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被自己背叛是一種怎樣的……
的士停在瑰園的正門口。
白荔付錢下車后, 發微信詢問妹妹還有多久到,白枝給她的回復是還要二十分鐘左右。
到家后,白荔才沒有管沈今延的“左邊”規矩, 脫下的外套沒掛在落地衣架的左邊, 而是隨意地搭在沙發扶手上。
反正床的左側都讓給她了, 這沒什么大不了。
帶回來的菜有點涼了。
白荔提著牛皮紙袋到廚房里, 上島臺的臺階時尤其注意有無水漬,她可不想把另一條胳膊也摔斷。
拿出幾個盤子, 白荔用單手生澀緩慢地把菜分別裝到盤子里, 再依次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微波爐散發著暖橘的光暈, 她靠在一旁等待,才發現家里竟然沒有一張正兒八經的餐桌。
她看著面前的烏紋大理石島臺, 或許之前沈今延就是把這個當餐桌的, 近些年這樣的“去餐廳化”設計還蠻火的。
白荔熱好幾樣菜后, 才發現忘記打包一份米飯回來,沈今延想要吃米飯怎么辦?
她想著, 準備給他煮一點米飯。
對這個新家廚房的不熟悉, 讓白荔感覺到困難重重,先是找不到電飯煲, 好不容易找到,又找不到米放在哪里。
她在櫥柜里翻翻找找,才在一個儲米桶里找到米。
白荔行動不便的同時不禁在想,為什么她不像沈今延一樣是個左撇子?那她現在應該非常得心應手。
白荔把裝好米的飯煲內膽放在水槽里,開始洗米。
偌大的室內安靜, 只有水流沖進米粒的沙沙聲,白荔用左手搓捏著大米,洗得非常專注, 絲毫沒有注意到家門已經被人打開。
沈今延推開家門時,就聽到廚房傳來水流聲,他連鞋都沒換,徑直往里走,右拐去廚房。
他一眼就看見廚房里的白荔。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打底衣站在兩頂嵌入式射燈的下方,打底衣是U型領的,露出大片的肩頸皮膚,在發散的光條下尤為顯眼。
她背對他正在洗米,而她后方的島臺上擺著五盤熱好的菜,看樣子大抵是粵菜,熱氣騰騰,絲絲溢散。
明知道那些是她從餐廳里打包回來的,但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情景之下,沈今延更愿意相信那都是她親手為他做的。
多年以來的妄想,在一瞬間竟成了真。
他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站在原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天的疲憊和辛累都因她的背影消散。
光是看著她,就讓他覺得放松,心里踏實。
“你在給我省電費?”后方冷不丁地傳來沈今延的嗓音,把白荔嚇了一跳。
她回頭,看見沈今延正把中央空調打開,他冷著一張臉:“就穿那么一件衣服還在廚房洗什么洗?感冒了誰伺候你?”
白荔有點委屈,身前吊著的石膏紗布讓她顯得更楚楚可憐:“我給你熱了菜,還在給你煮米飯,你干嘛這么兇?”
“……”
沈今延抿著薄唇,不說話,他來到廚房里,把她手里的飯煲內膽拿到一邊放下:“不用煮米飯。”
白荔怔了下:“你不吃飯嗎?”
“我一般只吃兩餐。”他有時候忙下來一天就吃一頓,但饑餓更有利于他保持頭腦清醒,“晚上超過七點就不吃飯了。”
“啊……”白荔看一眼島臺上擺著的熱菜,眼里很是失落。
她自己拿了雙筷子,輕聲道:“那我自己吃吧,不吃好浪費。”
沈今延拿走她手里的筷子:“不是給我帶的夜宵?”
白荔看著他:“可你說不吃。”
“我說我不吃飯。”他氣定神閑地在島臺前的高凳上坐下,“但我沒說我不吃菜。”
“……”
沈今延坐高凳,雙腳可以踩實地面,他還沒換拖鞋,腳下踩著一雙手工黑皮鞋。他今天穿的是她選的西裝,西裝褲筆直,坐下來時褲管往上跑了些,露出里面的黑色襪子。
他分明的腳踝凸著,把襪筒撐出很禁欲的形狀。
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細節都很誘人。
白荔當然會理解當年鬼迷心竅的自己,不管什么時候她都會承認,沈今延就是個很會拿人心弦的男人。
“我腳上有錢?”他的手肘支在臺面,好整以暇地轉過半邊身子看著她。
白荔:“……”
她慢吞吞在他旁邊的高腳凳上坐下,果然身高有差距,她坐上去后雙腳只能懸空。
“沒有為矮子設計的高腳凳嗎?”白荔有些不服氣地問。
“矮子坐什么高腳凳?”沈今延和從前一樣,有時候很不理解她的腦回路,“再說你一米六九點八,還想要多高,準備去為女籃貢獻一份力量嗎?”
“……”
一米六九點八。
這個身高簡直讓白荔覺得刺耳,她開始抗議:“你下次能不能直接說我一米七,就零點二你記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沈今延只說了兩個字,“嚴謹。”
白荔又說:“四舍五入也一米七了。”
沈今延這次說了四個字:“不夠嚴謹。”
白荔:“……”
還記得以前有一次,沈今延陪她逛商場,去挑送給江小芙的生日禮物,遇到街頭采訪。
拿著話筒采訪的人是男生,是一個B站的up主,那一期的內容是《測試男生對身高的真話程度》,具體操作是隨機找一名男生詢問其身高,等男生報出身高后,博主直接拿出一把卷尺進行現場測量,當場審判。
有男的說自己一米八,一測只有一七三。
有男的報一米八三,一測只有一米七九。
還有的更離譜,報自己剛好一米七五,結果加增高鞋墊還加蓬起來的發頂都才剛剛一米七。
……
最好笑的是,有男的見up主拿出卷尺后直接轉身就跑哈哈哈。
直到up主發現了人群中的沈今延。
有同伴幫著up主錄視頻,up主對著鏡頭的開場白是:“家人們我這會兒遇到一個真高的,一看就高,我們去問問他有多高哈。”
接著,up主就把話筒遞到了沈今延面前:“哥們兒哥們兒,你有多高啊?”
當時站在沈今延旁邊的白荔也好奇,她只知道沈今延很高,兩人有身高差,但不知道他具體有多高。
所以沈今延本來想走的,卻被她一把扯了回來配合采訪。
沈今延只好配合,面無表情地回答:“183.”
up主:“???”
聽到這個回答,up主直接上下打量沈今延,尬笑道:“哥們兒我感覺你不止183啊,肯定不止啊,介意我們用卷尺量一量不?”
“我女朋友不介意。”他說。
那也就表示,就算他介意也沒用。
up主拿出卷尺,拉出來,讓沈今延踩住底部后,直接一拉到頭頂。up主本人不是很高,看具體身高時還得墊著腳看:“家人們,這帥哥有188啊哈哈哈哈臥槽,他說自己183……”
“……”
up主再次把話筒舉到沈今延面前,眼里多了羨慕:“請問哥們兒你為什么說自己只有183?”
“因為最煩裝逼的男人。”沈今延依舊面無表情,“這世界上仿佛沒有一米七九的男人,不管一米七幾通通都報一米八。”
“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up主感謝沈今延配合采訪,順便夸了句:“哥們兒,你女朋友特別漂亮哦。”
到這里,一直面無表情的沈今延臉上才多了些笑意。
這up主還挺上道,他想。
“今延,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小腹黑嘛。”等up主走遠后,白荔挽著他的手臂笑著說。
沈今延微微挑眉:“那只是對你善良而已。”
除去工作時間,沈今延自認為不算個很良善的人,首先就在于他很記仇,對于受過的傷害總是銘記在心,時刻警醒自己變得更強大,以便來日站在高處俯瞰當初的施暴者。
白荔也是后來才知道的,他之所以討厭男的在身高上裝逼,是因為他因為身高遭受過嚴重的校園霸凌。
天才享受著高智帶來的紅利,也背負著相應的苦果。
他讀高中那年才七歲,身高一米二,明明是正常男孩的發展身高,被扔進一堆十五六歲的男孩中間,就矮得有些可憐。
那些男孩最矮的都有一米五,他們嘲笑他,出于對他天賦的羨慕,更加變本加厲的欺負他,往他抽屜里粘滿口香糖,把他的書扔進垃圾桶里,甚至偷來同班女同學的衛生巾塞他外套口袋里,污蔑是他偷的。
后來他聲名大噪,不少從前的高中同學主動聯系他,希望請他幫忙,特別是那些在浮周本地生活的。
浮周一直都有一句話——
在浮周混的好不好,不是看你有多少錢,而是看你在明北有沒有人。
有明北的人脈,就代表你這人很牛逼。
沈今延不僅拒絕,還會用嘲弄的口吻對對方說:“當年吃飯怎么只長身高,不長腦子?”
“……”
“蠢到覺得我會幫助一個曾經欺負我的人?”
沈今延就是如此記仇的一個人,但他自己都想不到,當對方換成白荔后,他就只能放些根本做不到的狠話,全是些屁話。
他說著恨她要報復她,但他卻管不住自己的心,做出來的事全部和自己的言論背道而行。
被自己背叛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如果有人問沈今延這個問題,他一定能答得出來,洋洋灑灑寫幾千字論文都沒問題,說不準能發一篇SCI-
門鈴響了。
白荔主動滑下高腳凳,“我去開門,你吃。”
沈今延想不到這個點還有人來敲門,“高以圍要是現在過來拿他的煙,我就連人帶煙一塊扔出去。”
“應該不是。”白荔說,“是我妹。”
“嗯。”
走到一半,白荔突然想到一件事:“是高以圍教會你抽煙的嗎?”
“這還要教?”沈今延說,語速很快,“不就是煙霧進到嘴腔,再通過人體的阻擋機制,最后進到肺里進行氣體交換,讓一氧化碳與血紅蛋白更強的結合,同時呼吸道收縮,焦油也附著到肺部表面。”
“……”
救命。
難道這就是和醫生結婚后的聊天日常嗎?
她沒接話茬,突然聽到沈今延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他的語速變慢了:“因為你以前說過,你最討厭抽煙的男人。”
白荔的腳步頓住。
那時候她的確給他說過,“還好今延你不抽煙,身上都是香香的,我最討厭抽煙的男人了,走到哪兒都被迫吸二手煙。”
“……”
此時,沈今延摸出西裝外套里的煙盒和火機,放在島臺上。他盯著煙盒,自嘲地笑笑:“所以和你分開后,我就開始抽煙。”
“……”
“你討厭抽煙的男人,我就偏偏要抽煙,做你討厭的事,成為你討厭的那種男人。”
這樣子,仿佛就會讓你的離開變得合理化。
因為我變得討厭,所以你才離開我。
而不是因為你不夠愛我。
第42章 第 42 章 魔力。
打開門, 門外站著的的確是白枝。
白枝穿著件氧氣綠衛衣,和姐姐一樣喜歡綠色。她扎著高馬尾,齊劉海, 臉上有著十七歲少女獨有的膠原蛋白, 肩上斜挎著一只米色的針織包。
第一句話是白枝夾雜著擔憂的問句:“姐姐, 桐桐的事情你沒告訴沈今延吧?”
白荔抿了下唇, 沒有正面回答,她側身讓路:“先進來說吧。”
白枝從姐姐抿唇的微表情察覺出端倪, 她的瞳孔固凝了一瞬, 隨后更加緊迫地盯著白荔。
“姐姐!”她控制不住自己拔高音調, “告訴我,你沒有把桐桐的事情告訴沈今延!”
也許是白枝在情急下沒有顧及太多, 沒想到沈今延此時此刻就坐在里面的島臺前, 將姐妹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沈今延并非蓄意偷聽, 這是他的家,他坐在自己的家中吃著夜宵, 是爭吵聲自己跑進耳朵里面來的。
他聽見, 白荔清晰的聲音傳來:“我既然決定和他結婚,就不想有什么事情瞞著他, 他不會說出去的。”
“……”
沈今延的筷子一頓。
她倒是坦誠。
“沈今延有多聰明你不知道嗎?”白枝有些崩潰,原地蹲下抱著頭,“他怎么會幫我養孩子?他不會蠢到幫仇人養外孫女不是嗎?”
白荔也跟著蹲下去,打著石膏的手臂只能抬起,以免在胸前被擠壓到。她落一只手在妹妹肩膀上:“枝枝, 就算你不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嗎?姐姐難道還會做傷害你的事情嗎?”
就算是這樣的話,也沒能安撫白枝的情緒, 白枝再度抬臉時,已是滿面的淚水,哭得很大聲:“你明明答應過我不告訴任何人的,你自己答應過的!萬一被學校里的同學知道了怎么辦?大家會怎么看我?”
“不會的,不會的。”白荔拍著妹妹的肩膀,“今延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白枝說什么都不肯信,只一個勁兒地哭著。
這時候,沈今延從里面走出來,停在白荔的身后。他伸手,把蹲著的白荔拉起來,同時開口道:“你完全不用擔心,在白荔的事情上,我一直都在犯蠢,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一樣。”
白枝的抽噎聲停緩了一下。
看來沈今延的意思很明顯,他在為姐姐說的話做證。
“為什么?”白枝直勾勾地盯著沈今延。
“你真的很愛我姐姐嗎?”她問。
“除非是很愛,不然我不相信你會做這樣的犧牲。”她又說。
“……”
空氣里彌泛著沉寂。
穿堂風涌進寬敞的樓道里,在少女啜泣的尾音里,引發白荔一陣急促的心跳。
她還從來沒聽沈今延說過愛她。
我愛你三個字,從沒從他沈今延的嘴巴里說出口過。
像禁令。
像不可言說的秘密。
偏偏讓人心神而往,這一瞬間,白荔竟有期待能聽到他的正面回答。
“……”
叮。
電梯到層的聲音被放大。
一層一戶的布局,來者只會和沈今延有關。穿堂風更大了些,撩得人脖頸發涼,白荔下意識回頭去望電梯,對上一雙凜意叢生的眼。
那張高辨識度的方圓臉出現在視線里,棱角分明,周身的氣質利得像柄劍。
……是沈瑩!
