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冊封大典臨近, 整個皇宮宛如一座高速運轉(zhuǎn)的巨大政治機器,所有人都如同螺絲釘一般嚴(yán)絲合縫的釘在自己位置。
朝臣中或有不馴者,但在冊封太子的大典面前, 他們也不得不收起各種心思, 謹(jǐn)防有人將事情甩在自己身上。
宸王是陛下親子, 冊封為太子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這還有什么可指摘之處?
而心思陰暗者想的則更多一些,種種利益糾纏之下決定了他們不會輕易放手。
宗室里的人被抓了一批, 穆硯因為父親那點不太干凈的事在此時選擇避嫌, 唯一能做這件事的人便只有裴澤淵。
他抓了人之后還未曾審, 只是隱隱感覺不太對勁, 好似這些人里沒什么出彩的人物……
或許是他太困于那些例子, 總認為能暗地里組織謀反的人一定是心機深沉之人。
裴澤淵仔細看了這些被抓的人, 一個個都是按照崔閣老的口述抓來的,但這些人……意外的十分普通?
他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但總感覺怪怪的……
老安王就不是個省油的燈,雖然人已經(jīng)死了,但必須承認此人腹有韜略,最擅把握機會, 下手也足夠果決。
死在魯州的秦鶴一同樣文武雙全, 大事小情皆能拿捏精準(zhǔn),甚至臨死前還要擺一道,將事情推到了安王身上意圖報下老安王。
慶郡公府的孫太妃,女中豪杰, 一介婦人未曾接受過任何人教導(dǎo)便能悟出最適合自己的手段,在兒子陷入困局后又能當(dāng)機立斷的解決了兒子的念想,打擊崔家圍魏救趙。
雖被崔閣老破了一局, 但慶郡公府邸的困局已解,家財保住了大半。
這些人裴澤淵都見過,他敏銳的感覺到抓的這些人里沒有這樣的人物,既沒有這樣的人,那為何宗室能這么快的組織人來威逼崔閣老呢?
他隱隱感覺其中有些矛盾之處,手腕搭在刀柄上,一道利光閃過,刀刃在空中呼嘯而過。
裴澤淵反手將刀背砍向柵欄,砰的一聲巨響,被抓來的宗室子弟驚恐的縮成一團看著他。
他細細打量每個人的神色,竟也瞧不出什么,只覺人普通了些……
沉思片刻,他雖沒什么證據(jù),但直覺不能忽視,他很快就將可疑之處報給了賀云昭。
賀云昭皺眉看著信件,裴澤淵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不會虛構(gòu)出什么東西來展示自己的能力,何況裴澤淵也不需要再證明自己什么能力了。
既能叫他感覺十分不對勁,那恐怕此事還有些蹊蹺之處。
現(xiàn)下還是冊封大殿比較重要,但……安全也很重要,賀云昭沉吟片刻。
“翠玲,幫我磨墨。”
“是。”
筆尖吸滿了墨水,揮灑在信紙上,她專注的寫好這封信,很快收筆,甚至饒有興趣的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筆跡。
“將這封信給裴世子送去。”
裴澤淵收到信后直接扔到一碰火盆中看著信件被火苗吞噬,扭頭吩咐道:“去請路大人來。”
朱雀司司長路承煬!
路承煬有些不解,但還是很快趕到了大牢,他拱手道:“不知世子爺找下官何事?”
裴澤淵第一次干這樣拉攏人的事,還稍稍有些不自在,嘴角動了動。
他抬手一招,“聽聞路大人是審訊的一把好手,正好抓了這些比較棘手的人,還望路大人指教一二。”
路承煬有些懵,他上前一步,瞄了一下關(guān)押的的人,這不是宗室那幾位爺嗎?
裴世子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啊?
路承煬不動聲色道:“不過是外面?zhèn)餮钥膳拢巳私灾菹氯噬疲覀冎烊杆疽呀?jīng)空置許久了,世子爺要是想要找好手倒不如去大理寺尋。”
裴澤淵抿抿唇,他看著路承煬,“宸王殿下多次稱贊,路大人就不要客氣了。”
宸王?
路承煬猛的抬起頭,眼中精光閃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裴世子。
世子爺不是來找他幫忙的,倒像是提醒一句!
路承煬試探著開口:“殿下客氣了,臣不過是做些分內(nèi)之事,要說宸王殿下夸贊最多的還是世子爺您。”
裴澤淵點點頭,沒錯,就是夸我最多。
路承煬被世子爺?shù)恼\實給噎住了。
好在裴澤淵很快繼續(xù)道:“表哥一向是個愛才的人,取才不拘一格,對武將也十分看重,這樣的儲君實在是我大晉之幸。”
路承煬眼睛亮的能把整個大牢照亮,一道刺眼的光芒從他臉上升起,機會來了!
他很快順著桿子爬,拿出畢竟所學(xué)在裴世子面前說宸王的好話。
這個話題就十分安全了,裴澤淵也愛聽。
不過……從他嘴里出來的就多了那么一絲炫耀,表哥表哥的叫個不停。
路承煬嘴上還要笑著,心中卻一梗。
科舉出身的看不起蔭蔽入仕的,蔭蔽入仕的文臣又看不起武將,武將中出去打仗的看不起鎮(zhèn)守京城的,鎮(zhèn)守京城的看不起他們這些做臟事的。
要是真叫人聞風(fēng)喪膽,他們也就認了,可陛下登基以來很少動用內(nèi)衛(wèi),幾乎都是用來查案,搞的他們內(nèi)衛(wèi)名不副實。
一向以刑訊出名的朱雀司更是名存實亡。
路承煬本認為宸王殿下那樣文采風(fēng)流的人也必然同陛下一個脾性,本來都打算繼續(xù)混幾年找人幫忙挪個窩。
沒想到時來運轉(zhuǎn)啊!他也是抓住機會了!
得了一點宸王的意思,路承煬沒有貿(mào)然去體仁殿,而是回家琢磨了一整夜。
第二日的朱雀司司長出現(xiàn)在了太極殿。
路承煬跪在太極殿,他神色認真道:“陛下,冊封大典或許有些波折,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必然不會放過此次機會,請求陛下允許臣在暗地里護衛(wèi)。”
李燧一向不喜朱雀司,在他看來一個帝王使用暗地里的血腥手段威懾朝臣,此乃不仁之君。
先帝除外,先帝是用明面上的血腥手段威懾朝臣,所以先帝是光明磊落的人。
李燧很謹(jǐn)慎,即使親爹去世,他在心里也不敢說親爹的壞話。
內(nèi)衛(wèi)還算有些名頭,而朱雀司就是實打?qū)嵉谋缓鲆暳恕?br />
李燧聽了幾句,倒也覺得有道理。
他沉思片刻,盯著路承煬瞧了一會兒。
小昭身份如此必然諸多艱難,他不愛用朱雀司,但代表小昭不需要。
何況朱雀司名聲雖難聽,但能力的確不錯,倒不如叫他們聽從小昭的吩咐。
暗地里用血腥手段不是仁君所為,小昭不一樣,她是女兒身啊!
不用些雷霆手段,將來被人算計可怎么辦?
李燧在心中理所當(dāng)然的雙標(biāo)中,他的道德規(guī)范只是沖著自己,不會要求小昭也如此。
他很快就點頭,并對著路承煬叮囑道:“宸王是朕唯一的兒子,脾氣與朕相同,為防有人作亂,朱雀司要謹(jǐn)遵她的號令。”
“有你們,朕就放心了。”
雖然路承煬心里偶爾也覺得陛下是占著茅坑不拉屎,但這時被摘出來送到宸王哪去,他心中便只有敬服與感激之情。
陛下真乃圣德君子!
“陛下圣德恢弘,臣拜服!”
李燧笑著擺擺手,“你啊!就別拍馬屁了。”
傍晚李燧回了皇后宮里,飯后他便對著皇后抱怨起來,“那小路分明是嫌棄朕沒給他發(fā)揮機會,滿腔熱血沖著小昭去了。”
苗皇后拍著他后背哈哈大笑,調(diào)侃道:“陛下這是醋了?”
李燧哼一聲,“我醋什么?”
苗皇后笑的眼角泛起褶皺,“陛下安心,路大人再熱切,到了小昭那兒,恐還要磨合磨合,他啊,指定被收拾的老老實實!”
李燧沒忍住笑了。
……
賀云昭看著眼前跪下的路承煬,她哂笑一聲,動作可真是夠快的。
這路承煬腦筋靈活,雖得了裴澤淵幾句話,但沒有貿(mào)然行動,內(nèi)衛(wèi)就像是皇帝的手上的武器,頗具殺傷力。
路承煬可不愿意背著陛下與宸王勾勾搭搭,日后若是出了事情就百口莫辯。
宸王是皇家的獨苗苗,人家不會有事,到時候就是他這個替罪羊擔(dān)責(zé)了。
倒不如在陛下面前過個明路,將來也好交代。
賀云昭很快笑著叫路承煬起身,她伸手,“來嘗嘗這雪頂含翠味道如何。”
她還需要一個能暗地里做臟事的人,裴澤淵不算,準(zhǔn)確來說她需要一個人人都知道他是做臟事的人。
那么裴澤淵就不行了,他作為表弟本身便與她綁定,他的名字就不能沾染太多污點。
當(dāng)然了,暗地里若有什么事還是需要他來做的。
不過嘛,路承煬的作用不一樣,二者并不沖突。
……
豐慶十六年,季春之望,帝欲冊立太子,以固國本。
內(nèi)閣諸臣殫精竭慮,起草冊文,字勘句酌,述儲君之賢德,天資與厚望,翰林院飽學(xué)之士悉心勘審,禮部上下奔走籌備,調(diào)度有方。
當(dāng)是時,儲君方幼,性喜嬉游,常與人較藝,一日忽發(fā)奇想,竟埋名赴科考之試,技壓群英,得狀元之榮,帝與諸臣皆瞠目驚愕。
帝嘆曰:“此吾家兒也,其乃吾家之紫微星邪?真龍子邪?”
諸臣皆紛紛上奏,請立皇子昭為太子……
既告祭天地,宗廟訖,遂于太極殿行冊封之儀……
賀云昭踩著赤舄踏上玉階時,冕冠兩側(cè)的黈纊輕輕掃過她耳際。
九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出一片混沌的光暈,跪在丹墀下的群臣皆成了官袍疊成的浪花,一波波伏向太極殿。
袞衣壓得她肩頭發(fā)沉,神色卻那樣沉靜。
"殿下千歲——"
山呼聲撞上了席卷的云,她搭著玉劍的手指微微發(fā)緊,掌心一陣陣灼熱。
"眾卿平身。"
喉間滾出的聲音比她想象中更沉,她以為自己會更加緊張。
風(fēng)吹過,腰間的青白玉珩佩突然撞出清越的一聲。
年輕的太子將掌心貼上劍的螭紋,“孤既承父皇之托、萬民之望,必殫精竭慮,奮進不輟。”
賀云昭抬眼看向身前跪拜的朝臣,她眼眸中躍動著光芒,“孤與諸君共勉。”
第102章
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本以為會迎來新一輪的挑戰(zhàn), 但出乎她的意料……
朝堂上的大臣們與她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
朝堂是老人的天下,內(nèi)閣的閣老們年紀(jì)都不算小,他們固執(zhí)又圓滑, 穩(wěn)固的地位恰恰讓他們沒辦法下高臺。
賀云昭其實對諸位閣老都不算喜歡, 就連曾經(jīng)十分有好感的曲閣老, 作為一個太子來看曲閣老的形象也不是很好。
可問題在于, 年輕人朝氣蓬勃有沖勁,但能力的確不到位, 眼光視野都差了一點。
賀云昭在太極殿聽到許多事時都認為自己還十分稚嫩, 她需要更多的學(xué)習(xí)。
朝堂不是那么簡單的, 治理一個國家更不是那么片面。
殊不知她虛心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也同樣令朝臣刮目相看。
不僅太子殿下準(zhǔn)備迎接挑戰(zhàn), 朝臣們同樣膽戰(zhàn)心驚,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 誰都不確定太子殿下這把火不會燒到自己身上。
比起太子殿下的雄厚本錢,朝臣們更怕自己被打的起不來。
廢話!皇帝是人家親爹,不向著自己寶貝大兒子難道偏袒你一個外姓人?
閣老們年紀(jì)大經(jīng)歷多,人也相對穩(wěn)重,他們是懂規(guī)矩的人。
初為太子,一切都在磨合與適應(yīng)當(dāng)中, 此時若是驟然發(fā)難, 那便是沒了規(guī)矩,動手的人不需要皇帝說什么,其他人也會收拾他。
但他們不確定太子殿下是否也同樣懂規(guī)矩,單從之前幾樣事情看, 這位可是實打?qū)嵉膹娪才桑竺孢有的磨呢!
新上任的代班閣老齊鈞還不算融入內(nèi)閣,本來也是, 他從前在朝堂上就不算多合群。
要是他知道了這些閣老心中的擔(dān)心,一定擲地有聲的請他們放心,太子殿下不是青瓜蛋子,那是正經(jīng)科舉狀元出身,政治素質(zhì)沒的說。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種事不會發(fā)生在他身上,太子本來也不需要靠三把火來立威。
謙遜進入學(xué)習(xí)狀態(tài)的太子殿下令群臣十分滿意,他們開始遵守規(guī)矩幫助太子殿下適應(yīng)政務(wù)并組建東宮的建制。
他們溫和恭謹(jǐn)?shù)膶R云昭,扭過頭擼起袖子與其他人掐架。
無他,東宮屬官是個香餑餑,香到大家都想吃進嘴,吃不到咬一口也行。
賀云昭撓撓頭就把朝臣的想法猜個七七八八。
東宮屬臣嘛,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也沒什么用。
東宮官屬有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和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這些官職多為虛銜常以他官兼任,主要用來表示尊崇以及對太子的教導(dǎo)輔佐。
此外還有太子詹事、賓客、左右庶子、左右諭德、中允、贊善大夫以及東宮衛(wèi)隊等。
東宮的屬官不僅代表著輔佐太子,還肩負著教導(dǎo)太子的職責(zé)。
不過嘛……眾人皆知,太子殿下乃是狀元出身,學(xué)識這方面,誰教誰還真是不好說。
至于政治見解等,這種就比較私密,不是普通關(guān)系能夠擔(dān)任的。
關(guān)系不夠親密的情況下貿(mào)然對著太子袒露自己的個人政見,著實是有一些不便之處。
不過朝臣們本來也不是為自己而掐架,為的都是兒孫!
賀云昭在梁閣老擼起袖子之前,她恭敬的對著父皇躬身一拜。
“關(guān)于東宮屬臣,兒臣有一事想要稟明父皇。”
李燧看向她,問:“太子有何事要稟?”
賀云昭神色嚴(yán)肅,她眼神堅定,頭上金冠閃閃發(fā)亮,天皇貴胄的氣度不外如是。
她轉(zhuǎn)頭看向眾人,“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
“孤幼年得劉師啟蒙,又拜丁老為師,諸賢達愛才多教導(dǎo)孤世事,因此,這東宮屬臣必要給他們留一個位置。”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忽略了這點,太子畢竟是有正經(jīng)師父的人,這可不能忽視。
李燧急忙招手,尊師重道可必須要做到,“朕也如此認為,愛卿以為呢?”
禮部尚書王域很快站出來,他老神在在的拱手,“臣也如此認為,丁老乃太子殿下的師父,理應(yīng)占據(jù)一席。”
這話眾人都反駁不了,即使知道王域這是給前輩養(yǎng)老呢。
同為尚書,禮部沒有吏部、戶部、兵部等衙門強勢,他們?nèi)雰?nèi)閣的人也少,朝堂上往往都認為在戶部、兵部更容易做出政績,而禮部做的事做好了是分內(nèi)之事,做不好便是塌天大禍。
內(nèi)閣不好進,席位固定,還要等有閣老去世或者是自己告老,這才會空出來一個位置來。
接下來便是諸位實權(quán)的正一品大臣的亂打,最后在內(nèi)閣與陛下的雙重贊同下入閣。
而禮部難出政績,便鮮少能夠染指。
這就造就了禮部截然不同的風(fēng)氣——后輩給前輩養(yǎng)老。
像陳閣老與崔閣老那般同為戶部出身,便隱隱有競爭,實打?qū)嵉耐惺窃┘摇?br />
而禮部則是入閣極少,后輩會心照不宣的保持對前輩的尊敬和一定程度的幫助,被人調(diào)侃為‘養(yǎng)老’。
就像如今,王域開口為丁老說話,既能給前輩填添一份光榮,又能對太子示好,他何樂而不為呢?
