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程頤卿不僅嘴甜, 人還很能看眼色,他很快便發覺自己占用的時間太多,后頭還有人排著隊打算同宸王殿下說話呢。
很快他就退了一步讓出位置, 讓別人能上來同師叔說幾句話。
賀云昭頷首, 默認了程頤卿的舉動。
只是不經意間瞥到了充當助理職責的裴澤淵, 難免心中好笑, 他還挺認真。
對待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說話模式。
對待程頤卿這種自身有能力明年就要下場會考的,便是要給他吃一記定心丸。
本身二人就是同為丁老門下, 賀云昭還是他的師叔輩, 從跟腳上就注定撇不開關系, 恰好程家一直也未曾摻和什么事。
程家人一直在外為官, 避開了京中幾次風波 。
況程頤卿雖然厚臉皮的說要請師叔幫忙對親事掌掌眼, 能說出這種話必然也是在程家人準許之下, 程家的態度一目了然。
但對其他人賀云昭就不能是同樣的態度了,不是所有朋友都如程頤卿這般能直接投到麾下。
例如朱檢師兄,他姐姐是后宮嬪妃,雖然朱氏沒參與宗室的那些事,但朱家本身可是與宗室里陳國公府正在議親。
陳國公府正是原本安王府的擁躉,兩家關系十分親密, 甚至兩家女主人也因此成了閨中密友。
安王太妃韓氏帶著女兒離開安王府之時陳國公府派人去接應, 一路護送至韓家。
朱檢也知道自身事情麻煩,好在宗室如今也亂成一團,沒人會繼續注意朱家與陳國公家親事。
朱家的意思是要看看陳國公府的意思,要是陳國公府因安王父子之死就此安分了, 那這親事也不是不能成。
但要是陳國公府還要繼續冷眼看待宸王,那么他們朱家不可能與陳國公府同流合污。
朱檢靠著在翰章學院念書的經歷,被宸王叫一句師兄。
宸王殿下可是陛下親子, 禮部甚至還在加緊準備冊封太子的典儀,宸王的未來可想而知。
朱家倒是想的極明白,畢竟有一個女兒在后宮,他們家消息也更靈通一些,宸王若是上位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既有如此好的機會,自然就不必與陳國公府共沉淪了,說到底兩家只是在議親,六禮未走算不得真。
朱檢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家中弟弟與陳國公府三姑娘議親,他便想著能否說服陳國公府站在宸王這邊。
賀云昭點頭,她笑容溫和,“朱師兄說的有道理,我知道從前因為父皇膝下無子,宗室里很是困擾,一直憂心他人上位后是否會清算,實在叫人日子都過的不安生。”
“還請師兄同陳國公說一聲,本王無意挑起爭端,只要安分做事總能得到回報,聽說有幾家兒郎很是優秀,要是因為身為李氏子弟就不能一展所長實在是可惜。”
朱檢瞬間明白過來,他眼中是按耐不住的興奮之意,“好,那我找個時間去同陳國公府說一聲。”
賀云昭很明白有些人怕的是什么,還不是之前上了其他王府的船,此刻想下也下不來,他們互相手里握著的把柄一定不小。
跟著安王府這樣的一條路走到黑必然危險重重,可要是直接下船惹得人家掏出把柄,那家中可是必死的。
全看賀云昭本人如何想的,她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這些把柄,還是眼睛里同容不得沙子必須清理干凈。
賀云昭自然不會在此時逼他們狗急跳墻,這對她來說沒什么用處,除了能向京城人證明她是個正直的人之外,于朝堂上對她的助益微乎其微。
倒不如用朱檢師兄透一個消息出去,先表達自己溫和的政治態度。
減掉敵人的有生力量還能增強自己一方的政治資本,何樂而不為呢?
至于那些罪證嗎?
賀云昭想,可以先拿到手里,待來日根據具體情況來處理也不遲。
她如今在朝堂的最重要任務不是打擊敵人,而是多交朋友!
小宴熱鬧歡樂,有著猞猁崽子四處鬧鬧,人人臉上都是一副笑容,賀云昭眼睛一掃就知有些人沒來。
趙同舟借著緩酒勁的機會坐到賀云昭身邊,低聲將沒來的幾個人都說了一遍。
賀云昭輕輕點頭,“辛苦師兄了。”
趙同舟嘻嘻一笑,“不辛苦,應該做的。”
沒來的幾個人很好理解,要么就似乎心有不臣之心與其他王府勾勾纏纏,賀云昭不會去想他們幾人有什么苦衷,什么家中逼迫本人并不這個想法……
他們沒有到場便是最明確態度,那她也不必手軟……
至于另外幾個人雖然未必是站在她的對立面,但對她的身份還在觀望階段。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別以為認親后就能高枕無憂,萬一幾個月后宸王的身份被推翻了,他們還能全身而退,此時倒不著急立刻跑去做宸王的擁躉。
她對這種心理十分尊重,同樣的,將來要是想靠過來可就不是趙同舟等人的待遇了。
對程頤卿,要給他吃一個定心丸。
對朱檢,要他幫忙透一個態度出去。
而對趙同舟則是要回憶一下書院往事,讓他知道她還念著書院的感情。
至于其余人等自不必說,賀云昭態度也各有不同,石芳典家中是武將出身,他夫人就是趙同舟的堂妹。
賀云昭自然也態度親切的問候一句家中長輩與嫂夫人,石芳典眼中不由得更加熱切幾分。
他如今就在左軍任職,恰在另一位巡使手下,聽他話中意思似乎是調到穆硯手下。
賀云昭眼眸淡淡,瞧不清具體的情緒,只是嘴角溫和的勾起,道:“石頭你別著急,現在辦差不是挺好的嘛,歷練幾年,到時候哪怕本王不為你美言,兵部都一定要升你的職。”
石芳典心中一定,看來宸王是有意在幾年后給他一個更好的職位,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賀云昭抬眼瞧他,當然不能調到穆硯手下啊,要是掉到穆硯手下,那石芳典對她根本沒有用處了……
宴席末尾,幾乎人人都有與賀云昭說話的機會,彼此都得到了自己想到的東西。
馬車緩緩駛出趙府,賀云昭坐在馬車上,她身上有幾分酒氣,但她其實滴酒未沾,端起杯子也不過是略沾沾唇邊。
她回宮后還有其他事要忙,飲酒后便沒那么精神了。
裴澤淵坐在另一側,他扭頭瞄一眼賀云昭,很快又轉過腦袋看前方。
不一會兒又扭頭瞄一眼,很快又轉回去。
賀云昭斜他一樣,“脖子癢?”
裴澤淵:“……”
他憋了好一會還是沒憋住,話中包含了濃濃的私心一點公事都不存在,“程頤卿倒是慣會演的。”
一會兒師叔一會兒親叔叔的,請教一道題語氣還黏糊糊的,恨不得貼到身上去,不要臉!
賀云昭哼笑一聲,她撐著腦袋玩味的看向裴澤淵。
裴澤淵一身黑衣在馬車內更是吸進了所有光線,眉骨隆起,壓低的眉眼看起來十足的威懾力,冷白的皮膚在昏暗的馬車內更有幾分冷淡之感,但只要瞧一瞧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腦袋里在想什么。
她輕輕一頓,笑著道:“別嫉妒,你演技比他好多了。”
論起裝可憐,裴澤淵才是佼佼者。
平日里腦子不算多靈光,一遇到這種事倒是戰斗力強的可怕。
裴澤淵一愣,以為這話是在諷刺他,心底深處不由得升起一點酸澀之感,像是還未成熟的酸棗切開按在他心口。
他不是演的,他只是……他也說不出來,但此刻被這樣一說,心中就是有些鈍鈍的不知名情緒……
看裴澤淵表情一變,賀云昭便心中一跳,知道他是誤會了。
但此刻反倒也不想去解釋什么,要是裴澤淵自己放棄靠近……她靜默的抿唇……
裴澤淵扭過頭安靜的深呼吸一次,再次轉過來頭來,他眼睛亮晶晶的,“表哥,陳國公府那邊要不要我去盯著。”
賀云昭:“不用。”
睫翼輕顫掩所有情緒,下頜緊繃著,她心中忍不住浮現幾絲煩躁。
蹙眉看著裴澤淵,她問:“你不生氣的嗎?”
裴澤淵一臉莫名,“生什么氣?”
十八歲的裴澤淵生的極高大,骨架十分漂亮,眉眼鋒利冷冽,但眼神中卻還有幾分只對著賀云昭的暖意,他是個十分純粹可愛的人。
在賀云昭還未成為宸王之前,裴澤淵就曾在晚上堵了安王一次,后來又再次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直接動手。
安王若是上位,他的結局可想而知……
她很多時候感覺裴澤淵有種不是很想多活著的奇怪感覺,但一想他那對父母又覺得這樣也正常。
裴澤淵喜歡她,她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裴澤淵也不是毫無性格的人 ,心里明明有些不開心,但很快就開導好自己繼續在她面前說話。
她盯著他,“你的委屈這么快就能消失?”
裴澤淵眨眨眼,他更奇怪了,“沒有委屈啊。”
賀云昭心中更加煩躁,臉色一冷,她瞇眼覷著裴澤淵,冷嗤道:“我說的話讓你不是很高興,這么快就能哄好自己,你是不是太……”
面前猛然出現一張俊俏的面孔,裴澤淵靠近了一些,兩人四目相對。
裴澤淵抿唇,垂眼看著賀云昭的落在膝蓋上的指尖,眼睫的陰影遮蓋了眼中的情緒。
“說什么我都沒關系,反正我是臣子、表弟、朋友……”
“就算不搭理我,我也依然……心悅你……”
就算她看起來其實更喜歡曲瞻也沒關系,只要她不說停他就會一直靠近。
頭垂的很低,聲音更低,“反正我本來就很不要臉。”
賀云昭驀然伸出手抬起裴澤淵的臉,她看到裴澤淵微紅的眼眶,一閃而過的水光。
心中莫名的煩躁轉為了另一種情緒,車外是骨碌碌的車輪壓過青石磚塊的細碎聲。
幾縷光透過窗欞鉆入,賀云昭看著裴澤淵。
男人薄唇其實并不多好看,唇要有一點厚度一點曲線才好看,要飽滿不能有干皮。
鼻尖緩緩靠近,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裴澤淵眼睜睜看著那張漂亮唇壓下,將震驚全部含在口中。
裴澤淵曾經想要親一下,但賀云昭沒允許,他其實并不知道親一下是什么感覺。
但現在知道了,這是吻,不是親一下。
賀云昭的吻就像她的人一樣,從容鎮定、有掌控欲。
舌尖要輕輕吮,舌側要勾勾纏纏,有時候會惡趣味的快速掃過內側,讓裴澤淵忍不住去追又急切生疏的追不到……
人不是只有一張嘴,還有手掌手指……
賀云昭伸手扣住他后頸,指尖向上輕輕摩擦著他的頭皮,口中用力,指尖也隨著用力,舌尖等著裴澤淵來追,手指也隨之放松……
犬齒輕咬,微微的刺痛感……
裴澤淵感覺好像在做夢,腦袋里是一團糨糊,什么也想不明白……
舌尖依依不舍的分開,在離開前,賀云昭還用力吮了一下。
“這是親吻。”
在她退后時,裴澤淵迷糊的湊上來……
她嘴角勾起,再次輕輕貼近,唇瓣輕輕一碰……
“這才是親一下。”曾經裴澤淵想要的親一下……
裴澤淵原本看起來含著鋒利的眼睛已經不復清明,太過刺激的初次體驗讓他迷迷糊糊,心跳的像是要蹦出胸膛,好像有哪里有些痛。
他喘息著用額頭抵在賀云昭肩膀上,不知何時手臂已經環著整個腰身,眼眸還是一片薄霧,“我……我要死了……”
一聲輕笑響在耳邊,賀云昭拍拍他的后腰,問:“學會了嗎?”
裴澤淵呆了一秒,然后迅速的抬頭思考都不需要直接親了上去。
在舌尖要探入的前一秒被賀云昭扯著頭發拉開,水潤的唇勾起的笑容十分惡劣,她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不是只要親一下嗎?”
裴澤淵蒙了,“什么……”
賀云昭無辜的一攤手,“你自己說過,能親一下嗎?現在允了,還不夠?”
裴澤淵急切的要解釋,他之前說想要親一下,其實沒有過經驗,根本不清楚!
他想要的不是親一下,是親吻!
賀云昭抬手捂住他的嘴,她眼中滿是惡趣味,“馬車停了。”
打開車門,賀云昭施施然從馬車中出來,裴澤淵久久沒有動靜。
惹得侍衛過來查看,探頭一瞧,“世子?”
裴澤淵簡直把牙都要咬碎了,她!她!她怎么這樣啊!
……
程頤卿所說慶王有異動,賀云昭自然也十分重視,派人隱晦的盯好慶王府。
慶王習武,脾氣稍顯暴躁,但其中不少都是安王府放出的消息,只為敗壞慶王這個對手的名聲。
事實證明,安王府還是很成功的。
安王府的資本遠比慶王府強,慶王雖父親早逝而收到皇帝更多的關愛,但也同樣因為他父親早逝,令慶王府不能擁有安王府那樣的人手和財力。
吳統領回京后就走穆硯帶人迅速圍住了安王府,那個時候慶王母子本以為他們的機會到了。
趁著那段時間大肆拉攏了不少中間的搖擺派,慶王府可是發了一筆大財,不少人家以互相存著金銀為由往慶王府送銀子。
慶王府。
慶王李映神色煩躁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母親,這可怎么辦!張家來要銀子了!”
慶王太妃咬著牙,因那些人家頻頻來要銀子的事,她一夜之間長了十幾根白頭發。
此刻看著兒子眼前轉悠都覺得心煩。
“你轉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弄死李昭,讓他皇位讓給你!”
李映一聽更是恨一點不行,抬腳就踹翻了花瓶。
砰的一聲,白瓷花瓶碎裂,片片碎片飛到地毯上,大片的水漬帶著花枝雜亂的散在地上。
李映看更是心煩,抬腳用力碾過花枝。
“李昭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皇子,從前幾十年從來沒有這么個人,到我有機會了他才突然冒出來!”
李映滿心的憤懣不平,“既生了我何生李昭!”
即使慶太妃再愛自己的兒子,一聽這話也不由得皺眉,李映把自己和李昭相提并論還是有些……太自大了……
第92章
從皇帝登基算起, 朝臣就一直在催促陛下早日延綿子嗣。
朝臣著急、皇帝著急、皇后著急、后妃也急的火上眉毛,但孩子他就是不出來,不論是皇子公主愣是一個都沒活下來, 倒是有后妃身懷有孕, 但最后都沒生出來健康的孩子。
事實證明后宮爭斗完全不存在, 只要后宮有妃嬪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那前朝后宮會有無數人為這孩子護航。
皇帝登基五年后,后宮妃嬪更是安安靜靜一點動靜沒有, 連身懷有孕的盼不到了。
不是沒有考慮過諸多因素, 甚至在陳閣老的一力主張下還曾經讓皇帝帶著妃嬪們在皇莊上住了一年多, 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朝臣們再著急都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對此事無能能力, 恰如他們對大多數發生的民生之事一樣, 無論怎么著急,最后處理結果都顯得他們一無是處。
從那時起,宗室便逐漸恢復了氣力,曾經被先帝砸碎的傲氣又再次生了出來。
宗室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皇帝的親戚,親戚便分親疏遠近。
要是先帝是個好脾氣的人,一圈的兄弟也對他心悅臣服, 端的是兄友弟恭, 那么這圈親王領銜的宗室自然能在朝堂上擁有一個崇高的地位。
但問題在于太宗皇帝膝下的兒子們個個都認為自己非常有本事,太子之位非他莫屬,于是一個個爭的像是拔了毛的公雞,到最后不過是死傷一片。
宗室里既沒有憑借血脈地位奪得特殊地位的王爺, 又沒有人在開國初期立下戰功。
難道僅憑血緣就嘴巴一張認為自己能上了高臺盤不成?
先帝私下里曾促狹對著皇帝說起宗室,也是他們李家的老祖宗有運道成了大晉的皇帝,若是未成大事, 那宗室這些人對他們李家來說也不過是窮親戚上門打秋風。
皇帝這人寬厚良善,自然不會拿出這種話來譏諷宗室。
但反倒是叫曾經被嚇成鵪鶉的宗室們在這一朝緩過氣來,且借著皇帝無子的苗頭很是逞了些威風。
其中跳的最高的兩家就是安王府與慶王府,安王府依仗更多,留下的得力人手自然也更多。
但慶王府卻不同,一連兩代慶王都是早早去世,因此慶王府靠的是女人頂門立戶。
安王府有身為太宗兒子的親王留下的政治遺產,而慶王府什么都沒有。
看上去是安王府占據上風,畢竟安王有好的名聲和文臣的擁護,而慶王府的慶王卻被人評為暴躁易怒!莽夫!
外人均認為慶王府遠遠不如安王府厲害。
但賀云昭認為,恰恰相反。
書房內青玉的鎮紙壓著未看完信件,松煙墨在端州硯里凝成硬塊,三更的燭火將紫檀屏風上的先河影子拉的更長,那只高傲的仙鶴望著一側。
賀云昭收回手,她將狼毫筆放置在筆架上。
京城幾乎大多數人都認為安王府比慶王府要厲害的多,但她卻不這樣認為。
厲害要分哪方面,要是說硬實力定然是安王府更強,畢竟安王府從先帝登基初期就狡猾的保留了大部分勢力,那些勢力可都是老安王這個‘孝順’侄子在先帝面前唱念做打換來的手下留情。
但慶王府有什么?
若論勢力,安王府有工部侍郎、太仆寺少卿等一眾文官支持,論人手,單看能殺死節度使蕭臨,在魯州有大批人手印刷書籍,甚至還能安排出人來截殺賀云昭等人!