沈瑩走路時,一頭蓬松的蛋糕卷隨著她越來越快的步伐而上下微微地顛動著。她穿著一件火紅色的大衣,和她這人一樣的盛烈顏色。
白荔直接和沈瑩對上視線。那一瞬,沈瑩眉頭皺得很明顯,她單手揣在風衣口袋里,腳步越來越快。
見到沈瑩,沈今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卻出賣了他。
他把白荔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很熱鬧啊。”沈瑩笑盈盈地走上前,停在哥哥和她并不認同的嫂子面前,“看來我來得真是時候呢。”
她當然有注意到沈今延護住白荔的動作。
讓她覺得可笑。
沈今延面不改色地說:“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
“我想談的時候,就輪不到任何人決定談的時間。”沈瑩抬著下巴,像一只蓄勢待發的孔雀,直接抬腳,邁進門內。
再故意重重地往男人的胳膊上撞了一下。
沈瑩本來是想撞男人肩膀的,但身高上存在差距,她只能把力量使在他的肩膀上。
不過這也足夠了,她撞得沈今延上半身前后晃了下。
那姿態懶散,沈今延的脖子微微歪著,他壓根沒把這樣幼稚的行為往心上放。
甚至在想,不愧是兄妹,有著同根生的幼稚。
沈瑩繼續單手揣包,另一只手把包往茶幾上一甩,便大咧咧地在沙發上坐下:“白荔,現在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我是不是得叫你一聲嫂子啊?”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荔還站在門口,她抿抿唇,想要走進去,卻被沈今延一把拉住。他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
無人搭理,沈瑩算是在唱獨角戲。
空氣里浮動著濃郁的香氣,沈瑩聞到一道咕嚕肉的香氣,她回頭,看見島臺上擺放著還在冒熱氣的菜肴。
她站起來,徑直朝著島臺走去,靴子高跟撞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
“甜酸咕嚕肉。”沈瑩端起盤子,低眸打量兩秒,“迷細路那家店打包的吧?”
她抬眼,把目光投向白荔。
沈瑩唇角有著十分涼惻的笑意:“大小姐還是不會做飯嗎?要么吃館子,要么就等著我哥哥給你做?”
“……”
白荔想解釋自己的手打著石膏不方便做飯,而且是和江小芙吃飯順便打包回來的。
她很快便打消這個念頭,沈瑩在看見她手上有石膏的情況下還這樣說,那就沒有任何解釋的必要了。
啪嚓——
陶瓷碎地的清脆聲,爛得一地都是。
碎片四處迸飛。
沈瑩摔碎那盤甜酸咕嚕肉,又端起一盤:“魚蝦炒韭菜。”
揚手繼續摔到地上,引發又一聲的脆響。
就這樣。
沈瑩每念出一道菜名,就摔碎一盤菜,最后摔碎了沈今延吃飯的那個碗。
“吃什么飯啊,你吃屎吧沈今延。”沈瑩極盡所能地羞辱他,“白荔她都離婚還帶著個孩子,你還是選擇和她結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聽說你還把結婚證滿世界亂發,取個根本不愛你的女人是不是還得意上了?給別人養孩子還自豪上了?”
“……”
場面直接變得緊繃,搖搖欲墜。
罵的是沈今延,卻讓白荔心里聽得難受,她忍不住開口,很平靜的語氣:“沈瑩,你這么生氣,單純是因為沈今延和我結婚,還是因為他脫離了你的掌控。”
掌控。
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沈瑩的眼明顯暗了下去。
哪怕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往事也許會被時間沖淡,但絕不會就此湮滅。
她和沈瑩做過一段時間的朋友,這是事實。
想不到吧,沈瑩也有和她推心置腹的時候。
那是在17年的國慶節,當時她已經和沈今延在一起三個多月,也在這三個月里不懈努力,和沈瑩搞好關系,成為朋友。
國慶哪兒都人滿為患,她和沈瑩,還有江小芙三個人作死,打卡一家網紅燒烤店,排隊三小時,十一點才坐上桌。
還是露天的路邊桌,晚上又冷,三個人都同一個姿勢縮坐著,臉蛋都被風吹得紅紅的。
燒烤店的味道讓人失望,網紅店的水份就是大,好在煮啤酒味道還不錯,加著草莓橘子片冰糖米酒一起煮,喝著甜滋暖和。
沈瑩的酒量有夠爛,煮啤酒也喝得上頭,她托著腮,拉著白荔的手晃著說:“你說,一個肚子里出來的,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差距呢?”
“嗯?”
“哥哥是萬里挑一的天才,智商有一百八,從小到大都很厲害。我哥在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在讀博了。”沈瑩的聲音含糊,“所以我喜歡哥哥聽我的話,我小小的虛榮心會因此得到滿足,別人羨慕我有天才哥哥的同時,還要羨慕哥哥聽我的話。”
從小到大就是,她喜歡在一些小事上較真。
哥哥要吃橘子,她不讓,哥哥放下橘子的那一瞬間她最開心。
哥哥看一本厚書只花半小時,她偏偏要哥哥花一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看完才行,他耐著性子滿足她無理的要求,她就很滿足。
哥哥還答應她,在三十歲之前不談戀愛。
她不希望哥哥太早談戀愛,會分走對她的愛。當然,她承認對哥哥的感情有些病態,極度的兄控,但和愛情完全沒關系,她完全就是享受掌控天才的那種感覺。
因為自己不是天才,所以才格外掌控天才。
她不停追逐那種感覺,被填滿,被不停地滿足,被慣得很壞很壞。
“為了你,哥哥第一次沒有聽我的話。”沈瑩拉白荔的手,改為去捏白荔的臉,“但是好在我很喜歡你,一點都不介意,但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哥哥,不然你就死定了!我說真的!”
“……”
沈瑩永遠記得,那天哥哥回家,帶了她喜歡的草莓。哥哥把草莓洗好,放在她手邊,沉默良久后才低聲開口:“瑩瑩,哥哥可能要食言了。”
沈瑩拿草莓的手一頓。
“哥哥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子。”他逆著光,眉目不甚清楚,“一見到她,我的心跳就好快。”
“……”
沈瑩咬了一口草莓尖尖,也沉默了很久,無聲地咀嚼著。她低著眼,有些失落地開口:“就算知道我會難過,你還是開了這個口,看得出來你真的很喜歡那個女生。”
追哥哥的人何其多,為哥哥流淚的女生早就數不清。
哥哥從未這樣過。
“她有什么特別的嗎?”她問。
“……”
又是好一陣沉默。
最后,哥哥揉了一下她的頭說:“小鬼,你知道嗎?她有種魔力,那就是——”他頓了下,“就算她不特別,我也還是會喜歡上她。”
第43章 第 43 章 我需要她的存在。
這是一個注定不太平的夜晚。
飛濺到四地的瓷盤碎片, 敞著的家門,門內三人,門外一人, 怎么看都有些詭譎, 還有點觸目驚心。
“一開始如果沒有你, 什么都不會改變。”沈瑩沒有否認白荔的話, 索性承認得格外坦蕩,“哥哥永遠都會是那個最寵愛我的哥哥, 我和哥哥的關系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僵硬。”
說完, 沈瑩摔碎島臺上的一個擺件。
那是一個石膏人像, 斷裂的白色頭顱稀里糊涂地滾到白荔的腳尖前,像一種無聲的威脅。
沈今延來到島臺前, 他并沒有制止沈瑩的行為, 而是拿起一刻鐘前放在島臺上的煙盒和火機。他替自己點燃一支煙, 拉過一條高腳凳坐下,一條長腿踩在地面上, 一條長腿踩在腳架上, 腳尖朝下。
沈今延慢條斯理地抽了口煙,手肘搭在臺沿上, 開口時格外漫不經心的口吻:“慢慢兒砸。”
絕對算不上是寵溺的語氣,聽上去只有無所謂。
“砸過癮了就離開。”
男人在青籠彌散的霧里瞇著眼睛,低沉地道:“我明早還有手術,沒工夫陪你鬧。”
“……”
白荔暫且打住旁觀,來到門口對還在外面的白枝說:“枝枝, 你先回輔導站,明早來醫院簽字。”
白枝這時候才注意到姐姐的手打著石膏。她來時只在意自己的事情,“你手怎么了?”
“沒事。”白荔說, “先回去。”
“不,我不走。”白枝反而越過她走進屋內,“萬一沈瑩發瘋傷害你怎么辦,她不離開我不會走的。”
白荔無奈,只能趕緊把門關上。
雖然這一層只有他們一家,但還是不想吵鬧聲從這扇門傳出去。
沈瑩還在發瘋。
她故意把東西全部砸到沈今延的腳下,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牛勁使不完。
榨汁機砸爛在沈今延的腳下。
微波爐也難逃厄運。
還有攪拌機……
沈瑩用這種方式想要激怒男人。
然而沈今延從始至終都很平靜,在不絕于耳的破碎聲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淡定地抽著煙。
廚房的東西很快砸完了。
沈瑩并沒有因此而滿足,她冷笑著轉身,朝著客廳走去:“你這兒可砸的東西很多,想要我盡興,那你可有得等了。”
白荔看著沈瑩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需要從她身旁經過去客廳。
沈瑩并沒有看她,視線直直落在偌大的客廳里,這時候,白荔也沒意識到有任何的不對勁。
直到——
沈瑩在經過她的那一瞬間,手伸進肥大的風衣口袋里,就是自沈瑩出現后一直單手揣包的那只口袋。
然后掏出了一樣東西。
正在抽煙的沈今延看清楚沈瑩手里的東西后,瞳孔飛快地驟縮了一下。
——那是一個煙灰缸。
“姐姐!”白枝的尖叫撕破空氣。
“白荔,你去死吧!!”沈瑩增惡的聲音同時響起。
“……”
白荔還在狀況外,她驚惶地轉頭,就看見煙灰缸底座朝著自己的額頭襲敲來。
劇痛沒有傳來。
但白荔確確實實聽到了煙灰缸清晰的破碎聲。
原來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高挑的身量急遽地擋在她眼前,她抬眼,對上一雙格外晦暗深沉的眼。
“今延……”她吶吶道。
下一秒。
白荔看見,一道鮮紅的血液從男人耳后流出,蜿蜒著,流到他的脖頸和喉結上。
他的皮膚很白,就顯得血紅得那么刺眼。
“今延!!”這下換白荔開始尖叫了。
“哥哥……”男人背后出現沈瑩錯愕不經的臉,她難以置信自己用煙灰缸砸了哥哥的頭,“——哥哥!”
“……”
場面瞬間變得混亂不堪。
白荔看見沈今延的眉心微微蹙著,薄唇抿著。他是個很能忍痛的人,以前削水果被割出一條深口子,也說不疼,眉頭都不皺一下。他現在這樣,一定是很痛很痛。
“我去拿毛巾給你止血,我們馬上去醫院。”白荔強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然后飛快地朝著樓上跑去。
爭強好勝的沈瑩終于在此刻流下眼淚,她哭得很厲害,抽喘著拉著沈今延的手:“哥哥……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砸你的,你為什么要突然過來……”
沈今延沒有甩開沈瑩的手,黑眸里滿是失望地看著她,無奈至極地搖頭:“你砸她,還不如砸我。”
“……”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傷害她,你為什么就是不肯聽我的話?”
沈瑩像是被羞辱到了一般,一點一點松開了拉著男人的手指,咬了一下唇,哽咽道:“可是我沒辦法接受你和曾經重傷過你的女人在一起,她不會真心待你。”
“……”
白荔拿著毛巾沖下樓的時候,發現狼藉的客廳里只剩下一個人,只有白枝還站在原處,另外的兄妹倆不見蹤影。
“人呢!”她著急地問白枝。
白枝也被嚇得不輕,聲音有點抖:“沈瑩要去跳樓,沈今延追出去了。”
“什么?!”
就在一分鐘前。
在沈瑩說完那句話后,沈今延給的答復說:“即使她沒那么愛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愛我,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我需要這樣。”
“我需要她的存在。”他說。
沈瑩沒聽懂哥哥的話,完全不懂他口中的“需要這樣”“需要她的存在”是什么意思,她已經沒有余力去思考。
她點點頭,表情平靜:“好,那只有我去死了,只有我死了,才能給你徹底的安寧。”
“……”
“我就是這么惡毒,哥哥,我要讓你的新房變兇宅,讓你日后的幸福不得安寧,如履薄冰。”
話音落地,人就朝著外面沖了出去。
“沈瑩!”