大臣們瞧了一眼,心里明鏡一樣,但他們不會拆穿。
何況太子要的只是那幾個虛職,沒必要鬧的不愉快,不然把自家孩子塞進東宮了,太子照樣能玩死人。
在賀云昭的推動下,太子太師自然是丁翰章的囊中之物,曾教導(dǎo)過賀云昭的廖應(yīng)洹大儒為太子太傅,啟蒙師兄劉苑為太子太保。
皇帝痛快的將官職賜予這三人。
賀云昭眼神一閃,她嘴角勾起笑意,輕輕點頭。
這算是她玩的一個小小的花招,作為一位太子不可否認她還很年輕,但她可不愿意讓其他的老臣占據(jù)太師、太保、太傅這三個職位,這三個職位就是明晃晃的教導(dǎo)太子。
她不希望有人借著這個身份做些什么,何況她孝敬恩師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丁老很愿意多出這么一個虛職,廖大儒本來還有些不情愿的在家罵了賀云昭兩句。
還是曲瞻有辦法,他偷偷告訴廖大儒,要是有人干了他看不慣的事,他可以直接上朝罵了。
廖大儒眼睛一亮,他拍著曲瞻的腦袋夸道;“好小子,真機靈啊!”
而人到中年,突然又當(dāng)上官的師兄劉苑很是惶恐幾日,但見也沒什么事做,他心里反倒安定了。
丁老卻很是不爽的踢了劉苑兩腳,這靠父兄靠師父的見多了,他老人家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運道能這么好,啃完師父啃師弟!
賀云昭動作極快,她朋友里能夠安排的基本都聯(lián)合起來安排,即他們家中出六分力她再出四分力,迅速給小伙伴安排好官職。
官職都不大,屬于不會被拿到早朝上說的那種,不起眼但實權(quán)的位置。
東宮是整個京城的關(guān)注焦點,賀云昭的動作也沒有絲毫隱瞞。
這位太子殿下手段作風(fēng)倒不似清高書生,反倒是帶了幾分匪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吶!
但這樣的人……這樣人才叫人愿意投奔效忠!
賀云昭處理了一大堆事后,東宮屬官也被補的七七八八,她特意跟父皇提過,希望東宮屬官的位置能留兩成給寒門子弟。
皇帝很是贊同,遂著手與內(nèi)閣商討此事。
從結(jié)果來看,賀云昭認為還算不錯。
值得一提的是,東宮的屬臣是待在皇宮東南處,從體仁殿往西到前朝步行一炷香的位置。
賀云昭可以隨時召喚屬臣到體仁殿來。
從前翰林院的同僚都被賀云昭否決,在他們還沒適應(yīng)好轉(zhuǎn)變的君臣身份之前,她并不打算那么快就用這些人,除了顧文淮。
她需要一個幫助處理文書的秘書,顧文淮就很合適。
鍛煉幾年后送去六部,這也是一條好的晉升路線。
……
體仁殿。
忙碌大半個月的太子殿下正坐在涼亭里小酌一杯,但并非獨酌,請的是內(nèi)衛(wèi)朱雀司司長路承煬。
路承煬今年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的野心與能力氣匹配,只是缺了一點運氣。
賀云昭笑著看路承煬小心的提起酒壺斟酒,“今日用的是青梅酒,孤還有些擔(dān)心路司長喝不慣,沒想到路司長竟是滴酒不沾。”
路承煬心中一抖,糾結(jié)著要不要立刻表衷心說自己能喝酒。
他來時做了準(zhǔn)備,但還是有些慌張,看到宮人上酒的剎那眼神有些糾結(jié),太子立刻問一句“你不喝酒?”
在坦誠和撒謊之間,路承煬選擇了坦誠。
賀云昭便笑了,抬手便吩咐人給這位路司長上了一份米汁子。
這是她知道的第二個不沾酒的武將,裴澤淵也是不喝的,他酒量也很差,極少數(shù)動酒的時候都是陪著賀云昭玩。
“路司長不要緊張,你的能力父皇與我都清楚,要不然父皇也不會讓你輔佐我。”
路承煬稱是。
當(dāng)今陛下是任何人都很難說出壞話的那種人,即使陛下不喜內(nèi)衛(wèi)對朱雀司更是平淡,但陛下是個極好的人。
賀云昭很會與武將相處,她知道他們通常比較直接,性子雖直但腦子并不簡單。
武將其實分兩種,一種是熟讀兵書的,這樣的武將智謀不見得比文臣差。
另一種是文化水平不高,但能力很強的,他們靠直覺和經(jīng)驗行事,所為之事是文臣可以用書本上的知識來總結(jié)的計謀,但對他們來說只是本能的動作。
賀云昭夸路承煬的能力,又問他辦過成什么差事,如今手下人動向如何。
路承煬一一答了。
并將冊封大典當(dāng)日的事從頭說給賀云昭,從發(fā)現(xiàn)問題到解決問題。
冊封大典并非一帆風(fēng)順,在眾人不知道的背后出的岔子無數(shù),有些是偶然出現(xiàn)的,比如香料返潮、緞子褪色,但也有些是包藏禍心……
路承煬講完之后猶豫片刻看向賀云昭,他開口問道:“臣不知是不是誤會了,聽說丁夫人問過臣的母親……”
賀云昭一蒙,啊……差點忘了這一茬!
她眼神嚴(yán)肅看向路承煬,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啊……
但師父說了……
“你打算成婚嗎?”
路承煬:“啊?”
師母打算做一次媒人,她娘家有一位表侄女,年紀(jì)輕輕守寡,今年剛好二十七歲。
路司長有些羞澀的撓撓腦袋,他眼神閃躲,耳朵紅的滴血,“多謝丁夫人,臣聽家中安排。”
能夠得到太子的師母做媒,這可是實打?qū)嵉暮脵C會,能夠綁在一起。
賀云昭萬萬沒想到,路承煬竟是誤會丁夫人要把守寡的女兒嫁給他。
丁家守寡的女兒只有一個,蕭節(jié)度使的遺孀!
第103章
路承煬此人出身貧寒, 家中父兄均是低階武職,他父親只是京城街面上巡邏的小兵,養(yǎng)家糊口還好說, 旁的就不成了。
他上面還有三個哥哥, 三個哥哥只有二哥混的還算不錯, 如今是正七品的守備。
家境一般, 兒子又多,父母自然也沒什么心思關(guān)心孩子, 只有老大能幾分特殊, 路承煬得到的關(guān)心微乎其微。
路父平日里累的要死, 路母忙著照顧幾個孩子也是身心俱疲。
不過路承煬倒是沒什么缺愛的敏感特性, 巷子里長大的小孩皮實的很, 也沒什么心思去想什么愛不愛的, 跟著三個哥哥摔摔打打的也就長大了。
按照大晉平均孩子的生存率來說,路家四個兒子都身體壯實的長大,路母絕對是最大的功臣,四個兒子都養(yǎng)的不錯。
路家四個兒子小時候都調(diào)皮,鬧了什么事了路母先揍一頓,等路父回來后再揍一頓。
等到路父升了一級當(dāng)上伍長之后, 老頭這才意識到能力有多重要, 武將的上升通道尤其窄,家中沒有底子人還沒有本事,那只能一輩子在街面上巡邏。
于是路家四個小子都開始開始習(xí)武,此時路承煬天賦開始顯現(xiàn)。
習(xí)武與念書一樣, 有沒有天賦很容易看出來。
路承煬就這樣一路到了十六歲參加武舉出仕,光榮的成為了……守備。
年紀(jì)小的孩子因為上頭有三個哥哥能學(xué)習(xí),同時因為哥哥都比自己力氣大腦子聰明于是只能想法設(shè)法的搶奪資源, 可能是母親手里的一個果子也可能是第一個洗手的位置……
路承煬就是這樣腦筋十分靈活的人,他開始琢磨怎么才能升的更快。
他除了身手還算不錯兵法等都沒學(xué)過,先天上就差了一籌,再加上家世沒有助力,他只能另辟蹊徑。
就在這時機會來,內(nèi)衛(wèi)招人,路承煬就這樣進了內(nèi)衛(wèi)。
內(nèi)衛(wèi)與普通的皇宮侍衛(wèi)不同,皇宮的侍衛(wèi)名叫金麟衛(wèi),主要任務(wù)是守衛(wèi)宮門保護皇帝安全。
而內(nèi)衛(wèi)則主要負責(zé)幫皇帝做一些不太明面上說出來的事,從這點看就能知道內(nèi)衛(wèi)的出身一般都很普通。
家里有背景的人怎么也不會來干這個,畢竟名頭上難免有些不好聽。
但難聽的名聲分在誰手上,在先帝那里內(nèi)衛(wèi)就是皇帝恐怖的爪牙,在陛下這里內(nèi)衛(wèi)就會武術(shù)的秘書。
路承煬在內(nèi)衛(wèi)待了八年,升到了朱雀司司長的位置,正四品,品級到了,地位卻普普通通……
他家境一般,有了銀子后很快給父母換了大宅院,幾個哥哥也幫襯一二,但不能否認的是家境普通銀錢就是不太趁手。
先后三個兒子都要拿聘禮娶妻,且三個兒子都是武職也能真找普通民家的女孩,聘禮自然就將路家掏空還把路承煬的口袋也掏的差不多。
路承煬自己的婚姻大事就這樣耽誤到了三十歲,年紀(jì)大,但這對武將來說倒也不算什么。
按理來說路承煬官職也有了,銀錢也能攢,這時候娶妻豈不是正好。
大錯特錯!
媒婆介紹的姑娘們一個比一個好,路母在能選擇的范圍內(nèi)已經(jīng)挑花了眼睛,但路承煬不同意。
他一聽媒婆說姑娘的年齡就牙疼,十五六的小姑娘也太小了,只有他年紀(jì)一半,這哪能成?
媒婆也怒了,路承煬能選擇范圍內(nèi)的姑娘她找了個遍,一個都沒看上!
既要要官家出身又要家中和睦不能有爛賭鬼等糟爛事,年紀(jì)還不能太小!
媒婆怒噴了路承煬半個時辰,這樣人家的姑娘還瞧不上你呢!
他要是個四品文官,那以后多少人家搶著嫁姑娘呢!但他是個武職啊!
人家姑娘家中父兄當(dāng)官,家庭和睦沒有破事,年紀(jì)還在二十以上,能留到這個年紀(jì)是萬萬看不上路承煬這樣的武職。
人家文官怕污了名聲,武將家又沒那個耐心。
被媒婆了一臉口水的路承煬倒也沒生氣,知道自己有些為難人家,他好聲好氣的塞了銀子請這位繼續(xù)找。
媒婆也是直爽,上下打量之后就道:“那老身就丑話說在前頭,這再找只能找那守寡的婦人了。”
路承煬琢磨了一下,他沒什么忌諱,人家守寡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年紀(jì)、人品合適就成。
守寡的婦人總比十五六的小丫頭合適,他心糙的很。
他一擺手,“那就您看著來,我沒什么在意的。”
媒婆這回樂了,這要是奔著嫁過人的婦人去,那選擇還多了呢。
丁夫人就是從這兒才知道這件事的,恰巧她娘家侄女想著再嫁,這不是剛好合適嘛。
丁翰章聽夫人絮絮叨叨說了好幾日,便道:“那你不妨和小昭說說,他能做主。”
丁夫人“唉”了一聲,她也沒細問,反正這死老頭是不會說的。
丁夫人就這么把口信遞到了路家去,在賀云昭來看望師父師母的時候也露了口風(fēng)。
賀云昭覺得不錯,師母的侄女有意嫁人,路承煬又未曾婚配。
而在路承煬看來,既能娶妻又能和新主關(guān)系更緊密,一舉兩得!
五月的京城飄著槐花香,馬車上的金鈴被風(fēng)吹的凌凌作響,賀云昭端坐馬車內(nèi),簾子支開一半,順著車窗向外看去,京城百姓挑著柳條筐將自家的菜拿出來賣,市井百態(tài)盡收眼底。
賀云昭莫名有一種想法,所謂的在京城引起震動,或許只是在朝臣與文人之間。
真正的百姓其實并不關(guān)心太子是誰,只在冊封大殿那日受到金麟衛(wèi)拋灑的銅錢才會跟著喜悅。
馬車前路承煬騎馬護送,他如今倒成了東宮的侍衛(wèi)一般。
今日賀云昭約好與穆硯一同去探望師父,順道將路承煬也帶上好給師母瞧一瞧。
轱轆轆的馬車緩緩?fù)O拢R云昭撩開簾子踩著踏杌下車,招招手示意路承煬過來,她吩咐道:“你同孤一起進去。”
“是,殿下。”路承煬回道。
他扭頭看著丁家大門,有些驚訝。
門外三尺青石階,青苔上散著碎玉般的落英,兩株銀杏樹相對而立,待從門口進入,只看周遭便有閑云野鶴的舒適之感。
順著小徑向內(nèi),賀云昭心情不錯便開口介紹了幾句,“那是琉璃鳥又叫白腹琉璃。”
頭頂鈷藍色的小鳥在林中頑皮的跳躍,一點不怕人,看的路承煬頗為驚奇。
太子殿下到了自然有人來迎接,早到了半刻鐘的穆硯便同丁令儀一同出來。
小徑盡頭一男一女結(jié)伴而來,穆硯換下武將的衣衫,今日穿了一件圓領(lǐng)銀黑色的袍子,他遠遠瞧見了人影,臉上迸出笑容,長腿一邁就快步跑了來。
“殿下。”穆硯拱手行禮,賀云昭伸手抬了一下。
“到師父家中不必這么多虛禮,只當(dāng)我是師兄便是。”
穆硯聽了前半句話還笑著拉她的手,聽到后半句眼神一囧,他倆是同窗好不好!
他扯著賀云昭的手哼了一下,“咱們倆同日入的書院。”
賀云昭摸著下巴一琢磨,瞟他一眼,“我?guī)煾甘嵌±希阆壬莿⒃穾熜郑悄銘?yīng)該叫我?guī)熓灏。 ?br />
穆硯捂著胸口想要吐血,他一臉愁容,“這輩分怎么還往下降呢。”
賀云昭把手從他手中抽出,拍拍他肩膀,笑著鬧他,“誰叫你比不得我聰明!”
穆硯沒忍住笑出聲來。
賀云昭笑看他一眼,心中稀奇,穆硯打從解決了家里的事后,人倒是恢復(fù)了從前的幾分活潑。
穆硯抬眼看一眼她,心道,果然不能太嚴(yán)肅,他邊疆待久了人自然冷硬。
與小昭之間情誼雖在但到底沒了年少時的鬧騰,好在如今情況明朗。
穆硯方才被丁老叮囑幾句又開導(dǎo)一番,人也沒那么冷硬,倒是恢復(fù)了幾分少年時的神態(tài)。
兩人沒說幾句,慢一步的丁令儀才從小徑盡頭走來。
丁令儀年方三十,隨了丁夫人的鵝蛋臉,她渾身書卷氣,神態(tài)溫柔,只是眉眼間帶著幾分消不去的愁。
婦人一身青色衣衫,脖頸手腕素凈,瑩白的肌膚在竹林的翠影下浮著一層潤氣,只是眼眸一抬便像輕輕柔柔的水霧一般將人困住。
路承煬愣在原地,看著婦人靠近同殿下說幾句話,他手下意識一側(cè),有些防備的姿態(tài),在婦人開口后才收回。
穆硯瞟了一眼,又是抬眼看了一下路承煬的神情,嗯?
唉?
路承煬?
