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七月的京城沉浸在暑氣中, 宮墻夾道之間仍然蒸騰著白日的余熱。
吳是撫了撫腰間的金螭令牌,衣裳的下擺早就被汗水浸透貼在脛甲上,望著眼前雙聯(lián)如意宮燈照不明的青磚路, 他喉頭艱難的滾了滾。
手里捧著的黑木盒子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M是案子的證據(jù), 從證人證詞到各種人的畫押都按順序放好。
賀云昭與裴澤淵身上另有禮部及兵部交辦的差事, 進城的時間卡在了鎖門前, 此時到衙門去自然不大合適,兩人便回家修整一夜, 待明日再去衙門述職。
至于御前奏對之事, 兩人是默認(rèn)先交給他的。
表面是考慮到他才是接下查案差事的人, 秦鶴一臨死前講的一件事只有他這位統(tǒng)領(lǐng)大人才知道, 隱秘之事本就該避開他們。
這兩人相信他不會仗著提前在御前奏對便侵吞二人功勞, 何況有裴澤淵這位陛下外甥在, 他也不敢侵吞功勞。
吳是若是心中未曾壓著這一件大秘密,定然會感念二位同僚的信任,選擇帶著兩人一同在御前奏對,陳述功勞之時還是本人在場效果更好。
但因這一件隱秘的事,吳是便顧不得那些同僚間的人情世故了。
他滿腦子只想著早點進宮將此事稟給陛下。
鞋底碾著青石磚,吳是數(shù)著心跳走過最后二十塊方磚, 守門金鱗衛(wèi)提著的燈籠正將朱雀紋照的猩紅。
吳是眼前晃過的是賀云昭的面孔。
在埋伏賊子之時, 眾人商議好具體計劃后便迅速開始實施。
吳是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遇到追殺不需要逃跑不需要躲避,而是反客為主的借著信息差去埋伏賊人。
埋伏的客棧選在一個小鎮(zhèn),在賊人全部進入客棧后, 裴澤淵手下的斥候?qū)①\人放在外面的馬車行李翻個遍,確定了這群人當(dāng)真是安王派來的賊子后,客棧后廚便立刻開始行動。
藥材配置的簡單, 不過是找藥材店出示令牌后買下了全部劇毒、安眠的草藥,將草藥煎出汁水后混在涼茶中。
涼茶苦澀清涼,無論味道多難喝都能稱是店家的獨特秘方,礙于暑熱,賊人必然會喝下。
這就是心理上的拿捏了,吳是等人猜到有人會來追殺他們自然是心懷警惕,每到一處都細(xì)細(xì)查探。
而身負(fù)追殺之責(zé)的賊人們是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被反向埋伏。
賀云昭的計策不僅出乎意料,甚至還成功打了一個心理差。
賊人全軍覆沒自不必說,隨行的內(nèi)衛(wèi)以及裴澤淵手底下的親衛(wèi)雖都是見過血的人物,但是反過來埋伏賊人還是第一次。
在準(zhǔn)備階段就有些按耐不住的興奮,吳是對著幾個明顯有些興奮過度的人踹了幾腳,這才算是壓下他們激動的氛圍。
有些人喝了涼茶不一會兒便捂著肚子倒下哀嚎幾聲后死去,而有些人則是不愛喝涼茶,看到此等詭異景象后起身抽刀警惕的看著四周,而最后這些人自然是不足以與內(nèi)衛(wèi)等抗衡的。
他們甚至還游刃有余的留下了兩個賊人,卸去行動能力后上枷,如此又是兩個活的證據(jù)。
在眾人興奮嗷嗷叫喚時,吳是也有些心潮澎湃,但他一個轉(zhuǎn)頭便瞧見了賀云昭的神情。
謹(jǐn)慎的、嚴(yán)肅的、沉靜,沒有行動后的興奮,賀云昭只是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揮刀非嗜殺,而是事有所迫。
吳是幾乎下意識就壓迫呵斥興奮的護衛(wèi)們,但是剛要開口卻被賀云昭按下手。
賀云昭微不察的搖搖頭,待眾人收拾好殘局后,她才在無人處對吳是說,“他們激動的嚎叫,也不是嗜殺之性,大人瞧瞧喊叫那幾個都是年輕的小子,殺人怎么會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呢,不過是以高昂的情緒掩蓋自己不適罷了,還請大人不要苛求他們。”
吳是心中實在疑惑便問道:“我有一事不解,賀大人也是從未見過此等場面的人,怎不見激動之情,反倒如此沉靜。”
若說最該興奮激動的就是賀云昭了,他的計謀大獲成功,這個年紀(jì)的年輕人素來是無法體會到生命之珍貴的,而賀云昭卻如此慎重。
吳是實在是好奇賀云昭是如何想的。
賀云昭抬眼道:“孝經(jīng)有云,天地之性,人為貴。”
在天地所具有的各種特性中,人的生命是最為珍貴的。
在這個瞬間,吳是被賀云昭眼中宏大的世界震撼到心臟停擺,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何在心中叫他小殿下,像是認(rèn)定賀云昭。
不是因種種證據(jù)指向,而是眼前的賀云昭幾乎是他最期盼的那種君主。
既有先帝的雷霆手段又有陛下仁厚寬和,這幾乎是忠誠的臣子最期盼侍奉的那種帝王。
而這樣的帝王,歷朝歷代找一找,屈指可數(shù)。
臣子怎能選擇君主呢?
吳是在心中為自己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感到羞愧,他甚至生出一種心虛來。
他甚至想出幾種陰謀來解釋賀云昭手臂上的月牙型疤痕,或許是賊人故意布下疑陣,或許只是巧合。
畢竟只知道小殿下手臂上有一個月牙形疤痕,但卻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月牙,圓一點的也是月牙,窄一些也是月牙,月牙還有好多形狀呢……
但符合一切條件的只有賀云昭,年紀(jì)符合……在蕭長灃身邊被蕭長灃多次靠近……秦鶴一所說的在蕭長灃身邊的人……手臂內(nèi)側(cè)有月牙形的疤痕,且看疤痕顏色年頭很久,久到成為了一個像是胎記的痕跡……
砰的一聲,吳是重重的跪在太極殿內(nèi),開口說話的瞬間一種復(fù)雜的情緒籠罩了他,哽咽道:“臣幸不辱命,已探到小殿下下落。”
李遂一驚,他豁然起身快步走到吳是身邊,一把把人拉起,“快講,到底在哪?”
吳是深呼吸一口,道:“陛下,臣往魯州查案,不僅查到了篡改古籍的幕后黑手還查到了刺殺蕭節(jié)度使的兇手,據(jù)魯州的賊人頭目交代,背后的主子便是安王!”
李遂心頭一震,仿若一只手緊緊抓著他的心臟。
他是極不愿意在宗室近支中挑選嗣子的,能稱的上是近支的都同他父皇有過一些爭端。
唯一一個站在他父皇那邊的皇室血脈便是曾經(jīng)的孝安公主,那位因為身體不好比父皇離世還要早許多。
但即使再不想,他也要考慮到皇位傳承,拋開一個皇帝的立場來看,在慶王與安王中他自然是更加喜歡安王這個溫和待下的侄子。
可若是考慮到嗣子人選,父親已逝的慶王才更加令人安心。
如今聽到幕后黑手即是安王,李燧竟然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下一秒便有些慚愧,原來他在心中也一直防備著宗室。
他自己如何無所謂,但絕不允許父皇的香火祭祀出絲毫問題。
李燧嘆息一聲,他表情復(fù)雜道:“原來如此,朕也該猜到……”
但此刻這些都不重要,“朕的皇兒何在?”
吳是喉結(jié)滾動,欲要開口道出名字但還是按捺下自己急躁的心情,推測只是推測……
他不能影響陛下的判斷。
“臣自開始查探小殿下下落開始便將范圍固定在京城,同時以蕭家所有人的活動范圍來圈定人選,年紀(jì)符合者共有四十七人。”
因不確定小殿下的出生月份,根據(jù)對褚娘子產(chǎn)期的估算,這里的年紀(jì)符合便是在那一年中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中出生的男女嬰兒。
“其中身世有瑕者有十六人,臣一一查探均無任何嫌疑。”
“又從蕭家接觸的人入手,共查三十二人,經(jīng)過問詢無任何嫌疑。”
“就在臣已經(jīng)放棄之時發(fā)現(xiàn)一個被忽視的地方,蕭家曾與賀云昭接觸過,臣便前去問詢,只從賀云昭所言中,臣發(fā)現(xiàn)她所陳述的人與臣所查的人截然相反,一人怎么會對待一個人與旁人是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呢。”
“此時,臣心中已經(jīng)隱隱有所懷疑,但并未形成想法。”
聽到此處,李燧心頭一跳,驚的瞳孔擴大。
他不由得捂住心口,為心頭那個猜想而震撼。
吳是抬起頭,神色嚴(yán)肅道:“臣在魯州查案期間,歷經(jīng)波折終于將賊人頭目擒獲,并在他臨死前獲得重要線索,蕭家在京城接觸的人,不引人懷疑的那個人。”
“臣心頭隱隱冒出一個人的名字,但并未擅自確定,考慮到未經(jīng)查探不好宣之于口,于是臣用盡辦法去確認(rèn)。”
李燧忍不住催促道:“你快說啊!”
吳是眼中冒出點點星光,他恍惚道:“臣在一人手臂上看到了月牙形的疤痕,疤痕看起來時間久遠(yuǎn)。”
若說剛得知有個孩子的時候李燧激動到暈倒,但此刻可疑人選即將出現(xiàn)時,他反倒是冷靜下來。
這似乎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為父則剛吧……
“是誰?”他心頭依然冒出一個名字,與吳是一同去魯州的……
“賀.云.昭。”
這三個字塵埃落定時,吳是仿佛虛脫了一般渾身是汗,又仿若是卸下一個巨大的包袱渾身輕松。
他手背上傳來巨大的力道,低下頭一看,他的手正被陛下握在手里,力道大的仿佛不是那個文文弱弱的陛下。
李燧手臂微微發(fā)顫,心頭甚至猛然生出一種難言的恐懼。
他甚至想要怨怪一句為何不查清楚再告訴他,他怕的是查探之后的失望,更怕驚喜落空后的瘋狂。
前朝曾有皇帝因無子選擇宗室子為嗣子,但此子上位后為了把自己的父親封為皇帝與朝臣博弈幾十年,最后甚至把另一位皇帝移出太廟將自己父親的牌位歡天喜地的放進去……
作為一個無子且精神還算穩(wěn)定的皇帝,李燧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很好了,歸功于他身為獨生子收獲到的父母的關(guān)心還有溫柔體貼的皇后給他的溫暖照顧。
但他真的不太確定,若是經(jīng)歷了這樣如同喪子的失望后,他還能不能保持理智。
如果賀云昭不是他的孩子,他真的還能繼續(xù)做一個合格的皇帝嗎?
他會不會想要去求仙問道或者做什么祭祀求子,他真的不能對自己放心……
翕動的嘴唇暴露他震蕩的心情,修剪整齊的指甲力道大到要嵌進吳是的肉里,皇帝喉間溢出一個字:“查!”
吳是跪地磕頭領(lǐng)命,他眼眶泛紅退出太極殿。
在他走后,李燧挪動著發(fā)麻的雙腿緩緩走到龍椅下的臺階旁。
他伸手撐著地面慢慢坐在臺階上,呼吸響在耳邊,眼中情緒復(fù)雜,無措居多欣喜次之。
李燧喃喃道:“夢里不知身是客,有子方覺夢為鄰……”
他兩手交握在額前,“父皇,求您保佑此事成真。”
不要讓他僅享受片刻的夢境歡愉,醒來還要面對清醒的痛苦……
……
賀云昭心中清楚,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吳統(tǒng)領(lǐng)正在查她、查整個賀家。
她冷靜的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她的身份一直是一個巨大的隱患,無論是聲名還是安排的后手都無法完美解決這種隱患。
但只要有皇帝為她背書,只要有皇權(quán)的守護,她的身份就絕不會隱患,不會有人敢當(dāng)面叫破她名字。
即使陛下不準(zhǔn)備認(rèn)她這個‘兒子’,但只要對自己骨肉一絲親情在都會一直庇護她的身份。
只要這一份庇護在,她就可以憑借這份庇護得到更多,不必?fù)?dān)心被趕出朝堂,依可以將她的理想全部實現(xiàn)。
賀云昭一夜未睡,久久難以入眠,翻來覆去間見到天色隱隱發(fā)亮才昏沉的陷入夢鄉(xiāng)。
晨起時,她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腦袋疼的厲害。
“翠玲,有什么提神的東西嗎?”
翠玲驚道:“三爺,您昨夜睡的是不是不太好。”
“可以說是很壞了。”賀云昭坐在床邊上無奈的仰頭回道。
翠玲用了些薄荷水蘸在手上,她輕輕給賀云昭揉捏著太陽穴。
她道:“三爺,您今日還要去禮部述職,可要早點走呢。”
禮部比翰林院離的要遠(yuǎn)一些,賀云昭需要早一些出發(fā)。
待用過早飯后,她便出發(fā)到了禮部,恭謹(jǐn)?shù)膶⒄圩映蔬f給禮部侍郎。
孟侍郎只是淡淡看一眼,沒有要翻開的意思,將折子隨意的仍在桌邊上,力道有些大,折子在桌邊上搖搖欲墜。
“好了,出去吧。”
賀云昭拱手作揖,她神色恭敬心態(tài)平穩(wěn),“是,大人。”
離開禮部衙門時,姍姍來遲的朝陽高懸在晴空之上,賀云昭抬手遮在眉頭,被晃的瞇眼。
“人隨春好,春與人宜。”
跑來找人的穆硯蹬的一下自門口出現(xiàn),他疑惑問道:“現(xiàn)在都是夏日了,哪來的春?”
賀云昭不緊不慢的放下手,她從善如流的笑著換了一句,“那盛夏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如何?”
第82章
穆硯點點頭, 這句還不錯,他道:“可是因立了功勞,才這么高興?”
賀云昭訝異, “你怎么知道?”
穆硯:“陛下將監(jiān)視的事交給我了。”
他一暗示, 賀云昭便懂了。
板上釘釘?shù)姆促\頭子安王李暉可是需要被牢牢控制住。
在收到陛下命令的第一時間, 穆硯已經(jīng)拿著內(nèi)廷總管送來的令牌快速的點好人手將安王府層層包圍。
穆硯瞧著賀云昭道:“我只得了令, 還沒聽說是因著什么事,吳統(tǒng)領(lǐng)讓我來找你, 讓你給我解惑。”
穆硯十分的困惑, 這樣奇怪的差事還是第一次收到。
按理來說他身為京都府左軍巡使, 安王府犯事交給他來看管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但這事怪就怪在他根本不知道安王府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而應(yīng)當(dāng)為他解釋的內(nèi)衛(wèi)統(tǒng)領(lǐng)吳是反倒是讓他來找賀云昭。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問道。
賀云昭瞧他一眼, “牌子呢?”
穆硯大大的疑惑, “什么牌子?”
賀云昭言簡意賅:“令牌。”
穆硯明白過來,沒有牌子,這事可不能隨意說。
他從腰間的搭扣里掏出令牌來,這塊令牌便是崔德中總管交給他的調(diào)人令牌。
一看到牌子賀云昭才彎起嘴角道:“咱們換個地方說。”
待走到翰林院后,賀云昭從頭到尾將去魯州的過程講了一遍,詳細(xì)的告訴穆硯她‘應(yīng)該’知道的事。
“所以安王被反賊人指認(rèn)為背后的主子, 這樣你明白了嗎?”
穆硯一直皺眉, 聽到賀云昭等人在路上險些遇襲眉頭更是擰成一團簡直要夾死蒼蠅。
他想要關(guān)心幾句,可事已經(jīng)過去,最后只是憋出:“厲害!”
賀云昭笑了,她挑眉玩笑:“厲害用你說?”
一只手出現(xiàn)在眼前, 大拇指高高揚起,展示了穆硯的佩服之情。
可還有一件事不明白,他好奇道:“吳統(tǒng)領(lǐng)與我解釋不就好了, 何必還要讓我來找你。”
賀云昭心有預(yù)料,可她臉上也展露幾分茫然,“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吳統(tǒng)領(lǐng)另還有事要忙。”
穆硯聳聳肩,他笑的可愛,玩笑道:“還要感謝吳統(tǒng)領(lǐng),才能讓我見到你這個大忙人。”
賀云昭給了他一拳頭,穆硯夸張的呼痛,兩人玩鬧了兩下便各自分開。
穆硯自然是還要去安王府門口守著,而賀云昭也要整理一些資料去太極殿述職。
述職之事歷來便是應(yīng)當(dāng)?shù)椒峙刹钍碌难瞄T,于賀云昭來說前去查案本就不是她的差事,那是人家吳統(tǒng)領(lǐng)主導(dǎo)的,她頂多算是一個輔助角色。
禮部交給她的祭祀之事才是她應(yīng)當(dāng)去述職的差事。
不過嘛,被人看輕了。
孟侍郎對待她的態(tài)度很正常,不過是對待一般小官的態(tài)度罷了。
她在禮部時心中還頗為憤怒,但轉(zhuǎn)念一想對于孟侍郎這樣的大官來說,這態(tài)度才常事。
反倒是她因為某些原因而飄了點,好在她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平靜的遞上折子。
賀云昭坐在自己翰林院原本的座位上,臉上浮現(xiàn)一絲疑惑,她手指輕敲桌案。
那……吳統(tǒng)領(lǐng)為何讓穆硯來找她解惑呢……
不可能因為秦鶴一的證詞就直接判定安王是反賊,各種證據(jù)需要全部跟上。
而這個案子回京后是由刑部與大理寺聯(lián)合在辦的,為了避免安王府的人逃走才有穆硯這檔子事。
那么吳是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在查她的,忙雖忙但不可能沒有時間說幾句話,安王謀反四個字就足夠打發(fā)穆硯了。
她心中有一個猜測,不如驗證一下。
賀云昭立即起身從旁邊書柜里拿出紙張來,很快磨墨落筆,一封陳述魯州案情的折子很快趕出來并著魯州刺史杜樊易的請罪折子放在一處。
賀云昭低頭整理一下腰帶,將祥云荷包以及檀木令牌擺放規(guī)整,她要往太極殿到陛下面前述職。
沿著長長的宮道一路走到太極殿,殿前對她熟悉的內(nèi)侍早就上來招呼一聲。
寒暄幾句后,賀云昭便道:“下官到陛下面前述職,還請內(nèi)官前去通報一聲。”
年紀(jì)不大的小內(nèi)侍笑嘻嘻道:“好說好說,陛下定然快快的允你進去,等你出來了記得找我,我送你一趟。”
賀云昭笑著應(yīng)了。
小內(nèi)侍很快進了門去,片刻后他臉色古怪的出來了。
他尷尬的挪動腳步到賀云昭面前,“陛下說讓你把折子放下就好,回翰林院忙別的事去吧,等日后陛下有空你再來。”
賀云昭面上驚訝,有些懵的開口:“可陛下之前不是說下官回來后可以來太極殿述職嗎?”
小內(nèi)侍急的上前要來捂賀云昭的嘴巴,用力的噓了一聲, “你小聲些!”
他眼中也滿是疑惑不解,但還是將曲總管的話一一告訴給賀云昭,“陛下的意思是最近比較忙,賀大人不必多想,回去修書就是。”
賀云昭眨眨眼睛,無奈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看著賀云昭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宮道盡頭,小內(nèi)侍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回到太極殿。
他腦袋剛抬起,“!”
“陛下!”他驚呼一聲。
進門的小內(nèi)侍被兩雙眼睛盯著看,一雙來自頂頭老大曲總管,一雙來自老大的老大—皇帝。
李燧焦急的問道:“賀云昭說了什么?”
小內(nèi)侍緊張的靠著門板,手縮在背后,“沒……沒說什么,就是問了一嘴,然后很快就回翰林院去了。”
“這……這樣啊……”
李燧臉上有些失望,他忍不住問道:“那他可有生氣或者沮喪?”