男人顧不上還在汩汩流血的后腦勺,追了出去-
白荔追到天臺時,肺都要炸了,她是爬樓梯上來的,等電梯太慢了。
她生怕到的時候,天臺只剩下沈今延一個人。
那今晚真是個兇夜。
好在,她沖到天臺時,看見沈今延和沈瑩糾纏在一起。
兩人都在天臺的邊緣,沈瑩想要爬到臺上去,卻被沈今延狠狠地抱在懷里,用雙臂緊緊地禁錮她所有的動作。
沈瑩的雙手也被圈住,她就張嘴咬沈今延的胳膊,像一條發瘋的狗,雙目猩紅。
沈今延一點也沒松開,反而把人錮得更緊。
白荔看見他白襯衫的領子被血染作通紅,他被煙灰缸砸破腦袋還在流血,卻還要竭力應付一個發瘋要自殺的妹妹。
她真的覺得他好可憐。
白荔飛快地跑過去,“今延,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見到白荔,沈瑩的情緒更加失控,用腳狠狠地跺在沈今延的腳上,“放開我!讓我去死!!”
“……”
沈今延氣得要命,額頭暴出青筋,“沈瑩!我真是把你慣壞了是不是!”
沈瑩不回答,只瘋狂地跺踩著他的腳,用最發狠的力氣。
“把我褲袋里的手機拿出來。”沈今延抽空對白荔說,“給高以圍打電話,讓他過來幫忙。”
“好。”
白荔用沈今延的手機撥通高以圍的電話。高以圍正在酒吧里,聽筒里是澎湃的聲潮,和高以圍笑著的聲音:“咋了哥,別讓我給你送套,我可沒空。”
白荔顧不上他的渾話,趕緊說:“你快過來,沈瑩發瘋了要跳樓,你帶根繩子過來吧。”
感覺只有捆住才安全。
高以圍立馬收斂了笑聲,“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白荔來到兄妹倆的面前,看著還在攻擊沈今延的沈瑩就氣不打一處來。沈瑩還在罵她:“你他媽的才發瘋了,還想捆我?我真是后悔當初和你做朋友,呸——P.M. 獨.傢.癥.蠡”
她直接往白荔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沈今延,他是從后面抱住沈瑩的,現下直接把沈瑩重重摔在地上。
沈瑩的額頭擦到地上,破了皮,疼得有一瞬間沒有緩過氣。
沈今延直接跪騎到沈瑩的身上去,很像做心臟復蘇時的動作,他緊緊地把人按在地上,一只手同時攥扣著沈瑩兩只手腕,嗓音沉冷得像冰:“沈瑩,我要警告你多少次,不要傷害她。”
一旁。
白荔很平靜地用袖子抹掉臉上的口水。
然后她來到沈瑩的面前,蹲下身,甩了一個無比響亮的耳光出去。
一巴掌把沈瑩直接打蒙了。
“我打你,不是因為你沖我吐口水,而是我對你的思想忍無可忍。”白荔冷靜地說,“沈瑩,你沒有自己的人生嗎?因為哥哥和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要去死,就要直接放棄只有一次的生命,這樣的行為有多可笑幼稚你知道嗎?”
沈瑩怔住。
“操控天才哥哥算什么本事?”白荔字字誅心,“你有本事就操控你自己,操控自己勝過躁郁癥,操控自己情緒不被除自己外的任何人左右。”
“……”
“哥哥對你的寵愛不是用來糟蹋的。”
沈瑩似乎平靜了些,但她還是惡狠狠地盯著白荔,“我不需要你來說教我。”
沈瑩一臉倔強的表情,眼淚卻在流:“白荔,我沒給過你機會嗎?我和你成為朋友,還樂意叫你一聲嫂子,可你呢?你媽害死我和哥哥的爸爸,連一聲道歉都不愿意說,還拿著支票上門羞辱哥哥,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你自己有想過這些事情有多惡劣嗎?”
這件事還是被翻了出來,完全在意料之中。
白荔自問有愧,她垂下眼眸,輕聲:“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沈瑩沖她咆哮,“當年你拋下哥哥離開,害哥哥得抑郁癥自殺兩次未遂,你現在又憑什么回來享受這一切,享受哥哥愛和照顧,你配嗎?你不配!”
第44章 第 44 章 今延,你在哭嗎?
高以圍從酒吧里趕來, 來的時候帶著老長一截粗麻繩,是他從啤酒閘箱上面拆卸下來的。
高以圍不是沒想過沈瑩會找白荔的麻煩,但他萬萬沒想到會發生得這么的快, 才在白荔和沈今延結婚的第二天。
他太了解沈瑩是什么秉性了。
一個極端的兄控瘋子。
高以圍的爸爸是沈今延母親的哥哥, 兩家的關系很親, 過年的時候也愛湊在一起守歲, 除夕夜圍在一家的客廳里看春晚,嗑瓜子, 唱歌跳舞的節目都在嘮嗑, 只有播小品的時候才看得專注。
高以圍最喜歡的守歲環節, 守歲結束,大人就會給小孩子發紅包, 在場的孩子都有, 數額相同。
沈瑩收下紅包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朝著沈今延伸手,當著所有人的面, 那么堂而皇之地喊一聲:“哥哥。”
沈今延當然會給, 給出去時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高以圍也問過沈今延。
“為什么這么縱容沈瑩?”
沈今延十歲,埋首在一堆高以圍根本看不懂的高數教材中, “習慣了。”
簡短的三個字概括一切。
這和霸凌有什么區別?
高以圍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沈今延的確是習慣了,他是愿意疼愛包容妹妹,但把妹妹慣得跋扈絕不是他的本意。
病根是在褚秀榮。
高以圍喊姑媽,姑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重女輕男, 說出去別人都不肯信。
天才兒子在她眼里就只是根兒草,女兒才是香餑餑。
在沈今延更小的時候,對于紅包一事也反抗過, 他五歲,想把紅包的錢攢下來買一盒的筆芯。
他的筆芯用得太快,一天得要5支左右。
“我給你存起來,當你的大學資金。”褚秀榮這么對他說,“等你大學的時候再用!”
當天晚上。
沈瑩叫他去哄她睡覺,沈瑩喜歡聽一些喜劇恐怖類的小故事,要恐怖又不能太恐怖,還得喜劇。
少兒讀物里可沒有這樣的分類,他都是現編著亂講,長大后才知道沈瑩愛的喜劇恐怖是周星馳的電影《回魂夜》那種類型的。
“哥哥,我要換個枕頭,這個不舒服!”沈瑩說。
“好。”他任憑差遣。
換枕頭的時候,沈今延發現,妹妹的枕頭底下是早上被褚秀榮沒收走的那個紅包,以給他存大學資金的名義。
多年以后。
褚秀榮故技重施,背叛他收下魯麗的支票,他依舊是在枕頭底下發現的。
支票的真身仿佛就是多年前的紅包,好比同一顆子彈,穿梭經年,兩次都正中他的眉心。
殺人也敵不過這樣的誅心-
高以圍把沈瑩綁起來,綁得很緊,被綁的人肯定很不舒服,五花大綁像捆犯人,但卻有神奇的安定效果。
沈瑩被綁后老實多了,直接被高以圍扛著離開,直接塞進車里往精神病院送。
沈瑩需要治療。
她是個實打實的精神病,這不是罵人,是陳訴事實。
風還在吹,冷得刺人。
白荔的手上還拿著毛巾,她抬手,把毛巾覆在男人還在流血的后腦上:“我們去醫院吧?”
沈今延沒作聲,抬手按住毛巾,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自己來。
不遠處。
一直靜觀全過程的白枝,眼睛紅紅的,她有點哽咽地開口:“沈瑩說錯了。”
沈今延抬眸望過去。
“她說我姐姐不愛你,她真的錯了。”白枝的眼淚滾落出來,“姐姐很愛你,愛到愿意和魯麗斷絕母女關系,七年了,她沒有回過頭。”
“……”
空氣靜了,唯有風聲還在繼續。
風聲似乎把所有的往事都吹回原處。
沈今延的表情肅穆沉冷,他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兩秒過后,他回過頭,眸光緊迫而暗沉,死死盯著白荔:“她說的是真的?”
白荔長了長唇,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她才發現。
這么多年再苦再累再委屈都沒有擊垮她,但此時此刻,P.M. 獨.傢.癥.蠡面對沈今延細究的眸光,她竟然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沖動。
大學放假的她無家可歸,學校宿舍關閉,她就進廠,那種包吃包住的流水線,暑假三個月干下來,人瘦了整整兩圈,原本細嫩的手指全部磨出老繭,掉了好多次皮,又紅又癢。
晚上睡在十六人間的通鋪。
在鼾聲、磨牙聲、夢話聲里,她翻過身,盯著臟兮兮的墻壁,墻壁上有很多字跡,都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人寫的,有emo的網絡句子,有減肥的記錄,也有許多臟話。
她盯了會兒,也翻出筆來往上面寫了三句。
——今延,你過得還好嗎?
——我有點兒想你。
——但是只有一點點哦。
時間匆匆而過,那三行字或許早就被別人抹去,又或者那間宿舍早就翻新,被粉飾得一片雪白。
此時此刻,白荔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眼淚被她強行逼退,但她還是一言不發,只沉默著。
“我問你,是不是真的?”沈今延握住她的手腕,再次逼問,拿出不要到答案就決不罷休的架勢。
最終。
白荔還是沒抬頭,只很輕地說:“今延,我不后悔。”
至此。
沈今延徹底明白,的確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白荔為了他和魯麗決裂,七年都沒回過一次家,而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始終對她懷恨在心。
沈今延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為什么不說?”
“今延。”白荔怯怯地抬眼,“我們先去醫院好嗎?你還在流血。”
沈今延對負傷毫不上心,盯著她:“回答我,你為什么不說?”
被追問得緊,白荔心里慌亂,索性一股腦倒出來:“就是覺得說了也不會改變什么,你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又是你覺得?”沈今延氣到想發瘋,咬了一下牙后,竟說不出別的話。
他想責怪她,但看她這幅可憐的樣子,又想到她為自己和魯麗斷絕關系一事,先前那些說得順口的難聽話是再也講不出口了。
“今延,你還記得那次我吃錯藥住院輸液嗎?”白荔主動開口,“我沒告訴你那次,你發了好大的火。”
“記得。”
“那次我吃的是二甲雙胍。”她說。
“我記得。”沈今延想到那次就來氣,她那么笨,笨到吃錯藥又不主動告訴他。
“我還記得大二的寒假,電腦壞掉只能買最新的。”白荔吸了吸被風吹紅的鼻子,“害怕開學沒電腦用,我就去醫院試藥。”
沈今延的眸子凝固了。
“試藥一周給四千,當時也是試的二甲雙胍。”白荔說得很平靜,沒有用訴苦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沈今延松開她的手,背過身去。
隔了會兒,白荔看見他抬手,似乎在抹眼淚。
沈今延作為醫生,當然知道試二甲雙胍意味著什么,那是治療糖尿病的藥,試這種藥需要一天抽十幾次血,每隔兩小時就抽一次。
“今延,你在哭嗎?”
白荔給他說這個事情,原本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想說明明是曾經吃錯的藥因此遭過罪,卻沒想到后來會為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去特意試這種藥。
“沒有,我怎么可能會哭?”男人的語氣聽上去冷冰冰。
白荔繞過去,來到他面前,對上一雙早就通紅的黑眸。
她直接愣住。
從來沒有見沈今延哭過,這還是第一次。
沈今延這樣的男人,連流淚都散著一身的冷勁兒,骨子硬,表情摻幾分倔強,只有眼淚在不停地往下落。
白荔手足無措:“我沒帶紙啊,今延,你——”
她話還沒說完,被男人猛地拽進懷里,緊緊抱住。
天臺起風。
她的發浮動飛揚,剛好掃過他濕潤的眼角。
第45章 第 45 章 只要你回頭。
他們在一個荒誕戲劇的夜晚尾聲里擁抱著。
沈今延不是沒有深想過, 為什么白荔離開他后越過越差,她分明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他沒想到真相竟會是這樣。
一想到白枝說的那句“七年,她沒有回過頭”, 就有一團烏氣在他胸腔里亂撞, 撞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痛。
“但愿還來得及。”
沈今延落在她耳邊的嗓音低沉綿長, 他抱著她, 就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物,“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 之前說那些難聽的話。”
“當然生氣。”
白荔在他懷里抬頭, 杏眼亮如水, 她沒受傷的那只手扶著他的腰,手指微微收緊。
沈今延感受到她的小動作, 她以前就喜歡這樣捏他的腰。
“但是你如果愿意馬上去醫院。”白荔把剩P.M. 獨.傢.癥.蠡下的話說完, “那我可能就沒那么生氣了。”
“去。”
沈今延主動牽起她的手, “馬上就去。”
白荔周身沾染他的氣息,好聞的淡男香, 還有濃郁囂張的血腥味。她提前叫了個代駕, 實在不忍心他受傷還要自己去開車去醫院。
白枝留在家中等待。
上車,兩人都坐在后排位置, 白荔打著手機的電筒燈,舉起來:“你把毛巾拿開,我看看口子有多大。”
沈今延沒動:“你看能頂什么事,你給我清創縫針?”
他怕嚇到她。
“我先看看呀。”白荔很堅持,去撥他的手腕, “你先給我看看,把手拿開。”
“不給看,你得尊重患者的隱私權。”他說。
白荔有點急了:“我又不是醫生, 我才不要尊重什么隱私權,你給我看,沈今延——!”
沈今延敗下陣來,在她面前,他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地敗下陣來。他把毛巾拿開,轉過頭,拿后腦勺對著白荔。
“看看看。”他的語氣很無奈。
“……”
傷口在后腦左側,靠近耳朵的位置,一條長長的口子,約有5cm左右。她很難想象,沈瑩當時是使了多大的力氣,估計是真的想要她命。
他卻一聲痛也不肯喊。
傷口還在滲血,沈今延卻出聲安慰她:“沒什么大事,只是皮外傷。”
“你怎么知道?”