穆硯若有所思……
賀云昭卻不知兩人所思所想,她笑著同師姐說了幾句話,請師姐先行。
丁令儀在蕭臨死后被吳統(tǒng)領(lǐng)困了三月之久,人也心力交瘁,只能強撐起整個蕭家,努力保護好三個孩子。
蕭臨之死結(jié)案后蕭家宗族便跳出來要接管蕭家的資產(chǎn),丁令儀心知在冀州不安全,便干脆將蕭家的財物折成銀子,大部分的鋪子莊子都甩給了蕭家人。
隨后丁翰章就請自己的老友幫忙把女兒和三個外孫接回來。
本來蕭家人還有些不依不饒,蕭家老太太想回兩個孫子,蕭臨還有個弟弟,雖不成器但也能養(yǎng)兩個侄子。
丁令儀不愿,她堅定要留下自己的三個孩子。
蕭臨的弟弟是個不器的人,說什么養(yǎng)侄子還不是圖孩子名下的財產(chǎn)。
至于蕭老太太雖是親祖母,但兒子死了,還有另一個兒子,比起孫子她更認為兒子能給自己養(yǎng)老。
丁家與蕭家糾纏了好一段時間,還是賀云昭封王之后蕭家才消停,不敢再來搶孩子。
三個孩子倒也是懂事,他們眼巴巴的緊跟著母親。
如今事情雖解決了,但到底那些日子令人心力交瘁,丁令儀還沒恢復(fù)過來。
賀云昭安慰過一次,并叮囑三個孩子努力念書或習(xí)武,將來她這個做師叔的來安排。
兩個半大的小子哭的像兩只小豬一樣,小姑娘也小貓一樣抽抽噎噎的。
賀云昭看向師姐,她笑著道:“師姐比之前狀態(tài)好了許多,可見是應(yīng)該找些事情來做。”
丁令儀點點頭,神態(tài)溫柔,“還要多謝殿下,給我找了畫圖的活計,最近也是精神了許多。”
賀云昭又問了些圖紙的事,她勾著師姐多說幾句,看神采模樣可比剛回京城時好多了。
臨近門前,路承煬攔了穆硯一把。
穆硯扭頭看去。
路承煬整個人成了小紅人,他扭扭捏捏的道:“麻煩穆兄了,我愿意。”
穆硯:“?”你愿意什么?
第104章
路承煬整張臉像是紅糯米皮包的糕點, 他幾乎是同手同腳的跟在賀云昭身后走進去。
穆硯嘴角一抽,他伸出長腿……一絆!
還好路承煬也是身手靈活,他兩步穩(wěn)住了步伐, 回頭一臉納悶的看著穆硯。
走在前面的賀云昭被動靜吸引, 她回頭一瞧, “嗯?”
師姐丁令儀也跟著扭頭看過來, 路承煬下意識露出憨厚的笑容,“沒事。”
穆硯斜覷一眼沒說話, 路承煬忙將位置讓出來。
穆硯先行坐在賀云昭身側(cè), 路承煬則在穆硯左手邊。
人坐定, 丁令儀便親手端著茶水遞給幾人。
路承煬接過茶杯整個人都要呆住了, 捧了好半天也舍不得喝。
還好他今日算是主角之一, 不然鐵定能捧著茶杯直到茶水變涼。
丁翰章不樂意管這些事, 但是夫人在身側(cè),他也不好耍脾氣,在他看來夫人娘家侄女的婚事不算什么大事。
路承煬這小伙子還算不錯,年紀(jì)是大了點,但是頭婚,也沒什么不好的傳聞。
從前內(nèi)衛(wèi)還算地位尷尬, 但小昭明擺著是要用一用的, 路承煬的前程不必說。
就算是沒有小昭這一茬,一個正四品的武職也不是小人物了,還能在御前說的上話,配夫人娘家守寡的侄女綽綽有余。
丁夫人笑瞇瞇的看著路承煬, 待賀云昭與師父說了兩句話后,話題自然的帶到路承煬身上。
丁翰章便問道:“近來身邊人可還趁手?”
賀云昭笑著配合好,道:“一切都好, 手下人機靈做事也穩(wěn)妥。”
她扭頭看向路承煬,也有意幫路承煬保這個媒,“路承煬最近可是幫我處理了不少煩心事,做事謹(jǐn)慎得體從不叫人多費心,我還納悶?zāi)兀瑥那霸趺磸膩頉]聽過這樣能干的人,原來是叫內(nèi)衛(wèi)給藏起來了。”
路承煬在內(nèi)衛(wèi)中是個什么形象不用多說,朱雀司是專門管刑訊等事的。
他本人賣相不錯,身量極高,面容堅毅,寬面劍眉,因做的是內(nèi)衛(wèi)的差事也未曾蓄須,需要偽裝的一些差事留著胡子倒是麻煩,瞧著還是個年輕人模樣。
賀云昭一夸,路承煬更是羞的不行,臉上的熱度蒸騰,他憨厚的笑笑,“都是有殿下提拔,不敢居功。”
丁夫人更是滿意,看著就是個正派孩子。
這時丁夫人就要開口問一些事了,笑容滿面對著路承煬道:“家中父母可好?”
路承煬道父母身體康健。
丁夫人又問如今可是同家里人住在一處。
路承煬誠實道:“幾個哥哥都已經(jīng)娶妻,另居他處,我現(xiàn)下同父母住一起,打算等我成婚后父母就去同大哥一起住。”
路家不是豪富的人家,兄弟幾個也不可能買個四進五進的大宅子一起居住,干脆就分開。
路父路母自然是更愿意跟著大兒子,長子嘛到底地位不同。
但就剩下路承煬這么一個單身漢的兒子,老夫妻倆也放心不下,便留路承煬一起生活。
丁夫人是滿意了,路承煬則是察覺不對勁了。
雖然一問一答間那位丁師姐偶爾笑看著他,但這才更不對勁啊!
男女相看即使有會面,但不會叫女子一直在旁聽著,丁夫人既當(dāng)著女兒的面問他家中的事,那就代表……看中他的不是丁姑娘。
路承煬臉色一變,紅色瞬間褪去,神情微微窘迫。
他手指抓的膝蓋處的布料皺起,既不是這位丁姑娘,那就不適合繼續(xù)聊下去了,要是叫人知道了,豈不是顯得對丁姑娘不尊重。
人家本就是守寡回了娘家,再波及一點名聲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但現(xiàn)下他也不能開口直說,求助太子殿下更是困難,路承煬只能把視線看向穆硯,低聲叫了一聲。
穆硯眼神一閃,他可比賀云昭知道的多,賀云昭沒來之前,他就聽丁夫人說了一嘴,這會兒一看路承煬的反應(yīng)也知道是出了誤會。
等到丁夫人再次開口問路承煬平日休沐時間,穆硯立刻攔了一手。
“唉,上次休沐去看了一眼先生,聽說他家小子挨揍了,那小子是做什么了?”
賀云昭端茶的手一頓,她瞧了穆硯一眼。
穆硯不是多嘴的人,如今突然冒出來,想必是有什么事發(fā)生。
丁夫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穆硯嘴倒是快直接將事岔了過去。
既到師父家中總要留下用一頓飯,席間丁翰章時不時回憶起賀云昭與穆硯兩人少年時念書的事。
有些老爺子不知道真相的事,兩人憋著笑意對視一眼。
丁翰章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年宋家的小子來了書院整日耀武揚威的,你們好多人看不慣,誰把他的文具扔了?誰往他書桌放的蟲子?”
賀云昭連忙擺手,“那可不是我。”
穆硯一臉無辜,“那更不是我。”
丁翰章瞇眼看著兩人,哼一聲,他也忍不住笑。
其實老爺子也看不慣那整日來書院炫耀家中豪富還用金銀買通人拉幫結(jié)派的小子,只是當(dāng)年他欠了人情,被迫接手,好在那小子吃不得苦鬧著自己偷跑了。
用過飯后,丁翰章帶著賀云昭在園子散步。
賀云昭伸手要扶,丁翰章一臉嫌棄的擺手,“老夫身體好著呢,還用不著你扶。”
賀云昭無奈,“我這不是怕怕您摔了嘛。”
老爺子仰著脖子道:“怕什么?這是我走慣的路。”
師徒二人在林間一走,賀云昭有些好奇的問:“師父,你同小硯說什么了,怎么他今日瞧著開朗了許多。”
丁翰章背著手扭頭看向賀云昭,“你小子啊!”
賀云昭迷茫的眨眨眼,“我怎么了?”
丁翰章哼一聲,他扭頭看向前方,“你就是心太小,非把人捏在手里。”
她撓撓腦袋,怎么還說到這兒了?
丁翰章繼續(xù)道:“穆硯發(fā)生個什么事你都要知道,把人捏手心里才放心。”
賀云昭頓覺荒唐,她哪有這么做?
“師父,這你可是冤枉人了,我是同小硯關(guān)系好嘛,才想多了解了解。”
丁翰章這把年紀(jì)了,賀云昭還是他徒弟,也沒什么不好直說的。
“你打小就這樣,你師兄還說過你是個霸道的性子,穆硯只準(zhǔn)和你好不準(zhǔn)和別人好。”
劉苑這個從小啟蒙的師兄倒是看的十分清楚,穆硯從前性子軟,賀云昭就愛拿捏人家。
任何事超出控制她心里就不高興,小時候還不太能隱藏這個霸道性子,越長大倒是能偽裝了。
賀云昭訕訕一笑,沒有反駁。
人是需要陪伴,即使意志堅強,可是陪伴就是人非常需要的一樣?xùn)|西。
她又對大多數(shù)師兄師弟敬而遠之,不愿意那么親密,只有從小一起玩的穆硯性子軟很愿意聽她話。
她自然對穆硯格外關(guān)注,倒也沒有師父說的這么夸張,不過……“師父,你同小硯說了什么怎么不能告訴我呢?”
賀云昭理直氣壯:“我可是他最好的友人。”
丁翰章煩躁的抓抓頭發(fā),還是沒糊弄過去,“就算是關(guān)系好,也要有空隙,你給小硯留點自己的空間,他可能不想讓你知道呢?”
賀云昭‘哦’了一聲。
丁翰章扭頭盯住:“不準(zhǔn)去問他。”
她拍拍手,“師父真是神機妙算啊!”
丁翰章笑著罵一聲,“少拍馬屁。”
他不告訴賀云昭還有一個原因,兩人都長大了,不再是小孩。
大人有更強的自尊心,穆硯或許也不愿意讓小昭知道。
穆硯人冷硬許多不僅是因邊疆的經(jīng)歷,還有一部分是因家人的態(tài)度,明確的知道家人心中自己不重要會讓人陷入很失落的情緒。
其實穆家人錯的不是偏心,人都是偏心的,他們錯在偏心又非要展示自己是一碗端平,那么總要配合演習(xí)的穆硯自然會漸漸與家人離心。
丁翰章是個好先生,他這把年紀(jì)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開導(dǎo)穆硯不成問題。
先是耐心安慰,從小時候的表現(xiàn)夸起,再講一個好故事給穆硯一點啟發(fā),當(dāng)前兩步?jīng)]奏效的時候就要拿出絕招。
“你再低沉下去,朋友都要被人搶走了!”
托了老爺子的福,穆硯瞬間燃起斗志。
鞋子踩在青石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林間小鳥嬉戲時不時飛過頭頂。
賀云昭認真的同師父請教,“師父,我總認為宗室背后還有人,抓的人里似乎沒什么重要人物,這是我的錯覺還是說不需要一個領(lǐng)頭的人他們也能組織起這樣的行動。”
她這幾日左思右想都在想這件事,實在是放心不下,宗室背后若是還有人會是誰呢?
是大晉的某個世家?還是說有外邦參與?
樹葉的陰影落在她的臉上,俊俏的臉上眉毛擰成一團,冷厲之色從眸中浮現(xiàn)。
丁翰章抿唇笑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啊,他問:“你是誰?”
賀云昭不明所以,“我是云昭啊。”
老爺子又問一次,語氣更怪,“你是誰?”
賀云昭蹙眉,“我是太子。”
丁翰章點點,這才對啊。
“你是太子又不是大理寺查案的,何必去管背后是誰,既然不能露面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人,你只要做好太子該做的一切,背后之人就會被壓死,要有耐心。”
賀云昭停下腳步,她緊鎖的眉頭散開,“……是啊……”
不管背后有誰,都不會成為她的阻礙,因為她是太子,既然是不能露面的人那么就是名分不正!
可……“那要是他們還在暗地里做手腳呢?”
老爺子瞟她一眼,他一副高人做派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胡子,“那等馬腳浮現(xiàn)再抓出來處死,沒發(fā)現(xiàn)苗頭的時候不要浪費精力在這些人身上,看看各地遞上來的折子,瞧瞧百姓的日子過的如何,這才是應(yīng)該做的。”
何況,誰當(dāng)太子的也做不到被所有人接受,總會有利益沖突的地方。
“小昭,為師只有兩個字送給你。”
賀云昭好奇,“哪兩個字?”
丁翰章拍拍她的肩膀,他意味深長道:“用心。”
賀云昭明白過來,她笑著拱手謝師父提點。
師徒二人聊的也不都是正經(jīng)事,老爺子暗戳戳的提了一句,“你玩也不要玩過火啊,孩子挺好的。”
賀云昭裝傻,她聽不明白。
老爺子哼一聲,“你別給我裝傻,老夫怕最后你自己心里難過。”
賀云昭沒作聲,她扭頭看林間的葉子。
丁翰章瞟一眼,“曲瞻是個好孩子,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年紀(jì)大了可經(jīng)不起人來我門前哭訴。……
賀云昭撓撓頭,她有些含糊道:“會處理好。”
丁翰章撇撇嘴,年輕人啊……愛和恨都那么充沛,老了老了,不理解他們咯!
丁翰章節(jié)是個好師父,師徒關(guān)系甚至比父子還要更緊密,父子是不能選擇的,而師徒是自己的選擇。
他老人家只是年紀(jì)大不是沒見識,小昭年紀(jì)不算大還好說,那曲瞻二十四了還未曾定婚事,這里面能沒有事嗎?
從前他還擔(dān)心一二,畢竟那曲瞻年長幾歲家世更好,看著是個風(fēng)流模樣,丁翰章就怕將來小昭被帶壞了回不了正道。
如今一瞧,好家伙!
曲瞻是陷進去了,他徒弟是太子殿下,這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回想一下老方暗戳戳的試探,丁翰章嘖了一聲。
反正他徒弟不吃虧,不管了不管了,他老人家要心平氣和的養(yǎng)老。
……
前腳說著心平氣和的老爺子后腳就噴出一口茶,“噗!”
老夫妻對視一眼紛紛呆住了,丁夫人急匆匆就往女兒院子趕,一臉震驚的講完 。
路承煬誤會了!
他以為看中他的是丁令儀!
他還相中了!
知道自己誤會了托穆硯道歉并婉拒丁夫人的侄女!
母女倆坐在床上人都是懵的,丁夫人拉著女兒的手,還扭頭上下仔細瞧瞧。
丁令儀也呆住了,沒有害羞還有不悅沒有厭惡,她滿臉荒唐,“我?”
丁夫人捏捏自己女兒有些圓乎的手,拇指一按一個窩,再扭頭看看的確長的白凈富態(tài),那更不對了!
“這路承煬是為了……討好太子?”丁夫人只能想到這個。
丁令儀待字閨中時確實是個美人,弱質(zhì)纖纖渾身書卷氣,出門赴宴誰都贊一句大家閨秀。
可她出嫁十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個,平日里忙著打理蕭府的事務(wù)還要關(guān)心蕭臨手下那些人的家眷。
指望三十歲生育了三個孩子的女子仍然是一位美婦那是強人所難,不否認的確有,但那是少數(shù)。
丁令儀膚色白凈,鵝蛋臉圓潤,手胖的一按一個小窩,說一聲美也可以,起碼作為母親的丁夫人還是認為女兒很漂亮。
但能讓路承煬一見鐘情就有些叫人摸不著頭腦了。
視角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在賀云昭看來,師姐臉有些圓正常,生育過的婦人也不會達到少女一樣的身形,何況丁令儀又不靠討好蕭臨立足。
但在路承煬看來,眼前的丁令儀美的不能再美,溫柔可親,令他心臟砰砰跳.
可……是個誤會……路承煬失落的同時也是意識到此事不可能成。
他這么一個人擺在面前,既然丁夫人先考慮的是別人,那就說明丁姑娘沒想過再嫁。
他當(dāng)然需要托穆大人幫忙道歉并且婉拒。
路承煬是有分寸的人,他自己光棍一條自然不怕什么名聲不名聲,哥哥們又都娶妻也不怕什么。
可丁姑娘是守寡,蕭節(jié)度使死的又不太光彩,背后事雜的很,他不能給丁姑娘造成困擾。
另一頭的丁家人只覺十分好笑加荒唐,還能鬧出這種烏龍,。
丁夫人晚上睡前,她琢磨半晌對著老頭子道:“要是令儀愿意,也不是不行,到底多個依靠。”
丁翰章冷哼一聲,“要什么依靠,咱們不是依靠嗎?”