這些人手都是慶王府想要卻不得到的精銳。
但慶王府就愣是靠著手里一把爛牌,將慶王送到了牌桌上與安王對打。
靠的可全是慶王太妃一個婦人的精心籌謀。
老安王占據的優勢可太多了,他名聲好對先帝十分孝順,他還是太宗長孫,家中的孩子教的也十分得體。
最重要的是他是個男人,在宗室里自然是無往不利。
但慶王太妃卻截然不同,她年紀甚至比老安王小了快十歲,又是寡婦之身。
但能把慶王一手扶到不屬于他的位置,可見慶王太妃的厲害。
但慶王太妃的厲害更多是在謀略上,受制于人手問題,好多事情他們做不到。
假如今日留下的是安王府,他們能用出來的毒計就多了。
最合適用的毫無疑問就是挑撥皇帝父子關系,買通太醫宮人,散播皇帝病中皇子嫌棄的舉動,或是勾結欽天監給出批語。
但這兩樣最好用的計謀恰恰對賀云昭無效!
她是剛被認回來的皇子,同皇帝能有什么父子感情,想要挑撥也挑不準。
再有欽天監,賀云昭若是聲名狼藉那欽天監官員拼一把也做了此事,但偏偏宸王的名聲極好,或者說是賀云昭的名聲好。
成功率小了,欽天監的官員自然也不愿意冒險。
更別提一些假借逼宮引誘宸王入宮攜兵刃入宮的毒計了……
慶王府唯一能用的就是在賀云昭的身世上做文章,只要還沒有被立為太子,那一切都還有回旋的余地。
但賀云昭并不打算給慶王府這個余地,她很快就能被立為太子。
太子的地位可是同親王完全不同,看似一步之遙實則是咫尺天涯。
在封建王朝中,太子立誰全看皇帝本人的心意,朝臣能夠暗地里支持,但絕對不能明面上表達出他認為誰能做太子。
因為選擇繼承人是皇帝的權力,臣子不能冒犯皇帝的權力。
但一旦皇子被立為太子,皇帝的私事就會被轉變為朝堂的公事。
太子乃國之儲君,不能隨意廢除,輕則朝堂動蕩,重則國本有失。
賀云昭只需要當上太子,那么她就會收獲一大堆因身份而來的支持者,他們支持的不是賀云昭這個人,而是太子的身份,對儒家正統的推崇!
賀云昭要做的就是讓慶王府無暇他顧。
……
“母親,崔閣老那邊還沒有消息,這可如何是好!”
李映大步從屋外走來,他神色焦急不已,安王府倒也沒冤枉他多少,這人的確是個急脾氣。
慶王太妃看著兒子額角都急的滴下一滴汗,她蹙眉抽出手帕扔過去,“擦擦你的汗吧,這般急躁成何體統!”
李映氣的鼻子噴出兩股氣,他嚷嚷道:“李昭都要被立為太子了,我還要體統有什么用啊!”
慶王太妃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只是眼眸中透出幾分微妙的怒火。
是對自己生氣,把兒子養成了這個樣子可不就是她自己的錯處。
慶王太妃今年四十有二,同賀母差不了幾歲,神態卻天差地別。
兩人都是性格堅韌在丈夫去世孩子年幼之時獨自撐起幾個家,但不同在于慶王太妃是積極往上走,而賀母則是要努力維持住情況。
慶王太妃瘦長臉,鼻翼兩側兩條法令紋像是固執跳龍門的鯉魚一般,隨著她說話的動作一跳一跳。
眉宇間常有褶皺,看起來有幾分兇相。
她年輕時起脾氣也十分暴躁,不過這些年磨平了許多。
而李映則是繼承她的暴脾氣,卻沒有她那樣的智慧在政局中找到自己能做的事。
就如賀云昭心中揣摩的那般,慶王府手頭力量不夠,好多事情沒辦法做到。
缺了什么便補什么,慶王太妃就不信,這人還能被一口飯餓死?
餓了便去找飯吃,缺人手便去找有人手的人。
她盯住的就是閣老中看起來最弱的崔閣老,要說崔閣老為何最弱也是有跡可循。
閣老們在六部中都有自己的人手,確保自己說出的話不是空話,定然有人附和擁戴。
六位閣老按理來說應當是每人手里都能扯著六部之一。
但問題就在于,崔閣老上位的晚了一些,他是從戶部升上來的,但陳閣老也是從戶部升上來的,偏偏比他資歷深許多。
于是這位崔閣老看似地位崇高,但實際在內閣中他老人家的手頭勢力遠遠不夠在內閣穩住。
他是最需要一份從龍之功的人,卻在賀云昭出現后表現的并不如梁閣老態度積極。
蓋因他手底下實在是有些不干凈的地方難以處理,他為戶部侍郎時曾處理過壞賬,具體如何慶王太妃不清楚,但她能確定崔閣老一定是有要命的罪證在安王府手里。
安王府既倒,慶王太妃第一時間就聯絡了陳國公府,在陳國公六神無主之際直接將人說服,并要陳國公府派人去護送安王太妃韓氏與小郡主回韓家。
韓氏深恨李昭此人,曾為賀云昭之時,她就能大挫安王府,如今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正兒八經的皇子。
而她的官人與兒子卻一杯毒酒了卻了性命,甚至按照刑部的處刑規矩,她要眼睜睜的看著兒子死在面前。
韓氏恨不能用自己一命來換兒子的命啊!
就在此時,慶王太妃給了她一個報仇的機會,那個死寡婦要崔閣老的罪證。
還許下承諾,將來她小孫子的前途慶王府管了。
看著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韓氏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這件事!
這才有慶王府手握崔家罪證威脅崔閣老之事。
只是崔閣老遲遲不回消息,實在是叫人坐立難安。
慶王太妃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兒子一眼,道:“你急什么!崔老在戶部之時可是有三十萬兩的虧空,加上他兒子在西南做的那些事足夠他們全家下獄的。”
她冷笑一聲,眼角劃過一道利光,“你以為李昭那樣的人難道會接納崔老嗎?”
“他的名聲與血脈才是如今最大的依仗。”
李昭是絕對不會因一個崔閣老就毀了自己的名聲。
要是李昭是個偽君子,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接受崔閣老的投誠,那更好!
只要兩人綁死后,她把罪證拿出來,要么李昭大義滅親寒了身邊人的心,要么就名聲盡毀保下崔家。
慶王太妃就是在逼迫崔家,要么崔老從此任由她驅使,要么就投奔賀云昭,給她其他下手機會。
不論崔閣老怎么選,她都絕對不虧。
但她未曾料到一件事,那就是安王府的人可沒死絕。
……
賀云昭詫異的挑眉,她看著眼前的少年,“所以你的意思是慶王府勾結崔老要害本王?”
李景稚嫩的臉上浮現一絲狠辣,他堅定的道了一聲是。
賀云昭視線下移,看到了李景瘦成骨架的手臂上有紅腫青紫的鞭痕,袖子短的遮不住手腕,一身粗布衣裳的李景神態中完全沒了之前老安王幼子的那份機靈。
老安王曾帶著庶子在她面前致歉,那時候她就看出李景是個機靈孩子,極其會看眼色。
但如今李景身上就沒了那份小孩身上討喜的機靈,反而是陰沉沉叫人看了便不舒服。
罪魁禍首安王父子及府內所有男丁均被處死,唯獨李景僥幸因為還未滿十六而免去死刑。
他自然是隨著嫡母韓氏回了韓家,那里變成了李景的地獄。
他人機靈,又有老安王臨死之前的叮囑,牢記翻身的幾樣東西。
崔閣老的罪證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即使嫡姐辱罵鞭打,他被韓氏虐待多次,他仍然像是狗一樣的伏在嫡母腳下,等待著那個機會。
他要拿走韓氏手里的東西!
但他未曾料到韓氏居然將東西給了慶王府。
李景咬牙忍了一夜的饑餓,才猛然想明白,崔家的罪證不一定要拿到手才是機會,崔家的罪證本身就是機會。
誰此刻最需要一個提醒呢?
宸王李昭!
砰的一聲,李景跪下,他恭敬的將額頭緊緊的貼在冰涼的青石磚上,“李景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求殿下垂憐……”
賀云昭眼睫輕抬,她懶散的靠在八仙椅的椅背上,白皙的手指在把手上輕輕敲動。
細碎的聲音令李景后背沁出一身熱汗,刺的后背傷口火辣辣的疼,他臉色煞白但仍然乖順像是一座本就如此姿勢的雕像一動不動。
玩味的聲音從賀云昭嘴邊溢出,“你是罪人之后,本王如何能放心呢……”
李景手臂輕輕顫抖,他的手臂已經撐不住軀體,心中被絕望淹沒。
賀云昭嘆口氣,她似是憐憫似是玩笑,“你年紀這么小,總要為自己打算,多做些事吧,與你同輩的慶王還像是個孩子模樣呢,可憐你如今這副樣子,唉……”
李景猛然有了力氣手臂撐著從地上爬起,他抬頭看著宸王臉上淡淡的神情,咬牙道:“小的明白,這就出去為自己生機打算。”
宸王要他對付慶王李映!
即使難度再大,他也要立刻去做,展示出自己的能力!
李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另一道身影從屏風后閃出。
穆硯隨手撿了塊糕點扔進口中,他含含糊糊的開口:“你真打算用那小子,他父兄之死,不怕他恨你暗中報復?”
賀云昭對著發小無辜的聳聳肩,“我說了什么了嗎?”
穆硯拿著糕點的手還挨在唇邊,他聞言頓住,漆黑的眼眸抬眼看向賀云昭,猛然感到一股陌生,“你……”
賀云昭抬眼,看似沒察覺穆硯的停頓,自然的開口:“我什么?”
穆硯小幅度的搖搖頭,“沒什么。”
第93章
馳隙流年, 恍如一瞬星霜換。
人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變成一副完全不同的模樣,穆硯明白這個道理,但在見到小昭不需要任何思考就直接安排好一個人的結局, 還是令他有些隱隱的失落。
他一直認為從小到大是他保護小昭更多, 他是小昭哥哥, 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卻告訴他, 他們本就相距甚遠……
他以為邊疆歷練回來有功勞在身,他年紀又輕很快就會得到重用, 到時候他便能依然作為小昭的保護者。
但他成了將軍, 小昭卻成了宸王……
穆硯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歡喜的祝賀似乎不恰當, 但無動于衷看起來更不體面。
好在賀云昭是個極敏銳的人, 她十分了解穆硯, 只是掃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有意玩笑一句與他解圍。
但如今,穆硯看著眼前運籌帷幄的小昭,心中升起難言的失落之感,似乎他沒什么用處。
“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看。”賀云昭靠在椅子上問。
她語氣懶散似只是隨口一問。
穆硯搖搖頭,“沒什么。”
猶豫一瞬, 他又囁嚅著開口道:“只是感覺你變化很大。”
賀云昭糾正他, “是進步。”
她舌尖在上鄂輕輕一觸,發出一聲十分不正經的脆響,“明白嗎?”
面上含笑,十足的愉快歡樂之氣。
穆硯聽見這聲紈绔子弟才會發出的調戲人的聲音, 他整個人完全呆住了。
隨即他脖頸立刻紅成一片,拳頭攥出聲來,神情恨恨, “都怪曲瞻帶壞了你!”
他才走多久啊!曲瞻那種不正經的人居然就把十分正直的小昭帶壞了!
賀云昭噴笑一聲,秀麗的眉眼漾出一片快活,“哈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同曲瞻犯沖!”
“曲瞻嘛,他只是長的不老實,人還是很正直的。”
賀云昭長的一副風流如水墨畫的面孔,本人更是書香氣十足,看起來便是青年俊杰,即使做了出格的事,看起來也不帶渾濁之氣。
曲瞻可不同了,誰叫他眉眼生的艷麗呢,倒是比賀云昭這樣正直的長相多出幾分邪氣。
但親近一些的朋友都知道,這兩人截然相反,賀云昭看著清高,但愛玩愛鬧,什么都能上手。
曲瞻看著邪氣,但反而是不太出來玩樂。
他但凡出場必然是與賀云昭相攜而來,想要單獨讓他出來可比登天還困難。
賀云昭晃晃腳,樣子懶懶散散,她對著穆硯道:“咱們都這般年紀了,哪有誰帶壞誰呢,小硯,咱們都長大了。”
穆硯心中猛然一震動,是啊,他們都長大了,再不是從前了……
賀云昭沒給他太多時間沉浸于情緒,她眼神一閃,開口問:“最近穆伯父身體可好,要是有機會我應當上門拜訪之事。”
她抬眼看著穆硯,眼底有一絲探究。
穆硯神情一頓,隨即很快開口回道:“父親一切都好,只不過是近日得了風寒而已。”
賀云昭翹起了二郎腿,看起來十分閑適,“我封王以來,一直沒聽見伯父的動靜還以為是對我有什么想法呢。”
她口氣輕松,話中內容卻叫人有些汗毛直立。
穆家與賀家是什么關系?
論起夫人那邊,穆母與賀母曾為手帕交,穆父還曾設路祭吊唁賀父。
再算上穆硯,他與賀云昭多少年的情誼了,從小玩到大,彼此的家都熟門熟路了。
這樣的關系,在賀云昭成為李昭封王之后,穆家除開穆硯居然沒什么動靜?
若說是擔心陛下忌憚,那也是無稽之談,賀云昭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皇帝再忌憚能忌憚到哪里去?
穆父就算想要不摻和進來,那往賀家送一份禮也是應有之義。
但怪就怪在,穆父可半點消息沒有,仿佛根本不曾聽聞出現了一個宸王。
賀云昭都要被這裝死一樣的舉動給逗笑了。
穆家如何,她可以不在乎,他們只要忠君愛國就算不效忠于她也無妨。
但她在乎的是穆硯呢?
穆硯如何想的。
穆硯是十分重感情的人,賀云昭最怕的就是穆硯腦子不清醒回歸了‘幸福’的家庭。
穆家的偏心體現在方方面面,得寵的人一直在換,唯獨穆硯一個人吃虧。
但穆硯只說過穆五哥等人的壞話,對自己父母卻從來沒說過什么。
即使后來從邊疆回來后,也是一副孝子模樣,從來沒說與家中父母有什么分歧。
平心而論,如果被偏心對待的是她,她絕不會與父母再親近。
但瞧瞧穆硯,賀云昭不得不懷疑穆硯容易被哄了回去。
她看著穆硯僵硬的神情,眼中浮現一層懷疑之色。
穆硯遲疑道:“父親他,或許有別的想法。”
賀云昭眼神復雜看向穆硯,你父親有其他想法,那么你呢……
如果穆硯不支持她……不,或者說只要穆硯站在中立,那就對她的背叛。
背叛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頭戴玉冠的青年冷冷的審視著面前的友人,神情中透露出的復雜情緒叫人看不分明。
穆硯難以直視賀云昭的眼睛,他其實已經在想辦法了,可如果……“我盡量改變父親的想法。”
篤!篤!指節敲擊桌面,賀云昭抬眼看著他,問:“假如伯父不聽你的呢?”
穆硯頓住,盯著地面出神,半晌后他才緩緩開口:“我站在你這邊。”
靜謐的沉香自鎏金紫檀香爐中溢出,用香氣將房間浸染。
賀云昭嘆口氣,臉上浮現一絲疲憊,她看向穆硯,“小硯,別怪我逼你,你應當明白的。”
“那些暗地里虎視眈眈的人,他們若是沒能成功還有性命在,還能繼續享受宗室身份帶來的榮華富貴,但是我呢?”
穆硯猛然抬頭!
賀云昭苦澀一笑,她聲音有些顫抖,“我要是敗了,可是尸骨難存……”
宗室親王失敗了,只要不是真刀真槍的證據,那人就死不了。
但賀云昭呢,她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啊,她若是沒能成為太子繼承皇位那可就是死路一條。
她看著穆硯快步上前俯身在她膝前,流下的帶著震驚與愧疚的眼淚沾濕了她的膝蓋。
濕答答的布料貼在膝蓋上。
她俯下身握住穆硯手的那一刻,心中卻冷靜的想不能抱,即使抱也不能太緊,免得被發現身份。
現在還需要忍耐……
穆硯大步離開。
賀云昭看著他的背影默不作聲,她故意展露出疲憊和苦澀不過是為了逼他一把。
她很清楚,她不過是感情好的發小,又怎么比得上血脈相連的父母呢。
或許穆硯能堅持自己內心堅定的站在她身后,但穆家若是整體傾向與穆硯不同也是叫她為難。
將來若是對上了,她能下令處死穆硯的兄弟,但必然不能動穆硯的父親分毫。
同樣的,穆家與她對上,穆硯也是兩相為難。
賀云昭眸色淡淡,在穆家出結果之前,“勤禾,下次穆硯來了帶他去大書房。”
勤禾:“是,殿下。”
……
李景出了門臉色難看的厲害的,他陰沉沉的攥著拳頭走了好幾條街繞到小巷子里確認沒有人跟著,這才放松了神情。
宸王可真是狠啊,讓他做事卻半點好處不給。
“呸!”一口唾沫狠狠唾在墻角,他抬起臟兮兮的布鞋狠狠一碾,“媽的,等我……”
李景忍住了沒發出聲音,害怕宸王派人跟著他。
要是宸王沒有出現,他如今還是安王府的小爺,怎么會落到如今這個境地!
他恨不得將宸王切成碎片,但無可奈何,他如今的境地只有宸王還能接納他。
李景安王府的出身讓他不得不恨李昭,但偏偏他安王府的經歷帶來的那些東西只能賣給李昭。
他對慶王府那些人來說是沒有用處的。
只有李昭會用他。
但剛才一看,李昭精明的可怕,不動聲色不露半點言語讓他自己領會意思行動。
萬一暴露了,與尊貴的宸王殿下可沒有任何關系。
李景直到晚上躺回了柴房內,他爭著眼睛一夜想自己該怎么做。
公雞一聲啼叫,李景在冰涼的稻草上翻個身。
他忍不住小聲罵:“虛偽!”