沈今延把臉轉回來,目光落在她臉上:“如果有顱內出血或者腦震蕩的話,我大概率已經開始嘔吐或者暈厥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清醒地和你對話。”
白荔的眼里流露出心疼,她有點想哭:“為什么要幫我擋?”
“凈說蠢話。”沈今延還握著她的手,他的大手很溫暖,“你是我太太,我不給你擋?”
“那你不害怕嗎?”
“當時沒想那么多。”他說。
沈今延的確沒想那么多,仿佛只是在瞬間出于本能做出的反應。他看見沈瑩高舉起煙灰缸,那一刻,他像是身在手術臺,在無影燈下突然被急遽的出血飆了一臉,讓他十分措手不及。
到醫院后,白荔陪著沈今延清創縫針,果然如他所說,好在只是皮外傷,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但也縫了十六針。
白荔等在一旁,打開搜索軟件查詢縫針后的注意事項。不料正好被他看見,惹得他無奈地笑了:“白荔,在你眼里,我是有多不專業?”
“啊?”
白荔回過神來,也開始笑自己的傻,明明自己老公就是個外科醫生,她還要上網查縫針后的注意事項。
等電梯的空當,兩人面面相覷。
他看著她打著石膏的手臂,她盯著他纏著紗布的額頭。
“……”
安靜兩秒。
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大抵沒有比他們更荒唐的新婚夫妻了,剛結婚就連著兩晚造訪醫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到醫院來度蜜月。
真是讓人疲憊的一個夜晚。
到家過后,他們直接回房間休息,顧不上客廳滿地的狼藉。
白荔本想著收拾一下,沈今延卻說:“明天讓家政過來打掃。”
她看著那些被砸壞的電器,不免心疼:“重新買都得多少錢,真是可惜。”
“還好。”
對于沈今延來說,今晚碎這么些東西,他硬是沒有半分心疼,相反,他反而覺得收獲頗豐。
東西是死的,他不覺得可惜。
人是鮮活的,他知道一些以前從未知道過的事情,那碎再多東西都是值得。
跟著沈今延到臥室。
白荔先去浴室洗漱,沒曾想沈今延跟著進來。他說:“怕你單手擠牙膏不方便。”
“的確不方便。”
沈今延拿起她的牙刷,最普通的那種,是她帶過來的,他記得她以前用的都是電動牙刷。
也就是說,自從她離家過后,生活質量全方面大幅度下降,可以從各個細節中看得出來。
沈今延擠好牙膏,遞到她手上,也不離開,然后拿起自己的牙刷也擠上牙膏,準備和她一起刷牙。
白荔滿嘴都是泡沫,突然含糊地喊他:“沈今延。”
“嗯?”
“你知道嗎?”她的眼睛格外認真,“我原本打算帶著桐桐過一輩子,再也不結婚,再也不戀愛。”
沈今延單手撐在洗手臺上,從鏡中對上她的眼:“為了我?”
炙熱的心動一生只有一次。
白荔吐掉嘴里的泡沫,說:“我好像沒有辦法再喜歡上別人,我有個壞毛病,每當有男人向我示好時,我總是忍不住拿他們和你作比較,但是他們都比不過你……哪兒都比不過。”
沈今延用指腹蹭掉一點粘在她下巴上的泡沫,嗓音很低:“我有這么好嗎?”
“也沒多好吧,但就是偏偏讓我失去了喜歡別人的能力。”
沈今延懂她的口是心非,勾著薄唇淺淺一笑。
他開始和耿耿于懷的自己和解,在知道她的付出和立場后,在她親口說出對他的念念不忘時。
“那你怎么不回來找我?”
“我有想過啊。”白荔吸吸鼻子,“我就想要不然還是再死纏爛打追著你好了,但是你變得越來越好,我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再加上……你懂的,我就更不敢了。”
“看來膽子在當初追我的時候全部用完了。”
白荔沒再說話,她把嘴漱干凈,把牙刷插回杯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朝沈今延貼過去。
也不管他還沒有刷完牙,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她把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處。
再度開口,白荔的聲音甕聲甕氣的:“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我不想哭,我就想這樣抱抱你。”
沈今延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溫情地將她摟緊,不說一字,但勝過千言萬語。
他聞著她發頂的清香,內心變得柔軟。
沈今延由她抱上許久,白荔松開他時,說:“把你的左邊還給你,我睡右邊。”
上床時,沈今延還是在右邊躺下,同時沖還在床邊的白荔招招手:“上來。”
“我還沒換睡衣。”
白荔站著沒動,有些不好意思地盯著他。沈今延會意,立馬起身,找來她的睡裙。
他幫她脫去衣服,露出白色的內衣。
白荔立馬背過身去,沈今延瞧見她耳根處的紅意,低聲說:“跟我還害羞?”
他的手指覆上脊骨,微涼,引發不可控的輕微戰栗。
她沒有回答,紅意更加明顯。
沈今延沒有多余的舉動,他解掉她的bra排扣,替她套上睡裙。她轉身,看見他眼里是克制過后的冷靜與深沉。
“你今天很累了。”他說。
她抿抿唇,說:“我能抱著你睡嗎?”
沈今延默了一秒,如實道:“那我別想睡了。”
明天一早還要做手術。
白荔領教過他旺盛的性/欲,也不敢造次,兀自躺下:“不抱了,我自己睡。”
她剛說完,就被男人拉進了懷里。
沈今延讓她枕在他的胸口,她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在他身上,包括手臂石膏的重量。
他掌著她的臉,手指會溫柔地卷繞她的頭發,像從前一樣。
“荔荔,你回浮周的原因里,有沒有我?”
重逢以來,沈今延的首次改口,一聲荔荔叫得白荔鼻腔一酸。她憋不住,把臉埋進他滾熱的頸窩里。
眼淚打濕他的皮膚,呼吸灼熱而紊亂。
昏暗里,白荔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當然有你,但我只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不敢再奢求還能和你發生什么交集。”
在她的設想中,就算有交集也是最壞的那一種。
男人的手指從她臉頰游走,落在她單薄的背部,他摸到她清晰突起的脊骨:“你太瘦了。”
明明以前不是這么瘦。
“吃胖些吧。”他又說,“荔荔,多張點肉。”
“好。”
沈今延拿起落地臺燈的遙控,關掉燈。周遭陷入徹底的黑暗,他扳過她的臉,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也準確無誤地吻住她的唇。
那是一個仿佛和情/愛無關的吻。
更像是安撫和彌補,極盡他所能的溫柔和耐心。
他先是吻了一下她的上唇,再吻了一下下唇,再同時一起貼住,溫柔地廝磨。
白荔的心跳被引燃,她被挾裹進獨屬于他的氣息里,浪漫又深沉,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烏龍香,讓她無比上頭。
他在吻她的時候,手指會緩慢地摩挲她的臉頰,很輕很溫柔。
她整個人都在他懷里,像是陷入一片難以自拔的溫柔沼澤,骨頭也一寸一寸軟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沈今延一邊吻她,一邊用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嗓音溫柔得春夜中凝出的一滴露,“荔荔,我怎么舍得不理你?”
她的鼻子又開始發酸。
白荔主動仰頸,重重吻了一下他的唇,哽咽道:“可你之前都對我很兇。”
沈今延將她擁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語:“只要你回頭,就能看見等在原地,口是心非的我。”
第46章 第 46 章 在他不知曉的地方。……
浮周的秋總是短暫得讓人不忍去細想。
黃葉匆匆墜落, 轉眼間已經到了冬天,迎來潮濕的凜寒,也迎來2023的最后一個月。
最新的本地新聞報出黃牛販票事件。一張明北心外的專家號能賣到一萬以上, 票價高得令人咋舌, 引發全國的關注和討論。
或許太多人有掛不到號的經歷, 網上叫苦聲連連, 力求國家出手整治。
白荔上回用微型攝像機拍攝到黃牛販票的視頻被電視臺發出,卻沒有署她的名, 鏡頭中有她的臉, 也被故意打了馬賽克。
她不是沒想過梁主任會給她穿小鞋,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今早的落地窗上凝了一層水珠。
沈今延在換衣服的時候,看見白荔站在窗前, 盯著某一粒水珠格外出神。他看見她纖瘦無骨的背影, 出聲:“水珠有什么好看的?”
白荔醒過神:“沒。”
昨晚什么都沒發生。
沈今延吻她, 安撫她,抱著她睡了一整夜, 唯獨沒有做和深入交流有關的事情。
“手術我會竭盡全力。”沈今延當然知道她的憂慮, “有什么煩心的事情不要憋著。”
白荔昨晚哭過,眼圈還是紅的, 還有點腫。
她一醒來,就想到桐桐的笑臉,心里刀絞似的痛。她當然知道他會盡全力,但是命這玩意誰又說得清。
桐桐從來都是個命苦的孩子。
“白枝今年也才十七歲。”
站在姐夫的立場,沈今延只是出于關心, 和窺探隱私沒關系,“她怎么會……”
是啊,怎么會這樣。
枝枝也才十七歲。
懷孕十月生子, 沈今延細推一下都難忍皺眉,十三歲懷的孕,“哪個畜生干這種缺德事?”
白荔來到沈今延面前,替他挑出一件白色襯衫。
其實沒什么可挑,他衣柜里就掛著黑白灰三種顏色,很多時候的沈今延都刻板得很,像個老爺爺。
“當初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成這樣。”白荔把襯衫遞到他手里。
有些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
像一把虛空中突然落下的鐵錘,一下就把人敲得暈頭轉向。
那時候的白荔剛畢業,進入市電視臺實習,她成天跟著老師外采。有著聽不完的錄音,寫不完的稿。
剛實習缺乏經驗,又遇到老師格外刁鉆,稿子不對勁也不說哪里不對勁,只板著臉讓她重寫,重寫,無數遍的重寫,還有時間限制。
白荔當時固然怨過老師,悶聲寫稿的時候也覺得委屈。也正是因為的沉淀和打磨,讓后來的她在幽金村暴力拆遷案中一戰成名。
也成功收到央臺的關注,朝她遞來橄欖枝。
接到枝枝電話的時候,她正身處一個偏僻小鎮里,小鎮里有個監獄,監獄里有犯人趁著雨夜挖洞出逃。
老師想到《肖申克的救贖》里的男主角,也是在雨夜成功越獄,少見地和白荔閑聊天說笑。
電話在老師的笑聲里響起。
白荔拿著手機,走到一旁把電話接起。聽筒里傳來一陣難耐痛苦的呻/吟,那聲音聽得白荔頭皮一緊:“枝枝?你怎么了?”
“姐姐……姐姐我好痛……”
她回頭看一眼老師和攝像師,抬腳往更遠處走去:“哪里痛?哪里痛?打120沒有??”
白枝在聽筒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她也跟著戰栗起來,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疼痛才會那樣喊。
姐妹仿佛十指連心,她在那一瞬間也感受到劇烈疼痛,疼得眼淚掉下來。
“我馬上回來。”
她在老師的臭罵聲中離開現場。小鎮偏遠,傍晚鎮上就沒什么走動的人,她攔下一輛三輪車,讓師傅拉她到鎮口。
鎮口卻早就沒了車。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囊中困難,但也沒辦法,只能花錢包車,從鎮上回到市里。
她在路上看了最近的航班。
等白荔趕回浮周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她在晨霧里,帶著一身的風塵仆仆趕到醫院。
這時候的她還在鼓里蒙著。
前來對接她的醫生上下打量她:“你就是家屬?”
白荔點點頭:“我是她姐姐。”
還補充,“親姐姐。”
醫生仿佛對她的到來不怎么滿意,意有所指:“家長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很平靜地說:“我來處理就好。”
“我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醫生反問她,表情有些生氣,“你妹妹生了個孩子啊,她懷孕你們家里人都不知道嗎?”
那一刻,白荔很難去做任何的表情管理。她直接僵愣在原處,視線固定在虛空的某個點上,唇微微張著,一臉錯愕的模樣。
醫生繼續對她說,是個女孩兒,體重很輕,不足五斤,已經放進保溫箱里。
她靜靜聽著,卻很難將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你妹妹不肯說孩子的父親是誰,你知道是誰嗎?”
她緩慢地搖了搖頭。
醫生臉上的憤怒沒有消下去,“她才14歲,我們這邊已經報警了,等警察來問她她就愿意說了,怎么搞的!”
白荔像被人抽走魂魄,有些失神地往醫生指的方向走去。婦產科才對,她怎么走到了檢驗科。
她轉身,集中精神尋找對的方向。
終于到了白枝的病房。
她停在門口,久久沒有勇氣推開面前的一扇門。進去后,她要說些什么呢,盤問還是斥責?又或者是關心她痛不痛?
“小姐?”
白荔回頭,發現兩名警察已經到了病房門口。她真是在門口站了有夠久的。
她向警察提議,她先進去和妹妹談談,警察叔叔同意了。
白荔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門。
門內門外都是同樣的消毒水味,清晨的陽光被病房的百葉窗切割成有規則的條紋狀。
她踏在一道道條紋里,來到白枝的病床前。
白枝閉著眼,靜靜躺著,與她三份相似的臉龐蒼白無血色,是剛經歷過一場生育后的虛弱模樣。
床邊有人來的動靜,白枝被驚醒般睜開眼。
“……姐姐?”