丁夫人伸手拍他一下,“咱們都多大歲數(shù)了,難道還能一直陪著令儀,你我活著還好說,等咱們沒了,令儀怎么辦?”
兩人有兒子,只是在外為官,年紀(jì)一把兒孫眾多孫子都有了,那還能顧得上令儀這個守寡回家的妹妹。
丁翰章梗著脖子不愿意,他嘴硬道:“還有小昭呢,他不會不管他師姐。”
丁夫人沒忍住嘆口氣,“那是太子啊,太子能在師姐遇到壞事時幫忙,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夜,這日子還要她自己一個人過下去。”
老丁翰章背對著老妻,他脊背佝僂卻帶著一股子倔。
丁夫人眼睛一熱,卻道:“若是路承煬貼上來裝作不知道是誤會求娶令儀,那我還瞧不上他,但這孩子托了小硯致歉還婉拒了婚事,人真是不錯。”
丁翰章沒忍住,“我也不反對女子再嫁,但咱們家令儀膝下還有三個孩子呢,怎能只顧著自己,這……唉!”
他心疼女兒年紀(jì)輕輕守寡過的苦,但三個孩子擺在哪兒呢,總不能叫孩子難堪。
丁夫人嘆口氣,“要沒這回事,我也不會起這個念頭,但有這么個好人選在,對令儀也好。”
夫妻倆相對嘆氣,都是糾結(jié),人的確是個好人,但也不能不顧及三個孩子啊。
令儀年紀(jì)輕輕守寡,那將來可是幾十年的孤獨日子,沒誰能陪著。
第二日一早吃早飯,兩人便對著女兒說了顧慮。
丁令儀放下手里的一碗粥,她哭笑不得,“爹,娘,你們是自己的日子過的舒服便覺得再嫁我也能過的舒服,但我是嫁過一次的人,有沒有枕邊人那就那么回事。”
一輩子感情和睦的丁翰章夫妻倆是認為再嫁后女兒有個陪伴,將來老了也不會孤獨。
但已經(jīng)嫁過一次的丁令儀卻不這樣覺得,枕邊人又如何呢?
未曾交心的枕邊人即使躺在身邊也不過仿若陌生人,她經(jīng)歷了被騙婚,又大鬧蕭家妥協(xié)后也試圖和蕭臨做一對和睦夫妻。
但蕭臨藏著太多事,即使做了多年夫妻,她有時還是會覺得他十分陌生。
“至親至疏夫妻,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二老這樣和睦恩愛。”
老兩口被女兒堵了回來,彼此互看一眼,尷尬的低頭喝粥。
……
宸王府作為太子的私宅改建的如火如荼,大半部分已經(jīng)修建好,只剩下少部分的建筑還沒有修好。
賀云昭偶爾去看一次,順道瞧瞧祖母與娘。
路承煬作為手下人自然時刻護衛(wèi)著,如今東宮屬軍的大半人都是路承煬挑出來的,賀云昭篩了一遍,結(jié)果還不錯。
卻也不是故意安排,丁令儀未出嫁時本就十分擅長繪圖,同賀錦書賀錦墨熟悉起來后對修宅子很有興趣。
賀云昭也沒在意,反正兩個姐姐都在幫忙做事,再加一個師姐也沒什么。
丁令儀出現(xiàn)的十分勤,她跑來跑去的精氣神都好了許多。
她沒有寡婦不能到處跑的觀念,她身份擺在這,這個年紀(jì)人長的還富態(tài),還怕誰看中她不成?
賀云昭抬眼一看,“這個位置是不是有點偏了。”
丁令儀瞧,她解釋道:“西南角引了水流入府,此處位置就要往北挪一挪,這樣呈玉帶環(huán)腰的格局,后院有高大的樹木,宅興人旺,遮風(fēng)避雨。”
賀云昭腦袋上冒出大大的一個問號,她湊近了又問,“嗯?”
丁令儀哭笑不得,小聲道:“夏天水邊蚊蟲多,后院樹木高楊絮容易刮進屋子,太高了刮風(fēng)時墻壁易有搖動之感。”
聽了簡易版解釋的賀云昭心滿意足,她抬腳往北面走去。
路承煬目不斜視的跟上,他一點余光都沒有留給丁姑娘。
曲瞻今日也來了,他只瞟了一眼,便側(cè)頭小聲道:“什么情況?”
賀云昭憋住笑意,她抬手拍拍曲瞻胸口,“順其自然,別管別管。”
曲瞻一臉莫名的摸摸胸口,他扭頭又看了一眼姿態(tài)僵硬的路司長和蕭夫人……還是叫丁師姐吧。
賀云昭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繼續(xù)同曲瞻往前走,她狀似無意問道:“對了,你怎么還沒成婚,家中還沒相看好嗎?”
曲瞻眼神動也沒動的看著前方,神態(tài)自然平靜,“哦,我打算修道,家中人允了。”
“修道?”賀云昭詫異,不是詫異曲瞻居然修道,而是詫異他居然找出這么個借口。
她實在是沒忍住,給曲瞻豎了個大拇指,贊道:“真好,曲道長。”
曲瞻臉不紅心不跳,他點點頭,“嗯,我從小喜愛道學(xué)。”
賀云昭瞟他一眼,她嘴極快:“你喜歡吧喜歡吧,學(xué)有所成了記得通知我。”
曲瞻扭過頭,嘴硬的恰似寒冬臘月的老樹皮,“貧道承施主厚恩。”
走著走著周遭一片安靜,只有遠處工人們做工的聲音傳來,一步兩步三步……
曲瞻輕聲道:“我們是至交好友不是嗎?”
賀云昭不知道他又盤算什么呢,但還是點了頭。
曲瞻扭頭看她,“今日能不能只做友人。”
賀云昭好奇他到底要說什么,“可以,不談君臣。”
風(fēng)輕輕吹過,兩人走路都十分默契的腳步同頻,曲瞻垂頭,他艱難開口,“裴澤淵……他……”
賀云昭十分坦然,一攤手,“就是你想的那樣。”
曲瞻猛的抬起頭,他破口大罵,“妖……男魅惑君上!”
賀云昭戳戳他的手臂,“你不會是就等著找個證據(jù)好罵他吧。”
曲瞻氣的要爆炸了,一連串的勸解話從嘴里溜出來砸的賀云昭暈頭轉(zhuǎn)向,這還是臣子勸君主的話啊!
“臣請殿下萬萬不要被別有用心之人迷惑!國之儲君當(dāng)……”
他完全可以去御史臺,那里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賀云昭簡直想捂住耳朵,曲瞻的這反應(yīng)大的出乎意料。
就像她對路承煬與師姐的態(tài)度,順其自然……
東宮的建制籌備好后,她沒有刻意藏什么,作為被重點關(guān)注的太子,她身邊不可能嚴(yán)密的一點消息都不透出。
比如說她不要宮人侍奉沐浴,只有翠玲一人能貼身伺候,比如說她到現(xiàn)在也沒有妻妾,皇帝夫妻倆也不著急。
當(dāng)她是斷袖也成、懷疑她是女子也無所謂,只要她自己不光明正大的承認,誰都不會戳穿,大臣們恐怕比她還接受不了她居然是個女子身份。
她扭頭看向還在發(fā)瘋怒罵裴澤淵的曲瞻,發(fā)現(xiàn)不了,那就是笨吶!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路承煬跑過來,違背了賀云昭之前的的吩咐。
路承煬飛快的跪下,“殿下,吏部左侍郎何禮投繯!”
賀云昭撩開衣擺,抬腳踹了曲瞻的屁股,“停!走。”
第105章
投繯, 一種自盡的方式。
通常是先準(zhǔn)備好繩索,將繩索的一端固定在高處,如房梁樹枝上, 然后打一個活結(jié), 再通過身體的重量使繩結(jié)收緊, 壓迫頸部導(dǎo)致窒息死亡。
具體的操作很多, 但單從原理來看就明白死者一定是死意十分堅定才能做到。
但凡有一絲后悔求生的欲望,完全可以將手往上伸護住脖頸后再下來, 不過有些死者因為操作上的一些問題可能做不到, 于是在后悔之后也無法救自己, 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大理寺官員尷尬的站在中心, “……所以何侍郎是自盡的沒錯。”
理論和實踐知識都很豐富的大理寺官員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的尷尬情況, 出現(xiàn)了震驚朝野的死亡事件, 他們只在最開始發(fā)揮效用,剩下就要看那些大人們是怎么看的
賀云昭手里捏著一個核桃,不是玩物只是御膳房送來的能吃的核桃,并若干糕點茶水一起上來。
經(jīng)驗豐富的御膳房很懂諸位貴人們在商議事時其實對糕點不是很感興趣,能潤喉嚨的茶水和能消解煩躁情緒的干果才是好東西。
比如……被賀云昭捏在手里面的核桃,拇指要壓、食指要戳, 時不時還是握住當(dāng)錘頭砸茶桌, 弄出的不體面的聲響沒人關(guān)注,滿場都是這樣的人。
她沒心思聽大理寺官員的技術(shù)講解,實在來說,烏泱泱的一個屋子也沒誰來聽。
皇帝不在, 那位在處理其他政事,曲老與梁老正在御前吵,鹽稅可是大事。
吏部侍郎同樣是位高權(quán)重高官, 正二品的大員,加上吏部的特殊權(quán)力,掌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diào)動等事務(wù),從京城到各州、郡、縣。
舉一個例子,曲瞻在翰林院進修之后被就是由吏部考察后根據(jù)其表現(xiàn)分配官職的。
禮部尚書入內(nèi)閣的少,因禮部管的祭祀、科考等事,沒什么能出政績的地方,爆點還非常多,一出事就是大事。
但換做吏部來說,從大晉建國起,吏部尚書侍郎入內(nèi)閣的數(shù)量是……零。
一個能掌握各地官員的所有信息,能夠憑借手里權(quán)力讓他們升降、調(diào)任的官員,他要是進了能干涉皇帝決策的內(nèi)閣,那……皇帝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吏部的人就算是想要入閣,其他官員都不會同意,同意的必然有利益牽扯,看看你升遷路上是不是有吏部給你打開方便之門。
吏部尚書的位置很特殊,沒有任何一任吏部尚書是從一品的位置升上去的,全部都是在其他六部擔(dān)任過侍郎之后才會調(diào)去吏部。
同樣的,同一個衙門,一把手出了任何問題,基本不會從二把手里選人上位,這是最基本的朝堂規(guī)則。
吏部左侍郎何禮投繯自盡,這絕對是一件令朝堂沸騰的大事,皇帝與內(nèi)閣都十分關(guān)注。
要是換做去年,皇帝本人必然親自主持小會,定下查案的人,再等待結(jié)果。
但如今不是有太子了嘛,太子可是國之儲君,皇帝理所當(dāng)然的就將事情交給了太子安排,他手頭還有鹽稅暴雷的大事要處理,閣老都跑那邊去了。
何禮死了,事情無從更改,只不過是查出誰是兇手再探究背后的問題,而鹽稅說不定還能挽回一二。
太子本人有些煩,她煩的開始玩核桃。
曲瞻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情緒去和大理寺的人扯皮,扯的非常有水平,畢竟他祖父擺在那里,他不是不懂裝懂的人。
既不是不懂行的人,大理寺的人就愉快的把人納入了小圈子。
“腳下的痕跡能瞧出來,這是下定決心就自己套了繩子上去的。”
“沒琢磨多長時間進門小半個時辰就定了。”
“繩子從何處來?”曲瞻問。
何禮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文官,書房里最多是書,連水果刀都沒有,這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最好詮釋。
文官還愛留長指甲,老一輩的尤其喜歡這樣。
何禮的小拇指就留著不短的指甲,但凡是被人逼著上吊的他的指甲就不會那么完整,總會有一些損壞。
“繩子是粗麻繩,府上在修一個涼亭,工人的工具都擺在那兒,他應(yīng)是自己順手拿的。”
細節(jié)、邏輯、現(xiàn)場還原都非常完整,但聽著聽著曲瞻就感覺古怪,他挑眉一瞧,這怎么光還原現(xiàn)場探究自盡過程,不討論因何而死啊?
“諸位,這方向是否有些偏了。”
大理寺幾位官員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推搡著讓一個面嫩的年輕人上來同曲大人交談。
年輕人臉色有些古怪,他態(tài)度不太好,開口道:“小曲大人,您是誰我們都認識,可我們大理寺的事您摻和這也不太合規(guī)矩吧。”
呵!
曲瞻笑了,燦爛的笑容看的人心里發(fā)毛,他從來不是個脾氣好的人,他抬手點點幾個大理寺的人。
“諸位,這話同在下說合適嗎?”
“人死了,你們現(xiàn)場查的清楚,讓你們過來是還原現(xiàn)場嗎?難道不是讓你們查案嗎?”
“你們來是做什么的?”
“消耗一些體仁殿的茶水?”
曲瞻年紀(jì)不大,但在這一群人官位最高,大理寺來的也不是那幾位,他毫無顧忌的罵個透。
賀云昭注意到動靜沒說話,大理寺的人的確有些躲事,吏部那邊給的壓力太大,他們不太敢。
吏部的做法也沒問題,他們的人投繯死了,死人的名聲才更要維護。
她是太子,皇帝之下最大,但只要不涉及皇位,他們有自己的利益要維護,賀云昭也不能拿身份去壓人,朝堂不能這么玩。
能力的確沒有問題,但態(tài)度不對,一門心思繞著何禮的行動來,大理寺擺明了不敢查別的地方。
曲瞻過去罵一通才是最有效的,但也不能任由繼續(xù)下去,不然曲瞻作為一個名不順的上司就需要自己給自己臺階下。
這個臺階一給,威望就沒了。
賀云昭忽視了周圍幾人的表情,扭頭給了顧文淮一個眼神。
顧文淮很快起身走到一旁去,他伸手抱著曲瞻攔一把,對著這邊說曲大人就是著急出結(jié)果,您別介意。
對著另一邊再講,大理寺的人也不容易,線索少沒辦法,大家心里都急。
曲瞻很快被‘勸’的平靜下來。
大理寺的人也能好好說話了。
被推出來的年輕人叫姜杉,人雖年輕,但確實大理寺這幫人的領(lǐng)頭。
他往曲瞻面前一站,神色有些無奈,嘆口氣道:“小曲大人,實話實說,我們幾個的確方向沒對,但這也不能怪我們,您要我們查死因沒問題,保準(zhǔn)給您出一份詳細的折子出來,但要再往后查,我們大理寺的人還沒那么大能耐。”
姜衫讓小曲大人講講道理,他們大理寺是負責(zé)審理京城官員犯罪、京畿地區(qū)徒刑以上案件,各地的疑難案件都會報過來。
他們大理寺雖然也承擔(dān)一些查案的責(zé)任,但大部分案件送到他們這已經(jīng)很清楚了!
賀云昭明白,這屬于體制問題,審案的衙門有很多,專門負責(zé)查案的卻沒有,查案的權(quán)力分散到所有有能力審案的衙門。
包括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鴻臚寺,甚至還有御史臺。
但體制問題是體制問題,大理寺的人態(tài)度有問題還是要及時處理的。
她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人,是不能因為僅憑自己感覺出來的小事發(fā)火的,這個壞人就需要曲瞻去做。
曲瞻在這個方向非常有潛力,他本身脾氣就算不得好,人也容易炸,又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三代的出身。
平日里在衙門收斂很多,但在這個場合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事。
他一臉怒火對著大理寺的人,從衙門罵到本人,罵到大理寺的人抬不起頭,顧文淮看著情況跟他配合一二。
這小會兒,太子殿下就在不遠處坐著喝茶,態(tài)度給的十分明顯,大理寺的人也不抱什么僥幸心理,什么都敢說了。
姜杉帶人重新回來后,他被罵的灰頭土臉,恭敬的對著賀云昭一拱手。
賀云昭端著茶杯不緊不慢的撥茶葉,翹著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她臉上冷冷淡淡,沒說什么。
朝堂上的百官,能混到她面前就沒什么青澀新人。
一個個都是老油條了,跟他們發(fā)火沒必要,用的多了反倒顯得她這個太子無能。
姜杉被罵這一通也是想明白了,吏部給的壓力確實太大,這位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主,總要哄住一個。
他抹了一把臉,在東宮一眾官員的激烈爭論中,他低聲對著太子道:“殿下,臣等雖查不出什么別的原因,但能肯定,何侍郎是畏罪自盡。”
在一眾各種陰暗猜測中,姜杉的看法最有意思。
賀云昭來了精神,她身子也坐正了,“繼續(xù)。”
姜杉給出了最合理的解釋,“官員投繯擺不脫兩樣,要么是自己有罪,要么是有人威逼,何侍郎身居高位,即使有人威脅也不是沒有破局的路子。”
何況威逼都是拿著家人威脅本人,哪有直接威逼本人的,唯一的解釋的就是何禮自身有罪。
這種事倒是多,文人總是清高自傲,名聲比他們的性命還重要。
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罪有被暴露出來的可能,那種失去一切的恐懼就會令他們走上極端。
吏部官員掌握最大的權(quán)力,堪稱六部之首,其他衙門都要賣一個面子。
何禮為吏部左侍郎,下一步的位置大概是其他衙門的尚書或去翰林院為大學(xué)士,他這樣的文人是絕接受不了自己名聲污濁。
賀云昭放下茶杯,她看向姜杉,問:“那要是有人想讓他死,故意讓他以為自己的事會暴露出來呢?”