小內(nèi)侍誠實的搖搖頭。
李燧嘆口氣,揮揮手讓人出去。
他不是故意冷落賀云昭,只是吳是那邊還在調(diào)查中,不確定賀云昭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李燧心情復(fù)雜不敢見賀云昭,更怕是滿心滿眼認(rèn)定后,又告訴他這不是他的孩子。
龍涎香飄蕩,伴隨著冰鑒里的冷氣,李燧拿著賀云昭送來的兩份折子翻來覆去的看。
而另一邊剛剛回到翰林院的賀云昭就被新任大學(xué)士拉住,“賀修撰,老夫這里有份差事,你過來一下。”
賀云昭心有所感。
果不其然,她被大學(xué)士安排審查書籍的問題。
這差事不累,能自己調(diào)節(jié)休息的時間,但不好的點就是太拴人。
賀云昭被安排坐在大學(xué)士側(cè)面的書桌旁邊,她看著多了一個同僚有些手忙腳亂尷尬的無以復(fù)加的大學(xué)士。
很好,有人比她尷尬,她就不尷尬了。
看來吳統(tǒng)領(lǐng)查的很快嘛,這時候才安排了事拴著她,怕被她發(fā)現(xiàn)呢。
賀云昭對此心知肚明,她的身世可是經(jīng)不起查的,越查越感覺撲朔迷離。
家中祖母與娘親為了掩蓋她是女子的事實,從她出生起就小心謹(jǐn)慎的防備著。
這樣的身世,由吳統(tǒng)領(lǐng)一查,是怎么查怎么可疑。
……
賀云昭所料不錯,吳是將賀家的全部事情挖了個遍,賀云昭的出生怎么看怎么可疑。
歷來權(quán)貴之家夫人產(chǎn)子請的穩(wěn)婆都是熟手,講究還頗多,要生肖八字相合。
可是賀夫人生賀云昭倒是奇怪,僅是由自己的奶嬤嬤接生,之后便親自養(yǎng)育孩子,直到四五歲上才往襄王府帶了一次。
吳是敏銳的察覺這其中問題頗大,說不得便是一個突破口。
派人仔細(xì)查探后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果。
賀夫人懷孕幾個月的時候剛好賀老爺被派出去辦差,回來后賀老爺便纏綿病榻,隱隱有不好的征兆。
賀家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在賀老爺身上,穩(wěn)婆請來后安置的院子較遠(yuǎn)。
賀家一共五個主子,賀大姑娘與賀二姑娘都還是小孩。
剩下的三個主子,老太太年事已高還要看顧兩個小孩,還有一個老爺躺在病榻上,對于生產(chǎn)之事準(zhǔn)備的就不是很充分。
不過還好是賀夫人的第三胎,很快就生出了賀云昭,出生后的賀云昭一直待在賀夫人的房間里不曾移動過地方。
吳是不動聲色的派人將賀夫人的娘家查了一個遍,去掉那些家道中落、銀錢糾葛、子女爭端等亂七八糟的事,他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賀云昭出生后作為外家姚家應(yīng)當(dāng)是最關(guān)心這個孩子的 ,但偏偏沒有上門幾次,沒見過賀云昭嬰兒時期。
吳是干脆扣住了賀云昭的舅舅姚斌,他還耐心安撫了一番,這才從姚斌口中得知了一件舊事。
恰逢那一年賀家最艱難的時候,當(dāng)家人病倒、夫人懷著身孕,但姚家作為外家不曾上門幫忙。
姚家老太太不來幫襯著自己二女兒,反倒是去幫襯了自己那因為吵架誤傷了婆婆的大女兒。
姚斌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大人,那只是我娘偏心,她最偏心大姐,瞧不上二姐,不過是家中的瑣事,您……”
因為母親偏心于是賭氣不叫娘家人看孩子,這事倒是有可能,可……
吳是眼睛一撇,便瞧見姚斌在擦汗,眼神猛的一利,唰的抽出長刀,刀光在姚斌臉上劃過。
淅淅瀝瀝的水聲傳來,姚斌被嚇的尿了褲子,立馬喊道:“大人!大人!我說!”
“我大姐因為和姐夫吵架誤傷了婆婆眼睛,婆家要休她,我娘便去了賀家要求一件貴重的寶貝送給大姐的婆家好叫他們不休大姐。”
吳是欲言又止,老人家偏心是常態(tài),人心本就不在中間。
但這明明賀家也在艱難時期,還要讓自己一個女兒為另一個女兒的事……
那這也說得過去,因為此事賀夫人生氣才不叫娘家人看孩子。
看來姚家這條路是不通了。
吳是很快再次換了方向,他從書院查起,查蕭長灃與賀云昭的關(guān)系。
這次倒是得到了一點信息,在書院的蕭長灃性格與吳是在外面查的人不太一樣。
更加的沉默不善交際,但很喜歡賀云昭。
按照一些人的說法是,蕭長灃是在巴結(jié)師叔……
吳是扭頭吩咐人,“你先去賀家的莊子上找到給賀云昭接生的嬤嬤。”
他則是趁著賀云昭仍在翰林院忙碌的時候潛入了賀家,按照圖紙找到賀云昭的院子
吳是小心的推開書房的門,進去后他謹(jǐn)慎記住所有東西擺放的位置,這才開始翻找起來。
那老兵說過,小殿下襁褓內(nèi)有一塊墨色玉佩。
玉佩……吳是忍不住面露愁容,賀云昭書房的書也未免太多了!
打開一個盒子就是書,打開一個箱子還是書,打開一個柜子又是書!
他環(huán)顧四周,開始思考,賀云昭并不知道自己身份,那么他有一塊玉佩會放在哪里呢?
吳是的視線緩緩移動到了一旁放置舊物的箱子。
他打開箱子,灰塵撲了滿了滿臉,“咳咳!!”
揮揮手散去灰塵的煙,他定睛一看,箱子里果然都是些舊東西,老舊的荷包、蟈蟈籠子、老虎玩偶等,都是小孩的玩具。
吳是仔細(xì)翻開,在看到小孩扎頭發(fā)用的紅繩時眼睛一亮,在大箱子的角落,他終于翻出一個小香木盒子。
他心頭猛然一震,打開盒子,里面滿滿的有十幾塊玉佩!
墨色的玉佩更是有五塊之多。
吳是:“……”
算了,都拿走!
吳是把盒子里所有墨色的玉佩全部拿走,再重新把香木盒子放回箱子的最角落,將所有小孩的玩具按照原本的位置還原回去,最后再小心的用帕子擦干凈灰塵的痕跡。
吳是起身時很是松了一口氣。
當(dāng)這五塊玉佩被一股腦的送到御前時,吳是跪著低下頭,他滿心焦慮的盼著陛下能夠認(rèn)出玉佩。
但不需要等待太久,李燧只是看了一眼,就從那五塊玉佩中認(rèn)出他的那一塊。
他指尖顫抖,伸出手指觸碰那塊喜鵲梅花的玉佩,他眼眶一紅。
深呼吸一次,拿起這塊小小的只有小孩手掌大小的玉佩,幾乎從印章差不多大。
李燧道:“這是朕親手雕刻的玉佩,送給了褚娘子。”
吳是猛的抬頭,他激動道:“陛下,這是從賀云昭書房中放置小孩舊物的箱子里找到的!”
李燧閉上眼睛,眼淚奪眶而出,賀云昭……是他的孩子!
吳是繼續(xù)道:“據(jù)臣查探,發(fā)現(xiàn)賀云昭出生之時的諸多疑點,臣目前有兩個懷疑,第一便是賀家的老太太與賀夫人是知道此事的,他們對小殿下的身世一清二楚,只要召進宮后細(xì)細(xì)一問就能確定。”
“第二則是賀家對此并不知情,賀夫人的孩子與小殿下交換了,以此隱藏身份……”
吳是抬起頭,眼眸中有深深的憂慮,如果是第一種將十分難以已處理。
賀家雖有罪,但畢竟養(yǎng)育了賀云昭……
如果是第二種……那就說明白賀家是無辜的,可是假如賀家是無辜的,那么在賀云昭小時候好多的舉動就不是緊張家中獨苗苗這個說法能夠解釋的了。
吳是最擔(dān)心的是賀云昭的身體是否有疾,不然沒法解釋賀老太太與賀夫人那么緊張他……
吳是道:“啟稟陛下,臣請求將賀家人召入宮中問詢。”
賀家也不是普通人家,不管他們是否有問題,有賀云昭在,對待他們就要慎之又慎。
賀云昭的身份幾乎能被確認(rèn),有疤痕有玉佩。
但中間缺的那一環(huán),他是怎么到的賀家,只能看看賀家人能否為他們解惑了。
李燧睜開眼,喉嚨艱難的滾動,他咬牙道:“賀老太太與賀夫人由皇后去問,至于其余人則交給你。”
吳是立即應(yīng)下。
李燧突然想到一件事便立刻扭頭吩咐道:“賀云昭如今是在翰林院大學(xué)士那里辦差嗎?”
崔德中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他回:“是,拖在翰林院了。”
李燧嚴(yán)肅吩咐道:“叫澤淵去一趟,在門外保護好他!”
“是,陛下!”
賀云昭被拖在翰林院,賀家人才能召入宮中問詢。
賀老太太身份特殊,她是宗室里年紀(jì)最大輩分最高的襄王長女,而賀夫人是賀云昭的母親,這二人應(yīng)當(dāng)是最知道賀云昭身份的人。
李燧不敢去問,好在有皇后在,苗皇后來問這二位最合適不過了。
至于其余賀家人等則是被吳是請到了閑置的宮殿內(nèi)挨個問詢,他還特意吩咐手下不得冒犯了。
但被帶過來的賀家等人仍然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恐懼著。
吳是看一眼每個房間,問道:“賀家二姑娘在哪里?”
屬下指著西面的一個房間道:“大人,賀二姑娘與成王府二郎均關(guān)在哪里。”
賀家二姑娘,年紀(jì)與賀云昭只差一歲,姐弟倆從小一起長大,她一定知道很多東西。
莫名其妙被請到宮里的賀錦墨與李曠很是迷茫,小夫妻倆一頭霧水的坐在房間里,甚至桌子上還有涼茶和糕點。
待到吳是一進門,兩人騰的一下站起來。
李曠護在賀錦墨身前,他緊張道:“吳統(tǒng)領(lǐng),你請我們夫妻二人來宮里所為何事,我可是說好請我小舅子賀云昭到成王府吃酒的,不能耽誤了時間。”
他努力把所有能拿出來威懾的人都說出口。
吳是靜默片刻道:“曠公子不必緊張,奉陛之令,我有事情想要問一問賀二娘子。”
賀錦墨抓住李曠的袖子,她臉上神情緊繃,問道:“你要問什么?”
“問一問賀云昭。”
霎時間天地在旋轉(zhuǎn),賀錦墨眼前的世界碎掉,糟了!小昭犯事了!
吳是伸手請兩人坐下,可賀錦墨動都沒動,她緊緊抿著唇盯著吳是。
吳是無奈,他只好站著問。
他便道:“不要急,賀大人沒什么事,不過是有些事情需要查一查,只要你如實的說出來就好,曠公子有什么要補充的地方也可以說。”
立刻問道:“賀云昭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嗎?賀家是不是很緊張他?”
“還有他手臂……”
“沒有!”大喊一聲,賀錦墨的眼淚不爭氣的嘩啦一下就掉下來。
她害怕到哭,淚珠從腮邊滑落,她緊緊的握著拳頭,倔強道:“你要殺要剮隨你便,我是不會說任何事的!”
李曠驚呆了,急忙去拉扯賀錦墨的袖子,他安撫開口搭道:“沒事沒事,吳大人不是說了嗎?云昭沒有事的。”
啪!
賀錦墨甩手就是一巴掌,“王八蛋!看錯你了,我是一句話都不會說的。”
李曠委屈的捂著臉,他解釋道:“錦墨,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扭頭看了看一身冷酷之氣的吳是,又看看肩膀顫抖的賀錦墨。
李曠臉上浮現(xiàn)堅定之色,他摟著賀錦墨的肩膀?qū)χ鴧鞘堑溃骸皡墙y(tǒng)領(lǐng),我夫婦二人同生共死,絕不背叛!”’
賀錦墨瞪大了眼睛看向手臂還在顫抖的李曠,她堅定的點頭,哽咽道:“對!”
吳是:“……”
面前是準(zhǔn)備慷慨就義的夫妻二人,吳是腦子停轉(zhuǎn)了片刻,艱難道:“我出去一下。”
他可能需要請示一下陛下能否告知賀家人內(nèi)情,不然他懷疑將會迎來一票準(zhǔn)備慷慨就義的人。
很快得到了太極殿那邊的答復(fù),吳是迅速的將事情盡可能的簡潔的告訴賀錦墨。
“……就是說賀云昭不是你的親弟弟,他很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賀錦墨與李曠呆住了,嘴巴開開合合想要說些什么,可遲遲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賀錦墨整張臉都糾結(jié)起來,她的弟弟不是她的弟弟,是皇帝的孩子……
李曠也蒙了,他下意識的開口道:“我的小舅子不是我的小舅子,因為他根本不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堂哥。”
“我媳婦的弟弟不是她的弟弟,因為不是親弟弟是別人家的孩子,但還是我的堂哥,所以……”
他看向賀錦墨,艱難的捋了一下關(guān)系,“我的小舅子變成了你的小叔子……”
啪!
吳是拍了一下手,他心累道:“先不要在意這些,能說說手臂的事嗎?”
賀錦墨這下是真的蒙了,她也是有常識的,就算是吳統(tǒng)領(lǐng)為了審問所以騙她,也不會拿這種事來騙。
“……小昭的手臂好像有塊疤痕來著,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有的,好像是奶娘不小心用湯婆子燙的吧,幾個月的時候就有……”
“具體的記不太清了,可我記得小時候見過幾次,那時候小,還以為那是畫的什么東西,我還咬過……”
賀錦墨比較單純,沒經(jīng)歷過什么事,說話時神情很明顯在回想。
吳是扭頭看了一眼屋子里另外一個屬下,屬下點點頭。
說的都是真話。
看起來最容易被問的賀錦墨與李曠腦子太直,險些夫妻倆要一起就義,直接把吳是大招給騙了出去。
再接下來問詢賀錦書時,吳是就做好了更加完備的準(zhǔn)備,卻沒料到姐妹倆是完全不同的個性。
賀錦書冷靜的擦拭泛紅的眼眶,她反客為主問道:“是我弟弟賀云昭有什么事嗎?”
吳是蹙眉打量一下賀錦書,道:“的確,賀云昭身世上有了一點問題,似乎與其他人家換了孩子,不知您可知道什么消息嗎?”
賀錦書抬眼看著吳是,兩手交疊在身前,保持住官宦人家夫人的端莊優(yōu)雅姿態(tài)。
她冷靜道:“我祖母是襄王長女,父親是陛下親封的侯爺,我們賀家不是沒名姓的人家,我弟弟賀云昭還是狀元郎出身,他在文壇聲名斐然……”
她冷笑一聲,“吳大人只用這一句話打發(fā)我,未免有些小看人了。”
吳是咬著牙點點頭,好啊,真好!賀家真會養(yǎng)孩子啊!
在接下來不能冒犯到賀錦書的訊問過程中,吳是不斷的問,賀錦書在答的同時不斷的反問試圖從吳是口中知道更多東西。
吳是仔細(xì)回想一下賀錦書的各種回答,詳細(xì)謹(jǐn)慎但毫無用處!
“……”
不過吳是也不是浪得虛名,他很快就明白賀家這兩位姑娘對賀云昭的身世是壓根不知情。
好在通過賀錦墨確定了一件事,賀云昭手臂內(nèi)側(cè)的疤痕確實是從小就有的。
接下來就看皇后娘娘如何問賀老太太與賀夫人了。
……
坤德殿。
沉水香從鎏金博山爐里蜿蜒升起,苗皇后靠在檀木小幾上,指甲按在小幾邊緣,幾乎要將這紫檀木的桌面上扣出一個指甲印來。
她太緊張了。
謹(jǐn)慎的藏起眼中的激動的與喜色,她目光掠過坐在對面的兩位婦人。
暑夏的風(fēng)吹進,撲到那十二扇琉璃屏風(fēng)上,將苗皇后頭上的鳳簪上鳳尾吹的微微顫動。
她不動神色的開始寒暄,“本宮記得昔年賀云昭出生之時,本宮還送了一個金項圈,姑姑可還記得?”
聲音像是浸潤在溫泉水中的白玉,她神情溫親近,緩緩拉近了距離。
按照宗室輩分來說的確是姑姑的賀老太太輕輕點頭,“沾了娘娘的福氣,昭哥兒從小就身體健壯。”
賀家到底是無辜還是有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間差的這一環(huán)被補上,賀云昭的身份得到確認(rèn)。
苗皇后手指輕輕敲著桌案,她神情漸漸冷肅,道:“ 賀云昭的事陛下與我都知道了,姑姑此時承認(rèn)也算是為了賀云昭好。”
賀老夫人不動如山,淡淡道:“老身不知道娘娘說的是什么意思。”
苗皇后將實現(xiàn)移動到賀夫人身上,“本宮記得你是叫淑蘭,淑蘭,你這個做母親的還不說話嗎?”
姚淑蘭起身,恭敬的福身一禮,“臣婦不知娘娘所說的云昭的事是什么意思。”
苗皇后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她總感覺賀家的確無辜,可眼前兩位婦人的神情表現(xiàn),倒讓她感覺是賀云昭本身有什么問題……
她壓下心中不安,神情一緩,便道:“事到如今本宮不妨說實話,賀云昭的身世被陛下查出,他并非賀家子,而是陛下昔年與一位褚娘子結(jié)緣后所生。”
“姑姑,淑蘭,本宮相信你們是無辜的,可此事總要……”
“啊!?”賀老太太驟然出聲打斷皇后說話!
老太太臉上滿是震驚,表情都無法控制。
賀夫人張大了嘴,忘記了禮儀規(guī)定,“小昭是陛下的……陛下……孩子!”
婆媳倆臉上表情都空白了一瞬,完全不明白怎么會聽到這種天崩地裂一樣的話。
“我還以為……以為是……”
苗皇后急忙問道:“你以為什么?”
賀夫人沒有說話,似乎是還沉浸在震驚中,而賀老太太已經(jīng)完全呆了,給不出任何回應(yīng)。
半晌后,姚淑蘭恍惚的開口問道:“小昭確定是陛下的孩子嗎?”
苗皇后點頭,“是,他就是陛下的孩子!”
……殿外雀鳥吱吱喳喳的叫著,口中銜著玉蘭花瓣落在枝頭,一道驚呼從殿內(nèi)傳來,嚇的小雀急忙逃竄。
殿內(nèi)。
三位女子因同一個人而承受了巨大的沖擊,這樣熱的天氣,三人一人抱著一杯熱茶緩解心情。
賀夫人神情恍惚,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賀老太太神情迷蒙,她的孫子不是她孫子……
苗皇后迷茫了,她的兒子變成了女兒……
事情過于震撼,以至于這三位經(jīng)歷事情頗多的女子齊齊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賀云昭經(jīng)常會在不經(jīng)意突然問祖母與母親一些事,將問句與肯定句的內(nèi)容牢牢刻在兩人的腦海中成為一種近乎下意識反應(yīng)的東西。
此刻姚淑蘭就有些迷茫的開口問道:“那我們賀家的孩子……”
苗皇后明白,那孩子是被換走了,就算是查也只有一個結(jié)果。
她開口想要安慰,寬心,等云昭登基后可以為賀家直接指定一位嗣子,或者叫賀家的外孫改姓。
可安慰的話沒有說出口,她想到了賀云昭的身份,又長久的陷入了沉默中。
還是賀老太太最先緩過來,她問道:“此事要告訴陛下嗎?”
苗皇后起身換了一個位置,坐在姚淑蘭身側(cè),三人齊刷刷在榻上坐好,連神情都復(fù)制黏貼了。
苗皇后是真的迷茫,李素娥與姚淑蘭的蒙則九真一假,她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從頭到尾是怎么發(fā)展的!
從左到右,李素娥、姚淑蘭、苗舒,三個女子的命運交織一起,這一切的中心是賀云昭。
“瞞不住的,可賀云昭怎么辦……”苗舒道。
“必須說,總會被查到的……”姚淑蘭道。
李素娥扭頭看看她倆,梳理整理的花白頭發(fā)在光下泛著朦朧光彩。
她疑惑道:“小昭可是貨真價實的狀元,她不能當(dāng)……”
苗皇后眼睛一亮,對啊!她被震驚的差點忘記最開始的打算了。
在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的時候,她就在想,若是個公主也無妨。
有陛下和她的幫襯,公主也能掌權(quán),架空嗣皇帝就好,再加上澤淵的幫忙,此事大有可為。
可如今連公主掌權(quán)那一步都不需考慮了,賀云昭就是‘男子’!
第83章
賀老太太一句喃喃之語猛然點醒了苗皇后, 在那些她所設(shè)想的種種可能里一直帶入的‘那個孩子’,可是如今擺在眼前的不是‘那個孩子’,而是賀云昭!
賀云昭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苗皇后從前對‘他’的看法是慮周藻密、智珠在握。
她心中不由得苦笑, 未曾得知賀云昭是女子之時, 她的看法是對一個人的。
但一旦知道了賀云昭的女子身份, 她只是略微一思考這個人想到的便是賀云昭身為女子竟然更像是印象中的先帝……
賀云昭眼中以溫潤掩飾的野心逃不過她的眼睛, 即使沒有她來安排什么,只憑借陛下親子的身份, 賀云昭就能做太多太多事。
那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權(quán)欲旺盛的青年朝臣……
苗皇后眉宇間將堅毅之色浮現(xiàn), 她道:“本宮需將此事稟報給陛下。”
另一邊的吳是有了更多發(fā)現(xiàn), 賀家的莊子上有一位被榮養(yǎng)的老嬤嬤。
這位老嬤嬤姓秦, 乃是賀云昭母親的奶嬤嬤, 也是昔年為賀夫人接生的人,老人家已經(jīng)年近七十,神思模糊、記憶不清。
是打十年前開始便記不得什么事,老糊涂了。
但她畢竟是賀夫人的奶嬤嬤,當(dāng)初他們一家子是跟著賀夫人一起出嫁的陪房。
秦嬤嬤的孫女翠玲還是賀云昭身邊備受重用的女婢。
吳是安排好大夫照看秦嬤嬤,在能保證秦嬤嬤健康的情況下費盡心思的去問。
秦嬤嬤畢竟年紀(jì)太大已經(jīng)糊涂起來, 偶爾記得些事情。
吳是派出手下人裝成賀云昭的口吻與秦嬤嬤說話。
老人家一身褐色衣衫, 整齊干凈,頭發(fā)絲稀疏但梳理的十分整齊,一看便是被伺候的極好。
充分證明了老人家在賀夫人與賀云昭心中的地位,不然也不會在莊子上還特意安排了四五人專門照顧這位老仆。
秦嬤嬤靠坐在榻上。
內(nèi)衛(wèi)學(xué)著賀云昭的口吻叫:“嬤嬤, 你說說我出生時的事,好不好。”
秦嬤嬤一伸手立刻有人將蜂蜜水遞上去,老人家瞇著眼睛潤潤喉嚨。
內(nèi)衛(wèi)朱雀司, 專門負(fù)責(zé)刑訊,朱雀司司長此刻正蹲在地上給老太太捶腿,伺候的無微不至。
秦嬤嬤渾濁的眼睛睜開,她兩邊嘴角翹起,“三爺,三爺來了。”
偽裝的內(nèi)衛(wèi):“哎,是我,嬤嬤,我來了。”
在內(nèi)衛(wèi)的引導(dǎo)下,秦嬤嬤逐漸說出了只言片語。
“開始你都不哭,沒有聲音,我想著姑娘唯一的兒子生出來卻沒有生息,眼淚一下就下來……”
“當(dāng)時有個老大夫在,他說他抱去看看,再回來給我,就有呼吸了,還是個健康的小娃娃……”
老太太說著說著一個激靈,“三爺要保護好自己,保護自己,不叫人知道,不叫人知道……”
朱雀司司長眼中滿是震撼,他握著老太太的手問道:“是有人要害三爺嗎?”