李景一邊在心底恨著李昭,一邊又忍不住期盼李昭真是個表里如一的君子。
他從韓家后門跟著采買的下人出門,偷了下人腰間的錢袋子就立刻跑了。
蹲守在王公貴族經常出現的那一條街。
李昭要他對付慶王,他還能怎么對付,他最值錢的不過是這一身皮肉了。
在慶王下馬的瞬間,李景閉著眼睛撞了上去。
“哪來的臭乞丐,滾!”
李映怒火中燒,他狠狠踹了這臟乞丐幾腳。
李景咬牙忍住,努力抱住李映的腿,伸手掐他大腿。
“啊!”吃痛的李映抬腳將這臭乞丐甩了出去。
李景偷偷伸手指在嘴里,用力把自己搖搖欲墜的牙齒拔下來,牙齦瞬間冒出大量鮮血。
他含在口中混合著口水一起,在李映第二次踢來的時候猛的噴出。
他大喊一聲,“堂哥別打我!我知道錯了!”
李映被噴了滿臉血,人都呆住了,低頭看著小乞丐在地上打著滾,頭發被掀起,一張熟悉的面孔露了出來。
李映大怒,李景這小兔崽子也敢來找他的麻煩。
啪!馬鞭在空中發出破空的刺耳聲音。
“王爺不可啊!”
“王爺!”
親衛們急忙攔住李映,李映手腳都被纏住,他氣的破口大罵親衛們。
罵了好半晌,他一抬起頭,兩側商戶擠滿了人,人群對著翻滾中的李景指指點點。
李映大腦一片空白,完了!上當了!
慶王當街虐待堂弟成了京城八卦最關注的中心點。
慶王啊!雖然一直傳他脾氣暴躁但也不見太多欺男霸女的實事,但如今可是明晃晃都擺在眼前。
當街毆打年幼的堂弟,致其吐血!
整條街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有御史瞧見了急忙駕馬回家,生怕同僚搶先一步進宮彈劾。
與此同時,賀云昭安排的人手已經就位,她自然不會只指望李景。
御史臺年輕御史彈劾慶王□□不堪,與孌童關系親密,曾聽其中一位親口所言慶王承諾讓他當官。
在親衛的護送下回到慶王府的慶王神情焦躁的告訴母親發生的事情。
慶王太妃猛的站起,盯著幾個親衛看。
一聲怒吼從屋子里傳來。
慶王太妃實在沒壓住火氣,她沖到親衛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蠢貨!”
她走到另一個親衛面前,啪!又是狠厲的一巴掌。
啪啪啪,連續幾個巴掌下去,慶王太妃還嫌不夠,拎起一旁的花瓶直接砸向親衛的腦袋。
砰的一聲!
血液順著額頭流下將地毯都浸透,她鞋子踩在血泊中,抬腳便發出粘膩的咕唧聲。
李映被母親的突然爆發嚇的不輕,頓時癱軟在地上。
慶王太妃冷笑一聲,“出去這么多人一個有腦子的都沒有!”
“李景分明是故意算計,就算他開口叫了堂哥又如何,你們還攔著王爺?”
“當場把他打死,此事也便了了,自有無數方法洗脫,偏偏你們攔著王爺叫他活下來了!”
這事分明可以不到如此的局面。
親王虐待堂弟自然被抨擊,難道親王毆打乞丐就被稱贊了?
知道是李景那一刻干脆就下狠手叫他當場死在街上,事后大可說是以為有人要刺殺慶王。
但如今李景活著,這件事就難以洗脫了。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王府長史喘著粗氣進門,道:“太妃,不好了,御史臺彈劾王爺□□作亂有違天和,這是沖著咱們府里來的!”
慶王太妃心中一沉,最壞的結果來了。
李昭出手了!
他不是個清高的文人,而是個臉善心惡的政治生物……
她預想的要對李昭的做的事,一一實現在她兒子的身上。
她現在只有一張牌了,崔家!
……
崔府。
崔閣老心中一直在思索在如何去做,慶王府手里握著他的罪證,要他幫慶王做事,可是,宸王……
不愧是閣老,即使崔老處于被人抓住小辮子威脅的時期,他仍然保持著從容,沒有任何焦急之色。
直到回到書房后他面上所有表情都消失的一干二凈。
“慶王……宸王……”
“昭……映……”
到底該如何破局呢……
就在此時,敲門聲傳來,人進來后直接跪下道:“御史臺彈劾慶王!”
崔閣老蒼老的眼睛中突然劃過一道亮光,“仔細講來!”
臨近傍晚,崔閣老的人上了慶王府的門。
來人在慶王太妃面前苦口婆心的勸道:“太妃娘娘就不要再固執了!平心而論,王爺如何比得上宸王啊!何況如今一瞧人家不僅有血脈還有手段,陛下又站在他后面,咱們又能如何呢!”
“太妃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還要抱孫子呢!安王府就是前車之鑒,您難道要讓慶王府斷根嗎?您怎么對得起老王爺啊!”
慶王太妃眼神狠厲,她煩躁道:“閉嘴!你看看如今局勢,是我們慶王府不放棄嗎?是他李昭不放過我們!”
來人又立刻道:“您瞧著這事厲害,可實際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王爺丟不了性命,但若是繼續執迷不悟下去,慶王府的香火還能不能抱住……我祖父也拿不準了啊!”
慶王太妃苦笑一聲,是嗎?她怎么覺得是崔閣老寧愿罪證被曝光也不愿意幫扶映兒呢……
來人一聲嘆息,她乃是崔閣老的孫女崔澄澄。
她一身小丫鬟打扮掩人耳目才來了慶王府,將祖父的意思傳達清楚。
崔澄澄無奈的嘆口氣,向前一步,她俯下身小聲道:“娘娘,宸王手段不俗,咱們打不過的。”
宸王本身占據正統大義,要他是個正直清高的人那還有無數可操作的地方,但如今一看,宸王分明陰的很!
這趟渾水,祖父如何敢趟啊!
不聽慶王府的,慶王太妃要魚死網破,聽慶王府的與宸王作對,宸王下手這么陰,崔家必然也好不了。
還好拖了一段時間,拖到了轉機。
崔澄澄極力勸說,好半晌后,慶王太妃頹廢的癱坐在榻上,花白的發絲凌亂的撒下。
崔澄澄心中一驚,慶王太妃與她母親同年,如今已有了這么多白頭發。
慶王太妃諷刺的勾起嘴角,她抬頭看著面前嬌艷的小娘子,“崔小娘子,閣老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崔澄澄心中直跳,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她一步步退后。
慶王太妃眼神空空的落在崔澄澄的身上,她喃喃道:“小娘子,你早晚會明白……女人要有……”
吱呀一聲,崔澄澄關門站在門外,她隱約聽見慶王太妃說,什么權力。
她蹙眉思索片刻,未果,悄聲離了慶王府。
翌日。
朝會上嘰嘰喳喳,大臣們炸開了鍋,全是討論慶王之事。
賀云昭頭戴銀冠,一身親王吉服立在最前面居于閣老之前。
她神色憂慮,聽著朝臣們議論時不時跟著蹙眉嘆氣。
“靜!”內官高聲唱道。
眾人紛紛整理衣裝躬身面對龍椅。
“圣駕臨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燧看向階下的臣子們,從左到右,視線回到氣宇軒昂的大寶貝身上。
有了小昭,他上早朝都美滋滋的啊,又是快樂的一日!
“平身。”
臣子們紛紛起身。
李燧的美好心情只維持了幾個呼吸,很快就有一大堆彈劾砸的他眼冒金星。
“臣要彈劾慶王□□!”
“臣彈劾慶王暴躁傷人!”
“臣彈劾慶王當街虐待堂弟。”
“臣彈劾慶王府收受賄賂。”
“臣彈劾慶王府欠錢不還!還錢!”
“臣彈劾宸王勾結安王幼子陷害慶王。”
“臣彈劾宸王不知分寸令其養姐議政。”
“臣彈劾崔老……”
“臣彈劾……”
李燧:“……”
賀云昭無辜的睜著眼睛,她手揣在袖子里,真好呀,一大早大家都這么有精神。
第94章
彈劾慶王李映的人很多, 其中兩三個是賀云昭安排的人。
不得不說有一位師父對她的仕途來說著實是一份不小的助益,這兩三人雖不是出身書院,但師承都與丁翰林脫不了干系。
在封王幾日后, 這幾人便試探了一番, 沒有同賀云昭說話, 但與丁老整整談了一夜, 很快便往還沒修好的宸王府遞了折子,送了兩匣子四色糕點去。
薄禮僅代表了一份心意, 賀云昭便回了幾本詩集回去。
黨爭歷來便有, 任何一個朝代都逃脫不了。
假如賀云昭沒有成為皇子, 她離開翰林院后不出意外應該就會加入到這群人當中。
但如今她是宸王, 京城一派的官員很快就下定決心投奔她。
“臣彈劾宸王令其養姐參與政事, 此事非同小可還請陛下嚴懲。”
賀云昭扭頭看向另一側, 眼底刮過一道利光。
彈劾她的人也不少,隱隱為首的就是慶王太妃的弟弟,孫南益。
在一堆重要的事情中,這一句彈劾似乎無關緊要,但賀云昭還是扭頭看了一眼彈劾的人,瞧著年輕, 紅潤的臉頰像是燒乳豬的豬皮泛著油光。
她收回視線, 兩手淡然的交在身前,似乎一點不在意是誰彈劾了她。
有心人注意到,但也以為平常,畢竟慶王被彈劾之事件件都是要命的事, 但彈劾宸王的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幾句,宸王渾不在意也是應當的。
朝堂上眾人吵成一團,這個說‘慶王殘暴有傷天和’, 那個說‘慶王跋扈敗壞皇族聲譽’,偶爾夾雜著幾句‘宸王指使安王幼子算計慶王。’
亂糟糟的聲音一窩蜂的涌入皇帝的耳朵,這才是當皇帝最煩躁的時刻,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吵的臉紅脖子粗的朝臣們安靜下來。
到了嘴皮子上見真章的時候,武將們老實的退后,只留下唇槍舌戰的文官。
好在崔德中對此早有經驗,急忙領著幾個內官上前拉開已經要動手的大人們。
“大人們,冷靜些!”
“您退后退后!”
在將一位侍郎的領子從另一位侍郎大人手里搶出來后,人高馬大的內官們就像是涌入羊群的牧羊犬,將羊群分別趕回他們應到的位置。
今日是大朝會每月一次,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到場,從太極殿延申出去的大片空地上,身著不同顏色官袍的官員們整齊的列隊。
通常站到了太極殿門口就已經是三品官員了,四品五品的官員正在門外站著。
門外的官員們聽到了殿內的爭吵聲,也紛紛交頭接耳的開始議論。
有人眼睛一亮拍著曲瞻肩膀問道:“曲兄,您聽見里面說什么了嗎?”
曲瞻端正了姿態,他斜覷了一眼,“還能說什么,無非是慶王那些破事,他脾氣暴躁鬧出事情來被彈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么驚訝做什么?”
來人輕挑眉梢,這話說的可有意思,光說慶王被彈劾的事,甚至嘴巴一撇就給慶王扣一個脾氣暴躁的帽子上去。
他神情有些玩味,反正仗著沒有人關注他們,他便直接開口調侃:“我可是聽見里面有彈劾宸王殿下的,怎么不見你提?”
曲瞻冷笑一聲,眼神中泛出嘲諷,“你耳朵這么靈,還問我做什么? ”
搭話的人姓華,單名一個嶺字,與曲瞻為同年,兩人關系一向不錯。
華嶺被諷了一句,絲毫不惱,他支著手臂頂了曲瞻兩下,“曲兄,茍富貴勿相忘啊。”
曲瞻瞧他一眼,未曾作聲。
他心道,華嶺此人是屬獵人的,不見兔子不撒鷹,定然是嗅到了什么氣息,這是準備做個騎墻派呢……
若是云昭已然登上皇位了,那么無論她與祖父之間有何摩擦,他都是要堅持自己的政見,不一定站在誰哪邊。
但是如今云昭還只是親王,他這個至交好友自然不會眼看著宗室的王府算計他。
在這點上他與祖父是達成一致了,如果祖父打算不助云昭,那他就要暫時脫離家族了。
沒辦法,云昭不僅是他至交好友還是……莫逆之交,云昭登基對他來說才是利益最大化,若是家中與他的傾向不一,他肯定是先顧自己的想法。
他們那么多人總不會比他處境難,用不著他來擔心。
曲瞻想的很清楚,曲家是個大家族,家中可不只是有祖父父親,人多的曲家新媳婦認人都要花上幾個月。
他若是與祖父離心,自然有的是孫子去和祖父同心,但賀云昭可只有他一個。
曲瞻腦袋一仰,有些驕傲的想,他可是云昭最好的朋友!
華嶺眼角抽搐,他無語的看著曲瞻得瑟的樣子,這家伙運道未免太好了。
出身好就算了,能力也是一等一的,運氣還不差,就連好友都搖身一變成了皇子,他至今不知曲瞻到底拜的是哪座廟。
他轉頭望向太極殿,眼中滿是向往,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在大朝會時站在太極殿里面。
華嶺所向往的太極殿,吵的比菜市口還要鬧幾分。
文官們一個個能文能武下手還不如武將知輕重,還好有內官們出來擋著,不然今日又是一場文武雙全的彈劾。
李燧頭疼的宣布下朝,將涉及的官員都留下,門外的小官們可以離開了。
曲瞻臉色鎮定的在龍璽衛懵逼的眼神中溜進了太極殿,原本規規矩矩要跟著人流離開的穆硯一瞧見曲瞻逆著人流的人影,他瞬間停下腳步也跟著留下。
穆硯心中不由得懊惱,他怎么這么軸呢!
陛下說無關人退出去,他就跟著退了,明明可以留下聽的。
不想摻和這件事的人早就跑了個干凈,留下的人要么是賀云昭的人要么就是慶王府的人,還有一些則是位高權重留下做裁判的。
但這些裁判心中也是各有傾向,公正實非他們心中要考慮的東西。
何況兩個親王扯頭花的破爛事,哪里用得著公正二字,拼的不過是實力、腦子。
賀云昭目光淡淡掃過殿內的人,她眼角瞥見兩個熟悉的人,曲瞻、穆硯。
不會是曲瞻把穆硯留下的吧,穆硯可沒這個滑頭的勁。
李燧輕咳一聲,“諸位愛卿今日朝會有諸多要彈劾的之處,現下便一一說來,朕也好聽一聽。”
御史臺尹御史上前一步,他面容嚴肅,臉頰掛著濃厚的胡子,看起來似乎更像是個武將,但卻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甚至還是二甲第四名。
尹御史既不是賀云昭的人,也不是慶王府的人,他是個憤世嫉俗的人。
最有學問的一批都在翰林院,翰林院出來后被分到六部都是有出身有人脈,被外放為官的都是有本事有抱負的,而直接進了御史臺的則是既有人脈又有本事有抱負嘴皮子還利索,只是有些思想偏激……
畢竟他們嘴毒的與翰林院清雅之風格格不入,在翰林院就沒少得罪人但依然能留在京城為官可見有點東西,簡單來說御史臺都是一群鬼見愁。
但有這樣一群人存在朝堂之上,賀云昭倒是很開心,因為……
尹御史彭的一下仿佛被打了雞血,臉紅脖子粗的怒斥:“慶王囂張跋扈當街行兇,虐待堂弟,此人不念血脈親情簡直是畜生不如啊!”
“若他沒有認出讓堂弟,便是當街毆打貧弱的百姓,甚至揚起馬鞭,他打的是百姓嗎?不是!”
眾人詫異,不是?
尹御史繼續道:“他打的不是百姓,是大晉官員的脊梁骨!”
“太宗皇帝曾言,民乃大晉立國之本,先帝臨終叮囑臣等要輔佐陛下,造福大晉百姓,如今呢!”
中年壯漢怒發沖冠,他環視四周,“如今!小小的一個宗室親王就在京城所有百姓的眼前肆無忌憚的毆打虐待百姓,這還是宗室嗎?豈不是皇族之恥!”
賀云昭呆住了,她的人捧著折子嘴角抽搐的看向她。
以眼神示意,殿下,我還上不上?
賀云昭艱難的抬手摸摸眉毛,還是先閉嘴吧,聽這位大佬噴一會。
朝堂不是沙盤,即使推演再多次,總有很大的可能突然冒出來一座山或者一條河,她看看尹御史,默默調整了一下措辭……一座火山。
朝堂上形形色色的官員太多,她似乎不必將計劃做的那么細,總會有人推波助瀾。
就如現在,慶王府的人被罵的頭暈目眩,宸王府的人努力給大佬做氣氛組,而大佬本人則是罵了個痛快。
在尹御史的怒噴下,殿內無人幸免,閣老們抬手掩面小聲打聽,到底是誰惹了這炮仗了。
小道消息從后傳到前,原來是尹御史的家就在那條街附近,剛好下值的時候看見了慶王行兇現場,尹大佬悲憤不已,李氏竟還有如此畜生不如之人!
“陛下,莫要姑息此等殘暴之事啊!”
尹御史據理力爭,賀云昭的人迅速跟上,將慶王其他被彈劾的事齊刷刷的說出來。
李燧頭疼的按住額角,道:“李映錯了就該罰,待朕與宗室商議后懲處。”
話語一頓,補充一句“重重的罰!”
尹御史滿意了,緊接著很快將矛頭對準了宸王。
他扭頭一看,便道:“臣還有一點疑惑,不知宸王殿下能能否解惑?”
不能,賀云昭嘴角帶著微笑,但開口卻是,“哦?什么疑惑?”