姜杉愣住,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賀云昭很年輕,比朝堂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年輕,面龐還很稚嫩,秋天貼了點秋膘臉頰還圓了一點,皇后愛的不行。
她眉眼濃烈的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人,平日里還總是笑模樣,看起來很好相處。
但此刻說出的話,讓人渾身發(fā)寒。
“何禮死了沒有任何貪污受賄或謀害的案子出來,他的死已經(jīng)讓一部分人受益了,是不是?”
面對太子的詢問,姜杉艱難的吐出一個“是”字。
賀云昭又問:“何禮為何選擇投繯呢?”
姜杉沒有說話。
賀云昭輕笑一聲,扭頭看向曲瞻,“你認為呢?”
狐貍眼微微瞇起,曲瞻伸手彈彈衣袖上的灰塵,淡淡道:“報復(fù)。”
何禮在報復(fù)逼迫他死的人,于是選擇投繯這樣的方式。
他若是懼怕名聲被毀,那應(yīng)當(dāng)清楚自己死后事情還會被重新翻出來,所以他應(yīng)當(dāng)選一個不被人注意也不會牽連家人的方式,例如失足落水。
何家恰好有一個水池子,但他沒有投水,而是從水邊正在修建的亭子經(jīng)過拿走了那段粗麻繩,在書房投繯自盡!
賀云昭笑瞇瞇的撐著腦袋看向姜杉,“孤這個猜測是不是更合理呢?”
姜杉沉默了。
賀云昭輕笑一聲,眼中劃過一抹利光,“十日,孤要一個結(jié)果。”
“朱雀司會同步查案,若大理寺沒查出什么線索,那……”
姜杉渾身一冷,瞳孔瞬縮。
賀云昭還是溫和的模樣,笑道:“孤沒耐心陪你們玩查案的游戲,能者上庸者下,明白嗎?”
姜杉立即起身,寬袖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刃,“臣必克此任!”
路承煬悄然站起,他眼中亮光閃現(xiàn),他的機會來了!
眼神看向姜杉,大理寺,呵!
賀云昭滿意的看著斗志昂揚的兩個人,她早對現(xiàn)在的查案體制的確不太滿意,職責(zé)劃分不明確,好幾個衙門都有這樣的權(quán)力,但都沒有精。
這個案子就是個好機會,她可以趁此將查案的權(quán)力從幾個衙門中分離出來,重新組建一個只擁有查案權(quán)力的衙門。
同樣的,這樣的衙門也是她手里最得用的強武之司!
曲瞻扭頭與她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第106章
邁出體仁殿的那一刻, 路承煬看向身后的姜杉,他眼皮輕抬,劃過一抹警惕。
姜杉臉上驟然出現(xiàn)無奈的笑意, 比起路承煬這樣野路子的武職, 他可是正經(jīng)的科考出身的文官。
他振一振寬袖, 一副疏朗大氣的模樣。
“路司長莫要這般看著在下, 在下并非小人,查案這件事, 咱們各憑本事。”
看上去有些警惕的路承煬緩緩換了神情, 輕舒一口氣, 他看著姜杉, “姜大人誤會了, 在下只是緊張了一些, 畢竟這算是頭回辦外面的差事,一時間也是心里沒底。”
眼前的武將還很年輕,他心思淺顯,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來,姜杉不自覺的露出一點輕視之色。
一副前輩姿態(tài)的走到人身前,“殿下令你我二人共同查案, 一是為了盡快查出真相, 二是為了試一試你我的成色,若是你我爭的沒了分寸,反倒惹殿下動怒。”
路承煬接受了‘前輩’的指點,他點點頭, 手指攥起,面上生出幾分焦急,“那在下就先行一步。”
姜杉很有風(fēng)范的笑著伸手送別路承煬, 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回了大理寺。
吱呀一聲,門一關(guān),姜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瞼微微顫動,他神情緊繃。
“路承煬此人不能小覷!”
體仁殿前那番姿態(tài)自然是故意做給路承煬看的,擺出輕松自如的姿態(tài)給路承煬壓力,壓力之下,他必將手忙腳亂。
回想在體仁殿的經(jīng)過,姜杉心臟驟然一縮。
突如其來的競爭不在他意料之中,太子殿下的姿態(tài)也是令人惶恐。
太子殿下不在乎這個案子如何,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決這件事帶的影響以及消除隱患。
他隱隱感覺太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盤算,而這件事似乎是路承煬早有預(yù)料的,陌生的、不可控的……
姜杉的眼睛驟然瞇起,他猛然回頭轉(zhuǎn)身打開房門,“來人!”
大理寺可以查不出案件真相,畢竟一年到頭案子多了去了,沒有真相的案子也不稀奇。
可若是大理寺的人沒查到的真相卻被別人查到了,那豈不是往整個大理寺臉上扇巴掌。
姜杉此人看似年輕氣盛,其實對自己的路線早有規(guī)劃,時任大理寺少卿的寧宿已經(jīng)收到了吏部的調(diào)令,在兩月后就會調(diào)任太常寺卿。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怕庸碌就怕犯錯,若是在此時因他損害了大理寺的顏面,那將來他的官路可就難走了。
好在路承煬此人心思簡單,不難應(yīng)對……
另一邊的路承煬則是完全不同的面貌,離了姜杉眼前,他一改面上急躁。
從人手上他贏,畢竟朱雀司的人多數(shù)都是能作為暗探使用的,查人查事都方便。
但從路子上,他可遠不及姜杉。
吏部左侍郎投繯,那必定是要傳問吏部的官員。
吏部的人素來冷漠眼高,即使不明面上表現(xiàn)傲慢,那那股子勁兒卻掩蓋不住。
吏部的人能配合到什么程度,還要看怎么問,誰去問。
他一個內(nèi)衛(wèi)的司長自然是比不過大理寺那些同樣科考出身的文官們。
吏部的人是擺明了車馬,朝堂傳統(tǒng)就是人死賬消,不論何禮生前做了什么,吏部的人是一定要維護自己同僚的死后哀榮。
何禮的尸體還在大理寺擺著呢,吏部各級官員的路祭已經(jīng)置在了何府那條街上,態(tài)度給的再明白不過。
路承煬對自己的不受歡迎早有預(yù)料,迎著吏部眾人無視的面容,他一點不尷尬的蹲守在尚書門口,等待傳喚。
明明他才是來傳問人的,在門口一蹲倒像是他被人傳問。
而姜杉卻對吏部眾人的冷眼接受不能,他蹙眉在吏部右侍郎門口等待。
房門就在他眼前開開合合,吏部的官員進進出出,進京述職的官員時不時的投來詫異的眼神,卻很快收斂了神色。
姜杉只覺秋日悶熱,脊背處升起一層密密麻麻的熱汗,太陽烤的人心焦。
蹲不到人的路承煬很快換了路線直奔何禮生前的下屬去。
姜杉卻來了軸勁兒,死活不愿意離開郭侍郎的門口 。
暮色四合,郭侍郎背著手從門內(nèi)走出,姜杉極快的迎了上去,“大人,大人……”
他嗓子眼里還沒說出口就被旁人推開,郭侍郎瞧也沒瞧就往外走。
姜杉的里衣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他額頭的發(fā)絲凌亂的貼在臉頰上,一整日連口水都沒喝。
看著郭侍郎的背影逐漸遠去,他急了,咬牙道:“太子殿下令我等徹查何侍郎之死,還請大人給個方便。”
郭侍郎嘖了一聲,他不耐煩的回頭看了姜杉一眼,“這可就問錯人了,我與何侍郎同級,分管不同的事,平日交際不多,他的死本官也很遺憾,但實在不知情,來問本官可問錯了人。”
姜杉心一沉,這等敷衍的話已經(jīng)擺明了郭侍郎的態(tài)度。
郭侍郎神情中透露著不耐煩和鄙薄,但語氣卻輕柔溫和,令人挑不出毛病來。
姜杉這才感受到查案的壓力,吏部只是最簡單的一環(huán)。
郭侍郎說完話后沒等任何回應(yīng)扭頭就走。
走出了好遠,才有下屬猶豫著開口:“大人,這案子是交到太子殿下的手里,咱們這樣是不是有些……”
剛才一臉鄙薄之色的郭侍郎此時反倒十分冷靜,拍拍下屬的肩膀。
“要是太子殿下親自開口,咱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底下這些小鬼都能在吏部來去自如,那咱們吏部還做什么六部之首呢?”
下屬面露愁色,“可咱們不給一點顏面,殿下若是動怒……”
郭侍郎瞟他一眼道:“咱們每日來衙門是辦差的,不是來賣面子的。”
何況太子殿下可沒開口吩咐什么,他們吏部難道還要給大理寺面子,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都是他一筆定下的!
不過,郭侍郎心中也在琢磨,這老何死的實在不對路,背后的事他雖不清楚,但此時還是小心避開為妙。
至于東宮那邊……太子上手的未免太快了些。
新官上任總有一種誤區(qū),那就是事必躬親,恨不得了解每一個下屬每一件事,但這才是生疏的體現(xiàn)。
賀云昭的度就拿的剛剛好,試探手下人的本事,讓他們互相競爭,同時為自己想做的事鋪墊一二。
她可不會費盡心力去給路、姜兩人大開方便之門,皇帝與閣老們正在吵鹽政的事,好多地方上的折子都交給她來,書案上堆了高高兩摞等著她呢。
要是每出一件事,她都專門說一次讓所有人配合,大臣們都要累了。
至于查案,這就看路姜兩人的本事,他們要是連一點線頭都查不到,那也不必費事。
他們兩人都查不到一點,那就可以暫時擱置了,不必浪費人力物力,這朝堂上的事還多著呢。
不過她能夠肯定,在能力范圍內(nèi)在身體極限內(nèi),路承煬一定能做到最好,他眼睛里的野心都快冒出來了。
……
路承煬夠軸,耐心也足夠,他心中是急的,急于查到真相。
但行動上必須要有耐心,抽絲剝繭一般將事情的真相一點一查出來。
從何禮近半年的來的行動到何家人的后續(xù)行動,以及何家人在和何禮死后可與什么人聯(lián)系過。
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來看,既然何禮是故意自殺將視線引到自己身上,就絕不會不留下任何線索,一定有什么被忽視的地方。
路承煬在傳問了何禮的下屬后,很快再次將經(jīng)歷花費到何家人身上。
從何禮的夫人到四個孩子,出嫁的兩個女兒,平日里來往密切的女婿。
很快路承煬就從何禮的女婿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他頓時呆愣在原地,“你是說,何大人曾舉薦都轉(zhuǎn)運使?”
路承煬打了一個激靈,汗毛頓時豎起,朝堂上除了何侍郎的死還有什么大事?
鹽政!
大晉的鹽政實行的是綱鹽法,鹽商編錄成綱冊,冊上有名的鹽商成為世承的專賣商人,每年從轉(zhuǎn)運司購買鹽引,按照鹽引從鹽場購買規(guī)定數(shù)量的鹽,再按照鹽引上的信息到規(guī)定的地區(qū)售賣。
今年鹽政禍起,正是因新任都轉(zhuǎn)運使在江南地區(qū)為了提前收回銀子充盈國庫改革了鹽政,導(dǎo)致鹽政虧空巨大!
路承煬心中一抖,他只能查到這里了,剩下的需要殿下拿主意。
路承煬邁步出門,太陽一曬,人倒是清醒一點。
現(xiàn)在還不行,他手里沒什么證據(jù),連個具體的線索都沒有就去告訴殿下何禮與鹽政的事有關(guān),那豈不是自己找罵去。
他很快轉(zhuǎn)變思路,先是拿到了何禮舉薦轉(zhuǎn)運使的證據(jù),隨后又去了一趟吏部,對著吏部尚書講的十分直白。
“大人,何侍郎被人逼迫投繯,他是為了掩蓋事情,也是為了報復(fù)幕后主使,難道您要眼睜睜的看著吏部官員竟然遭到如此迫害嗎?”
吏部尚書徐牘不緊不慢的抬眼看著這小子,嘴角微微勾起,他目露玩味,“路……承煬?”
路承煬眉頭蹙起,不知這位尚書大人是什么意思。
徐牘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抬手抹去手背上的水漬,“說的不錯,明日下午吏部官員休半日,給你一個時辰詢問。”
路承煬喜形于色,他連忙低頭作揖謝尚書大人。
徐牘搖頭笑笑,“小子,這世上可不只你一個聰明人。”
路承煬疑惑的抬起頭,看著熱茶氤氳出的熱氣將徐尚書的面孔模糊,他心中猛的一沉……
當(dāng)路承煬帶著眼睛里滿滿的紅血絲捧著厚厚的證詞進入體仁殿時,恭敬的跪下,“殿下,臣查到何禮之死與轉(zhuǎn)運使有關(guān),轉(zhuǎn)運使是被何侍郎舉薦上的,此事只有吏部內(nèi)部的人才知曉,另外還有一封被燒毀的書信,有兩人通信的證據(jù),信上寫了什么已經(jīng)辨認不出。”
他抬眼,看著太子殿下垂頭看著書案上的折子,手上的毛筆沒停,流暢的寫下幾個字。
耳邊只聽到一聲,“嗯,知道了。”
路承煬跪在體仁殿的書房里,心中的疑惑犯反倒越來越濃厚。
他忍不住看著太子殿下,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賀云昭合上折子,伸手又拿了一本,她一抬眼才看到路承煬還在。
她疑惑:“還有什么事?”
路承煬沒有糾結(jié),直接開口問:“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何侍郎的死與鹽政有關(guān)?”
賀云昭有點驚訝,隨后放下筆。
她有些意外,以為路承煬不會問,先來一步的姜杉就什么都沒問。
不過兩人一比,她其實更喜歡路承煬的處理。
“孤不算是早知道,比你們二人查到的要快幾日罷了。”
她伸手拍拍桌邊一封折子,“姜杉比你來的早一點,差了兩個時辰而已,但你的證據(jù)比他多。”
文官出身的姜杉自然比路承煬更懂其中彎彎繞繞,能求的人也比路承煬要多。
但路承煬在并不熟悉的情況下沒什么人能求助,只比姜杉晚了兩個時辰,但拿出的證據(jù)卻是姜杉的十倍,高下立分。
路承煬心中疑惑更多,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何還要然他們兩個查呢?
賀云昭靠在椅背上,笑道:“用證據(jù)來說話遠比幾句推測來的有用,姜杉的確比不得你。”
“孤有意重新設(shè)立一個衙門司查案、治安等事,待鹽政事畢就會向父皇提議。”
路承煬眼睛猛的一亮,砰的一聲磕頭謝恩。
“臣蒙恩深重,不知所報,唯以赤誠,效命君前。”
待路承煬走后,裴澤淵從身后的隔間閃出,道:“他比姜杉強的多。”
當(dāng)姜杉拿著一本有理有據(jù)的推斷交給賀云昭的時候,別說賀云昭了,連旁邊送果盤的翠玲都驚呆了。
一點證據(jù)沒有純靠自己推測!
姜杉才是為了贏而急躁的那個,還是不夠穩(wěn)重。
只在短短兩次接觸中,賀云昭很快給姜杉蓋了一個待用的戳,能力有一些,心性差的實在多。
賀云昭批改這些這折子也有些疲累,不自覺的動動脖子。
裴澤淵瞧見了便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蓋住她頸部,輕輕的揉捏著。
肩頸被溫度偏高的手掌蓋住,力道也正合適,賀云昭閉上眼,“賬本找到了嗎?”