老太太搖搖頭,此時仿佛突然清醒了,一句話不說。
朱雀司司長心中一抖,直覺告訴他,老太太吞進去的話才是重中之重,但無奈一問到這里老太太突然就不糊涂了。
他只能是將得來的全部信息整理好立即呈給吳統(tǒng)領(lǐng)。
秦嬤嬤的確糊涂了,老人家年紀(jì)太大神志不是很清楚,便一直在莊子上榮養(yǎng)。
賀云昭一直借著去探望老人家的機會給老人家洗腦,說的多了,記憶不太清楚的老人家就將來那些真的當(dāng)成了現(xiàn)實。
但只要提到賀云昭的性別,老嬤嬤立刻就看似清醒的閉口不談了。
吳是很快拿到朱雀司上報的信息,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終于是知道了!
當(dāng)年賀家情況不好,身為獨苗的賀老爺雖然天賦極高,但沒料到運氣不好,辦差事染上了病,回京后纏綿病榻,眼看著情況不好。
而賀夫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郁結(jié)于心,導(dǎo)致腹中孩子出生既夭折,可能是因為懷孕時間太過相近,于是賀家就被反賊盯上,正好適合藏孩子。
他們用殿下與賀家的孩子交換,用賀家這樣不會被懷疑的幌子將人藏起來。
不過是形勢變化的太快,反賊所依靠的主子都被先帝殺個干凈,他們?yōu)榱吮H约核匝b作從來都沒做過那些事。
可陛下無子,這就助長了那些反賊的野心。
他們暗地里接觸賀云昭,他們深知一位皇子奇貨可居,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權(quán)力。
而安王曾經(jīng)拉攏過賀云昭的行為也有了解釋,他估計不太確定賀云昭的身份,所以想要親自接觸,但沒料到方法不對,反倒被賀云昭厭惡。
至于秦嬤嬤口中的老大夫,吳是沒有查到絲毫蹤跡,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一個人一樣。
他明白,這人定然是二王手下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孩子換掉。
兩邊的線索匯聚成一條完整的證據(jù)鏈,賀云昭的血脈毋庸置疑,定然是陛下的孩子。
吳是捧著所有的證據(jù)一步步走到太極殿,皇后晚他一步才來。
殿內(nèi)只有四人,皇帝、皇后、臣子、太監(jiān)。
李燧緊張的額頭冒出虛汗,他手指緊緊的抓住紫檀木羅漢椅的副手,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如何?”
撲通一聲,吳是重重的跪在地上,他熱淚盈眶,“臣不負(fù)陛下所望,賀云昭確為陛下子嗣,天佑大晉!”
聲音震耳欲聾,回蕩在殿內(nèi)。
李燧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他大笑道:“好,好,好啊!”
苗皇后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吳是,發(fā)覺他并未發(fā)現(xiàn)賀云昭的真實身份。
她看著李燧激動的宣泄了開心的情緒,在他要召見賀云昭的前一秒,她輕輕道:“陛下,臣妾有私密之事想要告訴陛下,還請陛下移步后殿。”
李燧擺擺手,臉上還泛著激動的緋紅,他道:“明日再說,朕今日就要見到賀云昭!”
“臣妾要說的就與賀云昭有關(guān),”苗皇后如此道:“陛下,請移步。”
帝后二人移動至后殿,揮退所有宮人。
李燧好奇道:“小舒,你要說的是什么事,可是與賀家有關(guān),若是賀家的還有罪責(zé)倒不必在乎,畢竟他們替朕養(yǎng)育了云昭。”
苗皇后搖搖頭,她伸手請皇帝坐下,“陛下還是坐下聽比較好。”
李燧一頭霧水的被按坐下,隨后他看著苗皇后的口型,開開合合……仿佛世界全部寂靜,他耳道猛痛!
“你說什么!?”
苗皇后抬手撫在他手背上,道:“陛下,凝神!此事知道的人極少,還請冷靜。”
李燧頗感荒唐,頭一次對皇后說了重話,“朕盼了多久才盼到這樣一個孩子,你現(xiàn)在告訴朕,她是一個女孩!你叫朕怎么冷靜?”
“父皇心心念念的孫子沒有了,現(xiàn)在只有一個女孩,公主頂什么用!”
苗皇后拉住他的手,她牢牢攥住他的手指,另一手撫在手背上。
她神色冷靜道:“陛下,想想賀云昭如今是誰?”
“她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是翰林院的編撰,她是一個男子啊,陛下!”
李燧神色凝滯,腦袋里仿佛被糨糊填滿,他不知道皇后怎么能說出這種話的啊!
賀云昭她是一個女子,她如何能繼承皇位,皇后竟然說她如今是狀元郎,又說她是男……李燧猛的抬起頭,“你……”
苗皇后肯定的點點頭。
李燧指著自己胸膛,艱難開口:“朕……”
苗皇后再次點點頭。
李燧晃晃腦袋,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了。
“這如何?這如何能……”
賀云昭是他孩子這件事他心中早有準(zhǔn)備,但賀云昭竟然是女孩,皇后如今又如此說……
苗皇后看著陛下皺眉神情恍惚,便輕輕開口道:“陛下要么就不認(rèn),要么就認(rèn)下這個兒子。”
想要以公主的身份認(rèn)回萬萬不可能的。
賀云昭本身犯下一重大‘罪’,她身為女子卻考了狀元,成了大晉的官員。
若是皇帝想要以后女孩身份認(rèn)回自己的孩子,那么賀云昭的身份公布之后就會迎來全體士大夫階級的反撲。
其一,文官秉持著儒家正統(tǒng)思想,‘男主外,女主內(nèi)’是天經(jīng)地義,而賀云昭打破了這種傳統(tǒng)的分工,沖擊了儒傳統(tǒng)家庭秩序構(gòu)建的根基,在士大夫眼中此等行為就是離經(jīng)叛道之舉!風(fēng)氣一開,既定秩序就會崩潰。
其二,女子鮮少有機會能夠正統(tǒng)的學(xué)習(xí)經(jīng)史子集等科考知識,一旦賀云昭身份被公布,那么男子的教育優(yōu)勢將不再,會讓文官認(rèn)為自己的特權(quán)被挑戰(zhàn),他們不愿意承認(rèn)女子的才學(xué)能夠與男子匹敵。
其三,政治舞臺是男人的專屬領(lǐng)地,他們自詡為國家棟梁,而女子一旦進入朝堂就意味著會與男子士大夫集團爭權(quán)奪利,文人相輕,有男人比他強都接受不了,何況是一個女子。
以講究門第、出身、人脈等男性主導(dǎo)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女子的介入會使一切復(fù)雜化。
這對士大夫維護的禮教社會來說是巨大的沖擊,他們會將一切異象遏制在萌芽中。
“陛下,賀云昭可能并不愿意以公主身份被認(rèn)回。”
李燧驚詫的抬起頭,“為何?”
苗皇后嘆口氣,她神情愁苦。
李燧主動拉著皇后坐下,夫妻二人手臂緊貼在一起,問道:“小舒,你我夫妻二人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苗皇后猶豫道:“陛下可想過賀云昭會如何想?”
“當(dāng)公主最大的好處就是有陛下的偏愛,她能靠著這些偏愛掌握一些權(quán)力,可是……”苗皇后道:“難道她沒有公主的身份,陛下就不會偏愛她了嗎?”
若是普通官家小姐的身份與公主的身份,那必然選做公主。
可若是公主與朝臣的身份,那選的定然是臣子啊。
公主雖為君但是無權(quán)無正統(tǒng),臣子雖為臣但能名正言順掌權(quán)。
賀云昭若是為公主非要掌權(quán),還有會有無數(shù)人反對,牝雞司晨之事逆反天地。
但她若依然是朝臣,靠著血脈關(guān)系皇帝必然偏愛,甚至于會早早留下后手。
既享受了皇帝的偏愛能汲取權(quán)力,又能獲得朝臣的支持。
她若為文臣,架空了嗣皇帝掌權(quán),還會有無數(shù)文官支持她呢!
“她就算是為公主也必然想盡辦法掌權(quán),臣妾瞧……云昭似先帝……”
苗皇后心中推敲了許久,還是將這最后一句話說出來。
李燧當(dāng)即愣住,扭頭看著皇后,苗皇后神色無奈。
“陛下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了解賀云昭才是。”
李燧的腦海中不期然的回憶起賀云昭曾贊先帝仁慈……
他擺擺手,道:“小舒,讓朕好好想想。”
原本想要在確定賀云昭身份后立即召見,但如今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苗皇后欲言又止,在皇帝腳步離開后殿前,她開口道:“陛下快些想,再過兩個時辰云昭便要下值回府,發(fā)現(xiàn)賀家人都被召進宮……”
那她立即便能知道賀家出事了。
李燧沒想到,自己身為皇帝,需要一點時間想事情還要被催促限時。
可皇后說的有理,如何處理要早點想好才是。
他回到太極殿,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呆在御書房內(nèi),沉默許久后才突然開口:“宣裴澤淵。”
兩刻鐘后,裴澤淵邁步進入太極殿。
李燧沉默的看著眼前的外甥,“澤淵……”
他心中本是一雜亂,此刻竟也不知從哪里開始講合適。
澤淵還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給他提供什么思路呢?
“舅舅。”裴澤淵叫了一聲,不太明白今日怎么這么奇怪,突然讓他保護好賀云昭,又突然讓他進宮,還這么沉默不說話。
李燧神情糾結(jié),反正這事澤淵早晚也要知道。
他嘆口氣,便道:“朕竟然也不知從哪開始講起,澤淵你先坐下,朕怕你接受不了。”
裴澤淵聽從吩咐坐下,他神情嚴(yán)肅,“舅舅,我準(zhǔn)備好了。”
李燧伸手在身前繞了一下,手指頭雜亂的飛起,道:“朕有一子嗣,昔年一位娘子所出,如今找到了。”
裴澤淵忽的一下瞪大的眼睛,舅舅竟然有孩子!
李燧為了給他解釋清楚,幾乎是從頭開始講起,也是為了厘清他自己的思緒。
但此時裴澤淵已經(jīng)開始在琢磨,這位殿下一定是未來新帝了,他得找機會推賀云昭去面前表一下忠心,將來也好做太子的心腹。
然而下一刻耳邊傳來一句,“這個孩子就是賀云昭,翰林院的賀修撰……”
裴澤淵瞳孔驟縮,他猛的抬起頭,喉嚨干澀難以開口,“舅舅,你說什么?”
李遂心一松,看到澤淵也是如此震驚,仿佛他的情緒也隨之消解了許多。
他肯定的頓首,“不錯,正是賀云昭,朕現(xiàn)在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思考一件事。”
“澤淵你坐穩(wěn)了,朕接下來要說一件事你可能有些接受不了,但你必須盡快接受。”
“賀云昭的確是朕的唯一子嗣,但她本身……其實是女子,澤……”
“她是男子。”裴澤淵毫不猶豫的打斷了舅舅說話。
遠(yuǎn)房表哥變成了更親的表哥,不需要任何思考,太子之位一定是賀云昭的。
李燧愣住,忽而嘴角微動從口中發(fā)出短促的笑聲,他解釋道:“賀云昭的確是女子……”
“她就是男子!”裴澤淵猛然起身,高大的身軀殿內(nèi)猶如一尊將軍相,堅定、勇猛、忠誠。
李燧看著他的神情,眼眶一熱,澤淵,真是好孩子,他何德何能竟然有如此孝順的外甥、忠誠的臣子。
裴澤淵斬釘截鐵道:“我見過,賀云昭就是男的,有人說她是女子一定是妄圖迷惑陛下。”
感動的眼淚還掛在眼角,李燧的笑容驟然僵硬,脖頸咔嚓咔嚓的轉(zhuǎn)動。
“賀云昭真是……女子……”
“她不是!”裴澤淵堅定反駁。
李燧后知后覺,澤淵不是不在乎性別,而是他腦子軸認(rèn)準(zhǔn)了賀云昭是男子。
他從頭耐心的解釋一遍,“……所以她其實是你的表姐……”
裴澤淵扭頭直中紅心問道:“她不能當(dāng)太子嗎?”
“她當(dāng)然可以,”李燧下意識的回答道,話說出口他自己也愣住。
人在下意識說出的話,才是真正的代表了內(nèi)心的想法。
或許他本來也是更想要讓太子之位落在賀云昭身上,而不是宗室那些很可能會把他和父皇的牌位挪出去的宗室子弟。
皇帝緩緩開口:“宣賀云昭。”
……
賀云昭正在翰林院伏案處理公務(wù),她近來一直被大學(xué)士扣在直廬里處理一些雜事。
比起她自己那邊單純的將資料匯總編成一本,大學(xué)士這里才是真正的雜事頗多。
有先帝遺留下來的幾千本《起居注》《日歷》,記載了先帝的一言一行。
《起居注》是由翰林院的庶吉士來記錄,經(jīng)手的人多,風(fēng)格就十分雜亂。
有人記載的詳細(xì),連先帝與人說話時喝的幾杯茶都記的一清二楚,也有老油條幾乎只記對朝堂有影響的事,還有人趣味頗大,喜歡記載先帝對各種事情的評價。
賀云昭剛到大學(xué)士的房間還真是有些尷尬,在她自己房間里她就是老大,還有顧文淮常來幫忙,很是自在。
但在大學(xué)士這樣的頂頭上司眼皮子底下,她連一個二郎腿都不好翹,免得被大學(xué)士盯著看。
好在她是個很專注的人,既然開始做事就十分認(rèn)真,她將《起居注》中有用的信息按照兩部分分類。
一類是先帝對朝政的處理意見,一類是先帝對朝臣的處理方法。
不得不說,鉆研進去之后,她受益頗多。
令人意外的是,先帝在她心里一直是一個心思深沉,人們通常會認(rèn)為心思深沉的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沉默的、冷靜的。
但先帝在《起居注》中卻完全不是這樣的形象,反而脾氣很爆,偶有罵人的臟話也被記錄在冊。
當(dāng)賀云昭看到一句臟的有點不能入目的話時,她尷尬抬起頭看著大學(xué)士。
大學(xué)士起身過來一瞧,兩人齊齊陷入了沉默。
大學(xué)士輕咳一聲,“也許……先帝率直。”
賀云昭震撼,大學(xué)士不愧是朝堂老臣,好穩(wěn)重的口才!
篤篤篤,門被叩響,紫衣內(nèi)侍進門,朗聲道:“賀修撰,陛下召見!”
賀云昭從容起身撫撫褶皺的衣裳,她拱手道:“是。”
她隨著太監(jiān)的腳步走在身后,青色的官袍因今日久坐被弄的皺起,一時間難以撫平,但偏偏就是這樣細(xì)小的褶皺卻是文官們推崇的‘官紋’。
吱呀一聲,太極殿的門打開。
李燧竟十分鎮(zhèn)定冷靜,他此刻才猛然感覺重任在肩。
云昭是他的孩子,但她身為女子始終是一種隱患。
皇帝順?biāo)斓娜松形ㄒ坏拇煺劬褪菬o子,但如今無子這一點被補足,他唯一懸在心里的事就是孩子的身份。
一生順?biāo)斓幕实鄞丝痰谝淮胃惺艿綁毫Γ苡舆@樣的挑戰(zhàn)嗎?
見到賀云昭的第一眼,他眼睫輕動,像!太像了!像先帝,像他!
李燧走到賀云昭身前,喉嚨干澀難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這個孩子她的身世。
身后的苗皇后也是緊張的難以呼吸甚至手腳發(fā)軟,裴澤淵正扶著皇后的手臂。
李燧伸手按住賀云昭的肩膀,拉著她到一旁坐下,道:“先坐,朕有一件事要與你講。”
賀云昭微微蹙眉抬起頭,她問:“陛下,這?”
李燧緊張的舔舔自己的嘴唇,咽一口口水,道:“你非賀家子,而是朕的孩子。”
眼前的青年臉上一片空白,瞳孔瞬間散開整個人像是被凍在寒冰里,“陛下莫要與臣玩笑,臣膽子小。”
苗皇后急忙補充道:“不是玩笑,這是真的,一切查的清清楚楚,已經(jīng)與你祖母母親對過了!”
李燧急忙回頭喊道:“吳是!”
吳是快步上前,嘴皮子快冒出火星了,眼冒淚光將查探的全部線索說出來,并將賀云昭出生時的內(nèi)情全部講來。
“您就是陛下的親子!”
賀云昭嘴唇發(fā)白,瞳孔虛虛的散開,她手指扣在扶手上,指尖用力到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李燧不由得看過去,安撫道:“孩子,凝神,聽朕說。”
“你是朕的孩子,這是事實,賀家養(yǎng)育你長大,將來你自己便可以回報他們。”
李燧還要開口欲講要讓她做太子,但卻被賀云昭伸出的一只手打斷。
賀云昭掌心朝外虛虛的推開皇帝,她側(cè)頭,臉色蒼白難看,但極力保持住不失態(tài)。
“這么說,陛下知道我……”
“朕清楚,無妨,你是朕的兒子。”
她眼瞼猛然壓下,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細(xì)密的柵影,眼球在黑暗中急速顫抖,似在困獸在掙扎,睜眼時咬緊牙關(guān),瞳孔針尖一樣又緩緩擴散成幽潭。
額角的青筋尚未平息,聲音如瓷器裂紋,她道:“臣……需要一點時間……”
她扶著椅子緩緩起身,脊背依然停挺直,唇角緊緊抿起,拒絕了任何人的上前。
脊骨如同刀鋒避開的巖石,一節(jié)節(jié)凸起的椎骨壘成了蜿蜒的高山,仿佛血肉之下埋著的一道冷鐵,堅剛不可奪其志。
李燧看著女兒的背影,猛然間懂得了小舒所說,她似先帝……
第84章
雨絲漫過金瓦, 將朱紅的宮墻都泅成一卷紅綢。
賀云昭緩緩走過垂花門,青色的官袍下伸出一截被墨染黑的雪白袖口。
她一步一步從太極殿內(nèi)走出,在走出門口的那一刻, 抬起頭看看這布滿朦朧雨絲的天空。
雨不大……
宮門口早就有人侍奉的人牽來她早上騎著那匹馬, 另一側(cè)還有一架宮中的馬車等著。
內(nèi)廷太監(jiān)總管崔德中親自牽著韁繩在此處等候, 他看見神情迷茫的青年抬起頭看著這天空, 似乎在怨怪老天為何對合如此捉弄人。
崔德中心中一緊,那些歡欣雀躍此刻緩緩壓在了心底, 他想, 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難接受的事。
賀云昭擺手拒絕了豪華的宮中馬車, 只是抬手伸向她騎來的那匹馬。
手指觸碰到韁繩上濡濕的鹿皮套, 她苦笑一聲, 才發(fā)覺手臂竟在輕輕顫抖。
崔德看著賀云昭泛白的指尖, 他面露憂色,輕聲道一句:“大人……”
賀云昭收回手,不去看崔德中,喉嚨滾動幾次,她緩緩開口:“我走回去。”
在幾人的視線中,青年的背影一點一點縮小, 直到一個轉(zhuǎn)彎, 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
內(nèi)衛(wèi)中的好手已經(jīng)悄聲跟上,在一旁保護。
為了不引人注意,崔德中挑出了一個小太監(jiān)穿著普通的褐色常服抱著一把油紙傘追上去。
煙色的油紙傘承著天空落下綿綿密密的銀針,在紙面上織出細(xì)碎的漣漪, 檐角銅鈴被風(fēng)推著搖晃。
青年的身影如同一根挺拔的青竹,她慣來是個愛笑的人,此刻嘴角垂下沒有任何表情的樣子便十分落寞, 兩手緊緊攥著袖口,卻還極力控制不要失態(tài)。
只叫人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便知道此人定然心神不寧。
賀云昭垂落的眼眸中不經(jīng)意間滑過冷靜之色,脊背的熱汗被冰涼的雨絲一催蒸騰出一股霧氣牢牢貼在人骨頭上。
她鎮(zhèn)定的走回自己的書房,插上門閂。
沒有點燈,她走到書房的小隔間中,此處有一個暖炕。
平靜的坐在暖炕上的賀云昭興奮很少,更多的是冷靜。
她從頭開始復(fù)盤自己的表現(xiàn)可有任何疏忽之處。
她不是專業(yè)的演員,一個一鏡到底對她來說實在是有些困難。
實際上在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天起,她經(jīng)常會在空閑的時間里反復(fù)推演這件事可有任何疏漏之處。
一個人如果貿(mào)然得知自己的父母不是親生父母,親生父母另有其人,即使親生父母比養(yǎng)父母富貴許多一時間肯定也難以接受,甚至?xí)用H弧?br />
按照她自己的情況來說,祖母和母親十分愛護,兩個姐姐與她關(guān)系親近,她是整個家的‘獨苗’,突然得知自己并非親生子定然是震驚迷茫甚至是難過的!
