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好著急的。魏爾倫心想。
在布置得宛如高級公寓、每一處裝飾都強調著“低調奢華”的酒店套房,容貌堪比電影明星的金發青年正慵懶地坐著,攪動著剛剛泡好的咖啡。
豪華的酒店,容貌可以勝過大多數男模的青年,還有無需刻意也自然散發的悠閑氛圍。
以上三者的組合,簡直就像時尚雜志經典的封面構圖。
唯一和時尚雜志刊登的寫真照有所不同的是,青年并沒有坐在真皮座椅或布藝沙發上。
“嗯,這個味道恰到好處!
嘗過了冒著熱氣的咖啡,魏爾倫微微點了下頭。
無論咖啡有多苦,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實際上,他并不在意喝到嘴里的是什么,哪怕那是一杯泥漿,他也能像品味一杯美酒一樣享用它。
即便如此,他還是準備了牛奶和方糖,還有幾種風味的糖漿,只為了配合那一個人的喜好。
“還好他們有認真打掃,要是掉下灰塵就麻煩了!
青年優雅地放下咖啡杯。
他會擔心落下的灰塵是有原因的。
其原因就是……青年現在坐著的地方,是酒店的玻璃吊燈。
他翹起一條腿,另一條腿踩著天花板,以頭朝下的姿勢坐在玻璃吊燈上。
也許會有人對把這個姿勢叫做“坐”產生意見。
但是青年的神態是如此放松,和為了取悅觀眾倒掛在天花板上的小丑完全不同。他端在手里的杯子同樣是杯口朝下,而且裝了三分之二的咖啡,但是卻沒有一滴液體從中落下。
換句話說,他并不是為了逗人一樂才這樣坐,而是這樣的坐姿對他來說習以為常。
他的視線自然的落在下方。
那里有一座甜品塔。
明明身為法國人(?)卻沒有把甜品堆成小山,除了法式下午茶常見的檸檬撻和閃電泡芙,他還用冷食三明治和炸薯條進行了點綴,也是為了迎合那一個人的口味。
沒錯,只要是為了那一個人,殺人都懶得用刀的青年會拿起餐刀,細心地將漢堡均分為她可以一口吃掉的大小,半個小時跑遍半個巴黎布置她最喜歡的甜品塔,并且對她用咖啡浸泡可頌一事視而不見。
“……”
在等待的過程中,魏爾倫的眼光掃過客廳的時鐘。
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當暗殺者的時候,他會耐心地等待時機,在最合適的場合取走目標的性命,而當男友的時候,他會耐心地等待面包受熱膨脹,按照那一個人的喜好學習各種料理的做法。
不過,和從前相比,他的心境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那其中有焦躁,猜疑,還有些許連當事人都不愿承認的不安。
明明從黨爭的角度來說已經贏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但是敗犬的屬性似乎刻進了每一個金毛的dna里。
就像懷疑妻子出軌,但又沒有實際依據的丈夫,又或者說是聽到了某種動物窸窣爬動的聲音,但又始終沒有找到標志性的黑色觸須的屋主。
通俗來講,并不相信感覺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的魏爾倫,從現在已經被他碎尸萬段的信紙中感受到了極端危險的信號。
也就是被人搶跑的信號。
雖說在某本小說的評論區中以絕對的優勢拿下男主之位,但是那個本該固定的位置不知何時變成了搶椅子游戲,甚至椅子的數量還有逐漸增多的趨勢……
盡管這樣的感覺很奇怪,但是魏爾倫始終無法揮去籠罩在頭頂、不知為何有點發綠的陰云。
按照魏爾倫以前的性格,他一定會像切蘿卜一樣,干脆利落地將一切令他不快的事物切成兩段。
(……果然還是要將那個讓人不快的眼鏡給處理掉……首先……然后……最后……人類會怎么安慰傷心的死者家屬,勸說她盡快忘掉死者迎接下一段人生,并考慮用婚姻作為新生活的開始?)
一手端著咖啡杯,大腦已經從暗殺計劃謀劃到婚后生活的魏爾倫……
“我回來啦,老師!我已經等待好久啦,讓我們開始愉快的下午茶時光吧!”
聽到了全世界最悅耳的聲音。
不需要多余的言語修飾,光是聽到那明快的聲音,盤踞在魏爾倫心頭的殺意就如冬眠的棕熊一樣縮進了山洞。
順帶一提,之所以說是冬眠而不是消失是有意義的。
畢竟進入冬眠的動物一旦受到刺激,還是有立即蘇醒的可能,而且冬眠被強行中止的動物,攻擊傾向也會是從前的幾倍……如果說到這種程度,想必各位也能理解吧。
“你回來的真慢呢,紅理!