裴澤淵手一頓,小聲道:“晚了一步,被銷毀了。”
賀云昭按住他的手,她扭頭不滿看著他,“那你高高興興的來?”
裴澤淵癟癟嘴,他來見她肯定高興啊,要是一臉喪氣可能還要挨罵呢。
這可是有先例的!
裴澤淵小心道:“賬本沒找到,但我找到了賬房先生。”
賀云昭:“……也行……”
她眼中劃過一道興奮的光,看來有些人要浮出水面了。
第107章
賀云昭封王之后, 宗室的一些人就暗地里聯(lián)合起來逼著崔閣老在朝堂上為他們說話。
朝堂上的大臣們上錯了船還能跳水游回岸邊,很多人不過是因彼此心照不宣的互換把柄才沒法及時脫身。
恰好賀云昭是個懂得朝堂運轉(zhuǎn)規(guī)則的人,她不會在這種關(guān)頭給自己沒事找事,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既能避免朝堂再起波瀾, 也能讓她安心發(fā)育自身的勢力。
大臣們有了皇帝與太子遞出的繩子, 他們很快就抓著繩尾跳船游回岸邊, 頭發(fā)擦一擦又是干干凈凈的好臣子。
但宗室的人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殘忍的現(xiàn)實擺在他們面前, 除了能提供一個血脈同源的嗣子, 他們對皇帝對朝堂沒有任何用處!
只是憑借血脈而雞犬升天的雞犬罷了, 他們于朝堂無用, 甚至只會消耗國庫的金銀。
權(quán)臣壓制皇權(quán)時, 宗室與皇帝是同一戰(zhàn)線的, 共同維護李家天下。
但君臣和諧時,宗室看著自然就稍顯礙眼。
賀云昭能理解宗室的心情,本來是抱著能夠上高臺的心,卻被一腳踢下去,重新回到?jīng)]有任何用處的境況中,他們一定不甘極了。
她最提防的不是宗室的人聯(lián)合朝臣彈劾她, 而是擔(dān)心他們使出毒計, 破壞她的身份。
而這種暗地里的事只有裴澤淵能做,他們才是利益共體,且裴澤淵對她的身份沒什么想法。
不然換一個人,她真怕連字都不識幾個的武將因為她女子的身份突然就覺醒了儒家正統(tǒng)思想, 決心撥亂反正。
可能性還很大……
她能想到的毒計,宗室的人沒道理想不到,她都做好了給裴澤淵善后的準(zhǔn)備, 熟料宗室的手段竟然只有這些。
賀云昭本就感覺奇怪,再加上裴澤淵的直覺。
他說,被抓的那些宗室子弟里沒什么出彩的人,不像是能夠聚攏人手威逼閣老的樣子。
裴澤淵只是直覺不對勁,賀云昭卻上了心。
是啊,能夠聯(lián)合這么多的宗室子弟,一部分人想要從孫太妃手里拿到曾經(jīng)給慶王府的獻金,一部分人拿著手里的把柄威逼崔閣老做事,逼的崔閣老‘認罪自首’。
這手筆可不像是沒盤算的人能做到的……
宗室的背后是否還有人呢?
如同師父提醒的那樣,她是太子不是查案的,既然沒人站出來,那她只需要做好她自己。
該露出來的馬腳遲早會露出來,藏是藏不住的。
鹽政禍起,緣由皆在轉(zhuǎn)運使一人身上,父皇與閣老們忙著處理鹽政的事。
而她手頭的事則是批改地方上官員的匯報折子,以及處理吏部左侍郎何禮投繯自盡之事。
巧的是,何禮之死居然與鹽政有關(guān),轉(zhuǎn)運使是何禮舉薦的人。
何禮為吏部侍郎,他代表官員調(diào)動,宗室是代表了血脈正統(tǒng),而鹽政則代表大筆的銀錢,這三者的聯(lián)合……
她在之前一直忽視了一個問題,錢從哪里來?
金銀是守恒的,宗室能拿到的只是爵位的俸祿,要養(yǎng)一大家子人,生活的比普通官員富裕,但想要維持政治活動可不容易。
裴澤淵很快查到了安王府的舊賬與后來鬧事的一批宗室子弟的資金來源,巧合的是,銀票上的標(biāo)記大多來自于一家江南的錢莊,且與轉(zhuǎn)運使關(guān)系密切。
賀云昭輕挑眉梢,她臉頰上泛出一絲笑意,“走,咱們?nèi)ヌ珮O殿。”
裴澤淵看著她眼睛都舍不得眨,很快點點頭。
二人帶著‘活賬本’賬房先生,一同去往太極殿。
太極殿。
李燧正因鹽政之事煩心,偌大的御案上擺放了幾十本厚厚的折子,彈劾轉(zhuǎn)運使的折子多的能把人埋了。
被彈劾的不只是惹了大禍的轉(zhuǎn)運使,還有吏部尚書、侍郎等人,連曾經(jīng)在轉(zhuǎn)運使這個職位上說過話的曲閣老都被彈劾了。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崔德中上前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與世子爺來了。”
李燧抬手捏捏眉心,“叫進來吧。”
賀云昭邁步進門,他神色冷靜專注,抬頭看書案后的父皇,心中嘆氣。
兩位閣老同樣在此,被波及的曲閣老與資歷最深最得信任的陳閣老。
“兒臣參見父皇。”
“臣裴澤淵參見陛下。”
李燧擺擺手叫兩人起身,“不必拘禮。”
神態(tài)疲憊的看向兩個孩子,他問道:“可是何禮那邊出了結(jié)果?”
賀云昭猶豫著點點頭, “也不算是出結(jié)果,只是找到一些線索。”
“何禮平日里謹(jǐn)言慎行,在吏部做事時十分仔細不是個容易抓把柄的人,兒臣本來還是十分奇怪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導(dǎo)致他絕望投繯。”
她緩緩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有種難以言說的冷,嘴角輕抿,“父皇,何禮之死或與鹽政有關(guān)。”
一句話令皇帝與兩位閣老都震驚的抬起腦袋,李燧煩的抓抓腦袋,他詫異又不解,“小昭,你慢點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賀云昭扭頭看向裴澤淵。
裴澤淵手里端著一大堆的證據(jù),里面有路承煬查到的也有他查到的,身后還跟著一個褐色長衫頭戴包巾的中年人。
裴澤淵將手頭的證據(jù)一股腦的放在旁邊桌案上給兩位閣老查看。
“何禮平日里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只是從他女婿口中提到何禮在鹽政事爆發(fā)之后神情惶恐,不久后便投繯自盡。”
“經(jīng)過多方查證,鹽政轉(zhuǎn)運使常裕是由吏部推舉,但在吏部衙門內(nèi)部最開始是由何禮舉薦……”
何禮死之前的事情幾乎查不到什么疑點,但卻從何家查到兩箱子金銀,底部的印記恰好就是江南匯通錢莊。
匯通錢莊,這個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現(xiàn)在怕裴澤淵眼前,他上一次看到這個印記是在查抄的宗室家中,銀票上大多有匯通錢莊的印記。
巧的就是轉(zhuǎn)運使常裕也是匯通錢莊的客戶,在匯通錢莊線索斷掉之前,裴澤淵直接派人控制了京城匯通錢莊分部的所有人。
雖然晚了一步,賬冊被銷毀,但賬房先生被救出來了!
裴澤淵伸手指一指身后的人,“陛下,這就是匯通錢莊在京城分部的賬房先生之一,他曾經(jīng)寫過的賬冊里就包括了給何家的金銀等物,何禮就是收了財物才會舉薦常裕。”
曲閣老蹙眉看向這瑟縮的賬房先生,問道:“那就是說常裕賄賂了何禮才得到了被舉薦的名額,上任之后致使鹽政大亂,何禮是因心中畏懼才畏罪自盡?”
“非也非也。”賀云昭搖搖手指,她眼中劃過冷光,“曲老,您想一下這其中是否有不通順的地方,匯通是江南的錢莊,轉(zhuǎn)運使常裕是匯通錢莊的客戶,可常裕在此之前一直在京城為官,籍貫是忻州,他同江南匯通錢莊半點交集也沒有。”
曲閣老思考片刻,“那是轉(zhuǎn)運使常裕實現(xiàn)承諾好銀子,上任江南鹽政轉(zhuǎn)運使后才通過匯通錢莊兌現(xiàn)承諾給何禮那些金銀,可對?”
裴澤淵道:“最開始我也是這樣認為,但找到賬房先生后卻發(fā)現(xiàn)匯通錢莊給何禮銀子是在舉薦常裕之前。”
眾人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因為鹽政禍起,江南鹽政轉(zhuǎn)運使常裕的生平經(jīng)歷都光溜溜呈在所有人面前。
他家境普通,家族并不顯赫,不像能拿出這巨額的銀子,他同匯通錢莊的關(guān)系是去江南赴任后才出現(xiàn)的。
那么有意思的來了,究竟是誰給了何禮這些銀子呢?
匯通錢莊如果只是一家普通的江南錢莊,又為何會在裴澤淵查封的時候毀掉自家的賬冊呢?
裴澤淵拍拍桌上的一大堆的證據(jù),“另外有一件事,上一任轉(zhuǎn)運使同樣也是匯通錢莊的客戶,賬冊沒拿到,但賬房先生可以肯定上一任轉(zhuǎn)運使往匯通錢莊存入了大筆的金銀,且不知去向。”
賀云昭抬眼,“所以有人操縱了鹽政轉(zhuǎn)運使換任,在鹽政禍起后,為了隱藏秘密恐嚇何禮,導(dǎo)致何禮投繯自盡。”
話音落下,殿內(nèi)空無一聲。
李燧驟然起身,他額頭青筋暴起,怒而拍桌,“放肆!”
操縱轉(zhuǎn)運使換任、貪污鹽政銀子、賄賂朝廷官員、買官賣官、導(dǎo)致鹽政虧空甚至還逼死吏部左侍郎!
樁樁件件都是駭人聽聞的惡事,偏偏集于一事上,怎能不令人震怒!
曲閣老與陳閣老對視一眼,兩人紛紛起身,肅穆拱手,“臣請陛下嚴(yán)查此事,萬不可姑息幕后之人。”
李燧咬緊牙關(guān),“查!”
賀云昭同裴澤淵先出太極殿,曲閣老與陳閣老慢了一步。
她禮貌的寒暄幾句。
曲閣老看著賀云昭的面龐,他腦海中猛然閃過什么,便開口問道:“不知殿下對常裕的鹽政改革是如何看的。”
賀云昭一愣,隨后不贊同的搖搖頭,“不論目的如何,他提出改革都是為了增加國庫收入,只是手段不對,沒有考慮具體情況,這是極失敗的一次鹽政改革。”
暫且不論常裕是如何當(dāng)上轉(zhuǎn)運使的,他本人提出的鹽政改革是得到了戶部的支持的,戶部不少人都認為此舉可行。
大晉的鹽政實行的是綱鹽法,是由鹽商來售賣食鹽。
每年二月,鹽商會從江南轉(zhuǎn)運司投標(biāo)競爭鹽引,這時候他們拿出的不僅是競標(biāo)的銀子、買鹽引的銀子,同時還要把鹽引上的規(guī)定分量的鹽稅直接繳納給轉(zhuǎn)運司。
簡單來說鹽稅并不是在售賣鹽之后才交給官府,而是他們拿到售賣資格后就要繳納鹽稅。
即使鹽商有錢,但每年這一筆銀子對他們來說還是負擔(dān)極重,除了一兩個大鹽商不需要借貸,其余鹽商都必須找到人借這一筆銀子。
找誰借呢?找江南地區(qū)的官員,利息都是有固定的規(guī)矩。
在拿到鹽引之后再去官府管控的鹽場買鹽,運輸?shù)礁鱾地方開始售賣。
而常轉(zhuǎn)運使則想要拿到更多的鹽稅,為國庫增收,不排除他有想要填飽自己荷包的念頭,但從改革的目的上看是希望提高鹽政的收益。
他提出的方法是推遲鹽商繳納鹽稅,在鹽商拿到鹽開始賣鹽回本之后再繳納鹽稅。
當(dāng)然了,此時的鹽稅與拿到鹽引同時繳納的鹽稅就不是一個數(shù)目了。
鹽商本身就要借大筆的銀子來繳納鹽稅,在售賣之后拿到利潤才能還借貸的銀子與利息。
也就是說對于鹽商來說,他們的支出有幾個大部分,購買鹽引、繳納鹽稅、借貸的利息銀,購買鹽的本金,這幾樣是避免不了的成本。
但經(jīng)過常裕的改革,鹽商不必拿出借貸的利息銀,這筆錢以鹽稅的方式給到了官府手里。
鹽商規(guī)避了借貸風(fēng)險,官府增加了鹽政收入,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賀云昭在之前也是這樣認為,戶部不少官員對此都非常贊同。
但此事最大的問題永遠不在紙面上而在現(xiàn)實里。
賀云昭嘴角垂下,她嘆道:“常裕的法子不過是紙面談兵,落在實處,問題太多了。”
第一點就是天時,曬鹽受到天氣影響嚴(yán)重,每年五六月是曬鹽最好的時間,過了時間沒法產(chǎn)出大量的鹽。
鹽商即使手里握著鹽引也沒辦法拿到鹽。
今年天公不作美,鹽場產(chǎn)出不夠,鹽商拿到的少,他們得到的利潤就少,手里的錢根本不夠承諾給轉(zhuǎn)運司的兩倍鹽稅。
往年即使天氣惡劣,但在鹽場曬鹽之前官府就已經(jīng)拿到了今年的全部鹽課收入,風(fēng)險由鹽商承擔(dān)。
但今年因改革,風(fēng)險由官府承擔(dān),常轉(zhuǎn)運使遲遲收不上來鹽稅,只能拿自己微薄的家底來補。
可兩淮鹽課一年的收入在二百萬兩到三百萬兩之間!
常家全族放干血也湊不上這些錢,于是他就逼著鹽商給鹽稅,最后事情實在壓不住才暴出來。
賀云昭道:“想法很好,但不貼合實際。”
曲老也點點頭,天時說了,人和的部分就不太適合在這說。
四人很快分開,賀云昭先行。
曲老看著二人相攜離去,挨的很近,袖子碰在一處。
他若有所思的低下頭看看自己與陳老的手臂距離。
嗯?
第108章
深秋的宮墻像是潑灑的釉彩, 兩道朱紅色筆直的延伸向前,賀云昭踩著青石磚步伐稍快。
裴則淵在她身側(cè),兩人速度相當(dāng), 邊走邊聊。
裴則淵扭頭去瞧她, 側(cè)臉在日光下有種被金粉浸潤的潤色, 嘴角下意識彎起。
察覺到視線, 賀云昭側(cè)頭,“嗯?”
裴澤淵輕咳一聲, 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看呆了, 便問:“你說不看好鹽政的改革, 除了今年因天時原因?qū)е铝说溁? 要是天氣合適, 鹽場曬出鹽了呢?”