她一定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喜悅之色,因為皇帝皇后定然是喜悅,她就要表現(xiàn)出截然相反的情緒才符合常理。
并且她對著鏡子試了好多次,震驚的神色看起來真的有點假,無論怎么試都有點假。
在表演中震驚的神色本來就不好演,要么是喜劇化的處理方式,要么就是利用肢體動作表達(dá),不然看起來太像‘演’的,甚至能批一句五官亂飛。
她嘗試了很多次之后決定演的表面鎮(zhèn)定從容,但心中十分震驚迷茫加上隱隱悲傷……
這就恰當(dāng)?shù)亩啵?br />
她只需要控制住面部表情,將嘴唇放松,注意眉頭不能動但也不能皺,加上一些小動作就足夠了。
有時候不是演員有多厲害,而是導(dǎo)演和觀眾足夠配合,導(dǎo)演能給出最合適的畫面,觀眾則有前面的劇情鋪墊很容易就能體會到此刻演員的情緒。
她在邁出太極殿的那一刻發(fā)現(xiàn)下雨了,細(xì)細(xì)的雨絲,太合適不過了。
她只需要拒絕馬車,手臂顫抖騎不了馬,于是一步一步走回家中,她表現(xiàn)出的情緒就足夠的濃厚了。
雨也不大,不會因為淋雨生病,她就放心大膽的步行,還好那些人足夠的貼心還安排了一個撐傘的小太監(jiān)。
一切都嚴(yán)絲合縫。
這件事最妙的就是,她是完全‘不知情’的,祖母與母親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御前的聰明人很多,聰明人就會有一個誤區(qū),習(xí)慣于將細(xì)節(jié)編織在一起用自己的頭腦去推測,然后將一件事完整的推敲出全部過程。
她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抓住全部細(xì)節(jié),說不得在哪一項上就陷入誤區(qū)被人否決了‘皇嗣’身份。
她必須做的很少,從頭到尾她只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是疤痕,一道陳舊的位于手臂內(nèi)側(cè)的疤痕。
第二件事是告知祖母和母親,她要成為皇嗣,但任何事情都不告訴她們,她們的震驚才會更加真實。
第三件事,利用順序調(diào)轉(zhuǎn)的方式給二姐增加一些記憶,讓她真實的說出口。
第四件事就是秦嬤嬤了,她老人家糊涂了十多年,神志不清,說的話也能解釋。
至于大姐倒是不必?fù)?dān)心,她從小女扮男裝,祖母與娘為了瞞住這個秘密,很小的時候是不讓她與兩個姐姐多接觸的。
等到她已經(jīng)有了自己判斷能力時就去了書院上學(xué),大姐也忙著準(zhǔn)備嫁人,再后來就是大姐嫁人回娘家的次數(shù)少。
她的疤痕在手臂內(nèi)側(cè)靠近肘窩的位置,大姐又沒有給她洗過澡,根本不可能知道有沒有疤痕。
況且,因為賀家人的‘不知情’,若是中間出了任何紕漏,她甚至不需要任何解釋,因為一切都是他們查出來的。
賀云昭在黑暗中無聲的勾起唇角,接下來她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書房沒有點燈,也不曾發(fā)出任何聲響,黑壓壓的一片瞧著人心臟沉沉。
內(nèi)衛(wèi)早就派人進了賀家,賀云昭的臥房書房等地都守著人,他們甚至不敢離的太近,只能遠(yuǎn)遠(yuǎn)盯著。
書房一直沒有點燈,朱雀司司長路承煬急的不行,眉頭皺死緊,他問道:“賀大人是不是還沒有吃飯?”
“是,從宮里回來后就鎖在房間里一點動靜沒有。”’
路承煬不住的扭頭眺望書房,最后鉆進了廚房,在他冷酷警惕的眼神下廚娘做好了三爺平日里最愛吃的幾道菜。
他端著食案,小心的走到書房門邊上,輕輕的用手指敲擊門板。
“賀大人?您還未曾用晚飯,要不要吃一點?”
賀云昭看著印在房門上那道身影,嗯?內(nèi)衛(wèi)的人。
她不曾作聲。
門外的路承煬依然端著食案在門外,再次輕聲問了一句,門內(nèi)還是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路承煬扭頭四處一看,瞧見了翠玲,眼睛頓時一亮,急忙招手讓翠玲過來。
翠玲走到門前,她一臉為難。
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家里主子進宮一趟,一回來都跟游魂一樣,老太太院子里還有哭聲傳來。
府里還猛然進了這么些拿著令牌的人,翠玲怕的整個人都在顫抖,祈禱了好一會兒才見到三爺回來。
且三爺看起來更嚴(yán)重,直接進了書房就不出來了。
本來她還在緊張,但看這些兵爺們都遠(yuǎn)遠(yuǎn)守在書房門口神色謹(jǐn)慎不敢去冒犯。
翠玲瞬間就不緊張了,雖不知是什么事,但目前明顯所有人都是看著三爺?shù)哪樕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朱雀司司長期盼的眼神中,翠玲慢緩緩開口溫聲勸道:“三爺,您吃一點吧。”
屋內(nèi)還是沒有任何聲響,安靜的仿佛里面并沒有一個叫做賀云昭的人。
翠玲聽見沒有聲音,隨即就在路承煬驚訝的眼神中推了推了門,門絲毫未動,里面被插上了門閂。
翠玲道:“三爺,您不能餓著肚子啊,吃一口吧?”
賀云昭抬眼,她輕嘆一聲,“翠玲,讓我安靜一會。”
翠玲心中一緊,眼眸中也露出擔(dān)憂之色,但還是聽話的閉嘴。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變小,賀云昭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經(jīng)歷了這么大事還能吃嘛嘛香看起來就很不真實,雖然她自己是不會耽誤吃飯的人,但這么一來看起來更加可信。
收拾的整潔看起來固然儀態(tài)更漂亮,但憔悴一些才符合所有人的期待。
她也不會耽誤太久,畢竟家中還有一個二姐。
……
賀老太太與賀母那邊是安靜不下來的,因為兩個女兒都在找她們要一個說法。
賀錦書是從頭到尾什么都不知情,甚至在被詢問的時候吳是也不曾告知她為何要問賀云昭的事情。
告訴賀錦墨是因為賀錦墨與李曠夫妻倆心思比較簡單,如果不說清楚二人還真能做出舍身取義的事情來。
但賀錦書年紀(jì)更大,她很可能對賀云昭的身世知情,因此她是吳是詢問的重點對象。
可惜不巧,賀錦書人雖然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但本人心思十分縝密,很難從她嘴里套出什么話來。
加上不能用刑,吳是的問詢對她沒什么威懾力。
賀錦書是從宮里被人送回來時才知道賀云昭身上到底是什么事,猛然間把她帶到宮里去審訊,她還認(rèn)為小昭是不是犯了什么大事。
但與賀錦墨匯合后她很快就知道了賀云昭的身世,回到賀府后兩人直接跟著賀老太太與賀母進了房間就開始問。
“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賀母有些迷茫的坐在榻上,她無力的一擺手,道:“別問了,我也是蒙著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這樣了。”
賀錦墨震驚的勁頭緩過來后就有些難過,弟弟竟然不是自己親弟弟,心中酸酸澀澀的想要哭。
李曠在一旁讓她靠著,他眼神已經(jīng)呆滯了好一會兒。
這夫妻倆是指望不上了,賀錦書扭頭看向祖母皺眉問道:“祖母,那小昭這是怎么回事?”
賀老太太整張臉皺在一起,她老人家也還蒙著呢,可是大孫女眼神炯炯的立在一旁,她猶豫道:“我聽那意思是小昭不是咱們家孩子……”
賀母側(cè)身躺在榻上往枕頭一埋,啜泣聲傳來,賀錦書急忙去安慰。
通過幾人在宮中的經(jīng)歷和聽見過的話,賀錦書將所有信息匯總在一起。
她眼中滿是震驚,“所以說當(dāng)年娘生下的是一個死胎,而小昭是被人換過來的!”
賀錦墨眼眶一紅,淚珠瞬間落下,她哭道:“怎么會這樣呢……”
被她靠著的李曠此時才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急忙按住媳婦肩膀,問道:“老天爺呀,那云昭豈不是就是陛下唯一的兒子,那他……”
“他可能……是要當(dāng)太子的……”賀錦書眼神發(fā)飄……
小昭可能是要當(dāng)太子……小昭一定是要當(dāng)太子的……
將來那豈不就是……皇帝!
雖然賀家的獨苗變成了皇帝的獨苗,但沒關(guān)系,皇位能傳承就好!
在賀云昭出生之前,賀父其實也曾考慮過女兒出嫁后能否將第二子過繼回賀家。
思考之后還是放棄了,過繼這種事有一個要點,那就是賀家的能給這個孩子提供足夠的支持,幫扶他未來的發(fā)展。
但賀父考慮到自己纏綿病榻許久很可能會死去的情況下,將來即使兩個女兒的第二子能夠過繼回賀家,改姓賀又能如何?
賀家在朝堂上給不了這個孩子任何幫助,甚至還需要兩個女兒的夫家扶持孩子。
且不論兩個女兒的夫家是否愿意幫扶一個異性的兒子,單說這個過繼的孩子自己就會怨恨母親,人都是趨利的,為了賀家的香火傳承讓他的利益受損,這個孩子想法可想而知。
賀父決定讓賀云昭做男孩的初衷是為了家中所有女眷,母親、妻子、兩個女兒,賀家需要一個男子才能在這個世道過下去不被宗族吃。
而當(dāng)賀云昭是一個男子的時候,不論是她想要自己偷偷的生孩子,還是選擇過繼一個孩子,受到的阻力遠(yuǎn)小于賀家一家子女眷來做決定。
但唯一苦的就是賀云昭了,所以賀老太太才斥了賀母,一視同仁,半夜里她也罵自己那個干完壞事就死的兒子。
而如今,賀云昭竟然不是賀家的孩子,她本是天皇貴胄,是陛下唯一的‘兒子’!
這對賀家來說是需要承擔(dān)一些心理上的痛苦,但實質(zhì)的利益并未受損太多。
賀家可是養(yǎng)育了一位皇子,她還會是太子乃至皇帝。
在這樣的權(quán)勢籠罩下,賀錦書的婆家可能都會求著要過繼孫子給賀家。
這個夜晚,是一個久久不能入眠的夜晚,不論是賀家還是皇宮……
賀云昭一夜未合眼,賀家全家人久久不能入眠。
皇宮內(nèi)皇帝皇后躺在床上開心激動都睡不著,兩人聊了一整夜……
就連吳是、路承煬等人都壓根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明。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賀云昭眼中的紅血絲多的都能把人埋上。
聽說小昭水米未進的賀錦墨來了書房,敲敲門,問道:“小昭,小昭,你起了嗎?”
“聽你昨日沒有用晚飯……”
賀錦墨剛想開口安慰一句,開口的瞬間自己倒是先哭了,弟弟……不是她的弟弟了……
淚珠滑落到腮邊,賀錦墨哭起來不好看,整張臉紅通通的,眼睛也腫起來。
賀云昭聽到外面的聲響,抬眼看著房門,總算是來了。
依二姐的性格,定然會來找她,哭起來才是正常,要是成熟穩(wěn)重起來那定然是李曠婚后虧待她了。
她聽著門外小喇叭一樣的哭聲,終于起身,她伸手打開房門。
吱呀一聲,陽光撲面撒來,出現(xiàn)在眼前的青年還是昨日那身青色官袍,鬢角發(fā)絲凌亂的貼在臉頰上,眼中滿是紅血絲。
賀錦墨憋不住了,哇的一聲嚎出來撲到賀云昭懷里。
哭的直打嗝,話都說不太清楚,“你……小昭……”
賀云昭抬手按住賀錦墨的后頸,輕輕拍了兩下去當(dāng)作安撫。
賀錦墨哆嗦的哭道:“還是……弟弟……”
賀云昭攬過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臉頰貼了貼她的發(fā)絲,道:“是,我還是你的弟弟。”
‘姐弟’倆抱在一起,一個哭一個安慰。
好在很快賀錦墨就哭累了,她嗓子有些啞,開口道:“我給你做了好吃的,雞絲湯面,烤牛肉,酸筍拌花生。”
賀錦墨一大早就進了廚房,她自己是不愛動廚房的東西,嫌棄油膩。
但她實在天賦驚人,隨手一做都是好味道。
聽那個叫路司長的說小昭昨天晚飯都沒用自己在書房待了一個晚上。她就急忙去做了點吃的。
烤牛肉的牛肉是怎么來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廚房門口問了一句,路司長很快就送來一塊牛肉,新鮮的牛肉還在跳動。
陪著媳婦一起做飯的李曠看她實在害怕,干脆自己上手片好了牛肉。
賀云昭在賀錦墨淚眼盯著下,用了早膳。
第85章
賀云昭空蕩蕩的胃終于迎來了一頓美味的安撫, 她眉宇悄然松開。
整個賀家上下為之一松,倒是前來接媳婦的寧謙被擋在賀家大門口,一溜陌生的侍從將他攔著, 個個體格彪悍神色冷酷。
寧謙大驚, “你們是什么人?怎的在賀府放肆?”
喬裝而來的朱雀司內(nèi)衛(wèi)眼皮都沒抬, 道:“我等是三爺從莊子上提拔的護院, 大姑奶奶有事還要在娘家住幾日,姑爺先回家去吧。”
寧謙才不信, 什么護院, 可別來蒙人!
他厲色道:“我父親乃是大理寺少卿, 不論你們是那家的兵丁, 膽敢在京城放肆, 就必要參你們一本!”
內(nèi)衛(wèi)頭疼, 這賀家的女婿一個個還真是挺軸,換成旁人見架勢不對早就退走了。
好在這時李曠迎出門來,他急匆匆的跑到寧謙身邊,安撫道:“姐夫,你先回去吧,家里還有事要商量, 等事情了結(jié)后姨姐便能歸家。”
寧謙臉上更添詫異之色, 啊?這都是女婿,怎么你就能在賀家待著,倒要把我攆出去了!
“李曠,你說清楚!賀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曠一臉無奈, 扯著這位大姐夫就要往外推,正當(dāng)此時,一隊從宮中而來的儀仗到了賀府門前。
領(lǐng)頭的正是內(nèi)廷太監(jiān)總管崔德中并禮部孟侍郎。
“圣旨到!”
圣旨一到, 正被往外推的寧謙也走不得了,立刻便跟著一起進了賀府。
正院擺上鎏金桌案,崔德中手里是蓋著玉璽與皇后金印的圣旨。
他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有襄王長女、賀公之妻李氏素娥,柔嘉維則,淑慎其儀。相夫教子,夙著賢聲;睦族敦親,久孚眾望。特以殊恩,晉封為寧陽郡主,錫之金冊,允昭世德。”
“賀侯之妻考姚氏淑蘭,溫惠宅心,肅雍成性,教子成名,慈范夙彰。特封一品誥命貞敬夫人,賜鳳冠霞帔,榮及三代。”
“爾其祗承休命,永光閫范。欽哉!”
賀老太太與賀母恭敬的道:“臣婦接旨!”
皇帝寫圣旨時皇后也在一旁,夫妻兩人斟酌后才有如此旨意。
賀老太太與賀母有撫育皇嗣之功,自然應(yīng)當(dāng)嘉賞,考慮到賀老太太的出身便封郡主,而賀夫人則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至于賀家其余人等,倒不如留給賀云昭將來自己親自加恩,也更加合心意。
崔德中在宣完圣旨后,他走到賀云昭身邊小聲道:“賀家其余人將來再加恩……”
賀云昭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沉默片刻后輕輕點頭。
崔德中小心翼翼道:“那咱們進宮……”
賀云昭眼中復(fù)雜之色一閃而過,道一聲好。
隨即便走到賀老太太與賀母面前,她躬身行了一禮,起身后便用溫和的語氣道:“我去宮里一趟,晚上我想吃鴨子。”
兩位長輩面面相覷,伸手要去扶一把又有些手足無措。
賀錦書神色復(fù)雜,她喉嚨里像是堵著棉花說不出話來。
最后還是賀錦墨興高采烈的回道:“好,那我叫廚房多準(zhǔn)備幾樣,回來叫你吃個痛快。”
幾乎在這個瞬間,就連知道一切的賀老太太與賀母都從賀云昭身上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東西,這是權(quán)力帶給人的敬畏。
即使這權(quán)力是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仍能感受到權(quán)力的威壓。
太極殿內(nèi),賀云昭再次邁步進入時神色平靜了許多,她臉上沒有了昨日的緊繃與迷茫。
李燧一大早去給先帝上了一炷香,他絮絮叨叨的將事情全部講出來。
他總算是沒有愧對父皇,膝下有了繼承人!
賀云昭站在他面前時,他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么好,只能逼著自己開口寒暄幾句。
至于苗皇后倒是自如許多,她眼睛微紅的伸手拉著賀云昭坐下,一會兒摸摸賀云昭的手,一會兒摸摸賀云昭的后頸,實在是喜歡的不得了。
見到皇后如此親切的坐過去,李燧看的也有些眼熱。
要是賀云昭真是個被認(rèn)回來的男孩,那苗皇后恐怕還做不到如此親近,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怎可能接受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嫡母待自己如此親昵。
反倒正因賀云昭的身份,苗皇后得以親近孩子。
李燧說了幾句話后實在眼熱的不行,愣是自己拽著圓凳到了賀云昭另一側(cè),他也伸手拉著賀云昭的手。
他眼淚汪汪道:“明日朕就昭告天下,朕還有一個兒子,然后便封為太子!”
到時候云昭就能以太子的身份參與朝政,將來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
“陛下,不可!”苗皇后急忙阻止。
她蹙眉道:“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才是。”
李燧頓住,此事的確需要從長計議,突然冒出來一個皇子,群臣與宗室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他看向賀云昭,眼中有安撫之意。
賀云昭抬眼,嘆口氣,她道:“的確不能急。”
朝堂局勢復(fù)雜多變,何況當(dāng)今陛下無子,更是使得君臣之間、朝臣之間十分復(fù)雜。
暫且不提那些根據(jù)地域劃分的臣子派系,還有因為各種利益鏈而組成的小團體。
單說一樣,因嗣子之事而界限分明的朝臣,一部分人是堅定的認(rèn)為結(jié)黨要趁早。
既然陛下早早晚晚都要從宗室選擇嗣子,他們此時若是不投誠,將來新帝登基后還有他們什么事啊!
為了利益結(jié)黨是人之常情,結(jié)黨為了就是營私啊!
人家憑什么相信你的忠誠呢,絕不是口頭說一句就是支持了,總要互有一些把柄在手上。
而這些人就是上了船下不去的人,比如很早就和安王府綁定的梁閣老以及本身就是安王舅家的韓家。
還有一部分是因種種原因沒能夠及早依附王府的人,他們不是不想擇主,而是想要自己吃到最大的一份肉!
比如曲閣老,他當(dāng)初就是因為手上有別的事,且看安王與慶王都不是很看得上眼,于是他晚了一步。
晚一步加入還有什么好處可以拿?
曲家已經(jīng)是大晉頂尖的權(quán)貴之一了,他身為閣老更是位高權(quán)重,王府能給他的東西本就有限,他還要排在別人后面。
曲閣老可忍不了,他干脆掀桌子,不叫那些宗室子弟入宮撫養(yǎng),改為入宮念書!
從前賀云昭與安王府有過節(jié),對曲閣老所做的事自然大聲叫好。
但換做如今她地位一變,再看曲閣老便能察出這位老人家的強勢,敢于且善于與皇權(quán)、宗室博弈。
而在曲閣老的手筆下,宗室子弟只能尷尬的進宮念書。
安王孩子都有了哪還好意思進宮念書啊!但慶王卻去了,逼的安王也只能進宮重新回顧學(xué)堂生活。
如曲閣老這樣的一批人多半是選擇冷眼旁觀,他們不與宗室多聯(lián)系。
還有些零零散散的人不曾站隊,選擇明哲保身。
苗皇后很了解一件事,大晉禮重文官,從太宗皇帝起便是這么個規(guī)矩,文官們一個都并不認(rèn)為皇帝就一定是正確的。
就連先帝那樣的強硬派上位之時也是與朝臣磨合了數(shù)年才達(dá)到平衡。
到了陛下這里,陛下性子溫和自然彈壓不住朝臣,但他名聲最好,文官對他的評價很高,甚至遠(yuǎn)超先帝。
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突然冒出來一個兒子,朝臣很難直接接受。
加上那些被利益捆綁的朝臣和宗室,他們必然對賀云昭的身份產(chǎn)生質(zhì)疑甚至于將此事陰謀化。
苗皇后懇切道:“陛下請聽臣妾一言,貿(mào)然將云昭放在朝臣面容易惹來抨擊,倒不如徐徐圖之,咱們先放出消息。”
李燧眉頭微蹙:“此言有理。”
他扭頭看向賀云昭,道:“云昭,就是要先委屈你一段時日了。”
賀云昭輕輕搖頭,她不委屈,慢慢來才對,急躁反不能成事。
且皇帝皇后是站在君的視角來看的,她為臣的時候自然了解很多文官的脾性。
她抬眼,意味深長提醒道:“有時并不只是為了利益,而是有其他所求,君臣之間總需要磨合。”
切莫認(rèn)為那些未曾依附王府的純臣就能接受帝王血脈的驟然更迭,這些恪守為臣之道的是純臣但可未必是忠臣,是忠臣卻又未必是忠于李燧,他們只是忠于大晉。
他們或許會成為反對浪潮中最鋒利的一把劍,他們質(zhì)疑的不是賀云昭的血脈,而是要與皇權(quán)展開博弈!
賀云昭自己就是文官,她對這些最明白不過了。
況且她的血脈經(jīng)過查證確實可信,但過程卻不好公布,被質(zhì)疑的環(huán)節(jié)也太多了。
甚至朝臣只要開口說,立時就能問一句,陛下難道你就確定褚娘子是忠誠于您的嗎?