魏爾倫面帶笑容地說道,同時目光向下一望。
“……”
奇怪。
他本該看到的,是喜歡的少女快步向自己接近,隨后撲入自己懷中的美好畫面,而且畫面的一旁還有盛開的玫瑰和彩虹的光輝,背景音樂也會由懸疑可怖變得浪漫抒情。
沒錯,戀人相會的場景本該充滿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這也是一切故事都會遵循的準則,既然如此……
為什么自己的眼前會出現一個面色比癮君子還要憔悴但是雙頰卻帶著不自然的紅暈,踩著喝醉一般搖擺不定的步伐跟著走進房間的戴眼鏡的不明生物?
那團生物有如被大卡車傳送到隔壁片場的史萊姆,完全無視了貼在天花板上的男主人公,跟隨在女主人公的身后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魏爾倫定睛看著那團生物看了半分鐘,終于辨認出它的本體是自己已經做好遺照的暗殺目標坂口安吾。
領地被入侵的棕熊在一瞬間蘇醒。
“這是怎么回事?”
魏爾倫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攻擊性,有如朝獵物伸出爪子的野獸。
他面朝紅理展露出笑容,但是嘴角卻在克制不住地顫動。
就像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暴露出隱藏起來的獠牙一般。
“紅理,你好像沒有和我說過,還會有別人來到我們的茶會!
他沒有將坂口安吾識別為受邀到來的客人,難道棕熊還會將鉆進山洞的人類理解為來找自己玩的人類朋友?
他沒有第一時間將那團東西打成肉泥,只是因為他還情非得已地記得,那團東西和自己的戀人似乎有著親密的血緣(?)關系。
還是當面殺死就會被當場暴打的那種。
“咦?但是安吾不能叫做外人吧?”
紅理表示不解。
“同為兄長,老師應該很能理解兄妹之間應該保持良好的聯系,之前在大街上遇見中也,老師也笑得很開心哦!
被扔出的回旋鏢狠狠地砸中腦袋,魏爾倫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
“……兄弟和兄妹不能混為一談吧?”
“我也這樣認為,所以我從不干涉安吾的交友,哪怕他想讓一個自殺狂走到陽光下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身為精明能干的妹妹,只會在哥哥最需要的時候出手,這樣才能讓哥哥認識到有這樣一個全能的妹妹有多難得,從而向我上供更多的寵愛讓我隨便摸頭。相較之下,擅自把弟弟的朋友定義為約束他的枷鎖,自作主張地做出破壞決定的魏爾倫才是不成熟的哥哥吧!”
“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夠得到自由,不被虛假的友情束縛,那些都是人類為了控制他而打造的精美的牢籠!
時至今日,魏爾倫也沒有放下對人類的憎恨。
他對自己人生中僅此一次發生的、能將憎惡逆轉為戀慕的奇跡說:
“你也同樣哦,紅理。我想切斷你和人類的所有聯系,成為你真正意義上的唯一,讓你的眼中不再映出其他人的身影。”
“雖然我已經習慣了,但是老師總是能笑著說出超級恐怖的發言誒!”
紅理有點傻眼地說道。
“要不是我能制服你,就連我都難以想象要是輸掉會進入何等難以啟齒的結局。不過嘛,我會輸掉的未來是不存在的,恐怕老師只能在夢中幻想一下那種限制級畫面咯。”
說著,她抱起安吾的手臂。
“好了安吾,你先坐下吧,剛才在房間里發生的事已經超出你的承受極限了吧!
“?”
魏爾倫大腦里的警報器開始瘋狂作響。
“說的也是……也許補充一點糖分會更好……我從來沒有想過做這種事會那么消耗體力。”
仿佛經過了一場長跑,連呼吸都沒有調整好的安吾勉強開口:
“希望下次做這種事,你能提前通知我……而不是把人叫到房間里后,再突然發起進攻……甚至不給一點時間做足心理準備……”
啪嚓、控制著什么的開關在一瞬間燒短路了。
原本震耳欲聾的警報聲也聽不到了,魏爾倫的思考已經變得一片空白。
即使失去知性,他擔任諜報人員多年的本能也讓他重新審視了一下目前的狀況。
因此他注意到了。
從一開始就被自己直接忽略的眼鏡男,已經疲憊到光是站著都無法站穩的事實。
那個連夜加班一周都不會心跳驟停的社畜,到底干了什么才會累成這副模樣?
“………………”
這一次,意識真的被空白覆蓋了。
而在空無一物的頭腦中,唯有一個念頭清晰到了刻骨銘心的地步。
——那個家伙,我來殺掉。
得出以上結論的大腦,直接按下了核爆的開關。
只在一瞬間,魏爾倫的理性就已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