科打諢的, 沒一個能給出溫賽飛想要的答案。
第一個小姐指桑罵槐,“隱私部位殘的嫖客沒見過, 腦殘的男人到處都是!
第二個神秘兮兮,“這位帥哥,你是不是有特別的愛好,沒關系,這太正常了!
第三個拋媚眼,“見過啊,只要你陪我一個晚上,我就告訴你。”
毛郁寧陪著一起抽會煙,也是溫賽飛每次來的必經流程,“還沒新線索?”
溫賽飛:“大海撈針。”
毛郁寧嘆氣,“恕我多問一句,調查方向對了嗎?方向不對,再多功夫都白費。兇手在東,你往西走肯定碰不上啊。你這么多年都跑了多少個雞窩也沒問出來,以前有一次還差點被當成嫖客掃了……”
溫賽飛往地上丟了煙頭碾滅,在兄弟面前也不逞強,倔強中多少帶了點無力感,“不然怎么辦,這是唯一的線索。疤痕沒長在明顯的地方,一般人看不到,最有可能看到的外人只有這些小姐!
毛郁寧搖頭,“你從前任中隊長那里繼承的懸案不止這一個,說句不好聽的,我們不是柯南,哪能逢案就破。我總覺得你特別放心不下這一個案子。”
溫賽飛又倒出一根煙,“受害者家屬天天在你面前刷存在感,換你能放下?”
毛郁寧:“搬你家對門了?”
溫賽飛:“搬我單位了!
毛郁寧只當玩笑話,“看來傳言是真的,你不破這案子都沒心思談戀愛,你媽都跟我媽嘮叨說你被這案子耽誤了,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帥小伙,熬成孤家寡人的老男人!
溫賽飛也不跟他講場面話,什么耽誤不耽誤只是刑警的責任之類。
“下回有新的通知我,謝了毛毛!
毛郁寧不甘心追著道:“小飛哥,我說的你應該都懂,越是漂亮的小姐越難打擊,她們價高啊!都有雞頭爛仔罩著。這一行也很卷,單打獨斗很難有什么好出路。其實有些嫖客壓根不挑。”
“兇手會挑。女受害者當時只有41歲,看起來只會比實際年齡年輕。兇手冒著巨大的風險掌控了一個漂亮女人的生命,提高了閾值,以后解決需求只會往上找!
溫賽飛往剛才銬滿小姐的走廊示意一眼,“你要是見過受害者女兒,銬回來那些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操,我為什么要比較?!”
毛郁寧也納悶,溫賽飛不算溫文爾雅紳士派,但很少罵臟話,幾乎不會出現語言邏輯混亂,“不是說著受害者嗎,怎么扯到女兒身上去了。小飛哥,我總覺得傳言是真的,你就是被這案子困住了,魔怔了,一直走不出來!
溫賽飛想到什么似的,又塞好煙,沒頭沒腦丟下一句,“我是不是哪次喝高說漏嘴才有這樣的傳言?”-
除了水色他鄉,馬霜痕跟韓弋的禁忌詞匯又多了一個小飛哥,需要翻篇的事件多了不止一件。禁忌增多,渾身是燃點,一觸即爆。
他們沒有再爭吵,可也漸漸不會分享彼此的日常生活。
馬霜痕每次聊起工作,不可避免說到師父花雨劍,韓弋豎起耳朵凝神諦聽,試圖找出張冠李戴的蛛絲馬跡,場面滑稽又可悲。
韓弋講醫院的事要特地避開那幾個螵蟲師兄,然后剩下的只有女醫生和女護士,沒有幾個女朋友愛聽男朋友天天把異性同事掛嘴邊。
警察和醫生本來就是兩個忙起來找不到人的職業,雙方再有意“忙碌”多一點,見面機會屈指可數。
九月第一個周日,韓弋研三開學一周,盼來假期,順道到青松苑找馬霜痕。
他總覺雙方需要坐下來,心平氣和談一談。
“最近在忙什么?”開場白像久別重逢的寒暄,關系退化成半個陌生人。
馬霜痕在沙發上抬了下眼,沒有放下手機的意思,“沒忙什么,各種打雜!
韓弋坐到旁邊,往靠背上伸手,她沒靠過來的默契。
“我們的大偵探怎么會是打雜!
他沒體會到嘲諷,不善言辭的本領發揮到極致。
“我也想告訴你,但案子上的東西比較敏感,沒法細說!