尹御史皺眉看向云淡風輕的宸王,壓根不被她態度影響,直接問道:“有人彈劾殿下指使李景暗算慶王,不知道殿下有沒有什么能解釋的。”
賀云昭臉上浮現極其荒唐的笑容,仿佛再說,你在開什么玩笑。
她搖搖頭,眼神明亮堅定,“尹御史,您是御史臺的老將了,自然知道有不少事都是捕風捉影,憑著一句彈劾就要我解釋,這豈不是太荒謬了一些?”
慶王的人很快站出來,語氣帶著指責,“有人看見李景進了殿下的府邸,緊接著就在街面上沖撞了慶王殿下。”
賀云昭無奈的回頭看著慶王府的那些人,“本王實在不知道要解釋什么,李景說日子過的艱難想讓本王幫一把,但安王舊事大家都清楚,本王實在是做不到以德報怨,只能是開導幾分,想必李景也是在本王這得不到什么便去找慶王了吧。”
尹御史神情微妙的看了她一眼 ,總感覺還有些地方不對。
賀云昭扭頭直視尹御史,不閃不避,她理直氣壯的開口:“本王倒是要懷疑是慶王聯合李景想要給本王潑臟水呢,畢竟于李景而言本王是仇人,難道不是慶王這個堂兄更好聯合嗎?”
眾人努力壓著嘴角,安王府的后裔,到底是更恨老對手慶王府還是更恨新對手宸王還真是不好說。
賀云昭神情自然,她眼中含著一絲笑意。
尹御史抬手叫停,宸王說的有理,不能單憑空口無憑的懷疑就讓宸王自證,能開口解釋是宸王脾氣好,但他們不能先入為主的判定此事。
但還有一件事,尹御史蹙眉,“殿下,您的養姐參與了王府建造一事,此事非同小可,婦人家怎么能參與政事。”
賀云昭神情無奈的看了一眼尹御史,還真是個較真的性子,還好她早有準備。
“尹御史這話說都沒道理,修建宅邸乃是本王私事,叫養姐參與也是為了日后用的合心意,不說旁的,諸位大人一直在衙門效力,家中寨子還不是你們的夫人主持修繕的,怎么到了本王這里就不成了。”
尹御史冷臉,立即便道:“親王府乃是工部督造,兩個婦人怎么能參與其中。”
賀云昭:“那就叫工部退出,本王的王府修的不大,倒也用不上工部那么多人。”
尹御史:“殿下在詭辯。”
賀云昭:“尹大人才是指鹿為馬。”
她冷哼一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精致的眉眼在沉下來時候才來一種壓迫心臟的威懾,玩味的問道:“敢問尹大人,你家中院子修繕房頂要從那里請人,工人多少,要花多少多少貫?”
尹御史頓時語塞。
賀云昭嗤笑一聲,“你家中的宅邸瑣事都是交給婦人來處理,本王的宅邸瑣事就不能交給婦人了?照你如此想法,本王還要不要娶妻了?”
上首的皇帝聞聽此言,他猛的揪住的自己胡子,趁著朝臣們不注意憋著疼勁揉了揉自己下巴。
“沒錯!”裴澤淵立刻幫腔,他用眼神譴責尹御史,“修個宅子事不讓婦人去做,自己家中還讓婦人打理,等何時你包攬了家中瑣事再來說話!”
尹御史第一次被人懟的啞口無言,他自然有諸多圣賢之說可以用來抨擊宸王令婦人參與工部差事。
什么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女正位乎內……
女謁公行者亂,女人參與政事會使得朝局混亂……
但一被點出他對家中之事一無所知,無論他說什么都顯得站不住腳了。
他痛定思痛,回家后便拉著夫人走遍全府對全家的大事小情重新了解。
走了兩遍后,累到憤怒的尹夫人直接伸手給了他兩下,這是后話。
現如今,尹御史還被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還好皇帝人好心善,給他解圍,“慶王之事屬實,便不必再議,陳老以為應當如何處置?”
陳閣老立即道:“臣以為,應照先帝留下王公處理條例,將慶王降兩級,罰俸兩年。”
李燧點頭,“善。”
賀云昭微微頷首。
而后方的曲瞻卻早就將視線轉移,他看著沉默的站在云昭遠處的穆嵩。
穆嵩,穆硯之父。
他抱臂,手指輕輕敲打手臂,有意思……
第95章
圣旨下達至慶王府時, 慶王太妃幾乎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下巴微抬,跪在堂前接圣旨時仿佛這不是一道貶了她兒子爵位的圣旨,而是什么晉升的圣旨……
就連前來宣旨的崔德中都微微一頓, 他對這位慶王太妃的從容刮目相看。
慶王太妃姓孫名芙珠, 這名字放在一個年輕少女身上自然是萬分嬌俏可愛, 但放在一個年近中年的婦人身上難免就有些奇怪。
孫太妃面容冷淡, 從容伸手,從額頭開始向后延伸的白發像是她的頭盔一般讓她不懼風霜。
崔德中面露尷尬, “太妃娘娘, 這應當是由慶郡公來接的。”
跪在另一側的李映顯然已經陷入了呆滯, 他神色驚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急切的擺手推舉著放到他眼前的圣旨。
孫太妃橫了兒子一眼, 她看著崔德中, “崔總管,我兒驚嚇過度,神思不清,還是我來吧。”
崔德行看著正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手臂口中發出叫聲的李映,他心中有些無奈,雖然不太和規矩但還是將圣旨交給了恭敬把兩手攤開的孫太妃。
慶王雖不再是慶王, 但孫太妃仍然是孫太妃, 她的王妃稱號不是來自于她的兒子,而是來自于她的丈夫。
皇帝沒有褫奪她的誥命,那她就依然是宗室的慶王太妃,甚至還是宗室里的節婦, 誰都要禮讓三分。
孫太妃接過圣旨,她甚至極體面的開口:“崔總管留下喝一杯茶吧。”
崔德中抬手拒絕,他面上掛著和善的笑容, “下官還要回宮復命,便不多留了,太妃娘娘請保重身體。”
孫太妃點點頭,抬眼看著這位總管,道:“多謝崔總管關心,臣婦心中銘記陛下與娘娘的寬仁,日后必好好教導兒子。”
待宮中內官離開后,孫太妃終于扭頭正眼看著李映,她面容冷硬,“李映!你丟臉丟的還不夠嗎?”
展示了一段精彩無實物表演的李映連滾帶爬的奔向母親,他惶恐的像一個孩子。
孫太妃閉眼甚至不愿意去看,她從小待兒子甚為嚴格,怎么李映就沒出息到如此地步!
難道真是因為她一直為王府遮風擋雨,所以映兒從來沒長大過……
她嘆息一聲,“映兒,今時不如往日,你不能再這般稚嫩了。”
李映跪在母親身前,眼中泛起淚花,他咽了一口口水,急切問:“娘!怎么事情就嚴重到如此地步,我不過就是打了李景幾下罷了,根本什么都沒做啊!”
孫太妃垂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你還不懂嗎?這只是一個起因,宸王借著這件事倒逼多少還在中立的人偏向他,為的就是將宗室這股氣勢打壓下去。”
當街毆打堂弟嚴重嗎?褻玩孌童嚴重嗎?
要是私下里自然沒事,私下里比李映荒唐的人多的是,種種惡心的事罄竹難書!
但唯獨一點最重要,不能放在所有人面前。
李映不過是被人當成了一個靶子,宸王的第一箭就必須射在這靶子上。
人都是有道德的,在朝堂之上,即使再無恥惡毒的人也不能說慶王與兩孌童同枕太好了!更不能說堂弟跟個乞丐一樣活該被打!
宸王只是用了一招,便叫所有人看出了宗室的色厲內荏。
宗室里這股氣是早十多年便被培養出來的,當宗族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沒有孩子的,能夠過繼一個孩子去繼承全部財產時,宗室里的大多數人就被綁在了同一條利益鏈上。
有資格競爭的躍躍欲試,沒資格參與的人開始紛紛押寶,半夜里還要捶胸頓足的哀嘆自家沒這個機會。
當壓在眾人頭上的皇權成了一塊能吃的肥肉,擁有同樣血脈的宗室心中對于皇權的敬畏就悄然隱身。
宸王針對的不僅是她們慶王府,更是宗室里那些躁動不安的人。
孫太妃心道,或許在彈劾映兒之前宸王就給宗室里不少人家釋放了善意。
在此之前不清楚,但在映兒被貶為郡公后,定然有不少人急匆匆的往上夠著宸王的臺階。
她踢踢還跪在地上的李映,斥責道:“沒出息的東西!”
李映急忙的抬起頭,口氣極軟的抱著母親的腿,“娘,我知道你一定還有辦法,你幫幫我吧!”
孫太妃拍拍兒子的頭,沒作聲,它只是吩咐一句,“叫舅老爺過來。”
她的弟弟孫南益,想撇清關系也抽不開身,此刻不用何時用。
孫芙珠與孫南益這對姐弟,在孫芙珠成了慶王妃后,在她生下了李映后,在她有能力在宗室開口說話之后,便只有弟弟配合姐姐的份。
孫南益卡著宵禁的時間姍姍來遲,他臉上的尷尬被孫太妃看的清楚。
“南益,映兒可十分尊敬你這個舅舅,事到如今你還能跑嗎?”
孫南益抬手掩面,心里那些理直氣壯要撇清干系的話此刻也說不出口,但不說可不行……
他咬牙,還未發出聲音就被截了話。
孫太妃冷笑一聲,“我這個王妃沒什么本事,但能保證你一定先我映兒一步去陰曹地府。”
孫南益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抬眼驚恐的看著姐姐,慌忙開口:“姐!我可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啊!你怎么能看著孫家的香火斷了呢!”
孫太妃輕輕抬眼,“那就讓爹來索我的命吧。”
孫南益肥碩的身軀猛的縮在一起。
孫太妃繼續道:“我不管你要怎么做,我這里有一份罪證,你去搜集證據,一定把這件事辦的齊全,拿來給映兒立功。”
宸王肉眼可見的不是個軟柿子,單從她不是單純接招而是主動出招就能看出幾分性格。
如同一些朝臣一般,他們上了船就難以下去,慶王府也是同樣的,背后有一群人推著李映往前走,就算是想要自己收手也要看看伸手的人答不答應。
宗室里多少人家可是將全部家底押上了,安王父子倒是說死就死,只留下其他人家里像雪洞一樣空空。
唯一的指望就是慶王了……
孫太妃一時間竟然不知是該恨還是該慶幸,恨離那個位置遠了,又慶幸他們不必再被推著往前走,這時還只是削的爵位而不是沒了性命。
但也不能直接沉寂,不然那些曾經押寶過慶王府,身體力行的付出財力的人必然會像禿鷲一般吃干慶王府的肉。
崔家可是跟著彈劾了映兒,第一個背叛的人總要受到懲罰,不然他們母子今后日子必然艱難……
若是陛下仁慈一些,或許爵位還有可能回來。
慶王府還沒倒下就有大批的人拿著筷子勺子準備吃肉喝血,孫太妃就是要挑一個有把握的踢下去,讓另一塊肉代替他們母子,崔家是最好的選擇。
……
下朝后的賀云昭回了體仁殿,
體仁殿是三進的宮殿,位于靠近前朝的位置,東側宮道尾端朱紅色大門連著一條宮道能直接從東華門離開皇宮。
從前殿過宣佑門向北便是內閣與六部的辦公之處,再往北面便是太極殿。
賀云昭在宮中住的還算舒適,慣用的東西和人都送到了宮里,翠玲還是經常貼身伺候著,只是被一些小宮女背后酸了幾句霸道。
宸王殿下可是陛下親子,如今住在宮里,她們這些被精挑細選的宮人本就是十分伶俐的人,但誰也沒想到宸王殿帶進宮的人這么霸道,還不叫她們近身伺候。
那幾個抱怨幾句的小宮女很快被皇后娘娘宮里的嬤嬤教訓了一頓,讓她們不許多嘴多舌,再有下次便趕出宮去!
皇帝是個十分寬和的人,對待宮人一向十分寬宥,皇后娘娘治理宮中雖也嚴謹,但也并不是嚴苛的人。
說幾句嘴又算不得什么,但被嬤嬤們嚴厲教訓后,宮女們很快被緊了皮子,一個個再不敢松懈,做事更加精心。
賀云昭只是站在門口思考了片刻,宮女便緊張的從廊下跑出來攥緊了手指,膽戰心驚的看著她。
“殿下,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
賀云昭掃了一眼宮女臉上的神情,緊張忐忑害怕。
似乎在她進宮居住后,便經常看到這種神情,宮人們害怕做錯事,便在出現一點不對勁的神情時都會萬分小心。
她擺擺手,“沒什么。”
邁步進了臥房,翠玲正坐在桌子旁分兩匣子珍珠。
到了屋里,賀云昭臉上興奮的笑容才終于露出來,她往翠玲身邊一坐便開始講今日朝會。
有些得意的講起來了宗室里幾人的反應,“他們眼神都愣了,還一直往我這邊瞧,等著吧,過不了幾日他們就得紛紛求著我見他們一面了。”
既是復盤一遍,也是快樂的炫耀一次,好享受計劃成功的快樂,她慣來很會哄自己。
翠玲笑著應和著,只是眼神有些心不在焉,她時不時看向外面的日頭。
賀云昭眨眨眼,有些疑惑,翠玲今日怎么神思不屬的……
進門就是一大通話,這會注意力放在翠玲身上后,她便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翠玲平日里穿著樸素,雖也是好料子但很少有花哨,今日卻穿了一豆綠色的羅裙,外罩一件鵝黃色褙子。
她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一番,很快發現翠玲今日膚色均勻嘴唇那個紅潤,眉毛畫的也極仔細,那個小弧度……嘖嘖嘖……
“還不從實招來,今日打扮的這么漂亮是為了什么?”
若自家主子真是個男子,翠玲是萬萬不敢說的。
伺候男主子就是這樣,哪怕他對你沒想法,你也不得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其他男人的想法,不然他就會認為自己被冒犯。
可主子是個女子,還是關系十分親密的,翠玲自己是個嘴笨的知道瞞也瞞不過,便有些羞的開口解釋。
“沒有打扮,只是每天這個時辰在殿外巡邏的一個侍衛,瞧著十分俊俏,下面的小宮女們也經常跑去門口偷看。”
要說喜歡也不至于,頂多是在俊俏的男子面前稍微注意自己的儀表。
就如同賀云昭進宮后,小宮女們的辮子都梳的更整齊了三分。
翠玲手里捻著珍珠放回到一個匣子里,“殿下,那侍衛真是十分俊俏。”
賀云昭蹙眉看著翠玲,眉眼一壓,她小聲問:“有多俊俏?”
翠玲老實的點點頭,她努力想出一個對比來,“不比穆公子差。”
賀云昭忍住笑意,拉著翠玲就去了她的房間,將首飾盒子翻出來,拿著珠釵比比劃劃,“來,好好打扮一番,咱們一起去看。”
翠玲臉色爆紅,她急忙伸手阻止,但還是敵不過賀云昭的行動力,很快就被打扮一新。
賀云昭倒是十分雀躍,翠玲竟然也有點開竅。
太監被閹割了都有男女之情的想法,沒道理女子一個完整的人就清心寡欲……
賀云昭端正了姿態,一副十分正直的模樣帶著翠玲從宮道到殿門口。
等了一會,果然有一隊侍衛從門口經過,恭敬的對著賀云昭頷首行禮。
侍衛們在巡邏時如果不是停下有事情要說,遇到宮中的主子都是頷首即可。
賀云昭便等著他們抬起了腦袋,光明正大的打量了一番。
六人小隊自然知道宸王殿下在看他們,心中十分忐忑,一個個屏住呼吸從門口經過。
賀云昭仔細一瞧,嗯……俊的在哪呢?
等人走后,她直接蛐蛐,“俊俏侍衛呢?哪呢?”
翠玲:“……”
“人沒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班。”
很快就有小宮女來小聲說, “那位侍衛好像排到了晚上,大概是酉時。”
賀云昭沒怎么在意,這件小事很快從她心中劃過。
但在晚間陪著皇帝皇后吃飯的時,苗皇后時不時的給她夾菜,神色中帶著一絲期待。
賀云昭拿著筷子停頓一瞬,很快放下筷子,起身拿湯勺,“父皇,母后,喝一碗湯吧。”
夫妻倆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著大寶貝給他們盛湯。
李燧感動的將湯喝個一干二凈,苗皇后被湯的熱氣一撲不由得眼角濕潤。
飯后三人便坐在榻上閑聊,苗皇后舍不得賀云昭走,李燧也舍不得,想多待一會兒感受這天倫之樂。
賀云昭方才吃飯還有些不適應,但很快就在兩雙濕漉漉的眼睛瞎投降,她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有一次我同趙同舟出去玩,那家老板突然沖出來抱著他的大腿大喊,趙爺你可算來了!……”
賀云昭挑了一些有趣的事將講,兩人聽的都有些入迷。
孩子在面前說著與朋友出去玩的趣事,這樣的溫馨場面他們沒想到能擁有。
即使賀云昭說的沒趣,他們也會聽的入迷,更何況賀云昭本就是個十分有趣味的人!
只是中途皇帝不得不走,有官員求見,他走時還依依不舍。
賀云昭便給苗皇后一個人講,這次講的更順暢,有些不太好在皇帝面前說的事在皇后面前將倒是十分有趣,比如一些京城公子哥中的趣聞,誰家小哥被姑娘追上門……
苗皇后聽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屁股一挪動,坐的更近了一些。
待說到口干舌燥,賀云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她放下茶杯擦擦嘴角,猛然便想到一件事。
她若有所思,“是不是快到酉時了。”
苗皇后看了一眼漏刻,“快到了。”
賀云昭眼睛一亮,她頑皮的勁立刻上來了,“體仁殿門口有巡邏的小侍衛長的十分俊俏,小宮女們都偷著去看。”
這種點評侍衛容貌的話皇后幾乎沒聽過,但是此刻聽,猛然還是有些怪異之感,總覺得有些別扭之處。
賀云昭瞧出了皇后的微妙不自在,便笑著道:“我倒是也想要瞧瞧,可惜沒遇到,聽說是換成酉時的班了。”
苗皇后立刻開口:“那本宮陪你去看如何?”