如果她此時是朝臣的身份,她能說的話只會更多、更狠。
賀云昭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但此刻卻不好直接開口,會顯得她這個人有些急迫。
她心中定好節(jié)奏,便靜心聽著皇帝皇后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她回歸皇室的過程厘清,她仍然神態(tài)沉靜平和。
到了午間,三人一同用飯,還將裴澤淵叫來一起。
李燧不是個奢侈的皇帝,平日里也不至每頓飯都用幾十道菜肴,但此刻是賀云昭在此,怎能叫孩子只吃幾道菜呢。
紫檀嵌螺鈿云龍紋膳卓上,二十四道纏枝紋鎏金攢盒依次打開。
李燧親手夾著一塊水晶膾放到賀云昭的碗中,笑著道:“云昭,這個味道不錯,你嘗嘗。”
賀云昭沉默的將水晶膾放進口中,半晌后她抬起頭微笑道:“多謝陛下。”
幾人一邊吃,也未曾講究什么食不言的規(guī)矩,苗皇后便有意問問裴澤淵的想法。
裴澤淵意料之中沒能提供什么想法,但他端著飯碗看了一眼賀云昭后只道:“我也不知。”
他認(rèn)為賀云昭心中是有主意的,但是現(xiàn)在不想說。
賀云昭一整個上午說的話都有限,到了下午皇帝也沒有放人的意思,帶著賀云昭在御書房處理政務(wù)。
苗皇后擔(dān)心這兩人之間氣氛尷尬,干脆拉著裴澤淵也跟上。
步步錦紋的欞窗將天光濾成琥珀色灑進御書房,朱雀香爐緩緩?fù)鲁鳊埾严愕臒熿F。
李燧慣用的書桌旁踢添了一張桌子給賀云昭來用。
各色折子在兩側(cè)高高疊起,撲面而來的是權(quán)力的氣味,令人沉醉……
到了這個地方,賀云昭看起來似乎更自如一些。
李燧心中懊惱應(yīng)該先帶云昭來御書房再去用膳,氣氛定然會好許多。
他有意多和賀云昭說話,于是幾乎每一封折子都要問一遍賀云昭的想法。
賀云昭似乎也在他的引導(dǎo)下拋開了那些不自在,她沉浸在處理政務(wù)之中,偶爾涉及軍務(wù)裴澤淵也能插幾句話。
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苗皇后欣慰的看著他們爺倆親近了不少。
等到此時再談起賀云昭恢復(fù)身份的事,賀云昭也不再沉默。
她手指輕輕扣了扣茶碗,發(fā)出清越的聲響,眉眼間的鋒利在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道:“為何不給他們樹立一個敵人呢?”
“群臣和宗室反對的是陛下是未知的皇子,但如果出現(xiàn)一個堅決反對的人,他們就會調(diào)轉(zhuǎn)立場。”
依她之見,此事還有一件難處理的地方,那就是認(rèn)親這個故事雖邏輯縝密一切都對的上。
但架不住聰明人想的就是多,他們不會認(rèn)為真的這么巧合,陛下得上天庇佑多年無子此時終于有了一個孩子。
二王謀反的余波?當(dāng)初藏匿的皇子?蕭家意圖夏挾天子以令諸侯?
不不不,一定是皇帝做了什么!
他不會是因為不想傳位給宗室于是炮制了這么一位假皇子吧!
賀云昭還是襄王的曾外孫,理論上來說也是擁有皇室血脈的,會不會是陛下與襄王府達(dá)成了什么約定,所以突然偽造了這么一個皇子來繼承皇位!
很有可能啊!
現(xiàn)在宗室里血脈親近有資格的幾個人都是先帝那些敵人留下的血脈,陛下這么一個孝順兒子怎么能親眼看著皇位落于他人之手呢!
卑鄙的老皇帝!
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你的陰謀嗎?
賀云昭只需要想一想就知道會迎來鋪天蓋地的質(zhì)疑,與此站在他們對立面博弈,倒不如給他們造一個敵人出來!
只要在放出消息之后再炮制一個反對陛下私生子的人出來,那群臣就會立刻調(diào)轉(zhuǎn)槍頭攻擊這個人。
陛下有兒子你們王府居然還反對?倒反天罡,好大的膽子!是時候展示我們臣子的風(fēng)骨了!
這個敵人最好的選擇就是安王府,秦鶴一臨死前將事情推在了安王李暉腦袋上,卻將老安王摘個干凈。
宗室到底是宗室,陛下也不是先帝,最后說不定死的只是李暉一人,只要老安王還活著,那安王府就不會徹底倒下去。
賀云昭嘴角微勾,她眼底壓著玩味之色,口氣嚴(yán)肅道:“將事透給幾個王府,誰跳出來反對的最歡,就必然成了朝臣的敵人。”
李燧一聽,他立即道:“好啊!這個想法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苗皇后甚至感覺自己再陛下的口氣里聽到了討好之意。
這位幾十年里脾氣一直溫和的皇帝,此刻面對孩子不太光明的手段反而接受良好,他眼中滿是自豪欣慰。
苗皇后將賀云昭所說的事情在腦袋里過了一遍,她猶豫著開口道:“本宮……”
賀云昭抬眼看去,她輕聲問道:“娘娘可還有什么主意?”
苗皇后眼神中浮現(xiàn)堅毅之色,她道:“本宮還有一個主意能夠比樹立一個敵人更好。”
“嗯?”賀云昭伸手,她輕輕頓首,“您請講。”
苗皇后眼中滲出笑意道:“那不如讓本宮來當(dāng)這個‘?dāng)橙恕!?br />
賀云昭一楞。
苗皇后繼續(xù)道;“本宮來當(dāng)這個被群臣反對的敵人。”
“透給幾個王府,其中變數(shù)太多,他們?nèi)f一沒能如咱們愿豈不是叫咱們陷入被動,倒不如本宮來做這個敵人。”
苗皇后笑起來,眼角連著兩道細(xì)紋,歲月的痕跡讓她看起來格外從容自如。
“反賊的布局沒人想看,但一個隱瞞陛下子嗣的善妒皇后,必然是他們的敵人。”
一個跳出來反對陛下私生子的王府不一定會得到所有朝臣的抨擊。
但一個隱瞞陛下私生子身份的皇后可謂是臭名昭著,群臣立刻便成了正義的化身,憤怒的彈劾不賢的皇后。
李燧震驚的看著皇后,他急切的阻止,“小舒,這不成!如何能讓你背負(fù)罵名!”
苗皇后用手拍了一下著急的皇帝,她嗔怪道:“陛下!”
“罵名算什么,臣妾害怕這些?那些年罵臣妾不能生育的聲音還少了不成。”
“臣妾來才是最好的,甚至也無需將二王那些事搬到臺面上來,不知情的人便認(rèn)為是臣妾善妒藏匿皇子,知情的人也會認(rèn)為是臣妾不愿意叫陛下認(rèn)回他人所出之子,也不會有人懷疑小昭的身份。”
被善妒的皇后千方百計阻攔的一定是真正的皇子啊!
李燧接受不了,他拉著皇后手道:“小舒,朕知道你是為了云昭著想,但咱們大可以找一個王府來做這件事,何必需要你親自來做壞人。”
苗皇后卻驕傲的哼了一聲,她眼睛明亮有神閃爍著活力,“陛下你著相了,罵聲不過是罵聲,將來云昭成了太子,還怕不孝順臣妾嗎?臣妾的名聲還不是一句話就能洗干凈的。”
賀云昭睫翼輕顫,她眼中笑意浮現(xiàn)。
這個想法她也曾想過,只不過這樣會傷害皇后娘娘,她便未曾提起,只是揪著安王府打。
但如今皇后娘娘自己提出來,她就不能反對,因為皇后不只是為了掩蓋她的女子身份。
皇后還在用實際行動透露出一個信息——對她的絕對支持。
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母女,需要一定的利益綁定才能母慈子孝。
賀云昭的存在對苗皇后而言全是有利的一面,一個陛下的親生孩子,她不必看宗室嗣子的臉色。
且賀云昭的母親早就去世,就算追封為皇后、太后也不會影響她的地位。
養(yǎng)母在賀家,再如何封也不可能成為皇后的對手。
況且賀云昭可不是皇室培養(yǎng)出的那些驢糞蛋子表面光的皇子,她可是貨真價實的科舉出身,最是眼明心亮。
而苗皇后對賀云昭有什么有利的地方呢?幾乎沒有,因為賀云昭是皇帝唯一的孩子。
那么此時苗皇后就需要以實際行動來展示自己價值與對賀云昭的絕對支持。
且苗皇后認(rèn)為賀云昭親母乃是褚娘子,不論是日后恩封為皇后還是太后,她都能接受,怕的就是賀云昭來日將自己親生母親與陛下合葬,卻不給她合葬的待遇!
她必須做點什么,讓賀云昭承認(rèn)她這個母親。
賀云昭抬眼,她與皇后對視片刻,隨后輕輕垂眸頷首,應(yīng)了這份好意。
苗皇后滿意的笑了,扭頭又去問裴澤淵,“澤淵,你看呢?”
裴澤淵神色認(rèn)真的點頭,道:“我覺得極好。”
三對一,李燧只好應(yīng)下此事。
苗皇后在皇帝不注意的時候瞇眼瞧了他一眼,心頭那股子勁冒出來了,她眼中滑過一抹笑意。
她笑著道:“陛下,臣妾想總要有件事來吸引群臣的視線,是不是?”
李燧贊同,“不錯。”
“臣妾有一個主意。”
苗皇后笑瞇瞇的開口將她的小點子講來……
賀云昭沒忍住,一口茶噗的一下噴出!
裴澤淵則震驚的扭頭看向自己溫柔賢淑從前總是籠罩著一層憂郁的舅母。
李燧目瞪口呆,但最后在皇后溫柔如水的注視下他還是同意了。
翌日。
皇帝臉上頂著三道被女人抓出來的指甲印走上了龍椅面見諸位朝臣。
朝臣紛紛震動。
“陛下這是被誰抓傷了!”
“是那位娘娘所為?太過放肆!”
“應(yīng)當(dāng)由皇后娘娘來嚴(yán)厲處置!”
朝臣顧及陛下顏面沒有在朝會說此事,但下朝之后閣老們紛紛留下一同到太極殿請求面見陛下,卻被崔德中攔在外面。
崔德中苦笑道:“諸位閣老不要為難奴婢了……這事情太過復(fù)雜……”
曲閣老冷哼一聲,斥道:“后宮的娘娘傷了陛下顏面,我等怎么不能知曉了!”
崔德中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什么,任憑閣老們催促,他只是一臉愁苦無論如何也不說。
但崔德中不說,不代表事情不會傳出去,很快就有宮人透露路過皇后娘娘宮殿時聽到娘娘凄厲的喊一聲,道:“你把他認(rèn)回來,是不是還要廢我這個皇后給人家親娘挪位置!”!!!!!!
第86章
京城最頂尖的權(quán)貴們頓時神經(jīng)一震, 皇后娘娘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閣老們一個個都是千年的狐貍,此刻他們也猛然呆滯,變成了被書生哄騙的女鬼。
梁閣老瞪大了眼睛, 他難以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么話, “你再說一遍!”
小吏渾身一個哆嗦, 神情恍惚重復(fù)道:“宮人說, 娘娘喊的就是這句,你把他認(rèn)回來, 是不是還要我這個皇后給人家親娘騰位置……”
話音落下, 屋子里安靜的可怕, 梁閣老渾身一抖, 他扭頭看向陳閣老問道:“陳老, 你聽懂了嗎?”
陳閣老摸自己的胡子摸了好幾輪, 他咂著嘴巴琢磨好半天。
曲閣老冷笑一聲,他嘲諷道:“你是年紀(jì)大老糊涂了不成,難道聽不明白話里的意思,陛下有一血脈流落在外,想要認(rèn)回來,但皇后娘娘不同意!”
兩人正好面對面坐著, 梁閣老氣的一個起身就要給曲閣老來一個飛踢, 但可惜他身材夯實,難以‘飛’,只有‘踢’了。
曲閣老也狠狠的踩了他一腳。
陳閣老回過神來,道:“沒想到陛下還有一血脈流落在外。”
另一邊的崔閣老眉頭緊皺, 他揣測道:“不止呢,若只是一公主,皇后娘娘也不不會如此大的反應(yīng), 也許是……”語氣不禁有些發(fā)飄,“……也許是一位皇子……”
有人哂笑一聲,立即擺手反駁,“不可能,陛下……”
陛下還真有可能在外面有一位皇子啊!
屋內(nèi)眾人面色一變,聲音雜亂成一團。
這群站在權(quán)力最高點的閣老們,面對這樣的消息也不見得多穩(wěn)重。
“這不可能吧,陛下潔身自好,從不在宮外有什么艷事,宮里的娘娘們要是有所出,宮中必然都知曉。”
“倒也不一定,陛下登基之前在潛邸之時還是有些旁的事情的。”
“依稀記得是一位出身不太合適的娘子……”
“胡說!要是按照那個時間推算,那豈不是那孩子現(xiàn)今都有二十了!”
說話的人瞬間被一圈人叮住,他尷尬的笑笑,“這也是合理的猜測嘛。”
“對啊!你說對啊!此事很有可能!”
砰的一聲!
梁閣老最先起身,沖動的跑了出去,隨后曲閣老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一群閣老們此刻也顧不得什么姿態(tài),只是顧著去求證此事。
若此事為真,那大晉可要變天了!
幾位閣老更相信自己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于是紛紛使用自己獨家手段。
曲閣老跑的雖然晚了一步,但找到的人最合適。
他從兵部找到人,開始著手調(diào)查此事,他選擇的點是看最近內(nèi)衛(wèi)的動作。
從前沒有這么個孩子,此時突然冒出來一定繞不開內(nèi)衛(wèi)的手筆。
他要知道內(nèi)衛(wèi)今年的撥款明細(xì),然后從中找出問題。
很快曲閣老就發(fā)現(xiàn)近兩年內(nèi)衛(wèi)活動十分頻繁,支出超過了往年一慣的撥款,今年更是多了好多花銷!
其中許多涉及到調(diào)查‘二王’謀反案的余孽,就是這里!
曲閣老認(rèn)為這或許與二王案有關(guān)。
曲閣老自認(rèn)自己十分敏銳,但他能看到只是裴澤淵想給他看到的。
皇子的內(nèi)幕無需太多人知道,但瞞不過在朝堂經(jīng)營幾十年根深蒂固的閣老們,倒不如叫他們了解其中一部分真相。
如此真相就分成了三層,第一層自然是皇帝皇后知道的全部事情。
第二層是閣老們在裴澤淵的泄露下知道了部分真相,足夠確定賀云昭的身份。
最外層的第三部分就是朝堂上的人以及百姓看的東西,或許這里面還包括后世的人。
昔年一位娘子育有一子,但當(dāng)時時局混亂導(dǎo)致皇子流落民間,二十年后皇子被找回來了!
除曲閣老外,其他的閣老也各有手段,包括從皇宮下手探知真相,還有回家找自己夫人確認(rèn)一下,昔年陛下在外面是否有一位娘子來著?
陳閣老資歷最深,他的夫人年紀(jì)也最大,要是問起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時間還真是有些想不起來。
就在陳老夫人猶豫之際,一旁侍奉的兒媳婦倒是一拍掌,道:“我倒是想起來了,那位娘子姓褚,依稀記得那年因為二王叛亂京城亂了幾日,那位娘子失蹤,后面再沒見到過……”
經(jīng)過這么一提醒,陳老夫人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她猶豫著看向陳閣老,道:“我怎么記得那位褚娘子好像是有孕之身……”
陳閣老:“!”
閣老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也有人沒那個實力如同閣老一般自己去查,轉(zhuǎn)而走了吳是的路子,問來問去,吳是只道是要聽陛下吩咐。
吳是既如此說,還能有假!
何況皇后娘娘反應(yīng)這般激烈,定然是那個孩子身份不一般,一旦認(rèn)回來皇后娘娘擔(dān)心會影響自己的地位!
梁閣老也是心有戚戚,安王府如今還團團圍住,一問就是犯事了,還是證據(jù)確鑿的大事,不過是現(xiàn)在還缺點東西還沒辦他們。
若說一開始梁閣老還想著去問問皇帝到底是什么事,但打從看了刑部與大理寺現(xiàn)存的證據(jù),他對安王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
作為一個還沒成功的皇帝嗣子,你可以壞,但你不能壞的被人瞧見啊!
這板上釘釘?shù)氖抡l敢撈啊!
何況那看守安王府的穆硯端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安王府連個蚊子都別想飛出來,他也根本得不到安王現(xiàn)在的情況,根本是無從下手!
梁閣老本以為這次自己算是損失巨大,安王府一倒下,慶王府那邊可就要得意了,他甚至已經(jīng)抓緊時間提拔自己兒孫了。
萬萬沒想到皇帝嗣子之事還塵埃未定,如今竟然還冒出個親生子來!
梁閣老敏銳的察覺這是個好機會,他最先領(lǐng)著人鬧到太極殿去哭。
“陛下啊!您可要給老臣一個說法,您到底是因為什么同皇后娘娘有了爭執(zhí)!”
李燧在閣老們的圍堵下,他一臉的頭疼,這不是演出來的,這是真的頭疼!
他一向是個廣開言路的皇帝,并不是十分獨裁,也很樂意信任閣老們。
這還是第一次被閣老們圍追堵截,著實是感受了一把閣老們的壓迫力。
曲閣老演眼睛一瞇,問道:“陛下,皇室血脈不是您一人的家事,更是大晉的國事,您萬萬不能將其混淆,臣等理應(yīng)知情!”
站在一旁默默不說話的裴澤淵遙遙看著閣老們將舅舅圍起來,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小昭哥哥說曲閣老本人強勢善于博弈。
通過此次閣老們的動作,隱約試出了幾位閣老的實力。
他默默后退一步把自己的存在感再降低一些。
李燧在閣老們的圍困下,總算是無奈說出實情。
“朕確有一子,乃是二十年前一位娘子所出,但因當(dāng)時局勢混亂就此失散,朕也以為這孩子活不成了,萬萬沒想到……唉!”
李燧嘆口氣,他眼眸中顯而易見有些愧疚,提及此事他的愧疚真心實意。
“只是因這兩年反賊余孽再次死灰復(fù)燃,這才察覺當(dāng)時孩子與朕失散同反賊有關(guān),朕才得以找到這個孩子。”
曲閣老立即皺眉,神色一冷眼中滿是質(zhì)疑,他問道:“陛下有何證據(jù)能證明孩子的身份,皇室血脈不容褻瀆!”
梁閣老也急忙問:“陛下,不知那孩子此時在何處,證人證據(jù)何在?血脈如何驗證?”
李燧一聽到問到此時,他便立刻閉上眼睛不去回答任何話。
急的閣老的們紛紛開口問。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苗皇后沖了進來,她臉上兩道淚痕,滿眼怒意道:“閣老們說的對,如何能證明那孩子的身份,難道就憑借證據(jù)?皇室血脈豈是能輕易確認(rèn)的!”
她咬牙道:“本宮絕不允許那來路不明的人就繼承皇位。”
閣老們神色微妙的看著闖進太極殿來的皇后。
若是沒有之前的鋪墊,閣老們的質(zhì)疑只會更重,可要是如了他們的意展示證據(jù),他們只會一樣樣要求證明下去。
這不僅是變相擴大了閣老們的權(quán)力更是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不僅有損賀云昭的顏面,更是讓她將來很難樹立自己的威嚴(yán)。
君臣從沒有什么相和的說法,不是東風(fēng)壓了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了東風(fēng),賀云昭自然是要做那個東風(fēng)。
閣老們本來滿腹質(zhì)疑,但皇后跳出來質(zhì)疑時,他們便立刻站在了皇后的對立面。
加上之前帝后的爭端,閣老們完全有理由懷疑皇后義正詞嚴(yán)的質(zhì)疑皇子的血脈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
梁閣老冷哼一聲,他抬眼看著皇后,告誡道:“陛下血脈不容質(zhì)疑,但娘娘萬不能因私心就毀了陛下血脈傳承。”
苗皇后眼中劃過一道厲色,她早就忍這群老不死的很久了!
當(dāng)初陛下登基之后后宮遲遲沒有消息,這群閣老成日里就知道催她,還話里話外指責(zé)。
呸!她能讓后宮女人懷孕嗎?
苗皇后心中冷笑一聲,反正今日她本就是要做一個潑婦,倒不如借機發(fā)泄一頓。
立在原地的皇后一身煙色衣裳十分素凈,頸處也不過兩串珍珠,此刻她面色薄紅怒氣噴發(fā)。
梁閣老還沒覺出,認(rèn)為這是從前那個同陛下一個脾氣的皇后。
他道:“娘娘,您可不能再行阻撓之事,錯上加錯!
苗皇后嗤笑一聲,罵道:“你個老匹夫,倒是跑進本宮家里來教訓(xùn)女主人了!”
“說本宮錯上加錯,本宮看得寸進尺的是你才對!誰不知道你和安王府眉來眼去,就差把自己孫子送進去給人家輔臣了!這會子倒是義正言辭的教訓(xùn)本宮了。”
“本宮乃是先帝親自所選的冢媳,嫁進皇室三十二年可有任何錯?”
“本宮就是不想認(rèn)回那個孩子,你待如何?”
梁閣老被罵的懵掉。
苗皇后既罵梁閣老也不差另一個崔閣老了,她抬手一指道:“崔老,您怎么說?”
“那個孩子是陛下的血脈,可本宮也是先帝下聘太后親自教導(dǎo)的兒媳婦,難道本宮多年來的賢惠打理宮務(wù),最后地位不如生一個孩子。”
陳閣老蹙眉道:“娘娘何出此言,您是皇后豈能如此失態(tài),陛下膝下空虛,誕下皇子自然是大功一件,這是不亞于您的功勞。”
苗皇后心一冷,眼眶忍不住一紅,道:“那日后天下也不必婚喪嫁娶,只叫女子無名無份的跟著,什么時候生下了兒子什么時候再成婚,如此可如你們的意!”
崔閣老驚呼一聲,連道幾聲禮樂崩壞,倒行逆施……
倒是沒有被皇后罵的曲閣老眼睛一瞥,察覺出皇后的態(tài)度,這看起來不像是要堅決反對,反倒是要談條件呢。
他拱手對著皇后行了一禮,苗皇后頷首回了他一禮。
曲閣老道:“臣有一言,還請娘娘聽一聽。”
“皇子之母自然為圣母娘娘,可娘娘也是他應(yīng)當(dāng)孝敬的母后,自然越不過您。”
他扭頭看著李燧道:“陛下,您認(rèn)為呢?”