白枝的眼淚簌簌而落,流到比她臉色還白的枕頭上。她的眼神看上去那么絕望,看著滿身風塵為她趕來的姐姐,泣不成聲。
趕來的路上太過匆忙,撞到路上,白荔被漸到一身的咖啡漬。現在的她看上去有些狼狽,身前團團的褐色污塊,沒洗的頭有些出油,劉海也貼在額頭上。
“疼嗎?”
白荔第一句話想問孩子的父親是誰,那個混蛋到底是誰,但話到了嘴邊,只變成了一句疼嗎。
白枝說很疼很疼,疼了六個小時才生下來,她喊得都沒力氣了。醫生讓她用拉什么澤呼吸法,她連聽都沒聽過。
還是醫生現場教她怎么呼吸,怎么使勁。
白荔仿佛也經歷過一遍那樣致死的疼痛,跟著抹眼淚。
她緩了會兒,在床邊坐下,還是問出了口:“枝枝,孩子的父親是誰?”
白枝的眼神很心虛,拉七扯八說了一通,都在為那男的辯解,始終不愿意說是誰。
說什么那男的外出掙錢才沒管她,還說男的真的挺愛她的。
愛?
那會兒的白荔聽這種字眼都覺得好笑。
她和沈今延那么愛的結果都是分開,她心平氣和地說:“你才14歲,懂什么是愛嗎?”
白枝不說話了。
“警察就在外面。”越往下談,白荔就越冷靜,“和不滿14歲的未成年發生關系就是犯罪,只要坐牢的,不管你怎么包庇,警察都會找到他,時間的長短而已。”
她提前給白枝作了思想工作,大大降低了警察叔叔的詢問難度。白枝很配合,說那個男人叫路亮,和她在酒吧認識的。
警方很快找到了路亮,配合外地的民警很快將人抓捕歸案。
23歲,浮周本地人,從事酒吧的酒水推銷工作,也陪客人喝酒聊天,說難聽點就是一只混夜場的鴨。
路亮被抓的第一句話是:“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不知道!”警察沖他吼,“不知道回警察局慢慢想!”
路亮坐到審訊室的椅上,在警察的幫忙下被迫“恢復”記憶,警察問他,發生關系的時候知道人家小女孩兒未滿14歲嗎?
不知道,她給我說她16,路亮說這話時還有點理直氣壯。
在一點上,路亮沒撒謊。當白荔知道,白枝偷偷跑去酒吧玩,還謊報年齡的時候,差點氣個半死。
她痛心地問白枝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妹妹都是中規中矩的好孩子。
后來白荔知道,白枝因為她的離家也在怨魯麗的狠心,雖然沒有表現出來,怨恨卻在心中種下了一粒種子。
白荔離家三年后,白枝也進入青春叛逆期,所有的情緒都被放大,她逃課,學抽煙,和社會人士鬼混,出入夜場,儼然成為了十足的壞孩子。
富家千金到社會太妹的轉變似乎也就一瞬間。
變壞的過程快得讓人咋舌,人生是個戲臺,有人在臺上犯下大錯,成為終生的痛。
當白荔聽到白枝還在為路亮辯解的時候,真想晃晃妹妹的腦袋,聽聽里面是不是水。
第二天,她把一段視頻拿給白枝看,是警方在路亮手機中調查到的。
那是路亮偷偷錄下來的。
他和白枝的私密視頻,在網上進行打包售賣,標題起得令人作惡,初/夜,真實視頻等等字眼。
“你現在還覺得他愛你嗎?”她問白枝。
人性的丑惡永遠沒法拿正眼看。
白枝的三觀和認知都徹底被擊碎,她終于流下了悔恨的眼淚,但是一切都太晚,她居然在14歲就生下了一個孩子。
以后的人生路要怎么走?
白枝這段時間都是住在路亮的出租屋,路亮不著家,騙她說出去賺錢。她也信,要生的時候怎么也打不通路亮的電話,她只能打給姐姐。
路亮被捕后,路亮爸媽找上門來,說愿意花十萬塊錢和解,讓白枝出具諒解書,好讓他們兒子少判幾年。
十萬塊?
“少給我放屁。”白荔氣焰凌人,“錢是你們該給的,諒解書是絕對不會出具的。”
強/奸未成年還錄視頻販賣,十年都是少了的!
她的原話就是這么說的。
最終,路亮被判了十三年,路家給了三十萬賠償金。這筆錢,后來被用來做了桐桐第一次心臟手術的費用。
生下孩子后,白枝帶了半年,換上神經衰弱。要給孩子喂奶,換尿布,連續的睡眠從不超過兩個小時。
這時候的她也和家中決裂,魯麗說既然你要因為你那個姐姐變成這樣,你就自己負責!
她在一個深夜崩潰,給白荔打去電話,哭著說:“姐姐,我想回去讀書了……”
白荔沉默良久。
“枝枝。”她平靜地問,“真的知道錯了嗎?”
“知道。”
“那孩子怎么辦?”她哽咽著。
又是一陣沉默。
“我來帶吧。”
白荔沒辦法不心軟,讀書可能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永遠都是離大道最近的路。
才14歲的妹妹不讀書要干什么呢?
那就只能做一些可替代性很高的體力活,刷盤子,掃地這些?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姐姐,那以后能說桐桐是你的孩子嗎?”白枝哭著懇求,“我不想遭受非議,我害怕……”
“好。”
那時候的白荔就打定主意,反正她也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有個孩子也挺好的。
帶著孩子過這么一生。
過沒有沈今延的一生。
“荔荔。”沈今延低沉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一個人在外面,帶著孩子很辛苦吧?”
白荔吸吸鼻子,“當然辛苦了。”
很多時候,見她一個女人單獨帶著一個孩子,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欺負她一下。
老高老壯實的一個男人插她們母女倆的隊,故意橫斜一眼,她卻什么都不敢說。
出門在外怕遇到帶刀的神經病,什么都只能忍氣吞聲。
“我們荔荔真的很厲害。”
他的眼里流露出疼惜,他像從前一樣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但是以后可以不用這么厲害。”
沈今延的溫柔四溢而出,像溫柔的漲潮將她包裹。她替他扣上襯衫最后的一顆,“我就要很厲害,要成為很厲害的記者。”
他當然不是讓她在工作上不用厲害,而是指生活上。沈今延無法想象,這么多年,她飄飄搖搖一個人在外拼搏,吃了多少的苦和痛。
明明她那樣怕痛那樣嬌氣的一個人。
她從前被門夾了一下手,有點發紅,硬是借著那點紅沖他撒了好久的嬌,像個無賴似的索要數不清的擁抱和吻。
哦,還額外敲詐了一頓火鍋。
如今,她的經歷和變化,都是為了他。
原來在他不知曉的地方,她曾那么堅定地選擇過他。
第47章 第 47 章 雨停了。
突然變了天。
十分鐘前還晴朗的藍天, 剎那間烏云攏集,黑沉沉地壓下來。
昭示著今天應有一場陣雨。
白荔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尤其是在今天, 在桐桐做手術的日子, 這樣的天氣仿佛是不良預兆。
她在心外科的過道里等白枝過來簽字, 沈今延在會議室里和手術小組確認最后的方案。
“媽媽!”
病房里傳來桐桐的呼聲, 白荔緊著腳步走回病房。護工阿姨將桐桐照顧得很好,她到病房邊坐下, 打量著穿著小號病服的桐桐。
她溫柔地問桐桐怎么了。
桐桐一早就聽說小姨要來, 便問小姨什么時候來。白荔摸摸孩子的頭, “小姨馬上就到。”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剛落下, 穿著校服的白枝就出現在病房門口, 簽完字還要趕回學校上課, 只請了上午兩小時的假。
白枝想單獨和桐桐待會兒,白荔自覺地退出病房。
她單手抱臂, 靠在過道里的護欄上低著頭, 一顆心惴惴不安。也絲毫沒留意到,不遠處的護士臺里早就炸開了鍋。
起先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直到一位昨天做完心梗手術的大叔早起下床活動,家人攙扶著他,他扶著過道護欄慢悠悠地走。
人走近時,白荔正靠在護欄上。她連忙起身讓開,大叔護著胸口緩慢地從她面前經過, 和家人聊著天。
她聽見對話內容里有沈今延的名字。
大叔說:“小護士們都在那兒聊沈醫生頭上裹著紗布,昨天半夜到醫院縫了十幾針,都在猜怎么弄的, 又是被誰弄到的。”
大叔從面前走過,把那截護欄還給白荔。她重新靠上去,看一眼前方大叔的背影,他不會知道,護士們也不知道,沈今延的傷是被親妹妹砸出來的。
為什么會這樣呢?
只有她心里清楚,是他毫不猶豫選擇保護她造成的。
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場無妄之災了。
沈今延卻不這樣認為,他很難想象,如果那個煙灰缸落在她頭上,他會是怎樣的發瘋情形。一點也不敢想。
他結束會議出來時,就看見靠在病房外護欄上的白荔。
今天降溫,她穿著一件高領黑色毛衣,外面是一件淺白色薄款羽絨服,袖子只穿了一只,打著石膏的那只手藏在外套里。
早上他幫她扎頭發,他不算擅長,折騰半天只能束成一個低馬尾,還松松垮垮的。
他想到她當時不滿的吐槽:“這么好看的手,怎么就能扎出這么難看的頭發。”
一想到就覺得好笑。
另一方面,他又不住地心里有些埋怨她,回來得太晚,讓他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這么些年。
“白枝到了?”
白荔完全沒注意到沈今延的靠近,她抬頭,烏龍的淡香才鉆進鼻息。她剛剛一直在憂心手術的事情,想得太過入迷。
他的頭上還纏著紗布,即便這樣,也不影響他的英俊,沒有劉海的遮擋,鼻梁高得很純粹。
她朝里面望一眼,說:“到了,在陪桐桐。”
沈今延也朝里面望一眼,隨后,他推開病房門,屈起手指輕敲三下:“白枝,出來一下。”
他沒直接說簽字,是把保密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白枝從病房里出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今延,然后怯怯叫了聲:“…姐夫。”
這一聲喊得沈今延很受用。他單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唇角浮出淡淡笑意:“怎么突然改口了?昨晚不還一口一個沈今延嗎?”