賀云昭點點頭, “即使天氣合適,鹽場能夠出鹽,但轉(zhuǎn)運司的改革仍然是失敗的。”
“同曲老說了天時不利,便是天氣不好鹽場曬不出規(guī)定數(shù)量的鹽,鹽商拿不到鹽自然沒有銀子賺,那么轉(zhuǎn)運司自然也收不到鹽稅。”
“再來說說說地利……”
銀子是守恒的, 從來不是憑空造出來的, 當(dāng)然了,如果發(fā)現(xiàn)了銀礦朝廷來開采,那的確是造出來的。
但在鹽政上銀子就是守恒的,常裕身為江南轉(zhuǎn)運司轉(zhuǎn)運使, 他既然想要改革鹽政增加鹽課收入,那就必須找好下刀的地方。
鹽之于百姓乃生存之根基,為身體所必須, 缺則體羸神渙,諸疾叢生。
鹽絕對不能漲價,要是常裕當(dāng)初敢從百姓身上拿這筆銀子,那他根本就不會赴任,直接就會被朝堂上幾個暴脾氣文官毆死。
不能從百姓身上下手,那自然就要從中間環(huán)節(jié)來拿。
鹽場都是官營,甚至于不少大鹽場本身就是由當(dāng)?shù)伛v軍負責(zé)的,鹽商買鹽的銀子很大一部分用作軍費。
甚至于在太宗皇帝年間,鹽引上不只有鹽的數(shù)量與販賣地區(qū)還會標(biāo)好對鹽商的要求,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將軍隊所需物資放置在固定的地點。
只不過是經(jīng)過了先帝時期的發(fā)展,大晉經(jīng)濟提升很快,百姓兜里逐漸有了一點錢,國庫也寬裕許多,不再需要鹽商為軍隊提供物資。
鹽政這條鏈子上一頭一尾,頭是鹽場、尾是百姓,那個都不能碰,常裕自然只能從鹽商身上想辦法。
兩淮鹽課收入一年高達二百到三百萬兩白銀,相當(dāng)于兩三百萬貫錢,這么大一筆銀子誰看不心動呢。
鹽商再富終究也不過是商人,沒有權(quán)力就什么都不是,某些官員看的眼熱自然也想要摻和一手。
但官府明令禁止官員經(jīng)營,一旦查出輕則丟官,重則全家流放。
于是眼前吊著一塊肥肉的兩淮官員與想要找靠山的鹽商一拍即合,每年鹽商在二月鹽引放出前都會向幾家有名姓的錢莊借款,一年五分利。
五分利意味著,鹽商借了十萬兩銀子,那么在第二年的二月前必須歸還十五萬兩,五萬兩就是利息。
裴澤淵年少輕狂敢寫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都把賀云昭這個‘債主’嚇了一跳,這五分利可比九出十三歸還駭人的多,兩淮地區(qū)卻習(xí)以為常。
江南富,富的是官是商,富的從來不是百姓。
常裕想要增加鹽課收入提出的改革,從本質(zhì)上就是將鹽商要給上上下下官員的那部分銀子直接收到官府手里。
鹽商繳納的從前兩倍的鹽稅,于自身而言支出沒變,而官府增加了收入,看起來兩全其美,那誰吃虧了呢?
江南上上下下這條利益鏈的官員吃虧了!
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江南那些官員是吃了常裕的心都有。
常裕有戶部背書,頭頂皇帝的囑托,手段不俗,他在江南官員的圍剿下依然能順利施行自己的改革,此等人才著實難得。
賀云昭無奈搖搖頭,“天時不順,地利不佳,再加上人和不協(xié)。”
“常裕要是清清白白的干凈人,保不齊這事還真能叫他做成,但他自身也不干凈,算上給吏部行賄那件事,顯然他背后還有人在操控他,他需得滿足背后推手的胃口。”
她扭頭,微瞇眼,“你在聽嗎?”
裴澤淵的笑還在嘴角,他連忙臉色一肅,抬手抵唇,“我在聽。”
賀云昭‘嘖’了一聲,“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不占……唉!”
裴澤淵認真問:“既有如此多問題,那為何在常裕提出改革的時候沒人說出來呢?”
賀云昭淡淡道:“當(dāng)時沒有人知曉是這個境況,京城百官久居高臺,對遠在江南的鹽場又能了解多少呢?”
就連鹽商需要借貸的事還是這次鹽政出了問題,京城的人才知曉這件事。
何況若是老天爺賞臉,今年鹽場曬鹽正常,那么這件事還真有可能被常裕給干成。
這里面的每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的問題都必須在江南當(dāng)?shù)貫楣俨拍苊靼祝鴱慕仙骄┏堑墓賳T又能有幾個呢,能夠坦白自己了解這個利益鏈?
賀云昭心中冷笑,絕不可能的。
要一個從江南升到京城身上還干凈的人才能直白的提出,但在戶部那么熱火朝天的氛圍中,外人怎能潑冷水呢?
可惜,戶部……嗯?
細碎的一聲響起,黑靴踩到一片金黃的樹葉,賀云昭腳步一頓。
裴澤淵低頭一看,“是樹葉。”
賀云昭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蹙眉看向他,“閉嘴,讓我想想。”
戶部?
她記得戶部左右侍郎可都是從地方上回來的,應(yīng)當(dāng)對復(fù)雜的地方官場更加了解才對,怎么戶部從來沒提過反對常裕的改革呢?
虛虛的瞳孔瞬間凝神,她看向裴澤淵,目之所急是滿臉通紅連脖頸都紅成一片的裴澤淵。
“……沒叫你憋氣……”
“……哦……”呼!
賀云昭琢磨了一瞬,“先從戶部下手看看,戶部一定有問題。”
……
曲老坐在馬車?yán)铮蜷_車窗看看街上的來往行人,心中煩亂不已。
好半晌,老爺子嘆息一聲……
回府后,他背著手吩咐一句,“曲瞻回來后,讓他來書房。”
“是。”
剛下值回府的曲瞻連口水都沒喝上就立刻被就叫到了書房,他還有些蒙,進門行禮后便開口問:“祖父,叫我何事啊?”
他抬眼一瞧,祖父正神色奇怪的看著他,瞧不出是怎么回事。
他蹙眉,“祖父?”
曲老起身,繞著曲瞻上下打量,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從頭頂看到鞋面。
老爺子臉上滿是疑惑不解。
被看的渾身不自在的曲瞻動動脖子,“祖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為何這樣瞧我?”
曲老還是沒忍住,他指著曲瞻問:“你知道裴世子的事嗎?”
“你同意了?”
“你怎么想的?”
曲瞻茫然的看著祖父,他急忙伸手抓住老爺子的手,詫異道:“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沒聽明白?”
曲老驀然嘆口氣,“都這個時候你還瞞我做什么呢?”
曲瞻更迷糊了,“我瞞什么了?”
他看著祖父在屋里背著手轉(zhuǎn)了幾圈,欲言又止。
哭笑不得,“祖父,您這是做什么?我還什么都不清楚,裴世子怎么了?”
曲老看了自己孫子一眼,俊俏風(fēng)流,好一個翩翩佳公子,怎么還?
老爺子實在沒憋住,含含糊糊的道:“你不是和太子……那個……感情……”
曲瞻:“?”
“祖父,您什么意思?”
老爺子氣的一跺腳,直接明說,“你同太子這個……這個龍陽之事,老夫早就知道,可你怎么能同意還加一個裴世子呢!”
孫子有斷袖之癖,他就忍了。
但共侍一人他可忍不了,即使那個人是太子,他也堅決不允許!
曲瞻頓覺荒唐,他瞪大了眼睛驚詫的說不出話來,狐貍眼都差點成了圓眼睛,“祖父,您也不能胡說八道啊!我什么同太子……那什么……什么了!”
曲老摸著胡子的收一頓,比他還詫異,“嗯?”
曲老徹底糊涂了,他還以為瞻兒早就和太子情投意合呢!
人與之間的距離十分微妙,即使關(guān)系再親近的人走在一處時也會保持一點距離,尤其兩個男人之間,中間這個距離是十分明顯的。
他在看到裴澤淵與太子兩人的袖子碰撞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關(guān)系這么親近,如果不是對其中一人早有一些想法,也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曲閣老!他老人家!一直認為賀云昭與曲瞻早就心意相通了啊!
曲瞻臉上只有荒謬兩個大字,“您怎么會這么想!”
曲老上下打量自己孫子,他突然冷笑一聲,“你當(dāng)老夫是瞎子嗎?”
曲瞻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瞬間心虛,難道祖父這都能看出來?
曲閣老抬手指著他,“老夫每日回府看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孫兒未曾娶妻孤零零在府里晃蕩,你以為我是糊涂了才看不到家里有個曠夫?”
曲瞻一扭頭,眼睛一閉,嘴硬的很,“那是我想要修道。”
“呵!”曲老犀利的戳穿他,“你剛進翰林院時每日下值都往賀家跑?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來?”
龍陽之好自古有之,只要不是褻玩孌童等事曲老也不會多反對。
老爺子年輕時也是見過幾對,最后不過是各自娶妻生子罷了。
曲瞻性子倔,要是棒打鴛鴦反倒是叫他逆反,還不如順其自然。
他家這個不省心就算再倔又如何,那賀云昭可是賀家獨苗,早早晚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瞻兒到了人家娶妻生子時必然也心死,到時候再相看也來得及。
他甚至做好了準(zhǔn)備,從自己私庫里掏出一些好物件,就打算等著賀云昭娶妻時送過去呢。
瞻兒年紀(jì)比賀云昭大,年長者本就有些欺負人,他心中也是氣曲瞻竟對賀云昭那樣的少年俊杰下手。
但看二人感情極好,他也不好說開。
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著賀云昭娶妻后再做打算。
可賀云昭成了李昭,那是太子殿下!
猜到裴澤淵與太子關(guān)系親密的那個剎那,老人家且驚且怒。
驚的是裴世子竟然同太子……怒的是曲瞻不知廉恥與裴世子共侍一人!
他們曲家還丟不起這個臉!
但如今……曲老心口壓著一口氣,“你同太子?”
曲瞻淡淡道:“至交好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哈!”
曲瞻眼睜睜看著祖父更加生氣了,他煩躁的甩開袖子,“都說了我是清白的,您還氣什么?”
曲老捂著心口,瞻兒與太子是清白的,可他二十好幾死活不成婚……
爛筐子盛水,沒人要!
好消息,孫子同太子不是情投意合,名聲保住了。
壞消息,他單戀太子,人家沒要他。
此時,曲瞻別別扭扭的開口問:“裴世子是怎么回事?”
“祖父,您也發(fā)現(xiàn)了?”
“裴澤淵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魅惑君上,阻礙殿下!此等禍患就該早日……”
“住口!”曲老怒斥一聲。
他憤怒的抬手指著曲瞻,“你啊!”
“你啊!”
曲瞻一頭霧水,“我怎么了?”這不是解釋清楚了嗎?
老爺子氣的跺腳,大吼一聲:“滾!”
砰的一聲,曲瞻被關(guān)在門外,他詫異的指了指房門。
祖父最近脾氣有些暴躁啊……
第109章
戶部, 掌天下戶籍、土地之?dāng)?shù)、司賦稅之征斂、財賦之收支,定官吏俸祿之制,兼理荒政賑濟諸事。
類比一下相當(dāng)于財政部、民政部與自然資源等部的結(jié)合體, 可以說戶部官員的日子過的是最滋潤的。
不過戶部同樣是一個朝堂絞肉機的存在, 官員的綜合素質(zhì)強的可怕, 在具有家世的基礎(chǔ)上, 他們往往還具有出眾的才能、精明的頭腦以及能吃苦的心態(tài)。
如果在戶部遇到一個官員,本人家世不顯, 那他丈人家一定是聲名顯赫, 戶部不留無名之人。
就連曲瞻這樣出身高門的子弟到了戶部同樣是時刻提著一顆心。
戶部的三位上官自然也不是無名之輩, 戶部尚書成德謨, 魯州人士, 累世公卿, 妻子出身魯州孔家。
戶部左侍郎韓軫,韓家乃大晉一等的世家。
在太宗皇帝年間,他們家的女兒就被太宗皇帝欽點為皇長孫的正妃,也就是老安王的正妃韓太妃,此人憑借理清邊疆軍需的功勞回京,直接拿下戶部左侍郎的位置。
戶部右侍郎盧見宏, 直隸人士, 他文采斐然數(shù)算極強,其妻彭易霞是極有名的訓(xùn)詁學(xué)者,夫妻二人在學(xué)術(shù)上成就頗高,曾有‘高郵陳父子, 孤竹盧夫婦之稱’。
瞧瞧這個配置就知道戶部是何等的厲害。
但正因此,賀云昭才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難道在常裕提出改革之后, 戶部的沒有任何反對嗎?
體仁殿的庫房里有不少難得的古籍,她視線掃過,伸手從書架上挑出一本,小心的翻開書頁,這本正合適。
這本古籍外層包了一層封皮,小心安放在紅木匣子中,從體仁殿到曲瞻手里。
曲瞻將這本古籍送到了盧府。
盧見宏心中疑惑,但面上還是掛著笑容接待。
曲瞻打開紅木瞎匣子,他輕點頭,笑著伸手,“請大人詳觀。”
盧見宏抬眼一瞧,曲瞻神色平靜,從容溫和。
他起身走到桌旁,看著匣子中這般古籍,心中有些不悅。
曲瞻本就是出生高門,從翰林院出來后很快就被分到了戶部,這是多少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終點,但卻只是他的起點。
盧見宏本對曲瞻沒什么想法,不過是一個下官而已,在戶部這樣出身的人不少。
都知道他們夫婦愛古籍,他夫人還是訓(xùn)詁學(xué)者,更是愛這些老物件。
訓(xùn)詁學(xué)者便是專門研究訓(xùn)詁的學(xué)者,主要是研究古代文獻中的字詞含義、語法結(jié)構(gòu)、語音演變以及修辭方式等內(nèi)同,準(zhǔn)確的解釋古代文獻的含義。
因此盧見宏的夫人對這些古籍十分難以抵抗的。
但夫妻倆都是聰明人,在官場愛好容易毀掉一個人,當(dāng)遇到自己難以抵抗的東西時很難不心動。
很多貪官都是這樣一步步掉入陷阱的,最開始只是一瓶酒一盒茶,不是需要做什么,只是交個朋友圖個安心。
但交上了朋友,朋友遇難,難道還能眼看著嗎?
盧見宏在官場多年,想要投其所好給他送禮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曲瞻的舉動并不陌生。
只是他心中還是難免起了厭惡之意,他側(cè)頭眼中劃過嫌惡,但面上未曾顯露,只是打定主意請曲瞻收回去。
他為戶部右侍郎,曲閣老對他來說雖是大人物,可他也不是軟柿子,推了就推了。
盧見宏腳步輕移,話剛要說出口便瞧見了古籍外層包了一層封皮,上面有一方小印,衡蕪清逸。
朱砂紅的小印在封皮外面十分刺眼,曲瞻伸出手指,他點點小印的位置,“噥。”
盧見宏的笑掛不住了,嘴角拉直冷靜的扭頭看著曲瞻。
送禮沒有這么送的……
他本以為是曲瞻自信拿出的東西絕對讓他心動,這才讓他瞧一眼。
他心中滿是不屑,他們夫妻二人與訓(xùn)詁學(xué)上頗有研究,家中古籍無數(shù),不信什么東西能讓他心動不已。
但看一眼這封皮就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
封皮蓋住了古籍,哪里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東西?
重要的從來不是古籍,而是封皮上這方小印。
東宮太子養(yǎng)于賀家,朝野中對其了解不多,只知其曾為狀元文采斐然,但對賀家往事知者甚少。
而走到盧見宏這個位置的大佬們卻不敢如其他一般聽那些傳言,自己或多或少都要探聽一二。
賀云昭,字衡蕪。
衡有平衡權(quán)衡之意,蕪有繁茂之意,此字為在紛雜事務(wù)中保持平衡和清醒,從而達到心胸寬廣的境界。
太子的字為衡蕪,少有人知,可卻不能不知,若是不小心寫了文章以衡蕪二字引貶斥,那便是冒犯太子。
眼睛盯著那朱紅色的印記,盧見宏扯開僵硬的嘴角,扭頭看向曲瞻,“原來曲郎是來做信使的。”
曲瞻眉眼含笑,他溫和道:“大人可喜歡這本古籍。”
“喜歡,本官如何能不喜歡呢?”盧見宏嘆口氣。
哪怕是太子殿下當(dāng)面說出一些事,他都能義正言辭的拒絕,但蓋著私印的禮物送過來,太子給了他面子,他這個臣子又能如何呢?
曲瞻很快瞧出他的心思,眸色一閃,他很快笑著道:“我同殿下年少時都極愛猜字,討論古籍中的字詞是什么意思,念了翻了不少尊夫人寫的文章,殿下對其十分推崇,只是無緣拜訪。”
盧見宏神色稍霽,“不必奉承,殿下的名聲我早就有所耳聞,夫人是對殿下神往已久。”
曲瞻笑了,他眼睛一彎,十足的狐貍樣,盧見宏心中呸了一聲。
“殿下有何吩咐直說就是。”盧見宏話給的失直白。
他是無意參與那些朝堂爭端的,太子乃是陛下親子繼承皇位理所應(yīng)當(dāng),且太子可是狀元出身,本事是沒得說,他私心里認為比陛下是強了不少。
盧見宏這樣權(quán)利欲沒那么旺盛,沒想過壓制皇權(quán)的臣子對待太子的看法都十分積極。
如今太子給了他顏面,來的人還是曲閣老之孫,太子的友人,更是戶部的自家人,有什么事盡管說就是。
曲瞻啞然,盧大人倒是比他想象的好說服。
他正色以對,“大人,近來鹽政之事,您想必也十分清楚,下官便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您,希望您能詳實的回答。”
盧見宏點點頭,“本官若是知曉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曲瞻立即便問:“大人,常轉(zhuǎn)運使提出改革鹽政之事,戶部難道沒有人提出反對嗎?”
