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男二視角
人這一生, 注定了并非所有事都能得到圓滿。在得到中失去,失去中得到,往往后者更令人痛苦。因為體會過擁有的美好, 才會在徹底失去后而懊悔不堪。
和周頌宜約見面,將事情真相和盤托出的那刻。望見她眼角銜著的淚水滾落, 他的心中好像沒有想象中的快感。除卻麻木,更多的還是懊悔。
準確一點來說。在那則消息發送成功時,他便后悔了。
如果不能再在一起。那么將曾經的那些美好有所保留, 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也許會在未來的某個瞬間, 在她的心里占了一塊小角落。
可他忘記了。周頌宜此刻懷有身孕, 盡管那個孩子并不屬于他,且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靳晏禮和她之間的關系有多親密。只是終究孕婦的情緒, 不能大起大落。
心中的秘密吐出去, 曾經親手偽造、打造的面具, 在這一刻盡數被摧毀。心中松懈不少,卻又忐忑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在等待周頌宜的回答的間隙,徐致柯觀察著她的反應。在她為自己共情、痛苦的時刻,不合時宜的、心底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感。
這縷快感極淡, 很快便如煙般消散。
認知回籠過后,他為自己的行為所不恥。陰沉的天, 這場醞釀許久的秋雨,終于灑落。
所有的一切, 在這場雨降落的那刻, 已經后了悔。可卻沒有后悔、轉圜的余地。以為是解脫, 殊不知自己的這段話,將她陷入另一種傷害。
在周頌宜渾渾噩噩起身打算離開之際。他就應當及時關注到她的情緒變化, 將她安全地送到家。
等回想起這些,原先綿綿細細的雨絲,變成暴雨嘩啦啦地潑向地面。徐致柯快步從大排檔離開,驅車追上前。
周六,路口本身堵得厲害。瓢潑大雨,盡管雨刮器努力工作,可效果甚微。車在馬路中,以低速行駛。
導航中顯示前方路口發生車禍。在這個雨夜中,這條路堵得死死的。
徐致柯眼皮微跳。冥冥中,像是有某種感應。他迅速推開車門,讓人看傻子般的狀態,冒著雨穿過車水馬龍,沖上前去。在看見熟悉的車牌號時,一顆心如墜冰窟。
他使勁摸了把眼睛,將順著發梢流淌下的雨水揩去。努力睜大眼,試圖讓自己從夢中回過神。可現實卻給了他狠狠一擊。
再抬腿時,像灌了鉛般沉重。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面對,可卻不得不去走上前。
透過碎裂一半的玻璃窗。駕駛座上,額角帶血的臉龐躍進視野。徐致柯臉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蒼白得嚇人。
“你是她朋友嗎?”一旁的路人道,“我剛剛給你打過電話的。我這邊,已經撥過急救電話了。”
可他什么都沒聽見。耳朵中,只有嘈雜切切的雨聲。
在救護車沒到來之前,徐致柯守在一旁。他真的太惶恐了,巨大的恐懼在一瞬間淹沒了他。一遍遍地呼喚周頌宜的名字,生怕她就這樣一睡不醒了。
淚水、雨水,血水。這一刻,什么都分不清了。車上到處都是血,血順著縫隙,流在瀝青路面,很快被急速流動的雨水沖刷掉。
救護車來了后。他跟著上了車,手中刺眼的血跡,讓他整個人都止不住地發抖。整個人都在后怕。
為什么會這樣?
這不是他的本意-
周頌宜的孩子最終還是沒能保住。而他和她的感情,也就此徹底畫下句點。
原來早在最開始,周平津便什么都知道了,可他并沒有告訴她實情。之所以如此,只是在考驗自己,考驗他對于這份感情的堅定與愛。
在周頌宜還在為這份感情苦苦堅持的時候,是他因為自卑、內心的膽怯,率先松了手。繼而,將她越推越遠。
而今,他又有什么資格對她說這些話呢。
他無顏再面對她。
周頌宜出院那天,他像個小偷一樣,只敢遠遠注視著。后來,因為涉及商業罪,本該判刑的自己,因為靳嵩朗“大義”地不追究,私下和解了。
而他,也應了對方的要求。從中國到德國,永不返國。異地他鄉,從此孤身飄零。
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應得的,也沒什么好去抱怨的-
德國的夏天,和北京的夏天,終究是有所不同的。徐致柯從音樂劇院出來,身側的弗洛婭跟在他的身旁,他對她頷首致謝,“今天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給我的票根,恐怕我是欣賞不到這樣好的音樂了。”
“舉手之勞。”
斟酌過后,她還是開了口,“以后,你真的打算一直定居在這兒嗎?”