白枝也并非平白無故的改口,更不是因為他愿意給桐桐手術而改口。純粹是昨晚,在白荔上樓拿毛巾的時候,她聽到了沈今延在和沈瑩對話的時候,袒露出的心聲。
他說,不會讓沈瑩傷害姐姐。
他說,即使姐姐沒那么愛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愛他,他也要和姐姐在一起。
他需要姐姐的存在。
在聽到這樣的話后,白枝怎么可能不被打動。在遇到路亮那樣的男人以后,她忌憚男人,不再相信愛人。
但在那一刻,她相信有真愛在沈今延身上存在。
或許真愛從來都有,只不過稀少,極其易碎。
只不過不會降臨在她身上,白枝想。
“看在你為姐姐擋了傷的份兒上。”白枝沒有全然道出,說得模糊,“也看在你給桐桐做手術的份上。”
沈今延淺淡一笑,沒再說什么,讓白枝跟著他去簽字,然后就進行手術,白荔也跟著一起。
白枝問他手術成功率有多少,被白荔制止了,說別給他壓力。
手術同意書在沈今延的辦公室簽的,沒有第四人在場。簽完字,沈今延動身去手術室,姐妹倆也跟著身后。
她們看著桐桐被推進手術室,孩子天真懵懂,完全不清楚自己即將面臨一場怎樣的惡戰,還在沖她們傻乎乎地笑,一個勁兒招手,喊了媽媽又喊小姨。
“媽媽拜拜,小姨拜拜,我要進手術室咯。”
白荔鼻腔一酸,在桐桐進手術室前,她沖過去,緊緊握了下小家伙的手:“不說拜拜,一會兒就見了。”
“好嘻嘻。”
一行人進手術到里,白荔忐忑不安地轉身,看見躲進安全通道里的妹妹正在偷偷抹眼淚。
不能見光的母女關系,導致連眼淚和悲傷都只能藏在角落里。
巡回護士替沈今延系上手術服后的繩帶,勒緊,顯出男人勁瘦的腰身。他與這一身橄欖色是如此的契合,如同生來就是成為外科醫生的。
他凈手完成,戴上手套和口罩。
這時候的桐桐還是清醒著的,小小的她躺在手術臺上,不懂身邊為什么圍著如此多的人,五個,還是六個,她數不清……
“沈叔叔,沈叔叔……”她看著不遠處的男人背影呼喊。
沈今延已經整裝完畢,手術服就是他的戰服,只要他拿起手術刀,就代表吹響向死神開戰的號角。
他站上手術臺,俯身彎腰,在無影燈下,他的眸黑得透亮。
他來到桐桐的眼前,溫柔的嗓音隔著口罩傳出:“桐桐最乖,睡一覺,睡醒以后叔叔帶你去泡溫泉。”
上次查房的時候,他偶然間聽到桐桐和護工阿姨聊天,說想去泡溫泉,那種水面上會有很多玩具的溫泉。
桐桐立馬眉開眼笑,乖乖地閉上眼睛配合。
至此,算正式的開始。
等沈今延直起腰時,笑意在他的眼里早就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沉冷和嚴肅。他沖周玲說:“開始麻醉。”
周玲是麻醉科的主任,也是整個明北技術最好的麻醉醫生。周玲知道這是一場很硬的仗,現在出現在這間手術室的醫護都是頂尖水平,放眼全國也挑不出兩個的人才。
護士將綠色的手術布拉上去,遮住桐桐小小的一張臉,暴露出她未穿衣服的弱小軀體。
桐桐上半身暴露在沈今延的視線里,瘦弱,胸骨明顯。
瘦小的胸腔已經經過碘酒消毒,呈現出紅褐色的皮膚。沈今延深深吸一口氣,胸口有一瞬高高的起伏。
護士們面面相覷一眼,她們已經很久沒講過沈醫生在手術前做深呼吸了,他表現得那樣平靜自若,還以為他是一點都不緊張的。
沈今延不想看見白荔的眼淚,不想看見如此幼小的生命就此流失。饒是見慣死亡的他,也難免懸心。
手術需要切開整個胸腔,從脖頸底部一直切到胸骨最下方的劍突。沈今延伸手接過助理遞來的電刀,刀尖鋒利得仿佛閃著亮光。
他凝神,一刀落了下去,刀尖輕松地撕開幼小軀體薄弱的皮膚。
電刀滋滋作響,血珠肉眼可見地滾了一道出來。刀尖在胸骨表面摩擦,發出更刺頓的響聲。
與此同時,從桐桐的空口揮起一道白煙。
“電壓調低。”他準確地下達命令。
電刀很快給切口止了血,里面白森森連著紅色肌肉組織的胸骨暴露出來。沈今延專心地操作著,竟然在想,桐桐太瘦,瘦得皮膚和骨骼之間竟然沒有一點多余的黃色脂肪。
沈今延拿起骨鋸,骨鋸在他的手里震動著,嗡嗡作響。他抬臂,讓骨鋸對著暴露后的胸骨落下去。
骨鋸輕而易舉地鋸開胸骨,帶血的骨髓飛濺了些出來,沈今延眼睛也不眨,現在在他的眼里,只有一顆可憐跳動著的畸形心臟。
桐桐只有一個心室,灌注師通過插管給她連接上心肺機,心臟停止跳動,體外循環開始。
他要把桐桐的心臟拿出胸腔,暫時放在冰盤里,然后他要盡可能快的進行心室重建,把單心室改成雙心室。
他切斷主動脈,再切斷主肺動脈,血管在他的手指間拉扯著,然后他手指往下,輕輕握住一顆已經停跳的心臟,將它一整個取出心房。
整個手術內都靜得可怕,呼吸聲都能清楚聽見。
心臟被置放在冰盤里,沈今延迅速地選擇好心室的中間位置,落刀,將心室一分而二,變成厚度相當的左右心室,同時植入人工補片進行強行分隔。
所有人都凝神看著他的操作。
大家都有些悲觀,并不抱希望,因為光是單心室改造雙心室這一項手術,在外科手術的歷史死亡率就出奇的高,這是一項讓無數心外科醫生望而生畏的手術,更別說還要進行其他項目手術。
沈今延謹慎,完美地植入人工補片后,大家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助理突然喊他:“沈醫生,血壓在下降。”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尤其是在長時間的開胸手術中。
有出血點,沈今延一個字都沒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開始在大開的胸腔里找出血點。
在不知不覺間里他出了很多汗水,汗水流到眼睛里刺得發痛,巡回護士趕緊用紙巾替他擦掉汗水,然后手術服里的汗水是擦不去的,汗水已經打濕了他里面的白色襯衫。
一時沒有找到出血點,助理進行過抽吸后,新的血液浸出來。沈今延的頭垂下去,皺著眉頭,在血管和肌肉組織里翻找。
終于,他在主動脈上找到了出血點,出血原因是植入補片時被針尖扎到。
修補好出血點,血壓開始回升,手術繼續進行。他把心臟放回胸腔里,開始連接主動脈和肺動脈,兩根都是反的,他需要把它們連接在正常人心臟該在的位置。
他左腳站得發麻,此時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他換了右腳,讓右腳承受整個身體的重量。
躺在手術臺上的桐桐,不僅是一個孩子,還是死神下給他的戰書。
人各有命。
最終能戰勝天命的又有幾人?
又開始出血了,桐桐的心臟就像是一碰就碎的豆腐渣,數不清的出血,讓沈今延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里面填紗布,按壓止血。
手術是從早上九點開始的,白荔一直都在手術室外等著,旁邊就有一扇窗,外面落著連綿不絕的大雨。
進手術室前,他把手機交給她管理,只有高以圍來過電話,詢問他什么時候去看看在精神病院的沈瑩。
她說沈今延還在手術室里,等他出來會轉告給他。
然而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出來。
白荔的心理預期是最長十個小時,然而她等到天黑,等到護士換了兩輪班也沒有見他出來。
她憂心地看一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毫無動靜。
又是兩個小時過去,依舊沒動靜。
夜里凌晨四點,那道緊閉的手術大門終于打開,這時候已經距離手術開始已經過去十九個小時。
白荔已經疲倦地癱坐在長椅上。
她聽到開門聲,瞬間打起精神,奔過去的時候險些摔倒。她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是沈今延接住了她,他是第一個走出來的人。
“怎么樣?”
她的瞳孔發生著顫動,緊緊盯著他,像要把他的臉盯出一個洞。沈今延剛洗完手,沒有擦,冷色的手指上凝著水珠。
他的眼里疲憊盡顯,她已很久沒講過這樣的他。
他松開她,伸手想要去扶墻,卻不知怎的扶了空,單膝直接跪了下去,發出一聲脆響。
沈今延就那么單膝著地跪在了她面前。
“今延!”
手術助手走出來,幫著白荔將沈今延扶起來,同時說:“不枉費沈醫生站了十九個小時,手術成功了!”
十九個小時,沈今延像尊雕塑似的立在手術臺上,仿佛沒有感情,沒有思緒,只是一具做手術的工具。
切開,縫合,按壓,他真覺得自己就是是個機器。
那天,他站了十九個小時,換回一條鮮活的小生命。只不過桐桐情況嚴重復雜,不能當場關胸,只能連上ECMO延遲關胸送進小兒重癥監護室。
沈今延創造了一個奇跡,當時在手術室內,關掉心肺機后,心臟無法自主跳動,反而發生了纖顫時,大家都覺得完了,完蛋了,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他開始用除顫儀給心臟除顫,額頭汗如雨下。
當那顆歷經“千刀”的心臟開始重新蠕動時,手術室所有人都爆發出一陣呼聲,成功了!
出手術室后,沈今延對白荔說的第一句話,是他摟著她的腰站起來后,脫力地在她耳邊低聲道:“能不能扶你老公去一下廁所?他的膀胱早就不堪重負了。”
白荔的情緒膨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竟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被他逗得想笑,又在心底感動不已。
情緒交織,讓她一個字竟也說不出。
她也是才知道,原來沈今延為了這場手術,從昨天下午六點過后開始九沒再喝過一口水,就是害怕手術途中他想要上廁所。
白荔扶著雙腿發僵的沈今延往他辦公室走去,他的辦公室里有單獨的廁所。她好奇地問,為什么其他醫生辦公室里都沒有廁所。
“副主任以上都有。”他偏頭盯著她,有些混不吝地說,“想不到吧,我就是為這個才努力升的主任。”
白荔被逗笑,眼圈卻一點一點紅了。
她都知道,他知道她這一天心情凝重,所以特意說這種話來逗她開心。
可是明明他自己都這樣累了,累得甚至站不穩。
這就是沈今延,他不僅深愛她,愛到可以捕捉她的每一絲情緒,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
“一直在外面等有沒有吃東西?”
白荔搖搖頭。他有些不滿地斜她一眼,語氣責怪:“干等不吃飯算怎么回事,餓出胃病我還得給內科醫生打電話不是?”
她乖乖地挽著他的手臂,像一對老夫老妻那般。推開他辦公室的門時,她問:“你可以等下再上廁所嗎?”
“嗯?”
白荔關上門,身子迎上去,墊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白荔,你能不能少招我?”
他這么說著,卻主動俯身低臉,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男人大手扣緊她的后腦,穩穩掌控,迫使她把頭仰得恰到好處。門外有人走過,白荔卻被他吻到大腦缺氧。
她的腿有點發軟,輕聲又含糊地問他你不是要上廁所嗎。
耳邊傳來沈今延的輕笑,他伸手捏了捏她精致的耳垂:“你不是要耽誤我一會兒?這不是在配合你。”
他還手術服,卻完全不像一個外科醫生,活像一個流氓,惹得白荔耳朵發紅。
他卻湊得更近,盯著她的眼睛問玩味地問:“你主動親我,你還害羞上了,荔荔,你說世界上哪有你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啊?”
白荔也破罐子破摔:“就不講道理。”她用手去把他往廁所里推,“去上你的廁所吧。”
沈今延遠離她的推搡,“小心你的石膏!”
“……哦。”
他走出去兩步,似乎覺得意猶未盡,又走回來,再次把她抵在門板上親。
白荔承受著他的吻,在唇舌糾纏間看了眼窗外,發現雨停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有著冷色的誘人。
在沈今延的辦公室休息了一陣后, 兩人才一道離開醫院。出來時,看見隱在高樓之外的遠山,山頭竟有放明的趨勢。
看眼時間, 居然已經是六點半。
沈今延在手術臺上站一天一夜, 胡茬都長出來。白荔伸手, 用指腹輕輕抹他下巴上的青茬。
他一味地偏頭躲說“癢”, 她惡趣味上頭,偏偏要用手摸。
“哦, 對了。”
白荔忽然想到高以圍在昨天傍晚撥來的電話。她挽著他的胳膊, 來到黑色路虎旁, 說:“高以圍說沈瑩在精神病院住院,你什么時候有空去看她。”
他替她拉開車門, 眉眼攏在淡淡的晨霧里, 有些看不分明。
最終, 只用沒帶情緒的口吻道:“忙過這一陣就去。”
說白了,那就是什么時候有空就什么時候去。
畢竟他永遠都忙不完。
上車, 拉過安全帶系上, 白荔沖他揚臉笑:“我會單手扣安全帶,厲不厲害?”
沈今延看她的眼里, 如用濃墨點下幾分寵溺,四散而開。
“厲害。”
車子啟動,白荔視線落在前方灰蒙蒙的主干道上,手指捻著安全帶,輕聲說了句:“你去看沈瑩的時候, 我能不能也去。”
“你也去?”
沈今延轉頭朝她投來一眼,眼里有差異,仿佛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這一茬。
白荔的目光融進前霧里, 又在里面看到那段往事,“她討厭我情有可原,她畢竟是你的妹妹,我不能和她對峙一輩子吧?那你得多難做。”
沈今延落在方向盤上的食指敲了敲,唇角噙著淡笑,“可以,現在知道心疼人了。”
“那你到底帶不帶我去。”
“去。”
她和沈今延都已經超過二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難以想象身體在進行怎樣的細胞自噬。安靜車廂里,她疲倦地半睜眼,模糊中聽到肚子傳出來的咕嚕聲,是她發出。
白荔勉強撐著精神,含糊問他:“你不餓嗎?”
沈今延專心致志地開著車,看著前方,“你想吃什么?”
“叫外賣到家吃吧。”
“好。”
沈今延從不叫外賣,平時都在醫院食堂吃,在家的時候便自己動手做飯。他總覺得外賣里的油不干凈,并且大多都是料理包,食材更是不鮮干凈。
手機里甚至沒有任何一款外賣軟件。
“你可以先點著,等到家后直接就可以吃。”
沈今延說完,覺得喉嚨很癢,他很想抽煙。他摸出煙盒,不知怎的,頓了一下又放回了原位。
白荔打開外賣軟件,瀏覽早餐,她的心情不錯,嘴里還念念有詞:“健康固然重要,但地溝油真的很香。”
沈今延:“……”
年關將至,街道上的高樹上都掛著紅燈籠,和點綴用的連串LED燈,整個城市都變得金光閃閃,有著亮晶晶的溫暖。
白荔翻半天,很餓,又沒什么特別想吃的,最終決定點麥當勞。她把一份豬柳麥套餐加進購物車,問他想吃什么。
“和你一樣的。”
“能吃飽嗎?”她有點擔心他吃不飽,到底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
沈今延稍怔。他在紅綠燈的間隙,探一只手過來,修長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臉,“信我,和血打了一晚上的交道沒什么胃口。”
還以為他早就習以為常了呢。
白荔也給他點了份豬柳麥套餐。下單付款,收起手機,她偏頭,懶洋洋地看著開車的他。
“好慘一男的。”
“嗯?”
白荔撇撇嘴,“帶著頭上的傷做了十九個小時的手術,手術完還要當司機,我的胳膊傷的真不是時候。”
沈今延說:“是挺不是時候,都不方便。”
白荔的目光一凝,敏銳地嗅到一絲開車的氣息。她佯裝聽不懂,動了動打石膏的那只手,“我要謹遵醫囑,好好修養。”
“我沒讓你修養?”
沈今延覺得她有時候就是個不講道理的小無賴,“來日方長的事。”
七年他都能忍過來,不見得差這一星半點時間-
到家,白荔去客廳洗手間的功夫,沈今延撥通高以圍的電話。
七點,剛好是酒吧打烊,高以圍回到家的時間。他知道人是醒著的,高以圍接的很快,“哥?”
“把你放我這兒的煙拿走。”
“啊?”