她不過是想要孩子開心一點,下意識有些討好,一說出口便有些后悔。
賀云昭卻不叫她反悔,直接拉著皇后起身,“母后,走,咱們去瞧瞧。”
苗皇后被這樣的行動力驚住了,但不由得心里也有些好奇,不是好奇小侍衛,是好奇與小昭一起做這樣的事會不會很有趣。
她一貫端莊溫和的臉上浮現一種緊張與不知名的雀躍。
賀云昭卻渾不在意的道:“就是去瞧一眼,也算不得什么。”
她親手扶著皇后的手臂,到了體仁殿還不忘把翠玲叫出來,裝作出來散步一般,三人在宮道上走過。
一小隊侍衛經過,恭敬的行禮,抬起頭的瞬間,賀云昭與皇后都知道了俊俏小侍衛是誰。
小侍衛果然!大眼睛高鼻梁白白嫩嫩的,被盯的緊張了還下意識笑一笑,臉頰有酒窩!
她們的嘴角壓根壓不下來!
賀云昭裝作嚴肅的點了人出來問了兩句話,讓皇后和翠玲仔細瞧瞧。
“哪里人?看著眼熟。”
“什么時候進的宮?”
小侍衛認真的回答好問題,賀云昭便吩咐他走了。
夕陽下,橘黃色的光照的皇后臉上浮現一層油潤的興奮與喜悅,她看向賀云昭,心中猛然有種做了壞事的愧疚。
賀云昭卻握住苗皇后的手,她眼睛彎起,安慰到的捏捏手,“看,沒什么大不了的。”
平心而論,小侍衛的確俊俏,但定然是不如年輕時的皇帝俊的……皇后也不是沒見過俊俏的年輕人,但這是不一樣的……
在此刻,苗皇后猛然便明白了自己內心所想,還好是賀云昭……
她身上的緊繃與討好之感迅速消散眉宇間笑意浮現,“謝謝你,小昭。”
賀云昭看著苗皇后的面龐,心中一軟,伸出手猶豫著抱住了她。
苗皇后很瘦很瘦,骨頭硌的人疼,而賀云昭很高,能輕松環抱住她。
被人擁抱,被女兒擁抱,這是第一次,苗皇后忍不住貼貼賀云昭的臉,女兒真好……
第96章
賀云昭本就不是什么循規蹈矩之人, 她喜歡有趣的玩物喜歡有趣的事。
她可不會因為成了王爺就壓抑自己原本的個性,她都成王爺了,要是還要委屈自己, 那她當這個王爺還有什么意思?
皇帝皇后對賀云昭從前那些名聲早有耳聞, 但也并未放在心上。
孩子還年輕, 愛玩是常事, 等到他們這把年紀再喜歡的東西都很難帶來快樂了。
李燧很快知道了小昭竟然帶著皇后溜到體仁殿看俊俏小侍衛,不是他安排了人監視。
而是苗皇后自己炫耀的!
當批完折子腦袋昏昏躺在床上的皇帝迎來了興奮的跺腳的皇后, 他少不得問一句:“怎么這么高興?”
苗皇后嘴角翹起, 她眼中滿是得意, 還要渾不在意的扭扭脖子, 裝作平淡的神情, “也沒什么, 就是小昭拉著我去看小侍衛,這孩子真是的,看到了什么都要和我說一次,哎呀,我這個做母親都有些不適應呢~”
李燧呆住了,他茫然的看向自己媳婦, 騰的一下以不符合他身體素質的行動能力迅速翻身而起, “什么!”
隨即便有些氣,他抬手就指著皇后,“那你怎么不叫我?”
苗皇后得瑟抬手撫一撫鬢角,“哎呀!”
“也沒什么, 不過是顧念皇上政務繁忙,不好叨擾,小昭這孩子就是太孝順了!”
李燧委屈死了, 他哪里有什么政事!
還不是朝中有官員出了矛盾,他才去調和一二,結果人沒勸好,還錯過了一家子的趣味小活動。
他胡子委屈的翹起,“就我沒去……”
苗皇后十分溫柔大度體貼并寬和的安慰道:“陛下不必心焦,小昭是個孝順孩子,日后你也可以……”
她猛然一頓,急忙捂住嘴,眼帶炫耀的看著皇帝。
李燧:“……”
“小舒,你是故意的!”故意在他眼前炫耀!
李燧氣死了,苗皇后滿意了,至此,皇后的高傲已經盡數體現。
李燧心想,這算什么他也可以和小昭一起去看……
不行……李燧頓時呆住了,他做不到同女兒一起看美人,道德感頗強的皇帝只要想一想那個畫面就羞恥心爆棚。
別說和女兒了,那怕小昭真是個兒子,他也做不到父子一起看美人這種昏君之舉啊!
李燧哀嚎一聲埋在被子里,苗皇后不依不饒還要追著他耳朵邊問,“想什么了?”
夫妻倆一個追一個躲,門外的宮人們迷茫的對視,帝后感情好是好,但從前都十分平淡溫馨,怎么今日兩人還鬧起來了。
……
庭前梧桐褪了青,烏云低壓,天空仿佛倒扣的汝窯釉瓷盞,細雨初收之時,涼風便從檐角游來,鼻尖能聞到雨后的泥土氣。
回廊處宮女娉娉裊裊,腰間纏著鵝黃色的勒帛,勾勒出纖細的腰肢。
曲瞻跟在宮女身后,他眼睛瞟過那條寬寬的……應該是腰帶?
這宮女是不是不莊重了些?曲瞻不由得皺眉。
這是他第一次到體仁殿,只是看著殿中的侍女穿著十分鮮艷,他心中忍不住有煩躁之感。
他得勸勸云昭,如今是重要時期,萬萬不能被兒女私情纏身。
走到書房門口,侍女低首屈膝請曲瞻稍等,隨后敲響房門,待里傳來聲音后才推開門示意曲瞻進門。
曲瞻邁步跨過門檻,他垂眼步伐輕巧的走過,躬身行禮,“臣曲瞻,恭請王爺圣安。”
本以為很快會聽到叫起的聲音,但卻是頓了一個呼吸才聽到一聲,“嗯,起來吧。”
曲瞻直起身體,他抬頭一瞧,便見賀云昭身側的座位旁站了一個熟悉的人,裴澤淵。
本該與裴澤淵見禮的曲瞻此時卻猛然停頓了片刻,他看到賀云昭唇上紅潤,心中古怪感升起。
“曲兄。”
“裴兄。”曲瞻再次拱手。
賀云昭端起茶杯欲蓋彌彰的喝了一口,道:“都別愣著了,坐下吧。”
趁著曲瞻坐下的片刻,她扭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裴澤淵,他的唇比她的紅多了,她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
男色誤人啊!
還好曲瞻不是很關注裴澤淵的臉,不然心中的古怪感會更多。
大晉的官員每年節假日有八十六日,每月三日旬休,一年共三十六日,去掉重合的部分每年至少能放一百一十日假,甚至皇帝打算等賀云昭冊封為太子之后,在賀云昭生辰那日還放一天假。
今日恰好便是授衣節,朝廷會給官員一日假期讓他們能夠有時間準備寒衣。
賀云昭一早便收到了不少衣裳,各種款式都有,翠玲早兩個月便忙著幫賀云昭準備各種送人的寒衣。
授衣節對大晉人來說是個很重要的節日,給親人、長輩、晚輩送一件能有御寒的衣裳表達關心關愛,也會燒一下紙做的寒衣給逝去的親人。
賀云昭上午便同皇帝皇后一起祭祀,兩人心里還惦記著裴澤淵,便早早把人叫進宮里來。
裴澤淵那雙父母有還不如沒有,裴尚玄打從知道昔年內幕之后便一蹶不振,皇帝雖傷心但也不忍對行動不便的裴尚玄太多苛責。
而另一位寧安公主,從前對裴尚玄表現的十分情深不改,那只是因為裴尚玄再怎么都沒有觸碰到她的利益,何況還有一個裴澤淵站在前面擋著。
但一旦有礙自身,寧安公主跑的比誰都快,甚至來不及帶上裴澤淵。
前兩年倒是聽說過寧安公主在別院與一位書生關系親近,倒也沒人在意。
裴尚玄都沒說什么,難道還能指望裴澤淵這個當兒子的去管嗎?
不過壞就壞在寧安公主走的匆忙,好多財物還留在理國公府,她派人找裴澤淵要過一次,裴澤淵本來決定把財物送過去。
但多寶嗷的一聲給攔住了,公主的侍女說,“這是公主的私產!”
多寶腦袋轉的倒是快,那時賀云昭已是宸王,這府上的財物可是三爺的!是宸王的!
他聲音都劈了,義正言辭的怒斥侍女,“這是債主的!”
年少無知自己寫了高利貸借條的裴澤淵:“……嗯。”
還是賀云昭知道后,她安慰了兩句,便叫裴澤淵將公主的嫁妝送過去。
那是先帝給女兒的東西,就此一次,日后別多牽扯就是。
寧安公主的嫁妝除開金銀首飾古董擺設等還健在,許多容易損耗的東西早就在十幾年中用完了。
清點過后的庫房被裴澤淵看出了問題,他就算是再不通庶務也知道理國公府的庫房絕不可能一大半都是寧安公主帶來的嫁妝!
寧安的公主還要求將公主十幾年里損耗的、顏色不鮮亮的各種昂貴綢緞折成銀子給公主。
難得善良一次的賀云昭都被氣笑了。
裴澤淵干脆叫人盯著嫁妝單子一樣一樣的對,除開先帝給的嫁妝一樣也別想多拿走。
在侍女得到寧安公主吩咐后,第二次回了理國公府理直氣壯的要裴澤淵補上公主嫁妝里的綢緞時,裴澤淵同意了。
然后他轉頭將行動不便的親爹打包好上轎送往公主別院,并且吩咐親兵不得離開別院。
本來還打算給妹妹一些銀子用的皇帝看著委屈的眼睛都紅了的外甥,他心中一虛,絕口不提寧安公主了。
今日授衣節,皇帝還叫人備了兩件羽紗面白狐皮里鶴氅,賀云昭與裴澤淵一人一件。
收了東西后裴澤淵說有事要說,兩人便一起回了體仁殿。
可巧說起穆家的事,賀云昭便派人去請了曲瞻。
這也是曲瞻一進屋就看到裴澤淵的原因。
賀云昭伸手要擺弄一下安放在紫金泥爐上的茶壺,裴澤淵急忙擋住,“我來吧。”
他伸手拎起茶壺,手腕一點就要倒入熱水。
“唉?”曲瞻蹙眉制止,他瞧了裴澤淵一眼,笑著道:“裴兄大概粗糙慣了不大會煮茶,還是我來吧。”
裴澤淵心中一緊,敏銳的神經讓他察覺出不對勁,他眼睛微瞇看向仍然溫和笑著的曲瞻。
茶壺被移交到曲瞻手里,曲瞻輕輕頷首,神色從容的整理寬大的衣袖。
大晉人喝茶注重儀式感和精神享受,每一步都各有說法。
裴澤淵從小習武,茶這東西他能喝出好壞但要是自己煮茶可就有些勉強他了。
他面容冷峻神情平靜仿佛曲瞻的舉動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但看著賀云昭神情愉悅的接過茶杯,他牙都要咬碎了
會煮茶有什么了不起!他還會舞劍呢!他會的可多了!
刀、劍、槍、戟、斧、鉞、鉤、叉、鞭、锏、錘、抓、棍、棒、拐、流星錘!他都會!
裴澤淵心里喊的大聲,但此刻煮茶是曲瞻的主場。
書香門第的麒麟子,煮茶時的一舉一動都風采斐然,今日休沐他也沒有穿官袍,一身湖藍色交領長衫,身姿修長動作優美,他淺笑著伸出手請賀云昭品茶。
這熟悉的感覺……
裴澤淵:“!”
狐貍精與狐貍精之間一定是有感應的……
他死死盯著曲瞻看,年紀一大把的老男人這么輕佻!
的確虛長幾歲的曲瞻,他狐貍眼微微一瞇,斜覷裴澤淵一眼,這一眼含著挑釁之意。
裴澤淵:“!”
曲瞻心中冷笑,他是個成年男性,雖沒娶妻但也不至于真遲鈍到什么都看不出來,云昭與裴澤淵之間一定有問題。
他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要染上斷袖之癖一點作用沒有!還是被妖男勾引了!
他就知道,說話裝可憐的不是什么好東西!
賀云昭輕咳一聲,她眼睫輕顫,道:“穆家近日有些異動,你怎么看?”
曲瞻緩緩收回和裴澤淵對峙的視線,略一思索,“的確有些問題,之前我就在懷疑此事,穆硯與咱們交好,但穆家卻一直態度不明叫人捉摸不透,我感覺其中有些內情。”
穆家與曲家情況可不同,曲瞻本人站在賀云昭身邊影響不了曲家的總體的決策,他就算再受曲閣老看重,終究只是一個剛剛進入六部的文官。
在小官們看來曲瞻的起點已經是他們遙不可及的終點,但對曲家來說,一個正六品的官算不得什么。
等什么時候曲瞻坐到了四品的位置,曲家才有他提意見的份兒。
但穆硯可不同,武將升官快,他本就是三品的武職,穆家當家人穆硯的父穆嵩任京都大營副指揮使,只比穆硯高了一級。
在如此情況下,穆硯既然能與皇帝的親兒子宸王殿下有交情,還不立刻來拜,那此事就十分古怪了。
曲家的文臣,中立也不足為奇。
但穆家武將出身,穆嵩還是京都大營這樣要緊的職位,他中立個什么勁呢。
除非是有人讓他想投也不能投!
賀云昭輕笑一聲,“本王知道一件有意思的事。”
“昔年穆副使在忻州為將,負責護送已故的文大人治水,戶部抽調四十萬兩銀子全力支持,此事是時任戶部侍郎的崔老一手督辦……”
崔老、穆家,李景曾說安王府手握崔閣老的罪證,便與當年在戶部的虧空有關……
曲瞻輕挑眉梢,他笑道:“這可真是太巧了……”
狐貍眼含笑,他眼尾壓著兩筆陰影暈進鴉青的鬢角,因為剛才倒茶的動作,襟口微微散開露出一抹……
“曲兄,別著涼了。”裴澤淵一臉認真的上手將曲瞻的衣襟扣的死死的。
他蹙眉關切道:“天冷了多穿衣服,你們文官身體弱經不起折騰。”
曲瞻拳頭攥的死死的,他面上風淡云清,“多謝裴兄關心。”
他抬手用力抵住裴澤淵,“麻煩裴兄了。”
裴澤淵笑的真誠,他露出一口白牙,“不用客氣。”
曲瞻扭頭看向賀云昭,"穆家的事我去跟,適當的時候推一推。"
賀云昭點點頭,她隨即提醒道:“還有一件事,適當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慶王府的動靜,朋友越多越好嘛。”
拉一批打一批吃一批這個道理不用賀云昭提醒,曲瞻也能領悟到。
既然慶王府、崔家、穆家,三家都與此事有所牽扯,那么自然是吃掉一家最合適了……
賀云昭抬眼,她玩笑說:“這便麻煩曲大公子了。”
曲瞻故意夸張一些,他有些羞道:“別總打趣我了。”
兩人互動可謂十分自然親昵,這回輪到裴澤淵攥拳頭了。
待曲瞻走后,賀云昭玩味的瞧了裴澤淵一眼。
這兩人之間的微妙她自然看的清楚,但也不是很在乎,只要不耽誤正事就好。
裴澤淵有時酸歸酸,但絕不會明面上表現出來,不會耽誤她正在做的事。
她眼睛一彎,在裴澤淵心虛的眼神中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啊……”
裴澤淵還在心虛,但他很快把臉貼過去,“曲瞻年紀那么大了一點不見穩重。”
賀云昭笑一聲沒說話。
吃醋才是正常的,感情本就是有獨占欲的,要是裴澤淵大度的不像個人,那她才要懷疑是不是另有所圖。
裴澤淵嘴里嘟嘟囔囔的,他腦袋靈光一閃打算暗戳戳說曲瞻兩句,但被賀云昭打斷。
“對了,有一件事你找幾個穩妥的人辦一下。”
賀云昭拿出一張紙來,“這上面的幾家,盯好了他們有沒有暗地里搜羅人或者派人出京。”
裴澤淵點點頭,“要是發現了他們有異動就報給你。”
賀云昭兩只手伸出嚴肅的盯著裴澤淵,四目相對,她緊盯著他的眼睛,語氣輕飄飄的像是一場薄霧,“你會殺人嗎?”
裴澤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伸手覆在賀云昭貼著他臉頰的手上,堅定道:“臣必承君命,匪石匪席。”
賀云昭笑了,“你知道怎么證明宸王不能繼承大統嗎?”
裴澤淵猶豫道:“宸王為假?”
他對此略知一二,她說過,宗室里必然有些不死心的會試圖證明她是假的。
賀云昭嘴角勾起,她眼神冷冽,“其實還有一條毒計,那就是造很多假皇子出來。”
然后再一個個戳破謊言,那么同樣從民間認回來的宸王殿下必然會遭到質疑,是洗也洗不干凈!
而她絕不想讓這樣的事發生,雖不知那些人能不能想到這個毒計,但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
她看向裴澤淵,捏捏他的臉,被扯的變形的臉頰看起來沒了那份相貌中帶來的冷,“所以,要是有人這樣做,你就……”
裴澤淵眼中殺意浮現,一個不能登基的皇子是什么下場,沒人會不清楚。
“我就送他們去見先帝!”