“也許吧。”
徐致柯站在臺階上,知道她問這些話也沒別的意思,出于好心。不過,他并不太想和她過切地深入交流。
有些話,并不適合告知于他人。埋在肚子里,只有自己知道就好。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他笑了笑,“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的。享受當下這一刻的寧靜與快樂,就很好了。”
“也是。”
晚霞染透了半邊天。在陌生的國度,自由、浪漫、新生,新鮮的血液,如數地傾注在這座城市。
徐致柯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夜晚的風,吹起鬢角的頭發。衣角翻飛,舊事如同一本翻頁的故事書。再讀的時候,只有無盡的遺憾、懊悔。
“今天大概是一個浪漫的日子。”弗洛婭突然道,“我們來看音樂會時,有新人在拍攝婚紗照。這會子,教堂前還有一對新人,也在拍攝婚紗照。”
“看面孔,是亞洲人。興許,是你的伙伴呢。”
徐致柯抬眼看去。不過在他的視角中,前方被圍觀的人群給困住了,并不太能看得清楚。他沒說話,轉臉看向身側的弗洛婭。
她雙手合在一起,低下頭。閉著眼睛,虔誠地許愿,“我衷心地祝福這一對新人。神呀,希望你能聽見我衷心的祝愿。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未來的某一天,徐先生能夠愛上我。”
兩人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聯系。只是,徐致柯曾經在德國出差時,租住在她母親房屋的隔壁。那時,兩人曾打過照面,但次數不多。
去年,他從中國來到了德國。沒說什么原因,但卻長久地住了下來。后來打聽才知,原來他已經買下曾經的住宅了。
愛情因為距離的原因,已經放棄過一次了。這一次,對于喜歡的人,她真的不想再放棄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這一次,就讓她熱烈、勇敢一次。就算結果不如人意,但至少她努力過了。那就不會留下遺憾。
徐致柯側著眼睛看她,嘴角輕扯。微哂,“弗洛婭小姐,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我不是一個好人,來到這兒,也是因為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這樣的人,你應當遠離的。”
“我們之間,是做不成戀人的。”
“好吧。”弗洛婭肩膀塌陷,聳了聳肩膀,但是并沒有因此泄氣,一雙茶色的大眼睛充滿神采地望向他,“但我也說了,是希望。”
“這是一個將來,并不是當下。”
“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
徐致柯低頭,掌心攤開握緊,又松開。眼中情緒灰暗,只是再抬頭看她的時候,又恢復了從前的姿態。
“好了,”弗洛婭伸手打斷,“我知道你想說點什么。但是,請別說。”
“噓。”她的手指輕輕抵在唇瓣,歪著頭看向他。
這一次,回答弗洛婭的,只有沉默。
天色變成濃稠的藍色調。似深海域的海水,只余邊際的最后一抹亮光,慢慢地沉入這汪海水中。余暉散去,下一刻,街邊的晚燈倏然亮起。
黑暗被驅散,照亮前行的路。
晚風中。
振翅的和平鴿,教堂前的雕塑,陌生的城市。拍攝婚紗的男女,那個瞬間,獨自生活在他國的空虛,在這一刻被填滿。
人群散開一點。
徐致柯的視線,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過去。
興許他該祝愿的。燈光落下,照亮潔白的綢緞,如夏夜中,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在看清臉蛋的那幀里,有驚訝、欣喜。
“怎么了嗎?”
弗洛婭見徐致柯突然起身,連忙跟著起身。她捋了捋微微泛皺的裙邊,不解地望向他,繼而唇邊帶著笑意,“就算要拒絕我。好歹也一起坐一會兒吧。”
“抱歉。”
徐致柯抿了抿唇邊,唇邊一片干澀。詫異過后,心底下意識地回避。起身過后,才發現,在這個熙攘的人群,柔和、浪漫的城市背景下。
這個瞬間,她大抵是不會發現他的存在的。
人總是格外在意,自己在意的事物。而自己,早已劃出了她的世界了。
“只是突然想起點兒什么。”
弗洛婭的目光順著他的看去,贊嘆著:“從前,也有很多即將成為夫妻的新人,在教堂前,亦或者是廣場上拍攝婚紗照。這很尋常,但人的目光總會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這對新人,的確很般配。”
“是嗎?”
徐致柯聽完她的話,喃喃道。她以為他會說點兒什么,卻只是眼神中含著溫和的笑意,“我也覺得。”
他的目光僅僅著落在周頌宜的身上。
“先生,要買花嗎?”突然,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抱著花桶走了過來,“今天新采摘的。”
她抽出一支紅玫瑰,“我覺得這朵花,和您身邊的這位女士正相配。”
弗洛婭倒是沒覺得徐致柯會替她買下這朵花。此刻,對于他的拒絕倒是沒感到意外。但讓她訝異的時,他將那朵玫瑰放了回去,轉而抽出一支向日葵。
很有朝氣。在深沉的日色下,別有一番生氣。
“這朵適合你。”
“謝謝。”
弗洛婭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委婉的拒絕,卻也給了足夠的體面。沒有什么氣餒的,畢竟等待與追人,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快餐式的戀愛。
在感情方面,終究是過于倉促了。
徐致柯起身,和弗洛婭走在晚燈照亮的路面。不多時,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重新折返回去,來到那位賣花的小女孩身前。
浪漫的街頭,一趟走下去。剩下的花,并不多了。
他看著寥寥無幾的幾朵紅玫瑰。從外套口袋里取出錢包,從錢夾中抽出幾張鈔票。
彎下身,視線和小女孩的目光并齊。將鈔票塞進她稚嫩的掌心,語氣溫柔,“你這剩下的花,叔叔都買了。”
“可是這些錢太多了,我的這些花,并不足以賣到這個價錢。”女孩怯生生地說。
“沒關系。”徐致柯側著眼,看向不遠處廣場上的場景,“你能幫叔叔一個忙嗎?”
“好。”
“您說。”
……
再起身時,徐致柯沒再往回看。往來時路走去的時候,發現弗洛婭并沒有離開,正站在路光下等待他。
“抱歉。”
“我們之間不需要道歉。”她微微一笑,“你又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再說了,你自己數數你今天到底多我說了多少個抱歉了。你們中國人,都很喜歡道歉的嗎?”
徐致柯莞爾。
“走吧。”
“上次說好的請你吃正宗的中餐。”他說,“前陣子看到一家中餐,試過之后,感覺還不錯。今天,我們可以去嘗一嘗。”
“不看看嗎?”弗洛婭突然道,“她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孩。我說的,對嗎?”
徐致柯沉默。漫長的等待中,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我對不起她。”
“我們走吧。”
這一次,弗洛婭沒再開口說些什么。心中卻隱隱明白,他還在意著。安慰的話,不太適合說出口。或許,也沒立場去說點兒什么。
她看了看他的表情,“好。”
“人都是向前看的,雖然不知道你從前經歷了些什么,但請你不要把自己困在過去。人走的路,總會有燈光照亮前方。”
徐致柯看向她,“謝謝。”
兩人走出去沒多遠,方才的小姑娘抱著花筒,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由于太急了,還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路人,好在對方并未太過計較。
“叔叔,您等一下。”
她邁開腿,朝徐致柯跑去。停在他跟前時,氣都還沒有喘勻。
徐致柯看著花筒中剩下的那些花。有些東西便了然了,大抵是對方拒絕了。
“我剛才過去的時候,那對新人,已經離開了。我沒有趕上,他們去的那一塊地方,我不怎么熟悉,平常都是在這一片地方賣花。”
“所以,沒跟著過去。”
“對不起。”
徐致柯一愣。回身,目光往回探去。果然,原本和平鴿棲息的位置,此刻已經少了熟悉的身影。
他微哂。
半彎下身體。心一軟,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沒關系。”
“天色晚了,早點回家吧。”
“這些花,都給你。”小女孩將剩余的玫瑰花都抽了出來,根莖攥在手中,朝徐致柯的面前送去,“畢竟,這些花都是你買下來的。”
“不用了。”
他將花推回去。慢慢站直身體,“早點回去吧。”
弗洛婭眼神擔憂,“你……”
徐致柯沒說話。有些東西,在往后漫長的歲月中,終究只能是一場遺憾了。世無后悔藥、時光機,偶然的一面,或許已經是老天格外開恩了。
“走吧。”
是他唐突了。這束花,沒能送到周頌宜的手中,也是一件好事。他這樣的人,在做下決定的那刻,便不該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了。
晚風溫柔。吹起他發梢的頭發。
徐致柯彎了彎唇,唇邊的笑很淡。只是,這笑卻是發自內心的,“去吃飯吧。”
第62章 if
周頌宜睜眼時, 視野中昏暗得厲害,緊接著頭疼欲裂。
費力地睜眼,室內昏暗一片。唯一的光源, 便是窗外那白得刺眼的雪。
她不是死了嗎?