沈今延疲軟地躺在沙發里,仰著頭,喉結突出。他摘掉眼鏡,揉著眉心說:“我要戒煙了。”
高以圍驚訝不已,“你抽什么風呢。”
沈今延沒多余的廢話,言簡意賅,“她不喜歡我抽煙。”
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
高以圍覺得,男人心才是海底針。
也不知道上次喝酒的時候,是誰給他說,因為白荔討厭抽煙的男人,所以要一個勁的抽煙,以達報復目的。
高以圍問:“拿回來我藏哪兒?我媽搞突查怎么辦?”
“我管你藏哪。”
沈今延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和銀絲邊眼鏡落在一處-
白荔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沈今延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仰靠在沙發上,英俊的臉上倦容明顯。也不知道還有什么煩心事,他的眉心微微有些蹙著,薄唇緊抿著,會讓人覺得睡覺都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白荔走過去,注意到垃圾桶。
垃圾桶里有一枚銀色火機,和他常抽的那款煙,荷花。那煙盒名字很像,荷花,據說口感清淡得很。
煙盒微微敞開,她看見里面還有半盒煙。垃圾桶就在他的腳邊,興許是他睡覺時不小心落進去的。
白荔彎腰把荷花和火機都撿起來,放在大理石的茶幾上。
外賣還沒有送到,距離五百米。她給外賣發去消息:不要敲門,不要打電話,掛門上就好。
外賣員回“好的”。
白荔輕手輕腳地上樓,在不太熟悉的衣柜里翻找。沒找到毯子,只找到一條夏天蓋的空調被。
其實開著中央空調,室內是恒溫的,她還是怕沈今延冷。
拿著毯子下樓,到他身邊,她很輕地替他蓋被子,蓋的時候呼吸屏住,生怕將他吵醒。
她的擔心很多余,他睡得很熟,可能在耳邊放炮都不一定醒的過來。
手機上顯示外賣已送達,白荔打開門,麥當勞的紙袋掛在門上。她悄靜地拿了外賣,回屋里。
沒有叫醒沈今延,白荔坐在側面的沙發上,安安靜靜地吃完她的那一份早餐。
他還是沒有醒,眉頭越皺越緊。
長手術后的后遺癥。
一旦做超過十個小時以上的手術,沈今延都會做噩夢,手術時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無比精確的操作手法,讓他的每一根神經緊繃,讓他當天夜里極易陷入夢魘,要么被追殺,要么墜崖,要么夢到父親醉酒后的毒打。
最恐怖的噩夢,是他夢見和白荔分手的那個夜晚,報亭旁邊蜷縮的野狗也在嘲笑他,笑他被拋棄。
“…是做噩夢了嗎?”白荔來到他身邊坐下,伸出手。
她的手指落在他眉心,輕輕抹著,意圖將他緊皺的眉心變得平整。
有奇效一般,在她手指的輕撫下,沈今延緊皺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他的身體也因此放松,一點點從沙發上滑落。
先是倒在她的肩頭,然后滑倒胸口,最后他的頭落在她的腿上。
她的手落到他的臉龐上。
明知他聽不見,她還是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句。
“偉大的沈醫生,辛苦了。”-
沈今延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他一睜眼,瞧見眼前一根細白的手指,再仔細一看,手指側面有薄薄的繭。
這些年也不曉得這姑娘有多辛苦,從前那么嫩的手,竟磨出了繭子。
他忍不住在心里連連嘆息。
“你醒了?”
上方落下她清柔的嗓音,沈今延才后知后覺他是枕在她腿上的。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手臂有些發麻,他卻伸手揉著她的大腿,“我是不是很重?”
白荔搖搖頭說:“不重。”
其實她兩條腿都麻了,完全沒有知覺,此時正在他的按摩下一點一點恢復感知,血液重新流動,變得活泛。
她垂眸,看見男人落在牛仔布料上的大手。
骨節分明,并且修長,有著冷色的誘人。
光看手都極具性張力。
由外到內,由下到上,被他接觸揉搓的范圍越來越大,何況他的手掌大,一握,就能掌住她大半邊的腿根。
“師傅。”白荔同他開玩笑,“我怎么覺得你這手法不太正宗。”
“是嗎?”
她垂眸,忍著笑,“對啊。”
沈今延懶懶地睨她一眼,動作未停,“正常,畢竟連技師都不太正經。”
說著,他的五指一握,蓄意地掐了一把她腿骨上本就沒多少的肉。
“太瘦了。”
“…嗯。”
落地窗外是艷陽的天,卻被遮光窗簾完全擋住。偌大的客廳里昏暗,又沒開燈,只能看見輪廓的虛影。
蓄影靠近,白荔被一道高挺的黑掩住面容。
那個經由他手扎的低馬尾早就松散得不成樣子,他的手伸至頸后,索性摘掉她的頭繩。
烏發披散如雨,散在雪白的肌膚上。
他最喜歡看她散著頭發,再仰頭的模樣。
誘人至極,像一粒淋過雨的紅櫻桃,待人采擷。
沈今延的手指很修長,長度剛剛好。屋里沒有光,但不影響他欣賞沾在長指上的瑩潤。
白荔覺得自己還沒睡醒,像是還在夢里。
她稀里糊涂地問:“你不餓嗎?”
“現在飽了。”
沈今延抱她去客廳的洗手間里,幫她清洗干凈。然后,自己也洗干凈了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
熱度散去,白荔臉還是紅的,她盯著鏡子前斯文優雅的男人,控訴:“醫生說我需要靜養。”
沈今延轉過臉來,眸色深沉,“你動了?”
“……沒有。”
第49章 第 49 章 這樣的炙熱。
家政上門, 清掃沈瑩制造的一地狼藉。至于損毀的電器,只能一一丟棄,白荔連著說好幾遍“可惜”。
沈今延淡淡道:“東西壞了再買就是。”
“什么時候?”
“你想什么時候?”
已經好多年沒和沈今延一起逛過商場, 她便說:“那就今天。”
“好。”
沈今延解開襯衫的袖口往樓上走, 他身上穿著這一件被汗水反復打濕多遍, 穿著很不舒服, “我洗個澡換身衣服。”
白荔窩在沙發上等他,打開一款叫街貓的app投喂流浪貓, 上面還能實時看貓屋情況。
她時不時就會上這個軟件, 給空屋貓糧投點貓糧, 空暇時會看流浪小貓吃貓糧解壓。
看了會,她收到白枝的微信回復。
在早些時候, 她在微信上告訴妹妹手術很成功, 白枝回過來兩個大哭的表情, 她回了個擁抱的emoji。
接著返回街貓投喂貓糧。
時間打發得快,沈今延何時出現在沙發背后的, 白荔都沒察覺到, 只聞到一股淡淡的烏龍香。
“在看什么?”
男人低沉嗓音在后方響起。
白荔順勢回頭,看見沈今延穿著一件白色衛衣, 黑色休閑褲,半干的劉海垂在額前,很有清爽的少年感。
她仿佛看見了十九歲的沈今延,一時有些失神。
“荔荔?”
“…哦。”
白荔回過神,“在一個軟件上看流浪貓吃飯。”
沈今延不愛在網上沖浪, “還有這種軟件?”
“有啊,最近上面有一只吃凍干的橘貓特別火。”
“你想養一只嗎?”
白荔還記得以前他講過,小時候被野貓撓傷過, 應該對貓沒什么好感。
她撒謊說:“養貓好麻煩的,還要鏟屎,我想擼貓去江小芙家里就好了,她養的兩只貓還都是我取的名,分別叫光頭和炸毛。”
沈今延聞言,勾勾唇角,“你這起名技術,很簡單粗暴。”
白荔聽出話中玩味,瞪他一眼。
“走吧。”
“你就穿一件衛衣不冷嗎?”
“還好。”
住在CDB正中心的好處就是,不管想買什么東西,都只需要下樓,走出小區就行。
一出小區大門,直面熱鬧的城市腹地。
臨近過年,商鋪的營銷促銷活動五花八門,各處都裝點得紅紅火火的,龍的生肖繪畫隨處可見。
白荔提議先逛電器城,定好需要的電器后再逛超市,再去超市采購些日用品,家里的洗手液早就空瓶,上次他讓她在柜子里去找,騙她得到一枚存放七年之久的戒指。
電器城擺在最外面的是各式洗衣機,按照類型整齊劃一地擺放,往里分別是微波爐、烤箱等等。
在購物上面,沈今延很隨遇而安,只讓白荔挑選,他負責結賬。
只是他發現一個問題,白荔在挑選電器的時候,首先關注的不是功能和牌子,而是價格。
她的第一眼總落在價格牌上,看一眼,價位在可接受范圍內,再和導購員溝通交流。
以前的白荔可不會這樣。
沈今延還能想起當時花錢大手大腳如流水的她,買東西從不看價格,喜歡就直接拿下。
也不會管后續那樣東西的使用率有多低,只要付錢的那一刻是開心,對她就是足夠的。
沈今延看不下去,把白荔拉到一邊,委婉對她說:“挑你喜歡的。”
“今延,你是對我挑的不滿意嗎?”
“不是,是讓你挑自己喜歡的。”
“我就是在挑自己喜歡的啊。”
沈今延無話可說,他明白過來,變化在她身上發生得那樣徹底,他不能強行去扭轉,只能接受。
當然,他不是不愛這樣的她,只要是她,他怎樣都愛,只是當她頻繁看向價格牌時,他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沈今延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拉起她的手,“選得很好,我看中的也是這一款。”-
桐桐術后恢復得不錯,術后第六天就已經脫離有創呼吸機,關胸時用的鋼絲,脆弱的肌膚表面有著坑坑洼洼。
看著可怖的術后創口,白荔感慨心疼之余,更多是慶幸,慶幸桐桐能活下來。
桐桐跨過的不只是鬼門關,更是外科手術上的一道難題。
手術成功的消息在醫學領域掀起一波狂潮,多國對這場驚心動魄的手術進行報道,ins網民們更是稱這位中國醫生為“卸下死神鐮刀的壯漢”,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
一時間,沈今延收到多個國家醫院的邀請,請他過去做交流分享會。
十二月的月底,沈今延決定飛往墨西哥。
白荔到機場送他,在登機口處替他理了下根本就沒亂的襯衫衣領,“過年前能回來嗎?”
她可不想一個人過年,還是和他結婚后的第一個年。
沈今延垂眸看她,“怎么,我這還沒走你就開始想我了?”
白荔嘴硬,“我可沒有。”
“哦。”他的語氣漫不經心,“既然沒有,我就在墨西哥多待上一段時間吧。”
“不行!”
明知道沈今延在開玩笑,白荔還是有點小著急。
沈今延眼底略過一絲笑意,又藏住,“墨西哥待三天,然后轉飛美國,我盡量在除夕夜之前趕回來。”
“好。”
周圍人來人往,有情侶分別,有送走子女的,也有送走兄弟姐妹的。
吵吵嚷嚷,聲息不絕。
沈今延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深深地擁抱住。
這舉動讓白荔有些錯愕,他是個最討厭在外面親密的人,這樣的擁抱放在從前簡直是要他的命。
沒想到在人這么多的場合,他就這樣一直抱著她不松開。
末了,他還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
轉眼間,桐桐出院,出院那天桐桐說沈叔叔答應過她,要帶她去泡溫泉。
她給遠在異國的他發去消息,問他有沒有這回事。
他說“等我回來就去”。
這時候的沈今延已經出國半個月,白荔帶著桐桐在新居生活,桐桐很喜歡這里,也因為剛做完手術,她不再每逢周末就把孩子送到白枝的輔導站去,而是讓白枝過來陪伴桐桐。
那個名叫點石成金的輔導站是江小芙家開的,她和江小芙又是發小,江小芙二姨也認識她,老板是江小芙二姨,因為有這么層關系,之前才允許她每逢周末就把孩子送過去住兩晚。
這樣做的原因,是白荔考慮到,就算桐桐是她在帶,但還是要抽出時間讓妹妹和桐桐相處,以免未來真正的母女倆會過分生疏。
如果不相處,萬一未來哪天桐桐知道真相,如何面對一個生疏的小姨是自己親生母親的事實?
現在住的瑰園距離電視臺很近,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單程通勤時間只要二十分鐘,她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再起床。
還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起床做早飯,和桐桐一起吃過后,再送去幼兒園,她再到公司。
白荔已經銷假,回到臺里工作。回去后,大家紛紛對她打著石膏的手表達出關心,然后就注意到她手指上多出的一枚戒指。
老張最來勁兒,“可以啊小白,請假兩周結果是結婚去啦?”
錢響不會說話,知道她有個孩子,就問:“和前夫復婚了?”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白荔也有點哭笑不得。
她撫著指上的戒指,沒多說,只言簡意賅地承認,“嗯,結婚了。”
編輯部雷文芳正好路過,聽到大家在討論白荔結婚。上次就是雷文芳把白荔的稿子故意打回重寫,但沒撈著好處。
這次雷文芳又忍不住發難,“二婚市場怎么樣啊?”