賀云昭滿意的拍拍他的臉,“真聰明!”
她雀躍道:“剛才還沒夸呢,你竟然都會用匪石匪席了,什么時候學的?”
裴澤淵嘴角壓都壓不住,他笑容憨憨沒了剛才的冷血。
“是嗎?我只是學了一點而已。”
他可比曲瞻聰明一點!
第97章
曲瞻走出書房后在回廊處被翠玲攔住。
他瞧了一眼, 問:“翠玲姑娘,這?”
翠玲將手里的包裹遞給曲瞻身旁的宮女,“殿下吩咐給曲大人準備的一套寒衣, 里面有兩瓶子養身丸, 是太醫院配的溫補方子, 望曲大人注意身體。”
曲瞻沉默片刻, 他伸手從宮女手里接過了包裹,對著翠玲道了一聲謝。
作為新上任不久的戶部員外郎, 曲瞻真沒那么閑, 正因他進戶部沒多久才更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換來一點正視。
家世在戶部這樣的衙門還真算不上什么, 兩只腳站在戶部地界上辦公的每個官員都不是軟柿子。
少有的幾個家世單薄的官員無一不是在人堆里殺出來的人精, 即使曲瞻精明強干, 但應付起來也不是十分輕松。
朋友之間就是有這樣的默契, 賀云昭沒有問曲瞻眼下的青黑是怎么回事,也沒問他近來差事忙不忙。
不論曲瞻忙不忙累不累,賀云昭的意思十分明顯,你的疲累我看到了也知道你很辛苦,但穆家這件事你得緊著辦。
曲瞻也沒提自己忙不忙沒說自己是否有時間去做,他開口主動提了就是最好的表態, 不論他忙不忙的過來, 穆家的事他一定辦好了再來交差。
賀云昭對曲瞻的能力十分放心,曲瞻是十分穩重成熟的人,換言之他是個足夠合格的政客,一切以利益為導向, 能狠得下心但又能保留一點底線。
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對賀云昭來說是很舒服的,大多數時兩人的看法都一致,偶有不同的地方還能略過, 在曲瞻保持忠誠的情況下,這樣的臣子是讓人十分放心的。
即使有意見不同之處,賀云昭也能尊重曲瞻的看法,曲瞻也不會想著試圖來說服她。
但裴澤淵則完全不同,他沒有曲瞻圓滑,或者說他還做不到曲瞻那樣的成熟,他還停留在比較淺顯的階段,可賀云昭喜歡的就是這樣的階段。
曲瞻那樣智慧非凡有主見的朋友是很好,可小裴‘奸臣’也很好啊!
她理直氣壯的想,要是按照臣子的類型來判斷英明與否,那性格溫和的父皇豈不就是最英明的皇帝了……
但她感覺,也就馬馬虎虎吧……
曲瞻是文臣,裴澤淵是武將,一個武將可以有大局觀可以狡黠的算計敵人,但是最好不要像曲瞻那樣圓滑,對二者的要求本就是不同的。
何況真算起來,曲瞻比裴澤淵大了半旬,穩重精明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而如今急需處理的穆家,里面有一個特殊的人——穆硯。
穆硯則又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年紀小一點的時候,穆硯是比較幼稚但脾氣軟、情緒穩定。
一個性子軟情緒穩定的小男孩—這是賀云昭選擇這個發小作為最好的朋友的重要因素。
小男孩的殺傷力可大多了,賀云昭很清楚還沒成熟的男孩們脾氣有多不穩定,即使打鬧兩下,鬧著鬧著突然就急了的情況很多。
而穆硯就是情緒十分穩定,也可以說他從小就展現出一名武將至關重要的品質——冷靜。
他很少在賀云昭面前抱怨家中的事,頂多不過兩三次,在兩人十幾年的交情中只說兩三次,這個頻率就可以看出穆硯一部分隱藏的性格。
穆硯總認為在小昭這樣父親早逝家中只有祖母與母親兩個長輩的孩子面前抱怨自己父母偏心是一種隱晦的炫耀。
他很清楚即使父母偏心,他將來入朝為官后能得到的來自家族的助力是大于賀云昭的。
穆硯的柔軟總是體現在細微處。
而如今,要在穆家與賀云昭之間做選擇的話,穆硯自己會選擇賀云昭,這不僅是作為一個兄弟的義氣,更是一名官員的基本政治素養。
他可沒有跳到別人船上下不來,那么跟著皇帝的心思走才是順著時局。
但穆硯不確定,在他離開的幾年中,穆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以至于如今父親一直保持沉默。
有些時候沉默便是一種態度。
在被賀云昭問到臉上之前,穆硯便一直猶豫,他該如何與父親開口。
裴澤淵能夠不在乎家族,他自己一個人便能做裴家的主,即使父母抱著相反的立場,他解決起來也沒什么心理負擔。
曲瞻也可以不在乎,曲閣老的智慧不比任何人差,不會真的站在賀云昭的對立面,他頂多是保持中立,而曲家顯然也不需要靠著從龍之功再上一層樓。
穆硯卻完全不同,父母雖然偏心,令他與父母不甚親近,但還做不到因此就把父母當作陌生人。
若是穆嵩一條路走到黑,那最后為難的只是賀云昭,處置了穆家后……穆硯她是沒辦法放心用的。
穆硯明白這個意思,他在心中做了好久的建設,在要開口之前,曲瞻來了。
他聞言蹙眉,“請進來吧。”
曲瞻悠哉悠哉進了穆硯的院,他一點不像個第一次來的人,反倒熟稔的像是穆硯的發小一般。
環視一圈小院,明顯還是個給小孩用的擺設風格,各種花色也根本瞧不出穆硯自己的審美,倒是書架上一對黃瓷瓶子讓曲瞻瞇眼打量了片刻。
甚至毫不見外的伸手摸了兩下,指尖撫摸,嗯沒錯,是這個觸感……
曲瞻挑眉問:“是宸王殿下送你的吧。”
穆硯皺眉上前,直接把瓶子換了一個位置,不叫曲瞻繼續摸。
但也沒有回答曲瞻的問題。
曲瞻輕笑一聲,“我也有一對同樣的瓶子,一摸就知道是同一爐出來的。”
穆硯打斷他的敘舊,“曲大人來找我是有何事?”
“穆兄如今叫我這么生疏了嗎?”曲瞻神態輕松,他負手而立。
穆硯心道,還是一樣的討厭,他嘴角扯開略帶僵硬的笑容,“曲兄,有話直說就是。”
曲瞻狐貍眼一瞇,他眼眸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我可是來幫你忙的,這么冷淡可不好吧,穆兄。”
穆硯瞬間抬眼看向曲瞻,瞧那微瞇的眼睛,本來就是個小眼睛還總要瞇眼,看起來真猥瑣。
他神態平靜回道:“哦?”
穆硯圓型的眼睛平日里看起來威懾力并不強,慣來更是穿淺色的衣裳,那是因他身上殺伐之氣太重所以要壓一壓。
此刻放開了氣勢,沖著曲瞻而去,煞氣瞬間撲到曲瞻臉上。
“曲兄有何見教?”
姓曲的還能有這種好心?
穆硯很懷疑曲瞻是得了小昭的令才來的,但參與的法子有很多種,直接過來找他……呵呵……這就是挑釁!
穆硯脾氣很好情緒穩定,但不代表他能被壓到臉上還不反擊,曲瞻這是想壓他一頭啊。
曲瞻神色不變,他心中暗罵一聲武夫,都是武夫!
裴澤淵也是沒腦子的武夫!
他果然最喜歡的還是朱檢。
朱檢——脾氣溫和的老好人,年紀大人穩重,長相四平八穩,膝下有一子一女且夫妻十分恩愛,賀云昭的師兄之一,兩人關系不錯,曲瞻最喜歡的賀云昭的朋友!
而面前的穆硯,從前他最不喜歡的人之一,排在穆硯下面的分別是裴澤淵、趙同舟、程頤卿、孫……云娘子……宋娘子……說書的劉小郎……等。
如今裴澤淵已經躍居第一,曲瞻調整了對穆硯的討厭程度,甚至他現在看穆硯的神情稱得上溫和。
“穆兄,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禮部已經在加緊籌備,明年三月之前一定會舉辦冊封大典,到時候宸王便是太子之尊,穆家的時間可不多了。”
穆硯心里清楚,只不過不愿意在曲瞻面前露怯,他神色的冷淡的看著他,道:“這倒是不必曲兄來操心,我自有決斷。”
曲瞻挑眉,“穆兄,你的決斷……確定能說服令尊嗎?”
兩人對坐,面前擺著的不過是兩盞熱水,茶葉都沒放,也沒人有心思喝茶。
穆硯很快冷靜下來,他不確定。
人的偏心就是絲毫不講道理的。
如同之前,穆家兄弟幾人還沒在朝堂站穩腳跟,穆嵩就已經有了偏向。
原配發妻與寵妾的兒子自然吃到最大的一塊肉,而繼室的兩個兒子就只能分到一小口,甚至這一小口還要兄弟兩個分。
而如今,穆硯是穆家兄弟中官位最高權力最大的一個,但穆嵩還是偏心其他兒子。
甚至可以預料到的,假如穆家有一日遭了難,那么穆嵩還會要求穆硯關照幾個哥哥。
曲瞻開口說正事之前,他嚴肅提醒一句,“這話殿下不好與你說,但我得問一句,你能接受的最大程度是什么?”
若是穆嵩一意孤行,那穆硯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在哪里?
這取決于接下來曲瞻要做的事。
如賀云昭與穆硯這樣的發小,他們生命里大半時光都是同對方一起度過的,所以賀云昭更難開口說出這樣的話。
最為難的不是穆硯的選擇的,他的選擇一直都很堅定,為難的是如何對穆家,對穆硯的父親。
而穆硯自己是個好的將軍,但卻不是個好的政客。
賀云昭難開口的話,曲瞻可以代為開口,曲瞻心里清楚,這恰恰代表著賀云昭很在意穆硯的感受……
穆硯沉默了,半晌后,他才道:“活著就好。”
曲瞻抬手比劃一下,“如果我沒理解錯,這之上這之下,你選的都是殿下沒錯吧?”
穆硯認真的點點頭。
曲瞻笑了,“很好,那就簡單多了。”
穆硯停頓片刻,抬眼看著曲瞻,他艱難的開口:“多謝。”
曲瞻的狐貍眼笑的瞇起,“穆兄不必客氣,我畢竟是殿下最好的朋友。”
穆硯垂在膝蓋上的手攥的嘎吱作響,曲瞻還是一點沒變的討人厭!
第98章
穆嵩此人, 做官做的四平八穩,冒險之時極少,但看此人行事, 風格也不是很明顯, 算是比較典型的武將類型。
曲瞻摸著下巴, 道:“穆副使是個行事謹慎的人, 能叫他束手束腳的事定然不一般,我倒是得到一個消息, 與一樁舊事有關。”
他抬眼看向穆硯, 眉端輕動, “我想把這件事分享給穆兄。”
穆硯眼中嘲諷之色一閃而過, “你確定不是殿下同你說的?”
的確是從賀云昭那兒聽來的曲瞻一點沒有拿來就用的心虛, 反倒十分自然道:“是啊, 我從殿下那兒得來的消息。”
穆硯眉頭蹙起閉眼一瞬,他耐心告罄,警告道:“莫要耽誤時間。”
曲瞻笑著稱好。
“穆副使當年的事不好查證,但好在有人正在查,咱們便做一次黃雀。”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既然這樁舊事這么多人關注, 那不如躲在后面撿現成的東西。
“查到之后,我去同我父親談一談。”穆硯道。
他看看面前的曲瞻,雖心中討厭曲瞻的作風,但此刻二人同時辦事總要有所配合, 他也能拋開那些不滿,冷靜的使用曲瞻。
“若有必要之處,可能還需要曲兄配合一二。”
曲瞻問:“如何配合?”
穆硯聲音冷淡, “你與我一起去找我父親談。”
曲瞻有些不解,他手里的茶杯放下,“穆副使……”
穆硯眸色淡淡,他神情平靜,“這世上大多數的父母都是很難被自己的孩子說服的,但別人的一句話卻很愿意聽。”
何況曲瞻的口才他早有領教,他自己干巴巴的說倒是難以說服人。
曲瞻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倒是無妨,只怕穆副使會將我攆出去。”
穆硯轉轉手腕,道:“我會讓他聽你說話的。”
曲瞻沉吟半晌,還是決定提醒一句,“若是穆副使真的做的什么不該做的事,那……”
穆硯直接打斷他的話,“絕無這個可能。”
曲瞻:“就這么肯定?”
穆硯抬手示意曲瞻看看四周,“這是我的院子。”
“我兄長們的院子沒比我強多少,照你所說的舊事多半與錢財有關,但穆家這么多年從來沒富裕多少,前面兩個哥哥還因為娶妻的聘禮之事爭了好幾次……”
穆家雖是官宦人家,但從前只有穆嵩一人支撐門戶,孩子還多,嫁娶都是大花銷。
他看向曲瞻,“事涉錢財,要么他沒拿到,要么拿到了卻不敢用,這還能有多嚴重。”
說句難聽的,穆嵩與曲閣老昔年的戶部一樁舊事有關,涉及幾十萬兩銀子,但穆家就沒富裕多少,單憑這點就能判斷出來穆嵩身上的事沒什么實證
搶劫都不分他兩個子兒,還能有什么證據,就算再嚴重最大的黑鍋也不該穆嵩來背。
曲瞻一時間無言,只能是點點頭。
但曲瞻手底下沒那么多人去查,還要穆硯自己派人動手跟著。
穆硯的手下盯上了崔家,安靜的等著崔家的動靜。
而另外一方面,慶王太妃開始動手詳查崔家舊事。
最先拿到消息的是慶王太妃,她手里有崔閣老的罪證,從結果推證據自然是容易的多,而穆硯也跟著順藤摸瓜摸到一點線索。
他總不能推開慶郡公府的大門,到慶王太妃面前問一句這是怎么回事啊?
當然是要任戶部員外郎的曲瞻來發揮作用了。
戶部庫房高達五米的書架上擺滿了戶部全部的記錄,空氣中的灰塵嗆的人咳嗽。
曲瞻找了一個查記錄的借口便拿到了庫房鑰匙,順著年份開始找。
“丁字十二層,二月、三月、五月……”
曲瞻蹙眉,不對勁,怎么少了一個月的?
他順著梯子爬下來,邁步在書架中繞來繞去……
這不可能啊……戶部的記錄應當是最齊全的,怎么會突然少了一個月的。
戶部的這些賬本是不能帶出庫房的,即使是戶部尚書要查看也必須在此地,不能將賬本帶走。
除非是皇帝下令才會將賬本放在光滑沒有任何紋路的紅木箱子中由戶部三位長官蓋印帶能帶走。
曲瞻抬頭看著高高的書架,鼻尖的書霉味令人眉心一痛。
要是記錄沒了,這事可是大了。
但曲瞻總感覺不可能,就算崔閣老胃口大一口氣吞了三十萬兩銀子,但說破天不過是貪污,拿走戶部記錄可比三十萬兩銀子的事大多了。
曲瞻來回踱步,抬眼瞧著細小的灰塵在光下跳躍。
他想到了一個人——顧文淮。
顧文淮出身低微,但卻是正統江南文人,承教于大儒膝下,與賀云昭同一年參加科考,位列一甲第二奪得榜眼之位。
此人還有一個值得稱道之處,那就是他有一天賦——過耳不忘!
曲瞻急匆匆奔向翰林院。
還在修書的顧文淮直接被拉起來,他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人,“啊?曲大人?”
曲瞻立刻問:“戶部的賬冊記錄你看過沒有?”
戶部的庫房存放的是具體的賬冊,而目錄這樣的東西在翰林院是有備份的。
顧文淮點點頭,賀云昭寫的最多的折子就是有關稅制的,他幫過忙。
且翰林院十個庶吉士,八個半都寫銀錢的事,他自然聽過多次。
青色官袍的年輕人文文弱弱,他看起來十分靦腆,但卻是深藏不露腦袋里東西多如繁星,但從不會拿出來炫耀。
此刻被曲瞻一問,便將東西從腦子里調出來,“是有幾本,您……”
曲瞻立即問道:“乾曜二十一年,忻州水患戶部撥銀子,四月的記錄在哪里找?”
顧文淮垂眼,他略一思索,“這不是在戶部的記錄上,這是刑部的事!”
他詫異的抬頭對上同樣不解其意的曲瞻的,“乾曜二十一年戶部尚書與戶部左侍郎因買賣官位被查,事情雜時間緊,下一任尚書便將在年末將四月的賬本整理好放在年賬里了。”
曲瞻瞳孔震顫,緊張的咽一下口水,他滿臉震驚的看著顧文淮,“顧兄啊,這下可算是見識到過耳不忘的威力了。”
“哈……”顧文淮還有些蒙,尷尬的抬手撓撓臉頰,神情還是有些靦腆,“我這個不算什么。”
曲瞻感嘆著拍拍顧文淮的肩膀,他叮囑道:“此事萬不可叫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顧文淮猶豫道:“可宸王殿下召我呢?”
曲瞻無奈一笑,“除了宸王。”
顧文淮點點頭。
這等消息,除開戶部親身經歷者還有誰能提醒他呢?
但乾曜二十一年距今已有約三十年,上哪去找啊,要是沒有顧文淮,恐怕曲瞻只能在戶部庫房一直翻了。
他有時間翻,但慶郡公府與崔家可沒時間等他。
還好顧文淮幫上忙了。
急匆匆來的曲瞻很快大步流星離開翰林院,走到路上顧文淮的臉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
有些苗頭若隱若現,顧文淮似乎還沒娶妻,倒不如他做一次媒人?