這兒又是哪里?
難不成,自己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想到這兒, 她打了個激靈,睜大眼睛,努力去辨認屋內的陳設與布局。
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不多時, 細小到臥室內的每一個擺件, 都在眼底清晰展現。
有些記憶太過久遠, 可這一刻,像是盡數回籠。一如曾經那般鮮活。
這不是,她的家嗎?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不成, 自己是在做夢, 還是說這一切, 都是虛假的幻境。等一切清晰過來,又重新回到了原軌。
周頌宜站起身。隔了幾十年,曾經熟悉的房間,此刻也變得有些陌生。一瞬間, 有害怕、驚疑,還有久違的熟悉。
“靳晏禮。”
“靳晏禮?”
叫了兩聲, 沒得到回應。
周頌宜朝房門走去。那一刻,仿佛打開這扇門, 就像是進入了潘多拉魔盒。里面會是什么, 一切都未可知。
可腳下的每一步, 都變得艱難無比。雙腿疼痛,又使不上太大的力氣。
她皺了皺眉, 手扶著墻壁一步步摸索著過去。也不知,這兒會不會有自己的拐杖。
奇怪。
自己的腿,明明在不斷去往德國治療的次數中,得到了極大的緩解。現下,越往前走,冷汗直冒。
這幾步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尚且青澀的中學時代。
頭還是痛的。
周頌宜抬手,用力捶了兩下。晃了晃腦袋,想要將腦中剛冒尖,荒謬的、現實無法考證的想法給甩掉。
“咔噠——”一聲。
門沒開。
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因為它居然是,被人從內給反鎖的。
這一刻,她握著門把的手輕顫著。用力下摁,繼而輕輕推開門。只是屋外,什么都沒有。平平無奇,卻多了許多熟悉的擺件、陳設。
直到——
周自珩那張尚且青澀的臉龐,在門開的那瞬間,不可抗拒地撞進她的視野里。
半米的距離,他低垂腦袋,兩人視線相碰。
周頌宜清晰地看見,他眼瞼下的烏青。
聽他聲線緊澀地詢問:“你怎么樣了?”
周頌宜眨了眨眼睛,機械地轉動眼球。人到老年過后,親人之間的見面,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還記得上一次見面,他花白的頭發、笑意吟吟的目光望向自己。
大概人死如燈滅。
一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閃現播放。曾經歉疚的、愧對的,記憶重塑時,則變得尤為清晰。
“哥。”
她囁嚅著唇瓣。這個字,像是傾盡了全部的氣力。
“怎么了?”
周自珩抬手,摸了摸周頌宜的發頂。這一夜,他幾乎沒怎么合眼過。
她將自己在房間內鎖了多久,他就在外等了多久。
這會,責備的話說不出。
心疼地開口,“你想一個人去蘇州上學這件事,我會和他商量的。如果覺得這兒讓你覺得不開心了,那么想讓自己變得高興一點,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周頌宜聽著熟悉的話,疑惑加深。
“我……”
“姐姐。”不遠處,周舒樾局促地叫了聲她。
周頌宜原本困惑的眼神。在看清剛從沙發上爬起來的周舒樾,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僵硬在原地。
眼前的他,不過剛上小學的年級。
所有記憶回籠。心下的震驚,在心海里掀起驚濤駭浪。
這大抵并不是一場夢。
想到這兒,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不過,對于眼前這番離奇的現象,她并沒有告知于周自珩。
恰恰相反,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她按照過于久遠的記憶。
慌亂地跑回臥室,按照記憶里模糊的印象,她拉開書桌的抽屜。果不其然,里面靜靜躺著一支粉色的滑蓋手機。
這支手機,是自己剛上高中時,周自珩買給自己的。
只不過,在往后的歲月中,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支手機也因充電線斷裂,機身因為年份過久而徹底無法開機。
就此,變成一塊無法使用的廢品。但又因為懷舊,而被擱置起來了。
如今。滑開蓋子,屏幕亮起,它正好好地工作著。
縱使心理的年齡已經到了耄耋之年。可重來一次,心性好像也一并退了回去。
不過,淚不再是從松弛的眼眶淌出。
周頌宜回身,愣愣地對他道:“哥,你掐我一下。”
“掐你做什么?”周自珩見她這副古怪的模樣,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眼神充滿擔憂。終于,還是忍不住伸手,替她捋開被汗濕的頭發,“要是疼,就別硬撐著了。”
是了。
這是回到了十六歲那年。
身體作痛、乏力。是因為前幾日試圖割腕,不過發現及時,得到了治療。
后來,身體恢復期,她一直將自己鎖在房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冬天,晝長夜短。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隨著墻壁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動著,而變得十分難熬。
曾幾何時,晝夜顛倒,只有窗外下雪,因為寂靜幾乎能聽見飄雪的聲音。
才知。
哦,原來是夜晚了。
“哥。春節過了后,”周頌宜一頓,抿了抿唇瓣,“我去國外接受治療。你和爸他們,就別為我擔心了。”
在周自珩詫異的目光中,她繼續說:“蘇州,我不去了。”
“哥說的話,從來都是作數的。你想去外祖母那兒上學的事,我會和他講的。”周自珩以為她是哄騙自己的,畢竟前幾日還斬釘截鐵地要去蘇州,這才幾天的工夫,怎么突然就轉了性子。
不過,這話他沒對周頌宜道,“有哥在。就算天破了,我也都會替你頂著的。”
“等今年開學,我替你辦轉學手續。”
“我不想去了。”周頌宜眼中淚水打轉。明明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這一刻在聽見如從前如出一轍的話語,還是沒忍住落淚。
她撲進他的懷里,“我就在這兒。”
周自珩一怔。回神時,抬手拍了拍她消瘦的脊背,“在北京也好。外祖母年歲已高,將你一個人放在她老人家那兒,我終究也不放心。”
“不過,原來的學校肯定是不能繼續待下去了。過幾天,我替你物色新的學校。”
“不用了。”
周頌宜搖了搖頭,“我想去崇華讀書。”