白荔在工位坐下,右手打著石膏,就用左手慢吞吞敲著鍵盤打字,全當沒聽見。
見她沒反應,雷文芳來了勁,“離婚還帶個孩子應該找不到太好的貨色吧?要么有錢長得丑,要么長得還行但是窮,要么就是又丑又窮。”
在場的都替白荔感到尷尬,白荔卻懶得搭理。
雷文芳的話對她沒什么影響,有影響的是梁主任一直給她穿小鞋。上午開會,她連報三個選題都被梁主任否決。
她報想做非法心臟支架的調查,梁主任說沒報道價值。
她報臨市的某縣礦洞坍塌,造成五死八傷,賠償一直無法協商落實,梁主任說其他家已經報過,不新鮮,沒看點。
她又報食品類的選題,此前315曝光某款飲料虛標成分,這次再次爆雷,這次梁主任說,這飲料是我們的贊助商。
白荔愁的正是這個。
自打上次拒絕過梁主任過后,仿佛就有穿不完的小鞋,一只,兩只,無數只……
明知道梁主任在搞針對,她卻無法反駁,唯一的辦法就是選擇辭職。
或許這就是職場,看上去再光鮮亮麗,也有陰暗面在等著把人吞下去。
這樣憋屈的日子,白荔一過就是一個多月,沈今延還沒回來,2024年的2月先來。
距離過年只剩下寥寥幾天。
墨西哥和中國時差14小時,屬于完全的白天黑夜相對,沈今延過去后,會特意熬著不睡覺,只為和白荔打一通跨洋的視頻電話。
他想她,又在戒煙,那滋味別提多難受。
在視頻看不到的地方,他時常捻著一只香煙放在鼻子下面聞,就只是聞,不肯點燃。
他從不高估自己的意志力,因為沒有隨身攜帶火機,直接從源頭解決問題。
上次他扔掉的火機和煙盒,發現她又重新撿了回來,放在茶幾上,他沒猶豫地把它們又扔進了垃圾桶里。
香煙對他來說,已經不具有任何的價值。
之前為了氣她,現在是一點兒也不想她不開心,仔細想想,就算之前氣到她,他也不會開心。
就像重逢第一面時,他讓她聞到了茉莉味的香水一樣。
開心沒有一點,愁緒倒是萬萬千。
三次視頻電話后,白荔注意到沈今延臉上越來越重的黑眼圈,輕聲問他,“很累嗎沈今延。”
她的窗外是明媚天光。
他的窗外是深沉夜色,他沖她微笑,沒說累,只說:“我吃不慣墨西哥菜,還有——”
“還有什么?”
“荔荔,我很想你。”
沈今延也不知道為什么,分別時表達出不舍的明明是她,為什么到頭來卻是他先說想。
白荔猜到他故意熬著不睡覺,只為和她打視頻,之后說什么都不愿意再打視頻,只給他打字,并且命令他只準在墨西哥的白天時回復,否則她不會回復。
沈今延對此表示抗議:威脅我呢?
白荔隔著屏幕,笑得像個傻子:你就說你聽不聽。
沈今延:聽。
有一天,白荔收到一張照片。
月色下奔涌的海浪,拍岸的巨浪暫停在他按下快門那一刻,他似乎站在一塊巖石高位拍攝的照片,腳下是柔軟的細沙。
借著照片里的月光,白荔才發現,沈今延腳底下的沙灘有字。
“白荔。”
寫的她名字,畫了個愛心包圍起來。
白荔盯著照片看很久,很難想象,夜晚在異國的沙灘上,一向高冷如斯的沈今延蹲在沙灘上,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
還特意畫了個愛心圈住。
她捧腹大樂,給他發過去語音條:“你好幼稚啊沈今延。”
沈今延不置可否。
隨后,他像是向她抗議一般,再次發來一張照片。
這次寫的是“白荔x沈今延”,還畫了雙重的愛心圈住,妥妥的小學雞行為,白荔卻在這樣幼稚的行為里感受到他炙熱的內心。
這樣的炙熱只對她一個人。
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個高冷傳奇的沈醫生,只有在她這里,他才會釋放馳騁著風的內心世界。
讓白荔覺得,天長地久就理應這樣。
第50章 第 50 章 一秒都是值得。
在一個周六晚上, 白荔抽空到以前租住的老舊小區,和房東辦理退租,因她提前退租, 押金不退。
房東不是個事兒逼, 沒有以天花板有縫或者這那的損壞要她額外賠錢。
遠山墜著一輪明月, 近處是濃稠的黑。
白荔走出單元樓時, 迎面遇到一對搬家的情侶,手里抱著大小一摞鍋碗瓢盆, 腕上還懸掉著幾只裝滿瑣碎小件的紅色塑料袋。
她正經過一柱路燈, 新的燈泡散著亮黃, 有點像明度足夠的黃昏。
此時,白荔聽到年輕女生對男友說:“運氣好好哦, 這小區雖然破了點, 路燈卻這么新, 燈泡好亮。”
確實是好亮的燈泡。
白荔清楚記得,那個夜晚保潔阿姨夸她運氣好, 一搬進這個小區路燈就修好了, 即便是那段時間諸事不順的她,也深感自己真有幾分運氣。
手上的石膏再有三天才能拆, 她沒開車,準備到小區外打車。
在路邊等車,對面支著賣炸串的地毯兒,空氣里飄著油炸香氣,小桌上的淀粉腸機盛著考好的腸。
她又想到以前白枝纏著沈今延給她買淀粉腸的日子, 沈今延總故意逗白枝,“多叫兩聲姐夫再買。”
白枝總說他是個奸商,一根淀粉腸要讓她叫好多聲姐夫。
一個下班的保安大叔出來, 瞧見她后,主動打招呼,“漂亮的記者小姐。”
這位大叔長著方膛臉,臉皮發紅,最愛穿老式皮夾克,因此白荔有印象,她沖對方點點頭,算回應。
“你男朋友好帥好高啊,一表人才的!”
這大叔見過沈今延?
就在白荔困惑之際,大叔告訴她,大約在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那天她牽著桐桐剛進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就來到保安亭門口,詢問他,知不知道那個女人住在哪一棟。
要是換成別的人,大叔便會立馬警惕起來,進行驅趕,但大叔說那個男人實在一表人才,穿得又貴氣,實在不像什么壞人。
“你打聽這個干什么?”大PMDUJIA叔還是警惕地問。
大叔還記得。
那男人掏出煙盒,給他散了一根煙,遞煙過來的手漂亮得過分,“那是我女朋友,吵架搬這兒來了。”
后來呢?
保安告訴白荔,后來那個男人自費修好了小區里的路燈,且就只修到她住的那一棟。
心思昭然若揭,愛意卻不露痕跡。
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白荔一到家,給手機充電時發現充電線接觸不良,便想在家里找找有沒有備用充電線。
充電線沒找著,卻找到一張物業維修面單。
小區的名字正是她以前住的那兒,雇主姓名寫的沈今延,維修路燈數量共計二十一柱。
原來路燈是他修的。
在她還沒和他結婚前,他就謊稱是她男朋友,默默做了這樣的事情。
哪有什么運氣好,不過是他花在暗處的心思沒讓她發現罷了。
白荔把維修面單拍照給沈今延發過去,同時說:看來當初你真的是嘴硬心軟,舍不得我走夜路嗎?
夫妻間有一些特別默契,此時的沈今延剛落地美國洛杉磯,手機剛開機,就收到她的短信。
白荔收到沈今延的回復。
他說:那是怕你黑燈瞎火地摔死,那我找誰報復去?
這人還在嘴硬。
白荔卻開始心疼那一筆不菲的維修費用,回他:燈剛修好才幾天,我就搬走了,好虧。
可能在拿行李,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回復。
桐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看動畫片,白荔拿出手機刷著街貓,給空屋投喂小貓的夜糧。
沈今延的消息進來。
沈今延:只要是為你而亮,哪怕一秒都是值得-
晚上九點,有人來敲門。
白荔打開門,看見穿著家政公司服飾的阿姨站在外面。
阿姨脖子上掛著工牌,她沖白荔微笑著點了點工牌。
衛生是昨天才打掃過的。
白荔扶著門,“阿姨,你可能走錯了哦,我們沒有叫家政,我們打掃衛生的家政都是固定的。”
阿姨是位聾啞人。
阿姨搖了搖頭,用手機在備忘錄上打出文字給白荔看:我不是,打掃衛生的!我來給你和你的孩子洗澡,我是負責洗澡的!謝謝!
白荔做過關于聾啞人的報告,也了解過,聾啞人對語氣和標點符號的使用不像正常人那么準確。
她能理解阿姨的意思。
鑒于有路燈一事在前,這樣的周到,白荔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好吧沈今延,又是沈今延。
他人在國外那么繁忙,數不清的研討交流會,不時還要親自上臺給心臟有疑難雜癥的患者做手術,哪里來的精力和記性關照這種小事。
白荔側身,讓阿姨進門。
外面在下毛毛雨,阿姨沒帶傘,阿姨短發上浮著層小雨珠,工服上也醞著濕涼。
白荔拿來一條干凈毛巾,讓阿姨擦干凈頭發上的水珠,再讓阿姨開始干活。
“桐桐,今天這位阿姨給你洗澡。”
白荔把沙發上的桐桐牽起來,桐桐嘟著嘴說不想洗澡,想讓沈叔叔帶她去泡溫泉。
也不曉得沈今延當時用怎樣的神情和語氣許下承諾,像給小家伙灌了碗迷魂湯,成天都在念。
她說:“乖乖去洗澡,沈叔叔回來就帶你去。”
白荔把桐桐牽上樓,阿姨跟在身后,她給阿姨介紹如何開關調熱水,又說清楚沐浴用品的擺放位置后,離開浴室。
一小時后,桐桐正在吹頭發,白荔接到梁主任的電話。
梁主任要她現在出采訪。
干記者這一行,什么時候出訪都有可能,白荔早已習慣,匆匆抓過沙發上的外套,一邊上樓一邊詢問梁主任采訪的具體地點,以及相關的事件。
梁主任說,北城區有一戶人家因為老人遺產問題,成日紛爭不斷,大姐打電話給電視臺,希望報道出來讓大家評評理。
白荔上樓的腳步一下頓住。
除非現在那戶人家有人爭遺產爭得馬上要跳樓,否則這一趟大概率是是白跑,已經十點鐘,作息健康點的人家早就睡了。
根據白荔多年記者的經驗,加上她做過類似報道,都是抽一個綿長時間的下午,聽一家人嘮,聽吐不完的苦水和站在各自立場上的奪利宣言。
“梁主任,投稿人是要求現在去采訪嗎?那邊情況如何?”
梁主任毫無情緒地說:“我要是知道情況還派你過去嗎?白荔,你最近怎么回事,選題報的差就算了,派你出個采訪也要磨磨唧唧嗎?你還想干這一行嗎?”
當然想干。
但是不想這么憋屈的干。
就算要辭職也要先找到下家,白荔只能忍氣吞聲,“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白荔腳步匆匆地到浴室,阿姨正在給桐桐吹頭發。
吹風機很靜音,蓋不住白荔的說話聲,“阿姨,你能幫我照看一下孩子嗎?超過的時間等我回來給你結錢。”
阿姨點點頭。
白荔走過去摸了摸桐桐的臉,然后轉身離開。
這一趟是獨行,白荔也是坐上出租車才知道,老張和錢響都不跟她一起,梁主任給的指示是讓她用手機拍攝記錄就好。
明擺著把活兒都扔給她一個人干。
白荔覺得這樣的時間一長,她的精神狀態或許會很堪憂。
梁主任發來的采訪地址在北城區邊緣,偏得差不多要出城了,往外五公里就是少見人煙的郊區。
計價器跳到133塊錢,車輛停下,白荔掃碼付款的時候心在滴血。
站在路邊,她環視四周,肩上挎著一只黑色的包。
周圍沒有高樓大廈,只有幾座雙層自建房,輕鋼瓦面,磚體房,看起來還破破爛爛的,真要賣也就幾萬塊錢。
這樣的房子值得四個兄弟姐妹爭得頭破血流嗎?
手機震了一下。
梁主任發來的另一個地址,并且說:目前這家人住這里,爭這棟新房子該歸哪個。
白荔一看地址,兩眼一黑。
新發來的地址在南城區,和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橫跨整個浮周城,車程在兩個小時以上。
一口氣涌上來。
白荔耐著性子回復,措辭很委婉:我都到了,怎么才……
剩下的字沒打。
梁主任:投稿人也才把地址發給我,你不會是在怪我給你發晚了吧?
白荔兩眼一黑的眼睛又黑了。
她只能回:沒有沒有。
天天掙點窩囊費只能有夠受的,她只能另外打車,又前往南城區。
到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半。
白荔有預感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撳響門鈴站在門外,同時撥通梁主任發來的手機號,試圖聯系投稿人。
好一陣都沒動靜。
面前的門突然打開,里面的男人劈頭蓋臉給白荔一頓罵,“你半夜找魂是不是啊你!按什么按!!!”
白荔被轟走了。
走得時候很狼狽,打著石膏的手不小心在拐角上磕一下,帶來一陣頓麻的痛感。
她身心俱疲地離開小區,同時向梁主任匯報工作:投稿人睡了,說明早再去。
梁主任:哦,那你就明早再去。
白荔忍不住,在內心爆了聲粗口,瑪德-
凌晨三點,到家。
白荔打開家門,看見阿姨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坐姿很局促,屁股只放一點點在沙發上,背挺著,像是把沙發坐臟似的。
她趕緊走過去,“麻煩你了阿姨,多少錢我馬上給你。”
阿姨搖搖頭,拿出早就打好字的手機給她看:你先生已經付過。
白荔點點頭,疲軟地坐進沙發里。
阿姨又拿來一行字:現在到你洗澡,我給你洗!
給她洗?
白荔一下明白過來,這也應該是沈今延要求的,之前她給他說過,她讓江小芙過來幫她洗澡,也給他說過,這周江小芙要加班剪片子,沒空過來。
她的每一句話,他竟然都放在了心上,并且做到了事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