工作以來,馬霜痕跟溫賽飛和花雨劍的話題還能多一點。
“也是,”韓弋訕訕道,“中秋加班嗎?”
馬霜痕:“全體備勤,我們大隊長也不例外,逢年過節都是這樣。”
“也是!
韓弋的話題枯竭,馬霜痕好像也不打算你往我來開啟新話題。
不尷不尬安靜了一會,他重新開口,“中秋過后有時間了吧?”
“理論上有!瘪R霜痕說。
“要不跟我回家吃頓飯,我爸媽一直很想見見你!表n弋不敢說他們想見的是未來的兒媳婦。
馬霜痕刷手機的手指僵了下,躁意頓生,“再說吧!
韓弋生硬笑了聲,“再怎么忙也不能光顧著工作,忘記人生大事。”
馬霜痕也笑,不掩飾不屑,“工作就是我的人生大事啊。你的口氣好像我小姨那一輩!
韓弋:“大概在醫院碰到的阿姨多了吧,那你說好不好?”
馬霜痕:“什么好不好?”
韓弋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忍耐有限度,“中秋后去見我爸媽。”
馬霜痕:“我們剛剛不是討論過這個話題?”
韓弋:“可是你沒有給我答案。”
馬霜痕抬頭看著他,第一次認識他似的,從未見過如此不諳人情的人。
幸好,一陣手機鈴聲救了她的命。
馬霜痕屏幕出現Safari的語音電話。
她接起,“喂,小飛哥!
溫賽飛問:“人在哪?”
馬霜痕說:“在家,有緊急情況嗎?”
以往隊里有事都是花雨劍第一個通知她。
從接起電話那一刻,韓弋沒有回避,在旁巋然不動,凝神諦聽,仿佛面對自己的領導。
馬霜痕起身準備出陽臺,忽地被韓弋拽住手腕,她瞪眼,沒松開,只能狠狠甩開。一般男人不是她的對手,韓弋相對瘦弱,力氣比不上一般男人,更容易掙開。
一股挫敗感從頭到腳攫住了他,韓弋耷拉在沙發上。
馬霜痕出到陽臺,只聽見溫賽飛說:“回隊里一趟,展紅云失蹤了,我有些事要問你!
腦袋里立刻涌起許多疑問,失聯多久,最后一次出現在哪,跟誰聯系。
“收到,我現在馬上回去!
馬霜痕收了手機,回臥室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衣褲,各種小東西往口袋里兜,清清爽爽,手指串著帶AirTag的大門鑰匙。
“隊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韓弋像焊在沙發,“你調去重案隊了嗎,怎么是他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歸他管!
隊里很可能需要馬霜痕和溫賽飛重新走一趟水色他鄉,不然她想不出溫賽飛急電的原因。
馬霜痕簡單說:“協助辦案!
韓弋頗有異議,關系修復本就不順利,這一通專挑時候的電話打亂了所有節奏。
“你又不是重案隊隊員,工作沒了你,案子就破不了嗎?”
馬霜痕說:“不是!
韓弋:“那你為什么總是隨叫隨到?”
“工作不是沒我不行,但我不去就會沒工作!
馬霜痕匆匆換鞋,深吸一口氣讓告訴自己不要動怒。
韓弋追出玄關,“究竟去工作,還是借著工作的名頭偷情?”
馬霜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韓弋嘴笨,網絡熱詞學了都用不溜,竟然用上偷情這個給情侶關系帶來災難性重創的詞。
她冷靜的底下藏著一股戰栗,“韓弋,你越來越離譜!
回到隊里,按吩咐馬霜痕直奔重案隊中隊長的辦公室,只有溫賽飛一人等著她,一路的琢磨登時明白了大半。
近年電詐案件頻發,隨之引發更多的人口失聯案例,展紅云作為一個成年人,又在水色他鄉會所從事灰色行業,如果沒有直接證據指向她受到侵害,派出所一般不予立案,遠不會驚動刑警大隊。
溫賽飛提早介入,更多是刑警的直覺與個人的執著。
馬霜痕快步走到他身旁,“小飛哥,展紅云失蹤怎么回事?”
溫賽飛開門見山,“還沒立案,流程你清楚?”
馬霜痕點頭,默契加深了溝通的順暢性。
溫賽飛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剛在派出所辦事,碰上展紅云家人來報失蹤。展紅云,現年21歲,原來是海城工業大學大一學生,今年是休學第二年,原本預計9月份復學!