李燧眼帶愧疚心疼之意,道:“曲老所言有理,皇后乃是朕的嫡妻,不會叫人越過她去,但皇子之母也是有功之人,朕想若是加封可為貴妃。”
曲閣老滿意的點點頭。
梁閣老被皇后罵的滿臉鐵青,早就難堪的說不出話來,還是陳閣老看著氣氛問道:“陛下,臣等還不知皇子殿下如今在何處?”
李燧看看眼中滿是催促的閣老們,他道:“皇子年二十,如今就在宮中……翰林院……”
……
在事情發(fā)酵的幾日內(nèi),皇帝要面臨閣老的圍堵,皇后要演好自己的戲份,裴澤淵忙著給諸位閣老送線索。
只有賀云昭這個主角萬分清閑,她在當(dāng)日便歸家吃了一頓全鴨宴。
還有點隱隱難過的賀錦墨恨不得將全京城的鴨子都抓來給賀云昭吃。
賀錦書看起來比賀錦墨要柔弱,但內(nèi)里卻更加剛強,很快就接手了賀府內(nèi)家事。
畢竟留下保護賀云昭的內(nèi)衛(wèi)還在,不能總叫這些人輪班去小館子吃飯。
賀錦書將閑置的一個院落改成了廚房,安排廚娘給這些人做大鍋飯吃。
在賀老夫人與賀母都無心處理家事的檔口,她處理了全部內(nèi)務(wù)。
賀云昭在第二日便同祖母與母親一同到城內(nèi)的一所道觀燒香。
做事做全套,在故事里原本賀家的那個孩子是一個死嬰,被賊人替換成了賀云昭。
按照正常思路來說也是一樣的,在那樣被先帝清算的時刻,他們哪來的心思帶走一個嬰兒呢。
況且如果設(shè)計成嬰兒被換,那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蕭長灃就會成為那個賀家的孩子。
賀云昭在兩種選擇中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將故事?lián)Q成‘死嬰’這個版本。
若是用這個版本,她只需要考慮自己的故事,但若是加入了蕭長灃,她就要編兩個人故事。
且蕭長灃本身身世在蕭家那邊是如何安排的她一概不知,最好不要多此一舉。
霧氣漫過道觀的墻壁時,賀云昭將三柱線香靠近長明燈。
青煙在煽動的鼻翼前打了一個旋,閉眼,她心中默念一個名字。
昨夜雨水在爐腳處留下的蜿蜒水痕正倒映著她烏黑的鬢角。
賀云昭扭頭問道童,問道:“給死去的人點的燈……”
道童:“您要說的是光明燈吧,光明燈可拔度亡魂,照徹幽暗,使罪魂哭魄隨慧光接引,皈依正道。”
賀云昭思索片刻問,“最貴的是哪一種?”
道童蒙了一瞬,“啊?”
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后道:“最貴的是點一年的,有道長每日誦經(jīng)。”
賀云昭一擺手,“報價。”
道童:“三百兩。”
賀云昭爽快的掏銀票。
又過一日,閣老們還在調(diào)查此事是否為真,而賀云昭選擇平靜的回到翰林院繼續(xù)處理公務(wù)。
整理先帝的《起居注》其實很有意思,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且這種東西不是書本上明晃晃的擺出來告訴你,是需要自己去悟的,于是看起來更加有意思。
大學(xué)士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聽說賀家老太太被封為郡主、賀夫人被封為一品夫人,他便以為是賀云昭立了什么功勞,干脆在他屋子旁安排了一個小隔間給賀云昭做事。
賀云昭老實的抱著一摞《起居注》到一旁的屋子去。
她正看到入迷,耳邊傳來篤篤聲,她抬頭一看,驚訝道:“曲瞻?”
一身紅色官袍的可不就是許久未見的曲瞻,他抱臂靠在門邊上,狐貍眼危險的瞇起,嘴上不滿道:“你回京幾日了怎么都沒同我見一次?也不知是有什么大事絆住你了。”
“要不是我今日來翰林院有事,還見不到你這個大忙人呢!”
賀云昭嘖了一聲,無聲的打量曲瞻,她回京幾日做的事那可真是‘大事’。
說出來嚇?biāo)狼埃?br />
她笑一聲,招招手,“我不去找你,是等著你找我啊,合該你給我接風(fēng)洗塵。”
曲瞻哼道:“就你最有道理。”
許久未見,曲瞻自然有好多話想說,除開他最近的差事,還有一件事要告訴賀云昭。
他神神秘秘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要保密。”
賀云昭驚訝一瞬,隨即她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曲大公子請講。”
曲瞻靠近她臉側(cè),他貼著耳邊小聲道:“陛下有一個私生子!”
賀云昭:“……哇哦……”
曲瞻拉著她手臂,道:“等我從祖父那里知道是誰,一定先告訴你。”
他一臉‘還是我對你好吧’的神情。
賀云昭眼神無辜,忍住笑意,她拍拍曲瞻,“謝謝你呀。”
曲瞻一擺手,“不客氣,咱們倆什么關(guān)系,最好的兄弟!”
門外隱約傳來嘈雜聲,內(nèi)廷總管崔德中來了,一臉喜色道:“賀大人,陛下召見!”
賀云昭扭頭看看曲瞻,“你也去。”
曲瞻:“嗯?”
第87章
閣老們絕非是什么老糊涂, 他們是越老越精。
當(dāng)皇帝吐露出皇子所在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一件事,皇子是一個他們見過的人!
翰林院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員, 年齡合適的不過一掌之?dāng)?shù), 對皇帝昔年之情了解更多的人幾乎很快就能算出這位殿下的年紀(jì)。
翰林院……二十歲的年輕臣子……皇帝的親生兒子……
曲津瞳孔一顫, 他腦海中霎時間劃過一個名字, 不可能……怎會如此……
朱紅色的殿門緩緩打開,兩扇厚重的門板在‘吱呀’聲中向兩側(cè)移開, 似是巨獸在慵懶的的舒展自己的身軀, 打破了整個殿內(nèi)的安靜。
賀云昭身著青色官袍, 胸前鳥獸俊逸傲慢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xiàn), 腰間一塊墨色嬰兒手掌大的玉佩溫潤靜謐。
行走間玉佩同身上翰林院的木牌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在安靜的殿內(nèi)清晰可聞。
她頭帶幞頭, 發(fā)絲整齊的束在內(nèi),僅有幾根碎發(fā)從垂落在鬢角。
跨過高高的門檻,她踏入殿內(nèi),靴子踏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回聲在殿內(nèi)悠然回蕩。
即使有二十幾只眼睛都齊刷刷的落在她身上,她也仍然是一副從容之態(tài)。
御座下方, 閣老們與幾位六部尚書早已散落分立, 衣袂飄飄,他們面上滿是震驚之色。
賀云昭不緊不慢的走到御座前,兩臂展開振一振衣袖再合攏至身前,“臣賀云昭, 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清越的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
梁閣老瞪大的眼睛簡直要將眼角都撕裂,心臟仿若被巨鐘猛撞, 他承受不了的抬手捂住胸口,嘴唇蠕動半晌,半個音都露不出來!
曲津率先反應(yīng)過來猛的一回頭,他眼中滿是震撼望著皇帝,問道:“這……”
“這是……”
“賀……”
戶部尚書本來還站在一側(cè)揣著手,此刻腳下一軟險些摔倒,他拽著梁閣老的衣裳才勉強站穩(wěn)。
賀云昭環(huán)視一周,看著諸位閣老,神色沉靜的垂眸盯著地面。
此時崔德中才帶著曲瞻小步進入殿內(nèi),溜到一旁立好。
這是賀云昭的吩咐,帶著曲瞻是想震驚他一下,但進門這么重要的亮相時刻當(dāng)然是留給她一個人的高光片段。
正好崔德中在這種事上很樂意聽從這位殿下的吩咐。
殊不知曲瞻心頭已經(jīng)被震了一次又一次,竟然能直接在內(nèi)廷總管面前決定他是否能跟著去太極殿,甚至還直接決定了他與崔德中進門順序!
曲瞻的心臟砰砰直跳,似乎有什么超出他認(rèn)知之外的事情要發(fā)生。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從上方傳來,如同天帝的旨意,但也相差不多,這是來自皇帝的親口介紹。
李燧伸手指向賀云昭,嘴角壓不住的勾起,他口氣中帶著驕傲與自豪,“此乃朕之長子。”!!!!
賀云昭竟是陛下的長子,他是皇子!!!!
閣老們此刻只恨自己見識短淺,一個個表情完全失控。
曲津壓根沒看見他孫兒曲瞻已經(jīng)進門,眼中只有賀云昭一個人的身影,太過震驚的消息令人一瞬間耳鳴失聰。
最后是年紀(jì)最大資歷最深的陳閣老將將緩過神來,他忍不住質(zhì)疑道:“陛下可有任何證據(jù)證明皇子血脈?”
“天家血脈非同小可,況陛下膝下空虛,難保沒有狂悖者鋌而走險。”
“且這位小賀修撰本是賀家子嗣,京城皆知,又如何搖身一變成為陛下皇嗣的?陛下又何時才得知此人身份,臣以為還是謹(jǐn)慎確認(rèn)的好。”
陳閣老所言有理,若是沒有任何憑證就能認(rèn)下一個孩子,那豈不是對天家血脈的褻瀆!
李燧側(cè)頭朝著身邊一看,內(nèi)衛(wèi)統(tǒng)領(lǐng)吳是隨即上前。
他躬身道:“不敢隱瞞諸位閣老,殿下的身份其本人不知曉,而是由我等探查才得知,試問諸位若是陛下或者殿下早知血脈之事又如何會安排與下官同往魯州查案。”
“至于證據(jù)……”
朱雀司司長路承煬捧著纏枝紋方案,案上有證據(jù)一摞。
吳是面色嚴(yán)肅,先是拱手對皇帝,以表尊敬,再開口道:“二十年前有陛下王府內(nèi)舊人褚娘子,于四月查出身懷有孕,此事當(dāng)時諸多夫人應(yīng)當(dāng)也知曉,無需再證實。”
“于九月初六二王叛亂時失散,十一月初三產(chǎn)子,其子被冀州節(jié)度使蕭臨送往京城,中途被換進一戶人家,此戶人家便是賀府。”
曲閣老忍不住插一句問道:“可還有其他證據(jù)能證明血緣,否則臣等無法信服此事。”
吳是看向曲閣老,道:“閣老莫急,自然還有其他證據(jù),昔年陛下曾親手雕刻墨玉玉佩一塊,嬰孩的手掌大小,上有喜鵲梅花,陛下手生,這喜鵲左翅上只有一條紋路。”
眾人瞬間扭頭看向賀云昭腰間那塊看起來小小的玉佩,曲津猛然上前一步,俯身用手掌托著這塊小小的玉佩仔細(xì)端詳。
一大群閣老腳步利索的跑過來,讓人意識不到他們平均年齡超過六十。
賀云昭只消低下頭就能看見一大堆直角幞頭,兩翅顫顫,仿佛一群扇著翅膀的老鷹在她身前。
她面露尷尬之色,伸手將玉佩解下,遞給曲閣老繼續(xù)端詳。
吳是哽了一下,隨后繼續(xù)解釋道:“除開這塊玉佩之外,褚娘子還用陛下所贈月牙形耳飾在殿下右手臂內(nèi)側(cè)印了一塊月牙形疤痕,此耳飾乃是啟元二十七年新羅國進貢,共有兩對,一對被陛下送給了褚娘子,一對則是仍留在宮中內(nèi)庫。”
路承煬拿出一對耳飾走到賀云昭身邊。
“殿下。”
賀云昭頷首,隨后伸出手臂將來袖子擼起,她手臂內(nèi)側(cè)靠近肘窩的紅色疤痕與暗金色不再鮮亮的耳飾重合,完美無缺!
曲津忍不住開口質(zhì)疑道:“若是從小就有的疤痕,那為何長大后仍然還是這么大,難道不是跟著人身體壯大疤痕也長大嗎?”
賀云昭不曾說話,只是淡淡將目光落在吳是臉上,吳是立即站出來道:“曲老,您為文人,自然是不了解疤痕如何,疤痕的這個位置相當(dāng)于一塊死肉,即使人身體長了但是疤痕并不會長大。”
當(dāng)然還有另一種情況疤痕才會生長,那就是有種特殊體質(zhì),只要出現(xiàn)疤痕,隨著時間過去疤痕會增生,不過這種情況疤痕就很難維持住原來的形狀,賀云昭手臂上的疤痕自然不在此列。
閣老們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流在人群中涌動。
陳閣老扭頭看看崔閣老,你怎么看?
崔閣老神色微妙的側(cè)頭垂眼,避開陳老的視線,他還是先保留自己的看法,畢竟安王被圍后,他迅速同慶王拉近了關(guān)系。
曲閣老也神色扭曲,他完全想不到竟然是這種發(fā)展,即使面前 ‘殿下’是與他孫兒交好的賀云昭,他也很難立刻接受。
皇室血脈傳承怎能如此兒戲,萬一有什么意外可是滑天下之大稽!
曲津默不作聲的退后幾步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苗皇后一見眾臣還在思索,她便立刻冷笑一聲,“即使證據(jù)在前,也不能證明確為陛下親子,本宮認(rèn)為還是應(yīng)當(dāng)再謹(jǐn)慎一些。”
立刻有人皺眉反駁道:“娘娘何出此言,證據(jù)在此,賀修撰的身份確認(rèn)無疑。”
賀云昭不動聲色的看向皇后娘娘,她眸色淡淡。
就如同手里有一塊血沁的玉璧,看起來十分詭異,于是決定扔到馬廄去墊土,又會有人說到底是一塊好玉胚子。
賀云昭不期然想到了外出踏青之時,看到有武將家的少爺小姐們結(jié)伴出來打獵,一只白狐被釘在樹上,為首的少年笑著贊‘是一塊好皮子,做了斗篷必然暖和’。
但手下隨從拿出匕首要去抹了白狐脖子時,少年又要道一句‘可憐’。
人本身就如此復(fù)雜的,心理學(xué)上有一種效應(yīng)叫做對比效應(yīng),如果最先提出的事與人們慣有的思想觀念差距深大,會使得人們進行否認(rèn),而后續(xù)提出的觀念接近于人們的預(yù)期或觀念,通過對比更加容易獲得贊同。
認(rèn)可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是違背了他們的固有觀念的,人本就是年紀(jì)越大越固執(zhí)。
但如果皇后站出來反對,抨擊一位不賢的皇后則是朝臣們熟悉的在,于是事情回到了他們認(rèn)知范圍內(nèi),賀云昭是皇子這件事就更加容易接受。
苗皇后不懂得那些被人研究后總結(jié)理論的東西,但她懂人……
賀云昭只需靜默的待著,苗皇后自己就能舌戰(zhàn)群臣再表現(xiàn)出難堪的神色,最后順著朝臣的意思節(jié)節(jié)敗退。
“諸位張口閉口皇室血脈,可皇子非是生于王府或?qū)m廷,如何能貿(mào)然確認(rèn)!”
“娘娘,實證在此!殿下的身份毋庸置疑,何必阻攔陛下血脈團聚。”
“陛下膝下空虛,本宮多年來費盡心力后宮依然一無所出,怎得突然就有了一個皇子,世人豈能信服!”
“娘娘,您是陛下的原配發(fā)妻,不論是誰都越不過你去。”
苗皇后抬手指著陛下,眼中淚珠晃蕩,她咬牙恨恨道:“陛下與我說此生不負(fù),難道就是這么不負(fù)的嗎?”
在某個瞬間,李燧恍惚的覺得小舒不只是演戲……
她在那過去多年的某個時光里真的那么恨過他,因他臨幸妾室因他同褚娘子的事鬧的滿城風(fēng)雨……
殿內(nèi)已經(jīng)吵一團,苗皇后絲毫不讓人,她打破了過去幾十年的賢惠形象。
直到崔閣老厲色道:“娘娘受教于太后,莫要辜負(fù)太后娘娘的教導(dǎo),誤我大晉傳承!”
苗皇后猛然一楞,接著她抬手捂住整張臉,淚水從指縫間迫出,身邊的宮人極會看眼色將皇后娘娘扶著坐下。
李燧一臉為難,他看看皇后,即使知道小舒是做戲,仍然想尋去安慰她。
可此時大獲全勝的閣老們清清嗓子,微妙的看著彼此的神色,他們在等第一個站出來的人。
第一個站出來的不是曲閣老這樣的強硬派,也不是陳閣老這樣的穩(wěn)健派,更不是剛才沖在最前面的崔閣老!
而是極其圓滑,失了安王府的梁閣老!
梁閣老淚流滿面,神色激動手臂顫抖的看向賀云昭,他比皇帝認(rèn)親那一日表現(xiàn)的還要激動喜悅。
賀云昭心道,真情實感和演戲果然是有一定的差距,世界上演技最好的人一定不在舞臺上而是在朝堂上。
梁閣老痛哭一聲,他撲了過來,抓住賀云昭的衣袖,一邊跺腳一邊拍自己胸脯,喊道:“先帝啊!您終于看到陛下后繼有人了!”
賀云昭臉上一片動容的伸手拍拍梁閣老的后背。
他猛的抓住賀云昭的手臂,滿臉淚痕的端詳賀云昭的臉龐。
感嘆道:“像,真是像啊!從前未曾發(fā)現(xiàn),如今殿下站在陛下面前,臣才發(fā)覺父子二人竟是如此相像!”
他眼睛猛的睜大,盯著賀云昭的耳朵,“哎呦!耳垂像先帝!”
“這鼻子像太后!”
梁閣老的不要臉行為瞬間刺激到了其余還在猶豫的人,此刻不表衷心何時再來表,難道等到新帝登基嗎?
陛下的性子他們了解的清楚,但對這位殿下的性格可是一無所知。
他們只知道這位是狀元郎。
哎呦!眾人猛然才意識到,賀云昭竟還是貨真價實通過科舉考上來的狀元郎!
一瞬間文臣心中都滿是激動,太宗皇帝與先帝都更加尚武,陛下倒是極愛文學(xué),但是那是愛好,賀云昭這可是精通!
崔閣老擠開梁閣老,他立刻回憶道:“先帝若能看到殿下面容定然老懷欣慰。”
就在這個時刻,賀云昭神情微松,她謙和的頷首安撫哭泣的臣子。
曲津遙遙與賀云昭對視一眼,賀云昭嘴角微勾權(quán)當(dāng)是打了一個招呼。
曲津心中微沉,賀云昭可不是陛下那樣的性子,他此刻竟也完全看不清賀云昭了……
李燧欣慰的看著‘兒子’與閣老們彼此親和的一面。
“既如此,朕便吩咐宗室開族譜將云昭的名字加上,李昭。”
閣老們紛紛贊同。
李燧又道:“先封為宸王,待昭告天下后再封為太子,諸位以為如何?”
先封為親王便是賀云昭這段時間的身份,有具體的品級與待遇,她也好招攬人手。
畢竟封太子不是簡單的事,還需要做好準(zhǔn)備才能,不然若是短時間直接封太子,禮部都準(zhǔn)備不過來。
宸王的意思也極為清楚,宸為帝王所居之處的意思,引申為帝位。
李燧打算將安王府處理干凈之后再為賀云昭封太子。
陳閣老整理好衣領(lǐng),躬身道:“臣贊同此舉。”
有人開口贊同,也有閣老沉默了些。
賀云昭留心看了一眼,才察覺出陛下的好脾氣也有不合適的時候。
他與人說話常是商量口吻,難免叫朝臣認(rèn)為還有余地。
圣旨自太極殿發(fā)出,傳遍京城后再往各地蔓延,官府驛報上將圣旨公示,普通百姓只知皇帝有個兒子叫李昭,封為宸親王!
第88章
當(dāng)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之時, 賀云昭反倒有種氣定神閑之感,甚至還饒有興趣的欣賞曲瞻臉上天崩地裂的表情。
出了太極殿,曲瞻臉上的表情更是好看極了。
曲家這對祖孫是誰也顧不上誰, 曲瞻跟著賀云昭一溜煙的跑了, 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家祖父還在太極殿前徘徊。
他顧不得什么宮中不得喧嘩的禮儀, 臉上掛著荒唐的笑容, 口中哇來哇來,賀云昭險些以為這是池塘邊, 而曲瞻正在捉青蛙!
“別哇來哇去了, 聽的人耳朵起繭子。”賀云昭覷他一眼調(diào)侃道。
曲瞻親眼看著好友搖身一變成了王爺, 陛下的親生兒子, 將來還會是太子、皇帝!
他兩只手抱著腦袋跟著賀云昭身邊, 走了幾步猛然才反應(yīng)過來, 伸手就要從賀云昭身上摸索過去,仿佛是看什么稀罕物件。
賀云昭臉一黑,在曲瞻手碰到她的前一秒,成功一腳踹開人。
唾了他一聲,“什么毛病,說話就說話還要摸人。”
曲瞻揉揉自己被踹的肚子一臉扭曲, 疼痛成功喚醒了理智。
他欲言又止, 最后還是沒憋住,“不讓摸就不讓摸,你怎么還踹人呢?宸王殿下,咱們還是不是朋友了?”
賀云昭翻個白眼, 她陰陽怪氣道:“呦!瞧您這話說的,難道以前你就摸過了?”
曲瞻誠實的搖搖頭,以前倒是也沒這樣。
賀云昭有個怪脾氣, 不喜人近身上手,他自然不會故意冒犯,但今日這不是激動了些,一時沒注意。
他肚子還隱隱作痛,苦著臉揉自己的肚子,“你下手也太狠了!”
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兩句,隨后想到了什么,他兩眼放光,“殿下,我可是您至交好友,東宮的位置可不得給我留一個!”
賀云昭哼一聲,“曲大少,小小東宮,您瞧的上?”