周自珩看著她,心下疑惑得厲害。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間,妹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眼下這個樣子,事情更像是朝著可控方向發展。
“也好。”他點了點頭,“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好照看你。”-
周頌宜年過后,在家人的陪同下,按照之前的記憶。
來到德國,找到靳晏禮曾推薦的那位教授,在柏林接受了一期的治療。
開春后,回了北京繼續學業。
周平津辦事效率高,自從周自珩和他提了這件事之后。在今年開春入學前,所有的手續已經置辦齊全。開學后,周頌宜正式轉入高一(16)班。
班主任是一位和藹的中年婦女。入學當天,替她和同學們做了一個簡短的介紹。一切,都只是一個小插曲一般,結果過后,又回到正軌。
班級的座位事先都安排好了的。周頌宜屬于下學期臨時轉入,于是學校從雜物間新拉來了一批新的桌椅,將她安置在講臺前,和原本單人單桌的同學,湊成了一桌。
現在是大課間時間,除了上廁所和買東西的,走廊外只有零星的人在放風。其余同學,端坐教室,兩耳不聞窗外事。
學習氛圍格外濃厚。
周頌宜支著下巴,手里握著中性筆,在新領的資料書上寫上自己的姓名。不一會,又苦惱地扔開筆,托著腮,開始環顧、打量四周。
來了這么久了,怎么沒看見靳晏禮。
明明記得,他就是16班的。難不成,是自己記茬了?
“同學,收作業了。”
突然,吊燈落在桌面的燈光被壓去一半,耳邊傳來略顯青澀的少年音。
周頌宜正煩著,突然被打斷思路,不虞地抬眼,還沒等她說點兒什么。
她身后的同學,已經替她好心答了話,“班長,她是今天新來的。你剛才去辦公室領試卷去了,自然就不知道。”
聽見這話,靳晏禮轉了身,而周頌宜卻還發著怔。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見少年時期的靳晏禮。
婚后的某一天。兩人當時的關系相敬如冰,回到靳家陪老太太聊天時,她讓人遞過來了一本相冊。
里邊,是靳晏禮的童年舊照。只不過,里頭多數是童年時期的照片。
僅有的幾張少年時期的照片,因為角度各種原因,拍攝得并不是那么清楚。
時光更迭,底片也一并被歲月朦朧。但不難看出少年的青澀、意氣風發。
那時候,因為沒有感情為基礎,所以也并不走心,略帶敷衍。
后來情到深處,周頌宜也曾偷偷想過。如果未來的某一天,自己見到16歲時的靳晏禮時,那時的她,究竟會做何表情。
只是所有的幻想,遠遠沒有這一次來得震撼。
即便此前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這一刻,心中的感受遠遠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眼淚有了自己的意識,從眼眶中滾落。
“啪嗒——”暈開剛寫下的姓名。怔怔然,那些原本經過時間淘洗,照片的底色變得模糊。卻在這一刻,又重新清晰起來。
學生時期的他,穿著千篇一律的校服。乍暖還寒的春天,校服衣領緊緊拉在脖頸處,消瘦的喉結,隨著口齒的動作,上下滑動著。
頭發打理得很利落。眼前的這張臉,和曾經日日夜夜相處的那張面龐漸漸重合。不過,比起后來的沉穩、斯文,此刻還略顯生澀。
獨屬于,青年人的意氣風發。
用了大半生去愛的人,離去后,又在另一個不同卻相同的時空、維度相遇。
如同干燥的草垛中,扔下一把炭火,即便是隆冬天,也仍然能劈里啪啦、旺盛地燃燒著。
更何況,是萬物復蘇的春。
周頌宜倏然站起身。椅腿摩擦地板,發出“咯吱——”一聲。
她邁開腿,仰著頭看向眼前人,不受控地撲進他的懷中。
眼淚撲簌著掉落。
這一行為太過反常、失控。靳晏禮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撲進了他的懷中,一并而來的還有眼淚。
慣性的作用,他腳步被迫向后踉蹌幾步。
起先并未把她從懷中推開,可見周頌宜遲遲不肯離開,周圍同學的目光一并落了過來。
他不得不把她從自己的懷中拎開,“你怎么了?”
“你……你怎么哭了?”同桌謝桓宇率先注意到動靜,停下手中的筆,急忙從屜兜的抽紙中抽了幾張紙,遞到周頌宜的眼前,“擦一擦吧。”
見她不動作,轉而遞交給一旁的靳晏禮。明明是新來的轉校生,和他們沒什么交集。但從舉止動作來看,靳晏禮大概和這個女生是熟人。
果不其然,他接了過去。
“不好意思。”
周頌宜思緒回籠。急忙從靳晏禮的懷里退出,有點兒慌亂。
眨了眨眼睛,視線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再然后,一條手臂橫在自己眼前。
“擦擦吧。”
她起先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接過后,胡亂擦了擦眼淚,“剛才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行為有點過于唐突,但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
她卡殼了。
該怎么說。愛人嗎?可他們現在才高中。高中禁止早戀,一切以學習為重。
“我知道。”
靳晏禮打斷,神情如常,卻給了她足夠的臺階下,“熟人。”
“我也沒想過,我們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他眉梢輕抬,“還有其他的事情嗎?今天第一天轉過來,應該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適應,別發怔了。”
這只是一樁小插曲,班級中的同學們,大多都是父輩商業合作有所往來的孩子。見慣了大風大浪,誰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熱鬧看過后,一切又回歸寧靜-
下周一,班級要進行位置調整。
現在坐的位置,還是去年調整的。新學期,總要有點新風貌。
不過,班級的位置調整還是給了極大的自主權的。自主選位,不想自己調整的,再由班主任進行位置的調整。
放學前,周頌宜故意磨蹭半天。
本打算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再過去問靳晏禮,問他要不要和自己坐一起。
真的很奇怪。明明在一起這么久,身體的各個地方都被彼此探索過。可時光回溯,性子好像也一并回到了過去。
只是一個問話而已,還得給自己做一會心理建設。這要是放在曾經,各種各樣羞恥的dirty talk在床上是信手拈來。
在他的不要臉下,自己的接受度都變得高了許多。
可如今,開學快一個周了,兩人之間的交流屈指可數。
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有點懷疑,他曾說的一見鐘情,真的作數的嗎?