戶部官員眾多,商議事情時自然不會像開大會一樣人人都知曉,例如常裕的事定然是只有戶部三位上司以及他們的心腹才知曉。
盧見宏作為戶部右侍郎不可能不知曉,常裕的折子上面可是帶著戶部的章呢。
常裕?
盧見宏心中一動,反問道:“可是有了什么新的進展?”
曲瞻笑而不語。
盧見宏也樂了,他轉(zhuǎn)身走到椅子旁,撩開衣擺瀟灑坐下,“曲郎,既都帶了殿下的私印來,那有些事也不該瞞著本官吧。”
曲瞻伸出大拇指,“還是您厲害。”
“吏部何侍郎之死與常裕有關(guān),聽到這個消息,您是不是也該開口了呢?”
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盧見宏神色嚴(yán)肅,再次確認了一次。
曲瞻還是給了肯定答復(fù)。
盧見宏嘴角抿起,眉間的川字形痕跡明顯,這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
他無奈的搖搖頭,“常裕的改革的確是我與尚書大人、左侍郎韓軫共同認可的,當(dāng)時都認為常裕的改革能夠成功,不僅能增加國庫收入還能使得江南官風(fēng)氣一清。”
“常裕帶著改革的法子來找我,我看了之后交給尚書大人,我們?nèi)恕?br />
曲瞻從頭聽到尾,他仔細斟酌其中的細節(jié),可無論從哪里分析都認為戶部沒問題。
盧見宏是賀云昭問過曲瞻后精挑細選出來的,此人出身雖也富裕,但不是那種官宦世家,身為二品大員,本人最大的名聲來源于學(xué)術(shù)方面,能力雖強,但卻是最不可能操縱鹽政的人。
假如此人心中有鬼,曲瞻立刻便能借著何禮之死的內(nèi)幕試探出一二。
若此人清白,那從他下手了解戶部的事是最合適的。
曲瞻琢磨半晌后抬眼,他看向盧見宏,見他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便開口問:“大人,假如戶部有一個人操縱了鹽政,逼死了何侍郎,您認為這個人會是誰呢?”
盧見宏能客觀簡述的只有那些有記錄的事,但有些事便是沒有證據(jù)心中卻懷疑的。
曲瞻笑道:“您放心,只是猜測,算不得證據(jù)。”
盧見宏大笑出聲,他點點曲瞻,“狡猾!”
出自他口的懷疑,必有人去查。
既然說了他就不怕什么。
盧見宏道:“若是有這么一個人,本官認為左侍郎韓軫最可疑。”
“韓軫?”
……
曲瞻對這個人不陌生,賀云昭對這個人也很熟悉。
當(dāng)年韓侍郎回京的接風(fēng)宴,賀云昭也是參加了都。
她對韓軫的印象就是十分愛才的一個人,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慢之氣但是又有邊疆歷練出來的果斷。
此人回京后便坐上了戶部左侍郎的位置,在如今的韓家,排除那些老爺子的虛銜,他應(yīng)當(dāng)是韓家官位最高的人。
賀云昭伸手敲敲桌面,“我記得韓太妃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對吧?”
曲瞻點頭,思索道:“對,就是這個韓家。”
“韓軫對常裕的提拔可是有跡可循,常裕在戶部的幾年都是在韓軫手下做事,是后來才調(diào)去了工部,又被舉薦被轉(zhuǎn)運使。”
韓軫,唇齒間琢磨著這個名字,本以為沒有關(guān)聯(lián),但韓軫的名字一出現(xiàn),這才察覺,似乎每一步都少不了韓家。
賀云昭突然想起一個人,“李景還在國子監(jiān)念書對吧?”
“他母親與姐姐都在韓家,他也該多去看看才好。”
曲瞻笑而撫掌,盧大人還說他狡猾,真正狡猾的在這才對,里外配合不愁查不到韓家的底!
賀云昭拿起茶杯飲一口,抬眼才猛然看見曲瞻一身金銀繡線的衣裳,照的屋子都亮堂許多,頭上的銀冠更是閃亮。
銀子這東西,其實沒那么亮的……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
曲瞻收回撐在桌子上的手,理一理衣領(lǐng),“如何?”
賀云昭挑眉,“穿成這樣,要做什么去?”
曲瞻若無其事道:“給你看看新衣裳。”
賀云昭:“謝謝你哦。”
曲瞻:“應(yīng)該的。”
篤篤聲響起,曲瞻的手按在桌案上。
骨節(jié)勻稱,手指修長,指甲修剪整齊,手背有凸起的青筋,一看就是男人的手,還是很好看的那種。
曲瞻垂眼:“那不是正道。”
賀云昭知道他在說什么,她無奈向后一靠,“你怎么還沒放棄?”
曲瞻固執(zhí)道:“你不斷,我就不放棄。”
賀云昭嘴角一抽,該怎么告訴他,這真是正道啊……
“先辦差,理清了之后再談。”
她的身份不可能瞞一輩子,適當(dāng)?shù)淖屢恍┤酥酪埠苡斜匾卜纻鋵碛腥藭蛩粋措手不及。
她需要一些即使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也依然會效忠的人……
曲瞻離開走出書房,恰好碰見裴澤淵走來。
曲瞻咬緊牙關(guān),他盯著裴澤淵看,“裴世子怎么又來了?”
裴澤淵心中冷哼一聲,十分冷酷的擦肩而過,輕聲道:“真酸啊……”
曲瞻猛的扭頭,看著裴澤淵的背影。
他果然是裝的!
曲瞻冷笑一聲,“為人臣子應(yīng)該勸諫殿下不要走歪路!”
裴澤淵緩緩回頭,原來曲瞻還不知道呢!
他嘴角彎起,臉上露出一個可愛笑容,故意捏著嗓子開口:“曲大人放心吧,我會勸表哥的!”
曲瞻氣瘋了,隨即甩袖而去!
第110章
裴澤淵瞧著曲瞻背影冷嗤一聲, 和他斗,做夢去吧!
他在門外肆無忌憚氣曲瞻,但進門見了人很快就換了正色。
賀云昭在書房內(nèi)聽到門外隱隱的聲響, 對兩人的摩擦心知肚明, 但她裝作不知情。
雖都是她的人, 但不代表他們就必須和睦相處, 事實上,他們要是相處和睦才麻煩, 在劃定的范圍內(nèi)不和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又不是玩過家家, 還要手拉手做朋友。
同樣的, 裴澤淵與曲瞻都明白當(dāng)下什么事才最重要, 私事鬧一鬧無妨, 賀云昭也不是冷厲不近人情的人, 但要是耽誤了正事,她可不會輕繞。
曲瞻以為自己了解賀云昭,但他只了解一部分,賀云昭在他面前不是全然放松的。
而裴澤淵相比之下卻了解的更多,比如,賀云昭其實脾氣并不是看起來那么好, 溫和有禮只是沒碰到點子上, 要是觸碰了她最敏感的事,她最懂怎么傷人、羞辱人。
他從匯通錢莊入手,查到了一點與韓家的關(guān)系,但并不是韓軫, 而是韓軫的夫人,從韓夫人的嫁妝中查出了問題。
另一面,曲瞻一邊在心里罵裴澤淵, 一邊抓緊手頭的事,戶部與韓家,總有一個要查明白。
曲瞻自然是奔著查戶部,難度極大,戶部乃是六部之一,清查戶部這種事是絕對不能發(fā)生的。
若是皇帝下令清查戶部,就像是紅樓夢中抄檢大觀園,面子里子都沒了還會引起朝堂動蕩。
因此這戶部要從里面開始查,曲瞻得了令很快就與盧侍郎配合起來,將與鹽政、韓侍郎有關(guān)的資料搜集起來,一一翻閱,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問題的地方。
而韓軫本人自然不能留在戶部,皇帝下旨難免打草驚蛇,賀云昭便親自去了一趟戶部,請韓軫幫忙。
韓軫年紀(jì)很輕,還是個中年人模樣,聽到動靜起身從屋內(nèi)出來。
“臣參見太子殿下。”
賀云昭抬手,笑道:“韓大人快起來吧,孤貿(mào)然來此,不會打擾你們把?”
戶部眾人連忙說沒有。
太子駕臨他們怎能說不好聽的話,只是心中忍不住猜測,太子來此是有何事?
韓軫抖抖袖子,扭頭示意成尚書迎太子至屋內(nèi)。
成尚書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殿下,請進。”
賀云昭面上有些尷尬,她連忙擺手推拒了。
“孤來此不是要蹭你們的茶,只是有些私事,父皇便提了韓大人。”
“韓大人?”
眾人視線匯集到韓軫身上,韓軫頓時一愣,他連忙笑著請賀云昭進門。
兩人笑著進門,戶部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都小心的的抬眼去瞧成尚書與盧侍郎的反應(yīng)。
盧侍郎冷臉看了一圈,“還不快回去做事!”
眾人瞬間散開。
成尚書老神在在的摸著胡子,他瞟了一眼太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盧見宏,笑著搖搖頭,背著手回去了。
尚書、侍郎、員外郎各有分職,皆置廳事,廳事便是指官員辦公的地方。
韓軫身為戶部左侍郎,其辦公的地方便稱為左侍郎廳。
賀云昭進門便瞧見小吏們正埋頭處理事,韓軫開口就要吩咐人來見禮。
賀云昭伸出手按住韓軫,道:“叫他們安心做事吧。”
韓軫驚訝一瞬,很快便領(lǐng)會到意思,他帶著賀云昭進了內(nèi)書房。
即使吩咐了不必過來見禮,但屋內(nèi)的小吏都有眼睛,抬眼瞧見了也未曾聲張。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為太子的常服度上一層光暈,一襲月牙白圓領(lǐng)袍衫利落垂墜,隱有暗紋浮動,盡顯雍容精致,腰間束著一條深紫色的革帶,金線勾勒出龍紋。
行動間下擺微微散開,露出同色的中褲與烏黑的錦靴,帶著幾分不疾不徐的從容。
有些人眼睛雖然還瞧著桌子上的折子,但魂兒都跟著飄走了。
韓侍郎的幾個心腹對視一眼,面上不禁多了幾分喜色。
太子殿下來了戶部第一選擇是到韓侍郎這兒,其中意思……
韓軫神情平靜溫和帶著幾分恭敬請?zhí)勇渥S后親自斟茶,臣子的姿態(tài)做的滿滿。
賀云昭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她笑著看向韓軫,“韓伯父這樣反倒叫我無所適從了。”
韓軫忙道不敢,還是恭敬的姿態(tài)。
賀云昭眼神一閃,茶水沾沾唇邊就放下。
她閑散的將手搭在茶桌上,“韓伯父,咱們兩個可是曾經(jīng)把酒言歡的,你都快把我灌暈了,回去了大睡一日才緩過勁來。”
韓軫從邊疆回京后,在府里辦了宴席,宴請親朋,賀云昭算是蹭著熙合公主的帖子才進門,本坐在角落,陰差陽錯卻成了主角之一。
愛才的韓軫更是把親兒子忘到一邊去,拉著賀云昭喝個不停。
賀云昭這樣一提,韓軫神色稍松,他忍俊不禁:“我家那個小子還一直酸氣沖天的吃殿下的醋,如今可是嚇個半死。”
賀云昭笑了,“也不怪他們,誰能想到呢。”
兩人閑聊幾句,很快步入正題,韓軫便問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賀云昭含笑道:“是我那王府的事,原是安王府的舊地改的,工部的人去修建,孤心中也有一二私心,便令兩位姐夫參與,誰知道賬目出了問題,如今也是難辨。”
“我同父皇說了此事,父皇便道韓大人在數(shù)算上可是好手,從您手里出去賬本絕對理的清清楚楚,便過來請您幫個忙。”
韓軫心中一頓,抬眼看著賀云昭的神色,溫和帶著笑意,瞧不出什么。
他收了嘴角,故意低下頭沉思,“這……”
賀云昭移開視線,眼中不含任何探究,“韓大人若是為難也無妨,我去回父皇就是。”
韓軫很快抬起頭,笑道:“反正近來臣也沒多少事情做,便替殿下走一趟就是。”
賀云昭驚喜的道謝,很快又問了幾句瑣事,韓軫一一答來。
她又道:“聽聞您的次子今年剛中了童生。”
韓軫心頭疑惑,“是,犬子僥幸得中。”
賀云昭面上躊躇,但還是問了一句,“不知令郎可曾訂下婚事?”
韓軫眨眨眼,攥著袖口的手猛然一松。
太子殿下突然前來本令他十分疑惑,但聞聽此言,倒是放下心來來。
原是為了拉攏他前來……
韓軫笑容和藹,“犬子不曾訂下婚事,還等著他母親瞧一瞧哪家姑娘合適呢。”
賀云昭點點頭,繞開這話換了別的話來,韓軫也明白意思。
既是問他的兒子,那太子殿下想要做媒的另一方必然是姑娘家,姑娘家總是要矜持一二,不能直白的說出來。
但韓軫還不知太子想給他兒子說的那戶人家,也不好直接應(yīng)承。
待晚間回了府后,韓軫很快就詢問了夫人,可知道賀家相關(guān)人家中有年齡合適的姑娘。
韓夫人一聽便納悶,“只聽過賀家兩個姑娘都嫁人了,別的倒是沒聽過。”
“哎呦!”韓夫人猛的一拍掌,“我還真想起來一位,那賀家在京城還有一門親戚,同姓賀,那家好像有幾個姑娘來著。”
韓軫蹙眉,這關(guān)系倒是遠了一些,可能是太子手頭的確沒有能用來聯(lián)姻的人,便看上了賀氏其他家的姑娘。
韓軫心中嫌棄賀家門第低,要是太子出身的那個賀家也就算了,兩個姑娘都與太子有姐弟情誼,但是其他人嘛……
他眼中閃過嫌棄,雖瞧不上人,但不失為一個能和太子搭上線的方法。
何況,若是因著這位賀姑娘的事,那太子的態(tài)度就是能解釋清楚了。
韓軫嘆息,“明日叫那兩個小子都跟我走一趟,我往宸王府去理賬,叫他們跟著學(xué)學(xué)。”
韓夫人也是聰明人,她蹙眉問:“你是不是要給孩子訂婚事?賀家的姑娘?”
她不悅的抿唇,賀家是什么門第,他們韓家是什么門第?
韓家四個兒子,老大與老二都是韓夫人所出,三郎四郎則是妾生的。
韓夫人心道,要是賀云昭的那個賀家就算了,好歹是太子的養(yǎng)姐,另外一個賀家……
她道:“那就給三郎。”
韓軫斥道:“無知婦人!”
“有用沒用看的可不是姑娘的門第,太子認她是妹妹,她就是貴女!”
韓夫人心里還是轉(zhuǎn)不過那個彎來,但韓軫也不想說服她。
二郎行,三郎也成,反正都是他的兒子,不管那個娶了太子的妹妹,都是好事。
韓軫將心思放在了兒子婚事上,滿心以為這是太子的拉攏,對著兩個兒子耳提面命。
第二日就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到宸王府查案。
賀云昭做戲做到底還特意叫大姐姐把后巷叔父家的賀玉書帶來。
賀玉書是個聰明姑娘,很會為自己打算,跟著賀錦墨身邊幫了不少忙。
韓軫也有結(jié)親的心思,對出現(xiàn)在官員面前的賀錦書等女眷沒驚訝,總要叫兩個小兒看一看。
那頭韓軫被宸王府的事情拖住不能回戶部。
這邊,曲瞻抓緊時間查韓軫在戶部的痕跡,與此同時還有路承煬帶人去查匯通錢莊。
幾日后,韓家二郎三郎同時告訴父親自己愿意娶賀玉書,兩兄弟誰也不愿退步。
而賀云昭看著眼前的證據(jù),她手指輕點臉側(cè),扭頭看向翠玲,“告訴玉書,回頭我給她換個更好的人。”
韓家人是不成了。
十月初九,御史臺悍然發(fā)難,箭頭直指戶部侍左侍郎韓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