曲瞻厚著臉皮再湊過來,他語調(diào)不正經(jīng)的道:“屬臣沒我的份兒,那我自薦枕席往后院去,到時候我就是曲側(cè)妃。”
賀云昭憋不住笑意,她嘖了兩聲,問:“那您到底是奸臣還是奸妃啊?”
曲瞻作怪一樣,他臉上突然裝作憨厚的笑容,還伸手摸摸自己后腦勺,“都成都成,我不挑。”
賀云昭笑罵一句。
曲瞻因為突如其來的沖擊,且這沖擊還是賀云昭被封為宸王的時刻,他心中除了震驚還有異常的興奮激動。
好友突然飛升了,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激動。
但曲瞻直接跳過了那個情怯怯的階段。
人的性格不同對一件事所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就會完全不同。
曲瞻出身權(quán)貴之家,曲家是大晉最顯赫的幾個人家之一,作為曲閣老精心培養(yǎng)的曲家繼承人,曲瞻將在未來接手曲家大部分的政治資源。
他本人是極其驕傲的,即使沒有一位身為王爺?shù)暮糜眩缤硪材艹蔀槌庙敹说娜宋铩?br />
事實上在今日之前,他想的還是自己拼幾年升一升位置,多掌握一些家里的勢力,待賀云昭從翰林院出來后,他也能幫一把。
賀云昭本人雖然出色,但耐不住賀家沉寂了這么多年,若是賀云昭只是一個勉強做官的富貴公子哥,那賀家的資源供給賀云昭綽綽有余。
但賀云昭可是狀元出身,朝堂路線奔著的就是入閣去的,既是這條路,那賀家資源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況且賀家的幾門姻親都算不得能在朝堂上幫忙的,曲瞻早就對此看的分明,便打定主意自己拼幾年后再扶賀云昭往上走一走。
哪能想到,他還沒拼成功,賀云昭倒是一步登天了!
曲瞻的腦袋里有一根神經(jīng)一直在跳動,幾乎難耐不住這種興奮。
賀云昭面上掛著笑意,眼中卻閃過一抹探究之意,嘴上有些幼稚的抱怨道:“你瞧瞧曲老,剛才那叫一個厲害,要不是知道你們家沒動靜,我都以為他是投了其他王爺了。”
曲瞻一挑眉,他伸手?jǐn)堖^賀云昭的肩膀,沒被拒絕。
他貼著賀云昭臉側(cè),仔細(xì)瞧賀云昭臉上的抱怨的神情,眉眼舒展倒沒什么怒意。
他輕笑一聲,“祖父就那么個脾性,要是他納頭便拜,還要懷疑是不是有人給他下蠱了!”
曲閣老那個脾性,他老人家是不會因為家中孫兒與突然出現(xiàn)的皇子交好就立刻投靠的。
閣老中強勢的人不少,但大多能偽裝的更好一些,只曲閣老年紀(jì)在閣老中還算輕,所以他便需要如此一個強硬態(tài)度為自己立威。
至于曲閣老之舉會不會影響到賀云昭,那更是無稽之談。
若賀云昭果真為假,一個只見過幾次的孫子的朋友,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干呢?
他能在這個年紀(jì)坐穩(wěn)閣老的位置,心腸真的沒那么柔軟。
而賀云昭若是為真,那曲閣老也不必多在意,一位成熟的皇位繼承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
曲閣老雖是沖在質(zhì)疑的第一線,但他反而比梁閣老這種最早站在賀云昭一側(cè)的人更了解賀云昭的心智。
若是滿朝堂均是贊美之言,那這朝堂才是爛透了。
君臣之間本就存在博弈,曲閣老不介意身先士卒,他認(rèn)為賀云昭應(yīng)當(dāng)能看的出來他的本事。
賀云昭心中清楚,只是如今對著曲瞻,她倒要試一試曲瞻是如何看的。
若是曲瞻將來也是曲閣老這種對抗思維的政見,那此時還是盡早拉開距離的好,免得將來心緒不平。
曲瞻了然于心,但此刻也要為祖父辯一次。
“這君臣之間嘛……”他意味深長道:“還得看怎么做……”
要是云昭能壓得住祖父,那祖父可就是另一副樣子了。
賀云昭抬眼看他,嘴角一勾,她帶著些玩味道:“你倒是護家。”
曲瞻哼笑一聲,他拉長了聲像是在撒嬌,“哪有!我護你。”
賀云昭輕笑一聲,未曾說什么。
……
起初京城的人們都在震驚于陛下竟然有一個親生兒子流落民間,雖然這位殿下以狀元身份入朝為官算不得民間……總之京城人都紛紛打聽這位殿下的消息。
從身世開始就眾說紛紜,好多年紀(jì)大已經(jīng)不在各種宴會走動的老夫人們被一波波的請?zhí)咧鰜砀把纾么跄弦仓v兩句二十年前褚娘子的事啊!
跟隨著賀云昭封宸王的圣旨下達(dá)的另一道圣旨則是恩封褚娘子為貴妃,并有禮部定下的長達(dá)六個字的封號,寓意都非常好。
褚娘子出身戲院,本人是被家人賣到戲院去的,又被人轉(zhuǎn)手賣到了京城才遇見皇帝。
好在家人找不到,不然還要恩賞那賣女兒的父母,那才著實叫人心里惡心。
老夫人們圍繞這位褚貴妃自然有諸多話來講,她們記不清的地方還有女兒、兒媳婦來補充細(xì)節(jié)。
但關(guān)注的人一多,輿論便難以控制,從那位褚貴妃到宸王殿下。
便有人說皇后娘娘早就知道宸王殿下在賀家,但一直不同意將人認(rèn)回,為的便是自己皇后的位置不容任何人冒犯,為后不賢。
也有人說,宸王殿下自己早就知情,但心中不平,所以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讓父皇看到自己這才努力考上了狀元。
更有人說城外的鎮(zhèn)城觀道長在賀云昭十二三歲時在算出她有王者之氣,那時還非常疑惑為何有王者之氣,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陛下親子!
流言五花八門的傳遍了京城,好在這些流言奇怪是奇怪,但對賀云昭的身份沒有任何質(zhì)疑。
朝臣們在第二日的朝會就看到了殿內(nèi)最前面空出了一個位置沒人站,原本站在第一位的陳閣老移到了右側(cè)。
而賀云昭施施然的身著一身青色袞冕立于最前方,朝臣們顧不得聽人奏報,眼神都往這位宸王殿下身上飄。
在整個朝會,賀云昭表現(xiàn)的都十分溫和從容,她嘴角掛著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
朝會結(jié)束后,賀云昭在幾位閣老身邊問一些問題,閣老們中即使有人心中不愿也還是駐足耐心解釋。
賀云昭面上溫潤沉穩(wěn),心里卻還活潑的很,若是哪位閣老被她瞧出心中的不情愿,那她就要多問幾個問題把人拖在這里。
她在殿內(nèi)留的時間久一些,朝臣們也不如往常那般下朝就去衙門。
反而是一反常態(tài)的抓著身邊同僚裝作正在討論事情的樣子留下,然后暗地里偷偷去瞧賀云昭。
賀云昭任他們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從前未曾注意,如今一看宸王殿下竟然看起來與陛下那么相似!
也說不上來是哪里像,但耳朵眼睛鼻子總感覺似曾相識,尤其神情動作,幾乎在看的一瞬間就令人會想起陛下的面孔。
有人心痛的難以復(fù)加,回家同夫人抱怨自己愚鈍,“那么明顯的相貌,從前我怎么就沒瞧見啊!難道是被豬油糊住了腦子,竟沒認(rèn)出這位殿下!”
有了朝臣的背書,賀云昭的身份更是固若金湯。
賀云昭慣用的一些不換的東西還有伺候的人都挑了一些往宮中送,她住在體仁殿。
皇后娘娘在得知皇帝有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慢慢吩咐人將體仁殿收拾出來,如今正好讓賀云昭入住。
貼身伺候的還是翠玲,賀云昭本來也不喜歡有人太近的伺候,由翠玲來負(fù)責(zé)一些貼身的小事就足夠。
封王之后賀云昭忙的事很多,光是祭祀一項足夠讓她忙的團團轉(zhuǎn),甚至兩眼一閉詞兒自己就從嘴巴里鉆出來了。
趁著祭祀的時間,她找機會在眾人面前與皇后娘娘演了一出孝子感化母后的戲份。
她是忠孝兩全的宸王殿下,皇后娘娘是潸然淚下被感動的嫡母。
隨著賀云昭一聲動容的母后,皇后牽住了宸王的手。
群臣感動的開始抹眼淚,閣老中有人后知后覺,之前是不是在演……我們?
陛下竟如此狡猾!!!!
賀云昭此時已不必顧及閣老們的反應(yīng),李昭這個名字都寫在李氏的族譜上了,閣老們對她的身份已經(jīng)沒有任何影響。
十幾日后祭祀等事終于結(jié)束,賀云昭總算是能歇一歇了。
只有曲瞻在當(dāng)日與她見了一次,剩下都是裴澤淵全程陪同。
裴澤淵這幾年下了狠手將京都大營的一半都握的死死的,若說前幾年還是依靠理國公府的威望,那如今則是手下人服的都是裴澤淵本人。
他自然不必長久的待在京都大營,皇帝也認(rèn)為賀云昭這邊更需要裴澤淵來幫忙,還不能完全確定賀云昭身邊的安全,宗室靜悄悄但不代表就臣服于這個結(jié)果。
護衛(wèi)賀云昭這件事只有裴澤淵這個利益共同體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不過賀云昭也沒盲目就收了皇帝的人,她請陛下將內(nèi)衛(wèi)一部分改換了名冊,搖身一變成為宸王親衛(wèi)。
除開宮中的體仁殿,皇帝本來還打算給賀云昭安排一處宮外的王府,方便她平日外宿宮外。
但賀云昭看一看工部遞上來的單子,王府的造價著實令人咂舌!
帝后二人看了之后沉默好一會,賀云昭也實在是舍不得花出去這么多大一筆銀子,便牙酸的拒絕了王府。
皇帝皇后年近五十,第一次體會到‘養(yǎng)兒子’是一項多么費錢的事。
夫妻倆晚上頭挨著頭腳碰著腳都在反思自己之前幾十年是不是太過放縱,不然如今怎么連一個王府都修不起了。
就在李燧下定決心從戶部撥款的時候,賀云昭及時叫停。
她可愛的笑笑,兩頰有健康的紅暈,“我有看中的院子了!”
苗皇后好奇的問道:“是哪里啊?”
賀云昭無辜的一聳肩,“安王府啊。”
安王犯事,不管會殺幾人,王府都能給騰出來,正好給她!
多么完美的安排!
苗皇后欲言又止。
“小昭,住安王府會不會稍微有一點……不太舒服……”
安王府的犯事了是要判罰,但安王乃是宗室,自然不會如同其他犯事的人一般懲處。
就算是死也不會叫那么血腥,只會令其自盡保全顏面。
苗皇后關(guān)切道:“過幾日刑部的決定下來,那府里剛死了人,你雖不住但是用那個地方還是不太好。”
賀云昭恍然大悟,她急忙拱手感謝,“母后提醒的對,房子是無辜的,我去刑部問問,能不能把人帶出來處死。”
苗皇后呆住,她好像不是這個意思,但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安王的案子,賀云昭并未參與辦理。
人一旦變了身份,看法也會完全不同。
從前她是無權(quán)無勢的小小文人,想要獲得公平想要打擊敵人就要把事情盡可能鬧大,攜著輿論相逼。
讓事情的結(jié)果能夠按照她期待的方向發(fā)展,但如今卻不同,她是宸王了。
她就是那個權(quán)貴,她處于大晉政治的中心!
這個時候,她就不希望事情被鬧大,安王府要死就死的如同封號一樣安安靜靜的,絕不要掀起任何波瀾!不要帶出任何影響!不要讓京城之外的人知道太多!
在皇子歸來的光芒下,她不需要一些血腥的殘忍的東西隨著她的名字傳播。
安王府的處理賀云昭絕不會參與,證據(jù)是吳統(tǒng)領(lǐng)查出,判罰是刑部與大理寺的共同決定,中間的處理結(jié)果讓宗室與刑部去拉扯,宸王殿下絕不會參與分毫。
……
安王府。
老安王難得溫情的拉著兒子的手,他眼中滿是對兒子的心疼,但口中的話卻叫人渾身發(fā)冷。
“暉兒,你認(rèn)了吧,保全咱們王府。”
“聽父王的話,好不好?”
“父王保證會給你報仇!”
李暉眼中痛苦,他冷的牙齒打顫,即使知道父親是個權(quán)力至上的人,但也從沒想過父親會讓他主動去死。
這是世上有愿意為了孩子什么都去做的父親,自然也有李煌這種將兒子當(dāng)作可用資源隨時拋棄的父親。
在吳是回京的那一刻,李煌便明白秦鶴一敗了,安王府也要遭逢大難。
一座大山的轟然倒下也要看從那個方向開始倒。
李煌身為皇帝堂兄,他在宗室里人脈極廣,有實力的幾家王府都與他交好。
安王府實際能被定的罪責(zé)就是殺冀州節(jié)度使蕭臨、篡改古籍這兩項。
說他追殺皇子有誰能夠證明?皇子在哪里?
篡改古籍影響很大,但這罪沒有寫進大晉律法中。
李煌完全可以選擇自己一個人攬下全部罪責(zé),將來妻兒摘的干干凈凈的,就算將來家中不再是權(quán)貴,但好歹性命得以保全。
再加上宗室一些人幫忙說情,安王府的大部分人都能活著。
但李煌可不愿意犧牲自己一人保全妻兒。
他在吳是離京之前就傳信給秦鶴一,若是敗了,便將事情推在李暉身上。
李煌眼中含淚,道:“暉兒,你就當(dāng)是為了咱們?nèi)遥瑸榱四愕钠迌簽榱四隳赣H,認(rèn)了吧。”
李暉咬牙還是不愿,父王年紀(jì)這么大了還那么想活著,他這么年輕憑什么去死!
父子兩人還在糾纏,都想讓對方認(rèn)罪保全自己。
他們還不知賀云昭竟然就是流落在外的皇子,已經(jīng)認(rèn)親結(jié)束封為宸王!
別說認(rèn)親了,皇后娘娘那部分都洗白過了,同時抬高了苗皇后與賀云昭的名聲。
要怪就怪穆硯治下太嚴(yán)苛,看守安王府的全部人手沒有一個人多嘴,安王府內(nèi)的人壓根不知道皇子已經(jīng)回宮了。
還是刑部將人提審,李煌這才知道一切掙扎只是徒勞。
李煌千算萬算,算計著即使敗了也能保全他自己,待來日他繼續(xù)扶持小兒子照樣能爭奪陛下嗣子的身份。
但他萬萬沒想到賀云昭竟然就是那個被蕭臨藏匿的皇子!
安王府派人處截殺吳是等一行人之事證據(jù)確鑿,他真的刺殺了皇子!
刺殺皇子是為謀逆罪,按照大晉律例謀大逆已行者不分首從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田宅并沒官。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安王父子二人也不用拉扯誰來認(rèn)罪了,他們倆都是要死的。
李煌一臉灰敗的跪坐在地上,刑部的廳堂周圍一圈旁聽者來歷復(fù)雜,有刑部、大理寺的官員,有禮部、宗室之人、還有穆硯這樣負(fù)責(zé)押送人過來的監(jiān)督。
他抬起頭看著一身便服坐在一側(cè)的皇帝,緩緩閉上眼,壓下心中那口怨氣。
他如今只恨派去刺殺吳是的人不夠多!不然若是干脆將賀云昭也殺死便不會有今日之劫!
即使東窗事發(fā),他好歹也能保全一條血脈,而不是如今……
李燧本是個心軟皇帝,但一想到跪在下面的堂兄差點殺死自己孩子,這位從來都平易近人的皇帝眉宇間不由得也生出恨意。
如今是云昭名聲傳遍大晉的時刻,萬不能叫安王父死的太過吸引人。
李燧看向安王父子,他冷聲道:“你們父子二人自己了斷吧,莫要給刑部的人添麻煩。”
李暉失聲痛哭,他狼狽的跪爬著朝皇帝而去,“陛下,陛下,您饒我一命吧,我什么都不知情吧,都是父王干的,跟我沒有關(guān)的!”
“陛下!陛下!”
李暉凄厲的呼喊著,他手指幾乎要觸碰到皇帝腳下的那塊青磚。
但賀云昭冷漠的一抬眼,迅速有人上前將李暉捂住嘴巴往后拖。
李煌冷笑一聲,他滿懷怨恨的看著皇帝,為何皇帝就能如此好命,即使是個庸才但運氣足夠好,先帝護著他一步步登基。
他眼中情緒復(fù)雜,看著皇帝,道:你……”
賀云昭輕咳一聲,她及時打斷。
“父皇,母后吩咐今日中午要去她宮里用膳,咱們先行一步吧。”
李燧眼神復(fù)雜,知道云昭不想讓他聽見這人說什么辯駁的話,他起身嘆口氣如了賀云昭的意。
賀云昭落后幾步,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安王府的罪人們。
無論是賣慘求情還是臨死前的怨恨不甘,都不必說出來擾亂父皇的心。
她無奈一笑,道:“父皇心軟,你若是說了什么,父皇又該睡不著了。”
裴澤淵怕有人搶他的話,他急忙開口道:“表哥太孝順了!”
賀云昭嘴角微勾,沒人想知道安王有什么苦衷,安靜的去死就好了……
她轉(zhuǎn)身離去,將一切咒罵拋在身后,她要開始組建自己的班底……
人道是雞犬升天,傳說玉皇大帝生前名叫張友人,是大德之人,因他上天做了玉帝,舍不得家里的一切,于是他家中養(yǎng)著的雞犬等動物也跟著升天做了神仙。
一個人若是做了官,那和他有關(guān)系的人也跟著得勢。
賀云昭的人同樣也能如此……
第89章
權(quán), 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
出自《孟子》, 賀云昭念書時學(xué)到梁惠王這一篇, 隨口便將這句話解釋為稱一稱才知道輕重, 量一量才知道長短。
物皆然, 心為甚。萬物如此,人心更是如此。
當(dāng)時還是師兄的劉苑將此句解釋為, 人需要通過具體的體驗、思考、權(quán)衡, 才能明白事物的本質(zhì)和價值, 以及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和感受, 不能僅憑主觀臆斷或者表面現(xiàn)象來判斷。
賀云昭體會到這一層的意思之時是刻下傷疤之后, 她在那個時刻明白了自己內(nèi)心對權(quán)力的渴求, 說是渴求不恰當(dāng),她想要的是能夠掌控自己命運的權(quán)力。
在那一刻她心中還有一些憤怒和不甘,憤怒與不甘是因那本以蕭長灃為主角的書而生出,她要的是擺脫枷鎖,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命運!
當(dāng)她拜師之后,從師父丁翰章那里學(xué)到了第二種解釋。
既統(tǒng)治者或掌權(quán)者應(yīng)當(dāng)權(quán)衡利弊, 謹(jǐn)慎的使用權(quán)力, 以做出正確的決策。
在那個當(dāng)下,她只是埋頭念書,記在腦袋里卻沒記在心里。
這第二種解釋,賀云昭在成為宸王幾日后很快就體會了實感。
當(dāng)朝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當(dāng)祭祀時禮部的官員認(rèn)為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更能上達(dá)天聽……
她猛然便發(fā)覺,她已經(jīng)有了權(quán)力,但還沒學(xué)會謹(jǐn)慎的使用權(quán)力。
從這點上來看, 曲瞻似乎比她更加成熟一些,她認(rèn)為曲瞻是她的朋友就要理所當(dāng)然的站在她的身邊。
可曲瞻認(rèn)為他確實會站在她的身邊,但如果她成為了‘君’,他卻不會是盲目順從的臣子,他是有自己思想有自己政治見解的臣子。
賀云昭迅速反思了自己,她改進對某幾位閣老與尚書的態(tài)度,不讓賀云昭腦海中留下的印象影響宸王的行事。
而這句話其實還有第三種解釋,這是她在廖大儒那里聽到的,在她還沒有考中狀元前。
廖大儒對這句話的第三種解釋是,‘權(quán)’可以引申為權(quán)力,意味著權(quán)力能讓人擁有更重的分量和影響力,能夠?qū)κ挛锏陌l(fā)展起到關(guān)鍵作用,肯定權(quán)力的價值。
賀云昭初聽,她只是心中感嘆,《孟子》中的一句話能有這么多解釋,但每一句都不會如同《論語》一般印刷出去,可見教育資源的珍貴。
但如今,她對權(quán)力的價值理解的更深刻。
權(quán)力就像沙塵暴,它所到之處天地都為之變色。
大姐賀錦書從前一直在夫家寧府住著,一年中回賀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但僅僅在賀云昭封為宸王的第三日,大姐就能帶著小外甥直接回了賀家常住,大姐夫?qū)幹t也仿佛入贅了一般。
寧家的那邊的說法是宸王殿下在宮中居住,親家夫人難免寂寞,便叫寧謙夫妻倆來賀府盡一盡孝心。
成王府的態(tài)度倒變的沒那么快,因李曠是個很軸的人,他說到做到。
他成婚后一直同賀錦墨住在賀府隔壁,小夫妻倆常常早上就來賀家吃飯,然后結(jié)伴出去玩耍。
但因賀云昭回歸皇室之事,李曠也被親戚朋友煩了個透頂。
他自己不算多上進的人,出身擺在這,他不上進也能榮華富貴。
但因賀云昭的身份,他可是被一大群親戚朋友拉著說個不停,不是求他引薦,就是求他開口要官。
李曠身為一位王府次子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這么受歡迎,賀錦墨也被那群外三路線的親戚捧的心花怒放。
夫妻倆連赴了兩日的小宴,在第三日賀錦墨便賴床不想起,李曠本強迫自己起床,他都坐在了床邊上。
但他扭頭與賀錦墨對視一眼,兩人眼神都有些閃躲。
賀錦墨哀嚎一聲,“我不想起!什么宴都很煩,全是阿諛奉承,聽的我耳朵都麻了。”
李曠干脆脫了剛穿好的鞋,外衣直接扯開一甩,利落的回了被窩抱著媳婦,“我早就不想去了,睡覺睡覺。”
夫妻二人干脆睡到飽。
后來更是避免有人還來邀卻不好拒絕,他們干脆搬回了賀府住。
等到賀云昭回來時就看到二姐正在指揮李曠在花園里種櫻桃樹,散落的土塊上還有不知道名字的樹種。
賀云昭招呼一聲收獲了一黑一白兩張面孔,白白嫩嫩的賀錦墨還有臉上蹭了不知道什么東西的李曠。
賀錦墨高興的跑過來,她眼睛亮晶晶的,“小昭,你在戲院的牌子能給我用用嘛。”
賀云昭有一幫子玩友,京城內(nèi)的消遣地方鮮少有他們不知道的,她手里更是握著好幾家的牌子,下人拿著這種專門定制出來的牌子能夠直接約到最好的位置。
賀錦墨便是知道賀云昭手里有,才來問一聲。
賀云昭笑起來,道:“找小滿去拿就好。”
等一下。
賀錦墨和李曠喜歡在一起玩她知道,但沒聽說過這兩個人誰喜歡看戲啊!