馬霜痕倒吸一口氣,恍然大悟:“難怪,之前她說話挺有條理,辦事利索,有點小聰明,給我感覺學歷不低,但防備心太重,沒能問出來。”
溫賽飛繼續說:“她來自邊遠農村,家里窮,休學兩年攢學雜費,家里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弟弟。開學后老師聯系不上她,每月生活費也沒打回家,父母才來報案!
馬霜痕問:“她父母知道她具體在哪工作嗎?”
溫賽飛:“只要展紅云每月按時打錢回家,他們不會過問她的生活!
馬霜痕難過算不上,只是有點遺憾,“今年1月份她給我感覺一定會死守底線不去陪酒,做到暑假結束;7月底見到她,應該已經下海了,不知道半年間發生了什么事!
溫賽飛:“展紅云弟弟19歲,初中文化,今年三月來投奔展紅云,用她手機玩游戲充值被詐騙5萬,差不多是展紅云休學一年多的存款。派出所有報案記錄,這筆錢現在還無法追回!
馬霜痕詫然半晌,“所以她后來孤注一擲陪酒掙快錢,是想趕在開學前攢回錢重回校園吧!
溫賽飛沒接茬,眼神肯定了一切。
馬霜痕說:“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展紅云也有可能選擇性失聯……不對,大學的休學期限一般兩年,兩年過后沒有復學會取消學籍,她再怎樣也不會跟學校斷聯。”
溫賽飛:“所以我需要你回憶一下上次見面展紅云具體跟你聊了些什么!
小姐因為職業特殊性,一直處于社會邊緣的灰色地帶,平日見不得光,失蹤了也無人在意,說不定還有人拍手稱好。
馬霜痕趁溫賽飛有求于人,先發制人道:“可是小飛哥,你是個大忙人,手上在辦的案子并不少。既然派出所不予立案,我能知道你執著調查展紅云下落的原因嗎?”
四目相交,馬霜痕立刻補了一發子彈,“除了所謂的刑警的直覺!
溫賽飛被她打敗似的,自她進來后眉頭第一次舒展,“水色他鄉還藏著太多秘密,防患于未然!
一聽就是糊弄她的借口,領導發話,馬霜痕也不好刨根究底。展紅云的信息對她來說沒有特殊價值,都是男女褲|襠引發的故事,分享也無妨。
就是對著一個曾經有好感的男人仔細掰扯,不適中多少帶點猥瑣。
馬霜痕感覺自己就是大內總管,跟太后匯報皇帝昨夜翻牌子情況。
溫賽飛在轉椅扶手上撐著額頭,眉頭漸漸擰緊,垂眼盯著桌面,不知沉思還是走神。馬霜痕立在他身旁,做特殊的“述職報告”,不住翻白眼:這可是你要聽的。
“展紅云說的最后一個是缺少一只咪咪的嫖客,像被狗啃了!
“咪咪?”溫賽飛見鬼似的起身,雙目驚詫,突兀又冒昧握住她的手腕。
“你不知道咪咪是哪里嗎?”馬霜痕從沒見過如此激動的溫賽飛,悄悄掙扎,沒能逃開他的禁錮,焦急中差點像展紅云一樣比劃一下自己胸部。
幸好,剎車了。
“咪咪就是胸部,小飛哥!瘪R霜痕僵硬地笑,另一手試圖抹開他的手,也失敗了。
溫賽飛搖了搖她的手腕,微微的戰栗成了余震,“一邊胸部殘缺,你確定展紅云講過這樣一個男人?”
馬霜痕不再掙扎,由他握著她的手腕,定定等著他平復與釋疑,溫賽飛向來理智,失態一定有他的緣由。
“小飛哥,我十分確定。展紅云用了一個貼切的比喻,我印象很深刻。她說那個男人缺了一個咪咪,留下一塊疤,像打了馬賽克一樣。”
溫賽飛又晃了晃她,“上次你怎么沒說馬賽克的事?”
馬霜痕感覺他差不多平復,又偷偷推他的手,卻脫不掉貨真價實的“手銬”。
她訕訕,“多尷尬啊……”
“是挺尷尬……”
聲音來自門口。
花雨劍探進半邊身,兀自頷首,表情古怪。
溫賽飛立刻松開馬霜痕,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展紅云跟這個打馬賽克的男人是什么關系?”
馬霜痕的臉頰也打了兩朵粉紅馬賽克,熱到耳根子,“不知道啊!
溫賽飛一錘定音,“看來我們還要走一趟水色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