還是說,只是因為現在的她,于他而言毫無興致。
“周頌宜,你在教室里磨蹭什么呢?”周自珩背著單肩包,靠在教室的門框上。見她的目光望過來,特意腕中的手表,“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班里的人都快走光了,就屬你最墨跡。”
“哦,來了!”
周頌宜磨磨蹭蹭地,將最后一本練習冊塞進自己的書包。
動作極為緩慢,偏著頭,偷偷地拿余光去觀察靳晏禮的動向。
他埋著頭,在寫試卷。
最終,不得不背起書包,拖著腳步朝周自珩邁去。心底里有點兒泄氣,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為下一次的“作戰計劃”籌備。
出了教室門,她低著頭,“哥,你認不認識……”剛出口,又閉了嘴。
從前,他和靳晏禮是朋友,但她并不知道這段友誼的起始時間。現下如果貿然問出,她哥肯定會起疑心。
于是這些話,又被她憋了回去。
在周頌宜走出教室,背影消失在拐角時,靳晏禮終于停了筆。
而放假的作業,也早已被他收進了單肩包。
第63章 if
周自珩接過周頌宜的書包, 拎在手中。
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被日落拓在走廊上,格外親昵。
她不太是一個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對于親近之人,心中有糾結, 索性爽快地直來直往。
對于換座位一事,周頌宜還是和他提了一嘴,想聽聽他對此什么想法。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 周自珩臉色如常。沒覺得意外, 反而還覺得她這個提議不錯。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 “我和靳晏禮還算熟悉,你和他坐在一起也好。今天晚上回去,我和他說一聲, 到時候讓他照顧你一下。畢竟上學期間, 我也不能每時每刻都待在你的身邊。新的學習環境, 你還在熟悉階段,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個熟悉的人照應一下,也是挺不錯的。”
聽他這樣說, 周頌宜沒吭聲。
良久過后。
她拉長音調,“哦——”了一聲。
“回家之前, 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周自珩問。
“隨便。”
“你怎么總是隨便。”他不滿,“你要是做不了選擇, 我替你做。你上次不是念著美食街的土豆粉嗎?待會我讓周叔在街邊停一下, 我陪你去。”
“行。”
這回, 周頌宜沒再拒絕。
有親人在身邊,自己的喜好總會被人惦記。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 讓人心里頭發暖。
只是,在這一段試探的問話中,她明白了一點。
靳晏禮和他之間的交情,或許早就結識了。但卻為什么,從前似乎沒在家中見過他一面?
可能,兩家生意場上的沖突,導致兩人之間的關系,并不太能拿上臺面。
校園里的交情,在校園里是一回事,出了這道大門,又是另一說了。
這么一想,還真是挺復雜的-
周六晚,吃完晚飯。
周頌宜埋頭寫了幾道數學題,久違的困倦感涌上心痛。
中性筆在紀念冊的選擇括號中,定義性地勾了個C,這支嶄新的筆,便被她甩去一邊。
將自己拋在柔軟的床鋪,摸出枕頭下方放著的手機。
時代飛速發展,09年的通訊、網絡,終究不似未來那般發展迅速。
滑開蓋子,看著長方形的屏幕。局促的內存,軟件也顯得簡單了許多。
通訊錄、聯系人。
這兩者之間,來回切換。
好像,還沒有加上靳晏禮的聯系方式呢。
在她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周自珩來到客廳,站在客廳和臥室隔斷的那扇門前。
抬手,有規律地敲了幾下門。得到應允后,才摁下門把手,推門而入。
“怎么樣,怎么樣?”
周頌宜早在聽見動靜時,便像鯉魚打挺似的,迫切地詢問著,“他有沒有同意?”
“你猜。”
“不過,你老實和我說說,你怎么認識他的?”
這件事,周自珩越想越覺得奇怪。
這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發生了錯覺,總覺得眼前的周頌宜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和靳晏禮相熟,但這并不代表著她也和對方熟悉。近日來的一連串反應,著實反常得厲害。
“我記得,你們之間應該沒什么交集吧?”
周頌宜支支吾吾,一句話也沒說。
在周自珩的審視下,僵硬地轉移話題,并試探性地開口,“哥,你有沒有他的q.q?”
工作后,學生時代建立的q.q賬號像是心照不宣地荒廢,大家開始默契地啟用微信。
和靳晏禮的日常溝通交流,也是通過這個app。
只是現下這個時間點,微信還沒有發布。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后,周自珩像是嗅到了什么氣味。
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瞇著眼,“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早戀了?”
周頌宜是誰。活了大半輩子,那真是吃的鹽都要比他吃的飯多了。
盡管,這幾個月的生活,像是讓她短暫地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可如何不引人懷疑的搪塞,倒是能做到蜻蜓點水般地不露痕跡,“哥,你的腦子里是不是就只有那點男女之情了。”
“真是令人沒想到啊。”
“少打岔。”周自珩不吃他這套,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我在問你。有還是沒有?”
“我加他聯系方式,還不是為了更好的學習。因為之前的影響,上學期的功課學得并不扎實,盡管有家庭教師輔導,可那時心不在焉的。”
“但現在不同了,我想明白了。”
他好整以暇,順著她的話問下去,“想明白什么?”
“靳晏禮的學習成績好,又和你是朋友。我要是和他能做成同桌,那對于我的學習,豈不是事半功倍。”
“哥,你覺得呢?”周頌宜眨了眨眼睛,一臉期待,“怎么樣、怎么樣?”