她好奇問道:“怎么對看戲感興趣了?”
賀錦墨笑起來,她小聲道:“我想帶著大姐姐一起去,大姐姐很喜歡看戲的。”
“是嗎?”賀云昭詫異,“這我倒是不知道。”
李曠終于給樹苗填好土,他拍拍手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賀云昭回來了。
他急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臣參見殿下。”
賀云昭淡笑著擺手,“不必多禮。”
她又問:“大姐姐與姐夫如今住在哪兒,我有些事找他。”
李曠又躬身一禮,直起身體后走在前引路。
賀錦墨退后幾步,她手指小心的拉著賀云昭織錦灑金的衣袖,她用很小的聲音問道:“我還沒給你行禮……”
賀云昭蹙眉,從二姐眼里看到了忐忑之意,她伸手?jǐn)堉\墨肩膀,“無妨,在家嘛。”
但她又謹(jǐn)慎叮囑道:“若是在外面,你可千萬要記得行禮。”
賀錦墨點點頭,嘴角小小的勾起。
賀云昭瞇眼瞧她,口中故意逗弄道:“不準(zhǔn)偷笑啊,看起來賊眉鼠眼的。”
賀錦墨氣的要捶人。
三人說話間也到了賀錦書與寧謙如今居住的院子。
兩人正在院子里看著孩子跑跳玩耍,看見人影后便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學(xué)生參見殿下。”
“妾身參見殿下。”
在大姐夫妻二人的參照下,賀錦墨也很快收了有些放肆的神情。
賀云昭淡定的落座,她手腕自然的垂在膝上,開口問了些生活瑣事后。
她便道:“今日回來不僅是為了陪祖母和娘吃一頓飯,也是我那里有樁事要托給兩位姐夫。”
寧謙李曠二人再次起身。
寧謙年長幾歲,為人也成熟些,他開口便道:“殿下若有吩咐,學(xué)生定殫精竭慮,竭力奉行。”
李曠瞄了一眼姐夫,道:“臣也是。”
李曠因是宗室,便自稱是臣,而寧謙不過是個讀書人還沒進入朝堂,按照身份只自稱學(xué)生。
賀云昭抬眼看著兩人,笑道:“我新得了一個王府,有意改成我喜歡布局,兩位姐夫不妨替我操勞一段時間。”
寧謙眼睛一亮,呼吸有急促了幾分。
修建、改建王府這種事都是由工部來負(fù)責(zé)的,換言之,能夠辦理這種差事的都是工部的官員,寧謙一個連進士都不是的學(xué)子能夠參與進去可以說妥妥是沾了妻子的光!
李曠眼中忍不住浮現(xiàn)一絲苦意,他年紀(jì)還很輕,新婚沒多久啊!
他就想整日和錦墨黏在一起,干什么都開心!
如今有這個差事,那他豈不是要忙起來了?
賀云昭淡淡的瞥了一眼,李曠渾身一激靈,他急忙露出十分愿意的笑容。
“另有一件事,這王府我不打算修的如同常規(guī)王府一般,我往常還是住在宮里,這宸王府呢便修幾座書樓,住的院子便按照我的喜好布局。”
她嘴角一勾,抬眼看著賀錦書低眉垂眼的模樣,悄然換了自稱,“只有一樣,本王忙的事多,總不能叫一座王府絆住了,大姐姐、二姐姐,便請你們二位一同與姐夫幫一幫忙了。”
“兩位姐姐懂本王喜好,且大姐姐審美好會畫圖、二姐姐善侍弄花草,想必定然能修出一個和本王心意的王府。”
賀錦書一驚,她瞬間抬眼,急忙要拒絕。
賀錦墨倒是興致勃勃的答應(yīng)了。
女人家如何能出去辦差事!
寧謙皺眉,拱手道:“殿下,這不大合適,改建王府對接的都是工部官員,夫人與姨妹身為女子難免有些不便。”
賀云昭爽朗的笑著,她抬手點點寧謙,“大姐夫多慮了,到底是王府將來是要給本王用的,兩位姐姐幫著參謀本王才放心啊,何況工部官員也沒什么,他們難道還能沖撞了兩位姐姐?”
工部的官員自然不敢,能來修王府也不過是五六品的官員,哪敢得罪陛下唯一的兒子呢。
至于改建王府的銀子,來源依然是安王府,安王府抄家之后只有女眷的嫁妝得以拿回,其他的自然留在了王府內(nèi),被皇帝交給賀云昭處置。
說到底修建王府這件事就卡在一個模糊的地方,說它是公事也對,說它是宸王的私事也有道理。
賀云昭目前手里人不多,她自然要多多提攜自己人。
兩位姐夫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她本來并不想這么快的提拔兩位姐夫。
她心頭還有些別扭,她的兩個姐姐還什么都沒得到呢,兩位姐夫就能起飛了?
心頭這點別扭還是被曲瞻打消的,同曲瞻在太極殿外聊的幾句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有些感情用事。
兩位姐夫比起姐姐是外人,但比起其他人卻又算是自己人。
改建王府這件事還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既能試一試兩位姐夫的成色夠不夠格,又能作為他們兩個進入朝堂的一個好踏板。
順便還能借著這個有些模糊公私的差事將兩個姐姐插進去做事。
當(dāng)然,如果大姐二姐都不是努力爭取權(quán)力的人,她也不會因為感情因素就塞給她們。
自己爭來的才是好東西,別人喂的可不會珍惜。
賀云昭輕笑著,眼睫在光下泛著一層朦朧之感。
寧謙不由得心中一顫,這個萬分熟悉的他看著長大的小舅子,此刻看起來是那么陌生。
陌生到他忍不住將躬下的脊背再次彎了一點。
賀云昭叮囑道:“唯獨一樣,不能因為差事就忽視了在兩位長輩身前盡孝。”
寧謙道:“自當(dāng)如此,不敢忘殿下囑托。”
賀云昭滿意的點點頭。
就在此時,院外有人進來,小滿拿著請?zhí)溃骸暗钕拢勤w公子的請?zhí)!?br />
賀云昭接過香氣撲鼻的請?zhí)蜷_一開,輕輕挑眉。
趙同舟還真是機靈,知道把請?zhí)蛠碣R家。
正好她也要挑一挑‘自己人’,這種機會當(dāng)然是優(yōu)先給與她關(guān)系好的人。
還能對著滿朝堂展示宸王殿下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有意者快來投奔呦。
第90章
出身好的人自信大方招人喜歡也算是有些道理, 正如曲瞻,他在賀云昭原本的友人圈子里算是出身最好的那一批。
換言之,如果沒有在齊老舉辦的文會上二人那次爭鋒, 兩人幾乎不會有什么成為朋友的機會。
家世好還分得不得家中重視, 自身又有幾斤幾兩, 曲瞻就是恰好全占的人。
既有高人一等的家世, 還有家族掌權(quán)人的重視,他甚至自身本領(lǐng)也強。
他能在已經(jīng)成為宸王的賀云昭面前以親昵的口氣要占據(jù)東宮的一個位置。
但換做趙同舟等人, 卻不敢說出這樣的話。
賀云昭少年時的交際圈子都是圍繞著書院進行的, 外面也有但不多。
人能夠在某個外面喧鬧的場合中與某個人一見如故成為朋友的概率實在太低, 更多的還是在身邊熟悉的環(huán)境中每日接觸的人。
趙同舟等人對賀云昭來說就是這樣熟悉的友人。
而對趙同舟來說, 在賀云昭考上狀元后還能玩笑著說著‘茍富貴, 勿相忘’, 但賀云昭真的‘富貴’起來了,這話反倒是不敢說出口。
既擔(dān)心賀云昭不想搭理他們這些舊朋友,又惶恐不聯(lián)系是不是會令人惱怒。
趙同舟是個很愛玩的人,尤愛養(yǎng)鳥獸,甚至在外面賃了一個馬場,專門養(yǎng)他那些小寵, 什么藍(lán)羽鸚鵡、五彩錦雞、雪貂孔雀、猞猁幼崽是應(yīng)有盡有。
他考上舉人后在家中運作下在太仆寺任職, 太仆寺職責(zé)主要是記錄京師及各地的牧馬數(shù)量、飼養(yǎng)管理、治療病馬等。
他恰好在司牧局任職,具體的官職名字是典牧,人稱趙典牧。
賀云昭初聽之時摸著下巴沉吟半晌,看了趙同舟好一會兒, 她嘴里驀然冒出一句:“弼馬溫?”
隨即她哈哈大笑,趙同舟也是出息了,能碰瓷男神!
趙同舟雖沒聽太明白, 但一看賀云昭的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鬧著又要上前最后被裴澤淵擋開,氣的趙同舟大罵二人狼狽為奸。
那樣歡快的笑仿佛還在耳邊,但今日,賀云昭便不是那個他的友人賀云昭,而陛下唯一的兒子宸王殿下!
人的地位天差地別的時候要聯(lián)系一下都要費心思慮是否合適。
原本在賀云昭回京之前,趙同舟借著自己家小貍奴的生辰請朋友們過來玩,請?zhí)忌⒊鋈ゴ蟀搿?br />
賀云昭自然也該有一份,不過趙同舟想著下值后他往翰林院的方向走一走他便能親口說了。
萬萬想不到,小貍奴還沒斷奶呢,賀云昭搖身一變成了宸王殿下!
朝野之中不是沒有人置喙此事,只是在皇帝與諸位閣老的承認(rèn)下沒人敢貿(mào)然冒這個頭。
各地節(jié)度使手下的駐軍也是出奇的安靜,作為屏障的兩個州,冀州節(jié)度使是剛換的,魯州節(jié)度使剛被裴澤淵壓了一次,又插進去不少人。
其他各地節(jié)度使若是有心起兵還有看看是否能受的住兩面夾擊。
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下,心中有些小心思的人似乎也想明白了,就算上位的不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宸王殿下那也會是宗室里某位親王。
就算想要打著清君側(cè)的名頭,在諸位閣老與六部尚書的擁護下,清君側(cè)這個名頭似乎都不太好打出來。
更別提賀云昭身份一暴露后,原本的事跡迅速流傳到大晉的全部土地上。
當(dāng)今陛下的名聲就好的離譜,賀云昭的名聲就別說,這對父子的名聲簡直是對抗心有反心之人最大的武器!
但趙同舟等人在朝堂的底部,如果閣老們是頭部官員,原本的曲瞻是腰部官員,那趙同舟就在腳脖子。
他看不太清局勢是如何發(fā)展的,但從小耳濡目染之下他還是有最基本的敏銳度的。
他的機會來了,宸王殿下也需要一些人投入他的麾下,并迅速扯起自己的勢力。
于是趙同舟試探著借著看野獸崽子這個幌子將請?zhí)偷劫R家。
若是賀云昭需要他們自然會前來露個面,有什么事也好說出口。
若是賀云昭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忙,那么自然就會暫時擱置這一份請?zhí)?br />
原本趙同舟請來的人都是他的友人,質(zhì)量自然是參差不齊,但賀云昭封王第三日后,他很快撤回了那一批的請柬,他一一上門道歉稱是換了院子宴會取消。
但實際有一批以賀云昭為中心的友人們都收到了趙同舟第二次發(fā)出的帖子,此次的由頭則是看他養(yǎng)的猞猁崽子。
有幾人本是賀云昭的朋友,與趙同舟都沒見過面,但還是收到了趙同舟的帖子。
聰慧的人自然看出了其中微妙之處,這是趙同舟有意出頭替賀云昭籠絡(luò)之前的友人們。
所以,即使帖子上沒有固定的時間,聰明人們還是心甘情愿的耐心等待著,等待某一日趙同舟會立即派人上門來通知帖子上的具體日期。
這個時間就是由賀云昭來決定的。
在賀云昭回口信的下午,趙同舟就迅速派人到各家去將時間補上。
就此,眾人達(dá)成了默契。
……
秋高氣爽的好日子,陽光和暖,水榭內(nèi)八幅湘妃竹簾高高的卷起,纏枝蓮花紋的月影紗掃過象牙席,七八位素衣不掩富貴的公子哥們心不在焉的彼此閑聊。
不明白嘴里說的是什么,更不知曉耳朵里聽見了什么。
描金螺鈿案上擺著合賀云昭口味的荔枝酒,酒水清冽品質(zhì)極好,此乃石芳典費心準(zhǔn)備的。
頭一次來這樣場合的顧文淮有些無措,坐在一旁是喝酒也不敢吃菜也不敢,他看著桌案上擺著的珊瑚小叉,也不敢問這東西是做什么用的。
好在賀云昭的師兄朱檢是個很溫和細(xì)心的人,從前在書院就很愛照顧人,他如今瞧見顧文淮的無措模樣便很快上前寒暄。
朱檢家中也是書香門第,但算不得什么高門,雖不懼科考花銷但如同趙同舟這般還是難以做到。
他笑著道:“顧大人可是有些不適應(yīng)?是他們太鬧了些。”
顧文淮急忙擺擺手,“沒有,是我自己見識少。”
朱檢問:“你與殿下同在翰林院為官,聽殿下說顧大人文采人品皆為上流,可是個難得的端方君子,如今一見果然不凡。”
顧文淮心中雀躍,但嘴上還是謙虛的很,只是臉上的笑容暴露了他的開心。
朱檢回憶了一下賀云昭說起顧文淮,難得質(zhì)樸的才子,還很害羞。
他抬眼看看顧文淮紅彤彤的耳朵。
云昭果然看人準(zhǔn)啊!
恰在此時,一聲傳報進門,“宸王殿下到!”
眾人眼神緊張又帶著期盼,紛紛起身分立兩側(cè),待一道身影出現(xiàn)之時迅速躬身行禮,“宸王殿下金安。”
穿堂風(fēng)掠過她鴉青鬢發(fā),眼角眉梢中含著幾分和暖笑意,頭上鑲嵌著鴿血紅的銀冠在光下錯開幾縷銀光,素娟廣袖滑落手腕,露出半截麒麟瑞彩鐲。
穿著雖還是純色衣裳,但僅從幾樣配飾,旁人都能微妙的察覺到皇帝皇后對這唯一的孩子有多緊張。
鴿血紅是皇帝珍藏,麒麟瑞彩鐲是皇后的心愛之物,有吉祥、天平、長壽之意。
賀云昭在上首坐下,她輕笑一聲,“都坐下吧,不必拘謹(jǐn)。”
顧文淮在人群中看著賀云昭的面孔,他距離上首的座位僅有三張桌子阻隔,真量一下不過是五步之內(nèi),但竟猛然覺得這距離大到他一輩子都過不去。
裴澤淵神色平靜舉動卻極囂張的走到離賀云昭最近的一個位置,師侄程頤卿用眼睛罵的很臟,但還是起身換了一個位置。
從前裴澤淵這樣做,程頤卿鐵定要嘟囔幾句,必要叫師叔賀云昭給他做主,但今日師叔是宸王殿下,他反倒是不敢開口。
見眾人還有些拘謹(jǐn),賀云昭眼中劃過一絲惡趣味,“今日怎么裝的跟個人一樣?”
趙同舟沒憋住,他噴笑一聲,猛的捶著桌子。
賀云昭抬腳踹他屁股下凳子,她嫌棄道:“你要是噴的一桌子口水我鐵定把你攆出去。”
趙同舟哀嚎一聲,他頓覺冤枉,“這可是我家!”
賀云昭挑眉一笑,“那我去同嫂夫人說。”
眾人頓時歡樂的笑起來,紛紛嘲笑趙同舟,氣氛瞬間回暖大半。
到底曾經(jīng)是友人,賀云昭也是愛玩的性子,很快眾人再次鬧起來。
賀云昭用指腹輕輕摩擦著酒杯,她玩笑話照樣說,但卻掃過眾人神情,心中暗自琢磨幾分。
人最愛追隨的絕不是看起來很有才華很清高人品很好的人,而一定要是能提拔下屬的好上司。
顧文淮悄然上前,一杯酒后他臉上已泛起薄紅,“殿下。”
他心中抱著靠近的心思,想說幾句令人舒心的好話,但一開口反倒是不知道說什么的好。
賀云昭抬眼掃過他緊張的面孔,主動問:“這幾日有些忙還沒問過你,之前修的那本書如何了?”
說起修書便是顧文淮熟悉的領(lǐng)域,很快打開話匣子,他修的那本正是曲瞻傳給了賀云昭,賀云昭又傳給他的一本講述雜事的書。
顧文淮做事認(rèn)真,即使是朝堂上所有人被宸王沖擊的那幾日,他依然能靜下心處理手頭的事。
此刻說起來也十分仔細(xì)。
賀云昭忍不住目露欣賞之意,兩人又聊了幾句,在猞猁崽子進來時才將將住口。
六個小廝抬著玄色籠架魚貫而入,絨毯上頓時滾出兩只金斑猞猁崽子。
猞猁崽子耳朵簇毛隨著動作輕顫,像是沾了銀毫的毛絨球球,最頑皮的那只抱著趙同舟手里的竹球啃咬,琥珀色的眼瞳忽大忽小,倒映著湘妃竹簾外的亂舞的花瓣。
賀云昭隨手將腰間的荷包擲出,猞猁崽子立刻弓起福滿是紋路的脊背,銀灰色的尾巴掃翻了匣子,豆珠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臐L落。
顧文淮眼中浮現(xiàn)驚訝之色,他側(cè)頭低聲問:“這東西看起來有些野性,會不會?”
賀云昭笑著搖頭,“不會有危險的,你瞧那小崽肚子圓滾滾的,定不是在野外捉來的,是同舟師兄買來的才是。”
兩人腦袋靠的很近,顧文淮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倒是在賀云昭身邊才更加自如。
裴澤淵眼神一閃,垂在膝蓋上的手指輕捻一下,他開口:“殿下,聽說程頤卿最近正在議親呢。”
賀云昭一聽,頓時來了新興趣,顧文淮眼中的失落被她盡收眼底,但并未多在意。
她來本就是為了多與幾個人聊一下,看看誰能用,誰不能用。
招招手,程頤卿很快溜過來,他神情緊張的看著賀云昭。
“聽說你正在議親?”賀云昭問。
程頤卿點點頭,手臂垂在身前,肩膀縮著,他還是有些放不開。
賀云昭無奈,“大侄子,在師叔面前還拘謹(jǐn)了?”
程頤卿驚的瞪大眼睛,很快跟著臺階下,叫了一聲師叔。
他有些羞赧的道:“家里有這個想法,不過我還沒立業(yè),倒是想先立業(yè)再成家。”
賀云昭似笑非笑的掃他一眼。
程頤卿想想師父那些叮囑,他厚著臉皮道:“師叔是我的長輩,師父就像是我的親爹,師叔就是親叔叔。”
“師叔看我適合什么樣的姑娘?”
喔哦,賀云昭心中驚訝一聲,這小子開竅這么快,如今不僅都能順桿子爬了,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教的這幾句。
程頤卿的意思很明顯,差事由賀云昭安排,親事賀云昭若是有意也可以安排。
不論是想要同誰拉近關(guān)系,給他綁誰的親事都成。
賀云昭琢磨了一瞬,這件事似乎還真有點操作苗頭。
但程頤卿帶來的驚喜還沒結(jié)束,他在小裴助理叫到下一個之前,低聲在賀云昭身前道:“師叔,我聽說慶王最近有些動作,多次往幾家王府去。”
賀云昭眼神一冷,語氣卻依然溫和,“仔細(xì)說說。”
程頤卿曾經(jīng)短暫的陷入了‘從龍之功’的陷阱,與安王府那些幕僚走的有些近,好在后來及時醒悟很快就考上了舉人,明年還要參加會試考進士。
根據(jù)師父劉苑的判斷,這小子有很大的概率考上。
雖然同之前那些酒肉朋友斷了聯(lián)系,但是圈子擺在那,好多事他都能聽到風(fēng)聲。
尤其聽到慶王最近異常的活躍,他很快便意識到這件事或許對師叔或許有用。
他很快便故意同之前認(rèn)識的幾位文人走近了一些,有意套話。
雖這些人也不知具體情況,但對慶王的一些動作還是知道一些的。
程頤卿道:“聽說慶王也在議親……”
賀云昭眼眸冷漠,她伸手按住他肩膀,“知道了。”
她嘴角扯起笑容,“親事嘛,我這個師叔還真能幫你留意一二。”
程頤卿很是驚喜,他立刻厚臉皮親昵道:“謝謝師叔,侄兒在此先謝過了。”
裴澤淵瞄了一眼,心里酸氣沖天。
他嘴角一撇,年紀(jì)比他還大還好意思裝小孩口氣,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