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過,曲瞻很快就拋在腦后,迅速鉆入戶部庫房。
很快找到乾曜二十一年忻州撥款年賬的曲瞻從賬本上看到了清洗寫明的銀子數額,具體負責的官員與實際用途。
與此同時穆硯那邊也有了進展,被慶王太妃推出來的孫南榮畏手畏腳,穆硯干脆搶先一步拿走原本,同時留下一個假的復制賬本。
待到兩人匯合一處,這才推測出事情的大體細節。
當年忻州水患夸大了受災程度,是當地官員想要騙取賑災銀,戶部一共撥了兩筆銀子,一筆是修建治水之用,另一筆則是振災銀子。
具體的情況不清楚,但很明顯在年輕的崔閣老的手下出現了一筆三十五萬兩銀子的虧空,而當時負責帶著一部分銀子在魯州采買糧食的穆嵩也不無辜。
這筆失蹤的三十五萬兩銀子,只有統領全局的崔閣老以及負責做事的穆嵩才清楚。
戶部拿出了銀子,忻州沒收到銀子,只收到一部分,好在忻州水患并不嚴重也能勉強糊弄過去,這才叫崔閣老蒙混過關,甚至在之后十幾年內做上了戶部尚書的位置,最后入了內閣。
曲瞻拿著賬本連連冷笑,“崔老的胃口可真大啊,還只是戶部侍郎就敢做這種事。”
戶部有錢,官員的待遇最好,但是戶部的官員也是最不好貪污的一批,他們手里管著銀子,才最難將銀子覓到自己手里。
反倒是工部這種往外花銀子的衙門最好動手腳。
穆硯拍拍賬本,“我去找我父親談談。”
他看向曲瞻,“麻煩曲兄在門外等我片刻。”
曲瞻點點頭。
兩人很快往穆嵩的書房而去,穆硯進門,曲瞻便在院子里等著。
他打量了一下這院子,還真是平平無奇,就連看起來最貴的那棵樹一看品相都賣不上多少價錢。
他摸著下巴琢磨一番,該不會穆副使一個子兒都沒拿到吧。
書房內,被兒子貼臉送上罪證的穆嵩徹底蒙了,他驚悚的看著穆硯,“六郎,你怎么知道的?”
穆硯本想心平氣和的談論,但到了他父親面前還是有些憋不住,“知道的人都能坐滿西南大街了。”
“從前我不知為何父親不愿意投到宸王麾下,但如今看了這些我就什么都明白了,父親你還是與我說實話吧,我與宸王竹馬之交,總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穆嵩眼神銳利的看向自己的兒子,“你為了讓我投宸王,竟然背后查我的罪證?”
“穆硯,你太令我失望了!”
穆硯看著父親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由得想到了小昭,如果是小昭,那此刻……
“父親,你也令我很失望。”
“貪污賑災銀你都分不到銀子,如今怎么就覺得自己能聰明的在宗室與宸王之間左右逢源呢?”
一根尖刺瞬間刺中了穆嵩蒼老但高傲的心,他嘴唇顫抖,抬手指著穆硯,“你!”
半晌后,穆嵩頹然的坐下,“當年的那筆銀子,我拿了,只有五千兩,給手下人分了一下,剩下的一些便給了你大姐做嫁妝。”
穆硯看著父親頹喪的表情心中意外的平靜。
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本就十分復雜,他作為被忽視的那個,對他沒那么好,但也沒那么壞,只能是嘆息一聲,難以說出什么話來。
他早就在那些年自己消化的糾結中看開了許多,此刻也能冷靜開口問:“三十五萬兩銀子,你只拿了五千,另外三十四萬五千兩銀子呢?”
穆嵩猛的抬起頭,“不是八萬兩銀子嗎?”
穆硯:“是三十五萬兩銀子……”
穆嵩:“!”
穆嵩瞬間從椅子上騰空而起,一腳踹翻了桌子,他破口大罵,其中臟話含量極高,涉及崔家祖宗十八輩。
待冷靜下來后,穆嵩才解釋道:“我一直以為是八萬兩銀子被貪了,當年那個環境如此,賑災一次從上到下都吃的滿嘴流油,我若是不吃人家還不信我,不拿銀子真容易被留在外面。”
何況穆嵩就算自己不拿也會有人逼他拿,但問題在于穆嵩為何一直不敢直接投到宸王的那頭。
他當年雖只拿了五千,但作為負責到魯州采購糧食的武將,他負責的不是具體的買糧,而是押糧,每一層關卡都有他的蓋章。
崔老作為當年統領此事的人,對官位不高的穆嵩自然是拿捏的死死的。
穆嵩懼的就是這個,他敢說自己只拿了五千,但沒有任何證據啊!
文書上都是他的名字。
他抬頭看著穆硯,被氣的要笑了,“六郎,為父還要多謝你,讓我知道背的不是八萬兩,是三十五萬兩!”
穆硯:“……”
他腦子一時間都要轉不動了,文官的心是真黑啊!
穆嵩嘆口氣,“我是脫不開身了,六郎你還是干凈的,你去找宸王吧,只要你將來還能念著你幾個哥哥當爹的就心滿意足了。”
穆硯抬手拒絕了父親的煽情,“我出去一下。”
吱呀一聲,書房門打開,穆硯冷靜走出。
他走到曲瞻走到面前,看著眼前人的輕松的笑意。
“你們文官心都這么黑的嗎?”
五千兩背三十五萬的鍋,要是沒今日這一遭,他父親還以為背的是八萬。
曲瞻:“啊?”
穆硯三下五除二將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他叉腰盯著曲瞻,有些煩躁道:“現下你說該怎么辦?”
曲瞻:“……”前輩們把路走窄了啊!坑武將也不是這么坑的啊!
曲瞻深呼一口氣,“讓我捋一下。”
“虧空的銀子是三十五萬,這三十五萬出了國庫,但是沒到忻州百姓身上,上上下下貪的人多,崔老是拿的最多的那一個,具體的銀子分配估計只有他本人清楚。”
“穆副使拿了五千噗!”曲瞻抬手捂住嘴,“不好意思。”
穆硯翻個賀云昭同款白眼。
他補充道:“文書多是我父親蓋章的,崔老把自己摘的干凈,目前他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這些,慶郡公府有一份忻州官員口供直指崔家,但崔老能把這件事推到我父親身上,如今差的就是證據。”
曲瞻蹙眉,那就糟糕了,此事就此陷入僵局。
慶郡公府肯定是要動崔家,但崔家能拿穆家做替罪羊,可穆家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忻州!”
“崔家!”
“唉?”曲瞻詫異的眨眨眼睛。
文官武將的思路差異盡顯,穆硯笑道:“既然找證據難,那不如去崔家看看。”
曲瞻頓覺荒唐,“誰去?你?”
“你一人怎么行事,你要帶手下去?你親兵都是邊疆帶回來的手腳夠靈嗎?”
至于左軍里那些人帶去夜探閣老家顯然不行,沒辦法完全信任。
穆硯負手而立,他淡淡瞧了曲瞻一眼,道:“我自有幫手。”
……
賀云昭看看穆硯,再看看裴澤淵,“你,和他一起?”
穆硯點點頭,“還請殿下應允。”
賀云昭扭頭看看裴澤淵,她用眼神詢問。
裴澤淵爽快的點頭。
穆硯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道:“裴兄,多謝。”
裴澤淵攬著穆硯的肩膀,立刻道:“不客氣,穆兄。”
兩個武將好兄弟一樣勾肩搭背,用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賀云昭身邊喝茶的曲瞻。
曲瞻心中嗤笑一聲,兩個笨蛋還抱團了……
狐貍眼輕輕一瞇,他才不需要……
因為都看不慣曲瞻,裴澤淵與穆硯很……投緣!
第99章
崔家。
檐上月色被清淺浮云遮蔽的瞬間, 兩道身影從高墻處風翻身而起。
一道身影如同流水的影子般悄無聲息的掠下,另一道身影則單手抓住檐角,他就著一點力腰身柔韌的將自己扔起。
玄色的衣衫吸盡了所有管光線, 臉上面巾勒到眼下, 為首者腰間一層腰帶掛滿了柳葉刀, 緊隨其后者則佩了一把匕首。
裴澤淵出發前還十分好奇的摸摸衣裳, 這身衣裳是一層輕薄的皮子,若是遇到危險, 這一分的差距就足夠存活。
賀云昭對事十分有興致, 但她這個身手還是不要添亂的好, 便在賀家瞧兩人做著準備。
有做斥候經驗的穆硯還從家里灶臺拿了一碗鍋底灰來, 將臉上摸的黑黝黝一片。
裴澤淵趁著穆硯往臉上摸鍋底灰而他臉上還白白凈凈的時候, 穿著這身將身材暴露無遺的黑色短打到賀云昭面前不經意的晃悠一圈。
他故意神色謹慎的問:“若是被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那你就被抓住啊, 曲瞻忍不住在心中回答,他眼睛里一把把刀子直沖裴澤淵而去。
賀云昭啞然失笑,她瞟一眼裴澤淵的小巧思,終究是嘴下留情,“那你自然是以自己安全為要。”
本該在此時出言調侃賀云昭的曲瞻卻沉默不語。
裴澤淵渾不在意的回去找穆硯抹鍋底灰。
兩個黑黝黝的身影就這樣翻入了崔閣老的家中。
四進的大宅子,亭臺樓閣應有盡有, 山川湖水盡在院中。
鹿皮鞋尖剛觸到青磚縫隙, 敏銳的察覺到不遠處的震動,穆硯與裴澤淵對視一眼,兩人立即縮成一團陰影掛在高高的廊下。
拎著燈籠巡查的小廝打著哈欠揉揉眼睛,眼睛也不往四周瞟, 只是睡眼朦朧的看著廊下的道路,嘴里含糊的抱怨幾句。
小廝走后,兩道黑色的身影齊刷刷的倒仰墜下, 在觸底的前一秒迅速翻身而起,沒發出任何聲響。
裴澤淵爬上院墻,居高臨下的看著門前兩盞燈火,他手腕一翻,凌空甩出一塊小孩拳頭大小的冰塊擊打在火苗上,待明日冰塊化水便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他腳下輕點換了一個位置,照樣從燈籠的上方空處將冰塊打入。
很快在外望風的穆硯趕來,兩人對視一眼點點頭,穆硯進去找證據,裴澤淵則留在外面望風。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打開,穆硯掏出火折子吹出一點火星來照明。
順著屋內的布置看去,他邁步上前開始翻找起來。
門外的裴澤淵敬業的翻上房檐,四處望一望可有人經過。
其實,即使崔家有一位閣老坐鎮,但文官武將到底是差距甚大。
或許文臣在朝堂上看起來十分的傲慢強勢,但他們家中其實護衛力量并不多,只是家丁人多而已,真論起質量比不過武將家里的護衛。
倒與其他無關,不過是他們手底下的人方向不同,閣老家中識字的下人說不定比武將手底下的小將識字還多,但要是打架嘛……
在崔家一個文臣家中,如此薄弱的護衛力量面前,其實二人不必太緊張,對他們來說這不算什么困難的事。
正如賀云昭回應裴澤淵的那一句廢話,被發現了怎么辦?
去一個純文臣家中,如果還被發現了,那裴澤淵與穆硯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水分挺大。
至于崔閣老家中是否有養親兵,那更是絕無可能。
武將養親兵是約定俗成,剿匪打仗的時候身邊帶的都能叫一句親兵,那都是自家莊子上三代養著的人,不僅忠心可靠身手還不錯。
一個文官要是這么干,那政敵都會迫不及待的將一大堆證據擺上太極殿。
待穆硯出來后,他點點頭。
裴澤淵扭頭看了一眼,隨后輕巧起身,兩道影子從院中翻出,在月色下像是摔碎的影子,只留下一片殘影。
二人身手都很好,穆硯警惕性更高,他變招快,實戰經驗更多。
裴澤淵則更能適應各種地形場景,比起穆硯這個中途還學了文的,他技巧好力氣更大,武器更是樣樣精通。
一個鷂子翻身,裴澤淵從高墻上躍下。
穆硯同樣腳踩墻邊,靈巧的翻身而出。
齊刷刷的落在巷子里,二人對視一眼迅速奔走。
崔家出文臣多,護衛的能力也就一般,這二位剛才卻紛紛展示了不少身體的能力,不是怕被崔家發現,那只是他們二人一段小小的比試……
穆硯不動聲色的扭動腳踝,他跳的有點高,震的腳底麻。
裴澤淵目視前方,他胸膛挺的老高。
兩人心照不宣的小切磋暫且不論,穆硯的確找到了關鍵性的一點證據。
一封當年忻州官員寫給崔閣老的信,信中有問到蓮花怎么處置。
蓮花便代指賑災銀,崔閣老的回信雖然不在,但僅憑這一封信已經足夠認定崔閣老一定與當年的事有關。
曲瞻道:“那接下來,咱們是自己做還是……”
賀云昭眼神一閃,她將手里這封信放在桌案上,“何必廢咱們的力氣,那不是有太妃娘娘嘛。”
她需要拉一波打一波,將宗室里一部分頑固的力量擊碎,并且那些還在后怕當中的人收入囊中。
而另一方面嘛,想必慶郡公府也急切于擺脫原本的形象。
孫太妃心中應該會十分焦急,既怕她會盯上李映,又怕宗室里的人因慶郡公府敗落而一擁而上吃干血肉。
李映需要保持好一個很微妙的姿態既要讓宗室里等著吃肉喝血的人忌憚,又要讓賀云昭認為李映已經沒有威脅。
孫太妃需要保住自己兒子的命還要保住慶郡公府僅剩的銀錢。
要是李映依然有可能登上皇位,那孫太妃不會顧惜那一點銀錢。
但正因為李映如今沒有任何希望,才更要保住這點銀子。
有了權勢,金錢就會緊隨而來,但沒了權勢,攢下銀子可是很難很難的。
現下處境更加危急的是慶郡公府。
賀云昭挑眉看向穆硯,“何況…要是咱們出手,便要委屈伯父幾分了。”
穆硯抬眼看向賀云昭,他猶豫道:“讓我父親受些罪也未嘗不是好事。”
賀云昭卻不贊同。
穆嵩雖然被崔閣老拿捏住背鍋,但想想,崔閣老可是進入內閣的文臣。
他當年是戶部侍郎、二品大員、閣老幼年體,拿捏穆嵩一個五品武將那是手拿把掐。
就像是如今,賀云昭手里有了一些證據,但這些證據只能證明崔閣老與戶部幾十萬兩銀子的虧空有關,卻無法完全證明這筆銀子就是到了崔閣老的手里。
他甚至還能有余力潑臟水給穆嵩。
賀云昭昨日已經思考了好久,在拿下崔閣老與保下穆嵩之間她選擇后者。
崔閣老的事可是先不急,反正還有慶郡公府來做出頭的人,一樣能達到打擊宗室那部分人的目的。
但穆嵩可就重要多了,穆嵩手握京都大營三分之一的話語權,人品怎樣暫且不說,能力還是有一些的。
裴澤淵也將與穆嵩共事的經歷告訴了賀云昭。
穆嵩此人在京都大營威望很高,他的確沒那些文官聰明,但為人豪爽對手下很厚道,腸子直了一些,可這樣反倒是對武將的胃口。
目前她手里的人還真不多,能夠直接頂替穆嵩的人更是沒有。
短時間內,裴澤淵還真是不好吃下穆嵩那一份,最大的可能就是內閣重新商討一個接替人選。
賀云昭心想,倒不如先留下穆嵩,至于崔家則留給慶郡公府。
穆嵩很快知道了具體的安排,在從穆硯口中得知宸王安排人將他從這件貪污的事里摘出去后,穆嵩激動的熱淚盈眶。
當天下午就喬裝打扮出現在賀家的書房,穆嵩砰的一聲的跪下,“殿下大恩大德,臣無以為報,從此之后愿為殿下驅使!”
跟在身后的穆硯神情平靜,但賀云昭卻瞧出他心情很好。
展示演技的時刻再次來臨,賀云昭眼中很快浮現驚喜之色,她快步上前,扶著穆嵩起身,“穆副使何必如此,本王只是不忍叫一個好將軍被人構陷罷了。”
她看著穆嵩激動的神情,眼神飄向身后,淡淡示意。
穆硯指著他爹的背影,無聲開口:‘弄他’,隨后才轉身出去。
“殿下!”穆嵩飽含感情的喊了一聲。
賀云昭眼中也是淚花浮現,她感慨道:“本王還以為是穆副使另有明主,沒想到是被人算計難以脫身。”
她只見過穆嵩兩次,穆嵩對她的印象不深,畢竟兒子多,誰會在意兒子的小朋友長什么樣呢,
這時候可不是親親熱熱喊伯父敘舊的時候,“本王怎能看穆副使這樣的忠心為大晉的將軍蒙受冤情呢?”
穆嵩感動壞了,皇帝都沒跟他說過這么熨帖的話,宸王!他懂武將的苦!
在穆嵩的滿懷激動之下,賀云昭的套話格外容易,穆嵩幾乎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倒了個干凈。
令賀云昭意外的是,穆嵩很坦誠的說了安王府曾經拉攏過他,慶郡公府也曾經試圖將女兒嫁到穆家以此聯姻。
甚至穆嵩還說起宗室里僅在兩家王府之下的宋王府前段日子也拉攏過他。
但穆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任憑派誰來說他都當沒聽見。
甚至最近的一次崔閣老主動找他談,他都堅定的拒絕。
賀云昭一想也是,都被崔閣老坑了一把大的,怎么可能還會相信人家呢。
穆嵩也不是完全的愚鈍,他很清楚自己有把柄在崔閣老手里,他可以拒絕崔閣老的提議,但不能站在宸王這邊。
他拒絕還可以說保持中立,崔閣老也不會非要把事情扯出來,畢竟扯出來后要是穆嵩來個慘烈撞柱,那崔家是洗也洗不干凈。
可穆嵩要是站在了宸王這頭,那崔閣老在某些情況下就會為了打擊宸王而爆出這件事。
到時候他丟了京都大營副指揮使的位置,對宸王更是半點用處都沒有了。
如今豈不是剛剛好……
“殿下!臣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賀云昭一臉感動,“有穆副使這樣的忠臣,本王就安心了!”