“行行行!”
果不其然,三兩句套話之后,愣頭青的周自珩,不僅打消了疑慮,反而主動將對方的q.q號奉上。
等人走后。
周頌宜跳下床鋪,亂七八糟地趿拉上拖鞋,急匆匆地打開臺式電腦。
登錄八百年不用的賬號后,從搜索欄里,將剛要來的q.q號輸入進去。
點擊,添加聯系人。
發送。
動作一氣呵成。
電腦沒關,還停留在當前界面。
她重新躺回柔軟的床鋪,打算再等一刻鐘,一刻鐘后,他要是不回應。
那她。
那她,只能關掉電腦睡覺,靜靜地等待明天的到來了。
周頌宜窩在被窩里,拿起剛才放在床頭柜的那支滑蓋手機。
插上夜燈,一頭長發凌亂地鋪在枕面上,仰面盯著撥號頁面看。
想起那串閉著眼,都能寫下來的號碼。手指敲在摁鍵上,不知不覺,11位數字便被打了上去。
或許是心有期盼,又或者是無心之失。
那個在11年后,才會得知的號碼。在11年前的這個春夜,被她撥了出去。
一瞬間的慌亂過后,是如鼓跳動的心跳聲。一聲蓋過一聲,連呼吸都放得輕緩許多。
可能只有幾秒,卻像是過了許久。
“喂?”
電流模糊了人聲。很簡短,可這一個簡短的字眼,還是讓周頌宜辨出了對方的聲線。
心倏然手緊。
“啪——”地一聲,她掛斷了通話。
怎么會有人這么地不爭氣呢。只是一個電話而已,她的體溫從耳根燒到了臉頰。
像個火爐一般。
周頌宜懊惱極了,胡亂搓了搓自己的面皮,試圖降下臉上的溫度。
這當然是徒勞無功的。
靳晏禮的電話號碼,她早已倒背如流。
只是沒想到,原來在曾經的十多年前,這串號碼便已經在使用了。
冰冷的數字,在這一瞬間帶上溫度。見證一位年少之人,從青澀逐漸沉穩,最終走向遲暮。
周頌宜眨了眨眼睛,摁動鍵盤,將頁面跳轉進入通訊錄,將那一條嶄新、卻熟悉的號碼錄入進去。
鍵盤調整,摁動到短信專欄。選擇新存檔的聯系人過后,很快在對話框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
這種事情,如果放在從前,斷然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不過,當下的許多事情早已有所不同了。
【你睡了嗎?】
等了一會,對面的消息進入。沒有多余的問話,簡短的,只有一個【?】
周頌宜倒也不氣餒,很快表明來意,【剛才的那通電話是我打過來的,如果打擾到你,我很抱歉。】
【周一換座位,我可以換到你的身邊嗎?我剛來,很多東西都不太清楚。你是班長,如果我有不懂的事情,就可以直接問你了,不用再去麻煩其他的同學了。】
明明不過見了幾面,這一段話倒是理直氣壯。
在一起的這么多年,她早已被靳晏禮寵得無法無天。人老了,心態卻一直年輕著。
重返青蔥歲月,心態很快融入了進去。
【還有,q.q好友申請,能不能通過一下?】
這一絲的羞赧,隨著這條短信的發送,悄然爬上耳朵根。
寂靜的春夜中,默數著數,在等他的回信。
玉蘭被風吹落花瓣。
窗外月色皎白,在昏昏欲睡中,周頌宜終于等來了對方的回話。漫不經心卻言簡意賅,【隨你。】
模棱兩可,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電腦的Q.Q圖標閃動兩下,滴滴地響了一聲。
她宕機一秒,反應過來后,連忙從床上爬起。
瞇著眼,看向屏幕。
所以,隨你的意思。
——
是可以。
*
周一晚自習調整座位,周頌宜如愿坐在靳晏禮的身邊。
相比她的興奮,后者的情緒被襯托得平靜無比,連眉頭也沒動一下。
座位調整好后,一節晚自習也接近尾聲了。
周頌宜剛將東西搬過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新座位,下課的鈴聲便“鈴鈴鈴——”的響起。
上廁所的上廁所,放松遠眺目光的遠眺。大家互不打擾,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課間活動。
而她,則是單手支著下巴,堂而皇之地盯著靳晏禮的臉瞧。
記憶快閃過,像是想起來什么一樣,“你從前……”
“我問你一件事。”周頌宜頓了下,“你是不是收藏了一張十元的紙幣。上面有別人的落款,周頌宜、2008、北京,這樣的字眼?”
離世前的那封信,那張被收藏、保存得很好的紙幣。
她不知道究竟是何時流入到他的手中的,2008到2020年,這十二年的時間里,無法確認究竟是哪一年。
這本該只是一張普通的錢幣。只是兜兜轉轉,經由他的手中,又落回到自己的手里,意義終歸有所不同。
現在不過09年。一年過去,那張紙幣,落在了他的手里了嗎?
“什么?”
靳晏禮停下筆,將其擱在一旁。
轉過臉看她,兩人視線筆直交匯,誰也沒有退讓。
那幾秒的時間里,仿佛過去了漫長的歲月。
大概這段問話,過于唐突。
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什么錢幣?”