穆嵩眼中是按耐不住的喜悅。
賀云昭嘴角翹起,不經意掃過門上穆硯的影子。
穆嵩離開之前,賀云昭還是專門叮囑一句,“二月冊封大典,還要勞煩穆副使多多關心一些人,本王不想父皇遭受驚嚇。”
穆嵩躬身稱是。
而跟在身后的穆硯在離開前,他扭頭看著賀云昭,抿唇不知道說些什么。
賀云昭笑著挑眉,眉眼風流一如昨日,她輕抬下巴示意。
穆硯嘴角咧開,他高高的揚起手用力揮一揮。
回到穆府之后,父子倆‘心懷鬼胎’,同時到了書房。
穆嵩心想,可得教教六郎,宸王殿下為君我們為臣,日后可要注意分寸。
穆硯心想,他爹就不是個伶俐人,可別給小昭拖后腿。
第100章
慶郡公府的孫太妃果然是機敏果斷, 很快就察覺到有人暗地里在幫助她。
暗地里調查閣老的罪證都能一路順風順水,她可不信自己能有這運道,她幾乎是認定了有人在背后推著她往前走。
李映卻沒有他娘這種自知自明, 他反倒認為是手下人得力。
孫太妃心知背后之人定然有些說頭, 雖不知是誰, 但必然也是與崔家不合之人
如今正在關鍵時期, 她少不得要叮囑幾句。
孫太妃坐在上首,神態嚴厲但眼中滿是關切, “映兒, 如今正在最關鍵的時候, 背后之人還摸不清楚, 你萬萬不能惹出事端了。”
李映臉上隱隱有不耐煩, 他一揮手, 滿不在乎的樣子,“娘,您就安心吧,我如今都被削了爵位還能惹出什么事端來,說的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孫太妃橫眉豎目對著李映,她是恨鐵不成鋼啊, “你這瘟死的小子!我在前面給你沖鋒陷陣, 你倒是對著自己親娘擺起臉色來!”
孫太妃性子厲害,一個人撐起了諾大的王府,端的是牙尖嘴利不讓人,年紀大之后略顯幾分刻薄之相。
“可憐我辛辛苦苦反倒是沒落下半分好!”
李映頓覺頭疼, “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了幾百遍了,我知道娘你辛苦。”
孫太妃并不想他辯駁,開口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斥罵。
要說孫太妃這個當娘的有一點好, 無論何時她只要是開口罵兒子的時候從不叫任何下人聽見,僅有他們母子二人。
一方面自然是為了李映的臉面,畢竟他從前是王爺之尊,孫太妃要下人們敬畏他。
另一方面自然是宗室人多口雜,她不愿意給人留下什么話柄。
忍著怒氣被罵了一通的李映回了自己院子就是一頓踢踢打打,他恨不得將眼前看到的東西都砸碎,好在是下人們哄著給勸住了。
李映揮手就將所有人都攆了出去,一他屁股坐在凳子上,胸口猛烈起伏喘著粗氣。
身邊小廝乃是他的乃兄弟,自小就在身邊伺候,關系十分親密。
此刻也不必避諱什么,李映扭頭就開始抱怨,“太妃近來脾氣越來越大,罵人的勁頭比老黃牛還足。”
小廝勸道:“太妃娘娘也是著急了些。”
李映一撇嘴,道:“什么著急,她分明是在拿我撒氣呢。”
“這可不是我挑母親的不是,人生出來就有三六九等,又要看父母托舉幾分,我運道不好父王早逝,母妃脾氣也不好,從小打罵就沒少過。”
“沒法子,爹娘沒本事自然就落到這下場,娘要是有本事我也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被削了爵位,如今還做的王爺該多好。”
小廝聽著主子越說越不像話,隱隱有抱怨太妃娘娘家世不顯沒本事的傾向,他急忙開口打斷一句,“主子,聽說李景那小子如今在國子監念書呢,也不知道是誰給他推的名額。”
李映被轉移了注意力,罵了一句,“李景那小狗腿子抱上了宸王的大腿,要不還能從韓家出來?”
唉?
李映眼睛一轉,壞水就要冒出來,
還是被小廝及時制止。
小廝為難的開口勸道:“太妃娘娘吩咐了不準您出府。”
李映臉色陰沉,瞬間起身將人踹翻,他滿臉怒氣,“你到底是誰的人?給你吃飯的是本王!”
小廝抬著手臂擋了幾下,挨了幾腳后李映才終于消停下來,只是嘴里還是時不時的抱怨幾句。
孫太妃沒沒空管兒子的小心思,十分迅速的將證據整理好,她預備在十月十五發難,徹底的打擊崔家!
不論崔家最后倒不倒,她都要向所有人證明慶郡公府不是軟柿子,想要落井下石?沒門!
卻不料閣老就是閣老。
崔閣老很快發現了家里的不對勁,迅速組織人手去查到底是誰要針對他們崔家。
他手下的人都為文官,雖然不如武官好用,但人一多知道的事自然多。
慶郡公李映在府里許久沒出門以及孫太妃的弟弟孫南益多次前往慶郡公府,這還是他十分容易就能得到的消息。
崔閣老本名崔勝,一大把年紀還要在內閣受到限制,那種滋味十分不好受。
不過他心態還算不錯,打算仗著自己年紀輕身體好熬死陳閣老,時年六十七歲的崔勝如此想著。
人啊,最怕晚節不保。
崔勝如今就有這樣的感受,崔家人丁輩出,雖不像曲家的曲瞻那般出色,但綜合一下質量,他認為自家是勝過曲家的。
崔勝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夜,他年輕時走了岔路,老了老了反倒是要為自己年輕時犯過的錯誤付出代價。
書房內沉香緩緩升起,空氣是分貴賤的,摻了香味的自然十分昂貴。
老者盤腿坐在榻上,他兩手攏在身前,長壽眉隨著蹙眉的動作一跳一跳。
孫太妃虎視眈眈看樣子是不會輕易放過他,明面上還有宸王擺在哪里,他可不能亂了陣腳。
崔勝在權衡利弊,究竟怎么做才能最好的保存崔家的力量。
書房內一聲嘆息緩緩響起,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只留下飄散在空氣中的沉香。
崔閣老頗有壯士斷腕的果決,他迅速組織起崔家所有人,從庫房中將能夠折價的古董擺設等物件紛紛搬出來。
崔勝瞧著滿院子的物件,他嘆息一聲,問道:“現銀呢?”
兒孫們不敢上前,被斥了一句,這才膽戰心驚稟了緣由。
崔家發展這幾十年,雖最早靠了那筆銀子,但后來總有崔家自己經營的東西,銀錢除開留著府里花銷的,自然是壓在各種鋪子里。
一時間抽調如此多的現銀恐怕……“不容易。”
崔勝斜看兒子一眼,“老夫不管那些,不管你們是變賣鋪子還是翻自己的私房銀子,總之明早之前,老夫要在院子里看二十萬兩銀子。”
“要是明早老夫看不到,那就別怪律法不留情。”
崔家人大驚,急忙問:“父親,這是為何?”
崔勝面容冷淡的捋著胡須,“有人盯上了咱們崔家,要是不能先下手為強,別說老夫了,就是你們一個個都要丟官回家。”
而丟官之后,毋庸置疑,一個沒了權力的家族還要再走多少年才能重回巔峰呢。
崔家人立刻意識到了嚴重性,他們很快就賣了幾個鋪子加上各房攢的一些私房錢,湊齊了二十萬兩銀子。
賬本上存在但在現實里消失的三十五萬賑災銀,五千兩在穆嵩手里。
十萬兩被忻州當地官員吃進肚子,四萬五千兩是給了那些具體督辦的小吏還有兵卒。
而最大頭的二十萬兩銀子被崔勝收入囊中。
第二日一早,崔勝就急忙進宮求見陛下。
一進到太極殿,崔閣老的眼淚嘩啦啦的就順著衣襟流下來,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念先帝的恩德。
有些蒙的李燧急忙開始配合的身手要將人扶起,手臂一用力,唉?
沒扶起……
崔閣老伏地嚎啕大哭,“陛下啊!老臣對不起您!老臣有負皇恩啊!”
李燧慌慌張張給了賀云昭一個眼色。
賀云昭一臉緊張的走到身前,“崔老您這是怎么了?”
在皇帝父子的共同努力下,崔閣老總算是由趴改為跪。
崔閣老用自己的袖子抹了一把臉,他臉上紅彤彤一片,“老夫是來認罪的。”
“認罪?”李燧一臉詫異。
崔勝嘆息一聲,他滿臉苦痛,“臣實在是痛徹心扉,日日難以安眠。”
賀云昭抱著手臂在一旁,臉上認真專注的聽崔閣老開始……調換順序。
在崔閣老的嘴里,一切都是忻州官員的錯。
他們篡改了水患的情況,使得朝廷誤判給出了振災銀子,而崔閣老本人信以為真,認為忻州水患嚴重,直到去了忻州才知道自己被騙
他流淚道:“老臣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那樣的環境中只能和光同塵,我拿了那筆銀子,旁的人才會收下,人人都拿了,銀子才能下發,不然就會無止境的拖延下去。”
崔勝說著說著自己都快當真了。
“當年之事已經無從辨認,但臣實在內心難安,已經備好了二十萬兩現銀并家中所有古董珍藏,求陛下寬恕!”
李燧只是脾氣很好,但他沒那么傻,此時已經緩緩收回手。
他失望的垂眼看著崔閣老問道:“那你如今為何突然想要自首了呢?”
崔閣老抬起頭,他心中一橫,“陛下,因有人掌握這些不全的證據,意圖威脅臣為他們做事,要求臣……”
他扭頭看向賀云昭,“要求臣對付宸王殿下,臣年輕時走了岔路,但對大晉對陛下可是忠心耿耿,萬萬不能容忍竟然有人想要傷害宸王殿下!”
哇哦,賀云昭在心中鼓掌,不愧是閣老啊。
夠果決,夠無恥,還足夠心狠手辣……
崔閣老立刻爆出了幾個宗室里的名字,表示都是他們在暗地里組織事情,他堅決不愿參與,那些人就拿罪證威脅他。
最后的最后,崔閣老展示了政客表演層次的最頂點,“陛下您盡管處置臣,但臣希望陛下與宸王殿下一定要小心宗室那些密謀之人啊!”
一番話說的李燧都來不及去怪罪一樁幾十年前的貪污案了。
朝堂上歷來就有這樣的規矩,自首輕兩分,還贓再輕三分。
像崔閣老這樣有理有據還回了全部贓款甚至還告發了反賊的有功之人,屬實是在高臺下墊了幾十層墊子,摔下來也不會死。
崔閣老十分冷靜的沒有趁機報復慶郡公府,要是孫太妃真要拼個魚死網破,魚不一定會死,但網肯定會破!
既然他們都想活下去,那不如就把別人踹下去吧。
按大晉律法,崔閣老貪污的二十萬兩銀子足夠判他一個死刑,但在近年來刑部的具體判罰中,很少會對貪污犯罪直接判處死刑,多半是流刑附加刺配。
賀云昭的師兄朱檢曾研究過刑罰的問題,在大晉判處流刑的官員死亡率大概在四成多。
而像崔閣老這樣的年紀,一旦判處流刑,那幾乎是必死無疑。
但崔閣老又有立功的表現,職位肯定是保不住的,具體就在于如何處置。
內閣再次聚集在一起,眾人面面相覷,幾乎是一個照面就知道崔勝這老東西在玩什么了。
他們可不信有誰會突然醒悟的到皇帝面前自首。
梁閣老此刻是最激動的一個,他可以算是背叛的第一人,投宸王投的那叫一個快。
現在他家小孫子都送到了丁家的書院去啟蒙,盼著與賀云昭同出一門呢。
同樣是踩著宗室靠向宸王,梁閣老與崔閣老路線重了啊!
梁閣老眼神一利,心道,老崔啊,別怪老伙計不講義氣。
“陛下,國之興衰,系與吏治,民之安樂,根在廉風,如今崔勝身為內閣之人卻貪污賑災銀,此等消息一旦公布便會造成朝堂不穩,腐敗之風漸起,若不速速遏制必會危及社稷。”
賀云昭在那一旁點點頭,神色嚴肅的看著梁閣老。
既有梁閣落井下石,自然也有人為崔閣老說話,說話的是曲津曲閣老。
曲閣老暗地里瞟了一眼賀云昭,心中十分懷疑此事與賀云昭有關,但不得不站出來說話,畢竟崔勝不能在如今這種關頭被弄下去。
賀云昭依然嚴肅點點頭,看起來很是贊同的樣子,這下子連曲閣老也有些不明白了。
宸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賀云昭十分謙虛的等閣老們都說完后,她才緩緩環視眾人。
聲音清脆利落,穩重不失溫和,“父皇,諸位閣老,我認為此事事實清楚,崔老的罪證十分清楚明白,咱們不能因此時時機不對就包庇犯罪的官員,這可與大晉律法不符,但的確如各位所說,再過幾月就是冊封大典,此事鬧出事端,容易導致人心浮動。”
她眼神一閃,很快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崔老便稱病回家修養,崔老提及的威脅他參與謀反之事的人都直接請到內衛大牢去,至于崔老本人,到底于社稷有功,既已退還贓款何不給他一個體面。”
幾位閣老心中一沉,陳閣老率先問道:“那內閣中崔勝手下的事?”
賀云昭抬眼,眼神無奈,抬手安撫道:“諸位閣老別急,我知道要是將崔老手下的事給給任何一個人其他人都會有些不服氣,若是造成諸位生出矛盾那才是大事。”
“要本王來說不如安排一位代理閣老前往內閣處理事務,待事情結束后再行……”
曲閣老眼睛一瞇,立刻開口道:“臣以為如今朝堂上沒有直接能補上內閣的人選,各部尚書手頭事務繁忙,此刻召來他們無疑會更加麻煩,翰林院也少不了大學士的主持,其余人等還沒有足夠的資歷進入內閣。”
賀云昭眼神很是無奈,她一攤手,“的確,人選是個大麻煩,要是此時有一個正直有能力有資歷的人進入內閣可就好了。”
梁閣老抬眼瞧了一眼殿內情況,他呵呵笑著摸一摸胡子,“臣倒是想起來一個人。”
李燧默默聽了好一會,此刻搭話茬:“何人?”
梁閣老一張嘴,緩緩吐出兩個字:“齊鈞!”
賀云昭嘴角翹起,與曲閣老無聲對視。
“好,那就請齊老!”
齊鈞,侍奉三代帝王,兩次起復,且一次比一次高的神人。
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還要侍奉第四代帝王。
這一次,賀云昭大獲全勝,在內閣一舉插入了自己人。
雖不算完全的自己人,但齊老的品行眾人皆知,有他在,內閣要有什么動作他一定最先站出來阻止。
體仁殿。
賀云昭心情好的不能再好,她悠哉游哉的坐在院子里拿著一本書閑看著,裴澤淵在旁邊扒松子,手邊的小盤子里攢了一小堆。
他在賀云昭面前話倒是多,開始念叨慶郡公府的情況,什么李映抱怨孫太妃沒本事的等等。
他實在是理解不了,孫太妃費盡心力給兒子鋪路,若是沒有孫太妃,李映這個名字都不會在朝堂留下多少印象。
但李映竟然還是不滿意。
賀云昭抓了幾個剝好的松子塞進嘴里,含糊點評:“他再怎么廢物也是王府的主人,孫太妃是借助他的權力去與眾人博弈,他年紀漸長自然慢慢察覺自己地位比母親高,但偏偏是個廢物要仰仗母親來謀算,所以別扭。”
她又抓了幾個塞進裴澤淵嘴里,挑眉道:“總結一下,他就是個既要又要的白眼狼!”
裴澤淵呆住了,指尖滑過他嘴唇,觸感仿佛是幻覺。
停頓一瞬,大腦重新開始運轉,他黏糊糊的湊近了小聲講著事,挑挑揀揀去掉所有有關曲瞻、穆硯的內容。
賀云昭瞟他一眼,默許了他靠近。
他離的越來越近,瞄一眼院子里,宮人都出去了,他小聲在她耳旁求了兩句。
賀云昭看著他輕笑一聲,她用眼神示意。
還沒試過被動一下呢,看看裴澤淵學到了什么。
裴澤淵:“?”
他沒領會意思,也不敢輕易動,怕挨揍。
下一秒不耐的賀云昭就伸出手指扯了扯他領子,還好裴澤淵沒傻到底,要是賀云昭扯一下沒扯動絕對會錯失這次機會。
裴澤淵第一次主動,他眼睛盯著賀云昭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到一點傾向。
唇瓣相貼,他緩緩順著形狀描繪,耐心的溫柔的照顧到每一處地方,順著開啟的口進入,濡濕的柔軟的……
手掌要貼著后頸托住,不能太急切不能太粗糙,像是一陣輕柔曖昧的風。
但柔和的久了又無聊,沒意思透頂……賀云昭閉上眼睛舌尖惡劣的逗弄他一下。
裴澤淵僵硬一瞬后,少年人的沖動還是冒了出來,急急忙忙的貼上來,動作失了控制,親的不知道輕重。
親了一會后,賀云昭哼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在他停不下的時候扯著后領將人拉開。
小狗眼睛濕潤潤的,他胸口起起伏伏,繃緊的手臂圈在賀云昭的椅子上,像一只護衛大型犬,狼血統更多的那種。
喉結滾動,脖頸紅成一片,他聲音喑啞低沉,“我學會了,真的。”
賀云昭嘴唇紅潤,但還算能自控,她摸摸裴澤淵的耳朵,食指中指夾著他耳根摩挲,眼神含著一絲笑意。
靠近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裴澤淵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