“沒什么。”周頌宜抿了抿唇,“我就是隨口一說。”
她想。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的。也許,在這樣的時間點里,紙幣并未輾轉到他的手里。
不過,沒關系。
這次,她會在他之前,先愛他。
紙幣,承載的是一份后知后覺的緣分。如今這根緣分的紅線,在命運的齒輪轉動中。
主動權,握在了她的手里-
80歲的靈魂,16歲的身體,注定了周頌宜即使再怎么融入校園生活,也會少了那么一份青澀。
少男少女之間,朦朧的情愫發酵,多數不會或是不敢捅破那一層窗戶紙。
高中禁止早戀。
即便靳晏禮是她未來的另一半,周頌宜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對他怎么樣。
不過還是忍不住逗他玩,看他薄白的臉皮,漸漸浮上一層粉。
欲言又止。
這是一件很有意思,且有成就感的事情。
少年時期的靳晏禮,沒有青年時期的沉穩、運籌帷幄,亦沒有年老之時的儒雅、斯文。
有的只是青澀,意氣風發。
在男女之事上,他沒有實戰經驗。
曾經在床上葷言葷語、花樣頗多的男人。此刻,稍微大膽一點的用詞,就能讓他的耳根悄然染上一點粉。
偏偏面上端得一片正經。
生手和老手之間的對決,她簡直快愛死他的這副模樣。看起來很好欺負,每天沒忍住追在他的身后逗他。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看我。”靳晏禮垂下眼皮,終究挨不住她的目光。捏著圓珠筆的手,指骨泛白,“數學作業要抓緊時間寫了,晚自習開始之前,我就要送到辦公室去了。”
數學老師是年級主任,為人嚴厲,并沒有因為學生的家世而有所偏頗。
相反,沒再規定時間內完成布置的作業,單獨上交的時候,一般都會被留下來談話。
周頌宜見他這副閃躲的模樣,收起了自己繼續逗弄的心思,將作業本攤開,手指著其中的一道空題,“我數學有題不會,你教教我。”
這話是真心的。盡管大學上了一所還不錯的985院校,不過所修專業不用學高數,高中學的那點知識,在時間的流逝中,早就一并歸還給了老師。
這題,她是實打實的不會。
靳晏禮沒說話。
視線盯著她,似乎在分辨話里的真假。最終,他敗下陣,任勞任怨地細心教導。
兩人距離近,呼吸都快融化在一起。
好幾次,他試圖平復自己的心跳,可器官卻像是不屬于自己的似的,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好在周頌宜的腦子轉得快,經過靳晏禮的這一番講解,已經懂了做題步驟。
沒再折磨他,用圓珠筆在試卷上寫下過程后,扔開手中的筆,將試卷遞給他,“寫完了。”
正經的話持續不到一秒。
她托著腮,點了點自己的面頰,語出驚人:“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認真的樣子,很好看?”
對于她的話,靳晏禮已經掌握了精髓。沉默以對,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只是行為可以受控,心卻不能。
草稿本上潦草的字跡,亦如他亂掉的心-
晚上,靳晏禮回到自己的房間。自從上了中學后,沒選擇住讀,而是走讀。
不過也沒回靳家的莊園,直接在學校外面的學區房買下一間空房。
起初,黎青怎么也不肯答應。還是后來靳嵩朗勸說過后,才歇了陪讀的心思。
現如今,這間屋子。都是兄弟兩人在這兒住,住家阿姨則是被單獨安排在對門。
只有在白天和晚上的時候出現,會給兄弟二人準備早餐和夜宵。
高一、高二是錯峰放學的。
這個時間點,這個房間里頭,只有靳晏禮一個人。
每天的作業,已經在下課的間隙里全部做完了。
放學回到住宅,進入淋浴間洗了澡,要么打開書籍繼續往下自學,要么做一套試卷。
困意上來了,就直接躺下入睡。否則,即便是再安靜的空間里,他也很難正常進入睡眠狀態。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很久。
是一種莫名的、自厭的生理和心理疾病。在不影響身體健康的前提下,他已經背著家人偷偷吃了小半瓶的安眠藥了。
洗完澡出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窗外樹影斑駁,月光皎潔,清透的光從窗臺一路蔓延到空蕩、簡約的房間。
霎時間,瑩潤的光似輕紗、流水,在空蕩的房間中流淌。
靳晏禮抓起一旁的干毛巾,對著還在滴水的發燒,胡亂擦拭幾下,隨后隨手扔在一旁。頂著凌亂的發梢,他拉開書桌的抽屜。
里面是一本相冊。
相冊保管的很好,里面塞了許多照片。其中大多數照片的攝影時間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了,畢竟人大了,就不大愛拍照了。
要說最近的時間點。
那還是一張,今年五一假期飛往三亞旅行時拍攝的。
和其他照片不同的是,這張照片的背面,單獨夾著一張錢幣。
一張十元紙幣。
在沙灘口渴時,去椰子攤,販售椰子的阿婆找回來的零錢。
原本只是一張平平無奇的錢幣。不過因為它過于的嶄新,由此多看了兩眼。
這倒是讓他發現了,紙幣背面被人用鉛筆字落了款。
從北京到三亞,再到北京。
那個瞬間,他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大概是緣分使然吧。
盡管他對這個在錢幣上寫字的人,內心中沒什么好感。
但這張紙幣,還是被他從三亞帶回了北京,用膜過塑后,又塞進了相冊里。
一打岔,又不知道給忘到哪兒去了。
像是收藏了,又像是沒收藏。
矛盾極了。
現下,這張紙幣被靳晏禮從相冊中取出來。
臺燈瑩白的光,照在這張嶄新的錢幣,稀疏平常、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可卻是他這個周的第三次取出了。
周頌宜。
是巧合嗎?還是緣分使然?
這三個字光是從喉嚨口滾一圈,心口便澀得厲害。
第64章 if
靳晏禮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唯獨在周頌宜的身上,他始終存有唯心想法。
人死之后,靈魂會飄向何處?這個問題, 在他死后仍然沒法得到答案。
再次睜眼時,凌晨時間點, 窗外萬籟俱寂。身體是客觀存在的,而不是虛幻的。
談不上興奮,但也不至于平波無瀾。這幾十年的光陰里, 情緒早就不似年輕時那般容易大起大落。
這個世界, 會有她嗎?
肯定與否。這個答案, 他更傾向于后者。
不過,卻是實打實是地失眠了。只是,靈魂也會需要休憩的時候嗎?
纖長的睫毛緊閉, 再睜眼時, 身體仍存在于這個空間。
相對論中, 質量和能量會扭曲時空,形成引力場,這種時空彎曲導致了空間的形變和延展,即引力會影響空間的結構與性質。
他的存在, 是否是因為宇宙空間已經發生了形變?
靳晏禮在心中默數時間。再次睜眼時,身體仍然留存在此處。
身體的每一處器官、骨骼, 都能隨著自我意識自主操控。
眼睛適應黑暗的環境。
側頭時,才發現床邊架著的實木床頭柜上, 擺放著一張紙幣。
淺薄、清淡的月光透過窗臺, 模糊而朦朧地照耀在這光滑的紙片時, 好似有水在流淌。
嚴謹的思緒,在這片刻之間, 罷工、停滯。
一切,顯得那么的不可置信。
靳晏禮撐起身體,伸手撈過這張紙幣,同時打開夜燈。
燈泡瓦數低,只能照亮床頭這一小片位置,臥室的其余地方依然是昏黑的。
有多熟悉,就有多么的難忘。
這張紙幣,曾被他親手裝進信封中,而今又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今昔是何年,在物理意義的時間證明下,所有的不合理之處,以及猜想都得到了合理的驗證。
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設想過,未來有一天,上天會眷顧自己。
無形的紅線,曾經纏繞在兩人指尖,只是當下的這一刻,一切開始重置。
十六歲的周頌宜,是什么模樣的?
這個答案,他只在照片中見過。
青年時期,曾讓自己嫉妒、發瘋,卻也讓這段感情在最開始走得艱難無比,將她越推越遠的開端。這刻,似乎有了彌補的機會。
愛是堅定的。
可卻變得猶豫。感情是雙向的,并非只是占有。克制的、隱忍的,只要是她,無論怎樣都是愛。
離世前,他不敢再向她奢求下輩子了-
天亮以后,靳晏禮睜眼。臥室的窗簾沒拉上,睜眼的那瞬間,他下意識地瞇起。
整個人的狀態還比較懵。
寬大的手掌,下意識地朝身側的床鋪摸去。冰涼的,沒有人睡過的體溫留存。
這一下,徹底清醒過來。
“小宜?”
昨天晚上兩人做到了后半夜。盡管,她并不大情愿,但出差近一個周,心里的想念與身體的欲望沒能得到紓解。
在回到北京,見著她的那刻,所有的克制盡數崩塌。
哪怕每次兩人之間做.愛,周頌宜并不太配合。
可當炙熱的吻落便全身,看她身體打顫,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沾染上自己的氣息。
這種空虛、不安的情緒,都會得到饜.足。
只是此刻,周頌宜不在自己的身邊,眼睛適應光線過后,周圍的每一件擺件、布置,都顯得格外的陌生。
他像個侵略者,侵占了別人的地盤。
靳晏禮被這種怪異的情緒,不斷刺激著大腦。
壓下心底的疑惑,他走出了臥室,沒想到疑惑卻隨著腳步的踏出,而變得越來越困惑。
陌生中,又透著一股熟悉感。
怪異、荒誕至極。
客廳中,阿姨已經將早飯做好了,靳晏時著裝整潔,將茶壺中燒好的水灌進保溫杯中。
見他走出來,舒著眉:“本來打算接完水,去你房間喊你的。”
“昨天是不是失眠了?”他問,“我寫完作業,走到客廳喝水時,發現你房間的燈還亮著。”
靳晏禮的腳步,僵愣在原地。他沒吱聲,但這一切都不對勁極了。
為什么……
“靳晏時?”
“沒大沒小的,叫哥。”靳晏時見他不出聲,手中的動作未停。抬起頭,沖他微挑下巴,“怎么不說話了?”
“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
“沒有。”
良久的沉默過后,靳晏禮似乎終于回過神。
眼前這個曾經日夜如夢,令他無數次懊悔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鮮活的。
起初是怔愣的,話雖然隨著大腦說了出去,可情緒是滯后的。他走上前,攬過對方的肩頭,用力的擁抱。
似是怕這只是一場夢。
靳晏時:“怎么了?”
“沒事。”
晨起的霧,視線變得模糊,浸著初春料峭的水汽。
開口變得難以言說,不明白當下處在一種什么環境下,于是隨口謅了個理由。
“你最近,”靳晏時心底奇怪,但沒說什么。松開手后,他將水潷進茶杯,坐在餐桌上,斯文地吃著早餐,見靳晏禮仍杵在原地愣愣地盯著自己,“有什么話,坐下說吧。”
“不過在這之前,我有句話想問你。”
“我最近聽到一些流言。”他斟酌著開口,“不過真真假假,我不能確定。最近,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什么?”靳晏禮下意識皺眉。
“你最近和周自珩的妹妹走得很近。”倒也不是不贊同的語氣,“我知道,你和周自珩關系不錯,但你什么時候和他妹妹關系也變得這么密切了?”
“我記得,她不是今年開春才轉過來的嗎?”
人即將步入中年后,工作上的事情都較為順利。
對于某一件事,大多數時候都是穩操勝券,只有在碰上周頌宜的事情上,才會慌了神、丟了理智。
兩人年歲相當。只是,中學時周頌宜是在蘇州上的學,也就是在那兒與徐致柯相識。
那個無數個令他嫉妒、互相折磨的夜晚,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時間的流逝。
身體的痛感,仿佛將事實擺在他的面前。對他說,看吧,這不是夢境,是真實存在、真實發生的。
今日真是太奇怪了。
對于這一變數,靳晏禮沉默。對于靳晏時的詢問,他一句話也沒說,像用時間去消化,去平復平靜表下的驚濤駭浪。
到底是有什么不同了?
是什么在變化?
陳舊的、不屬于新興時代的產物。審美尚且停留在零幾年。環顧四周,冰箱還是上下兩格的,鞋柜上,球鞋居多。
這似乎是,學生時代的房間。
“好端端的,你掐自己做什么?”靳晏時委實沒想到靳晏禮會這樣,“昨晚熬夜了,現在還沒有睡醒?”
沉默的時間里,靳晏禮給了自己消化的余地。
理智回籠,盡管覺得有些荒謬,可結合當下的場景,合理猜測一下。
那么大概是時間回溯到十幾年前了。
如果自己可以回到從前,那么周頌宜是不是也可以。否則,如何解釋這一怪異現象的產生?
“她在哪兒?”
“什么?”這一句,靳晏時皺了皺眉,似有點不解,“她不是和你一個班,且你們兩個還是同桌的嗎?這件事,你怎么會不知道?”
他眉眼仔細盯著靳晏禮,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兩秒后,他放棄了觀察。
眼睛不會說謊。
靳晏禮大概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這個心思,學校里的那些流傳都是假的,有人特意為之的。
不然,對于這個新來的同桌,自己的弟弟怎么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在意,所以連人家的姓名都沒記住。
可這又很古怪、矛盾。
*
吃完早飯,靳晏禮機械地收拾完書包,推門走出房間。直到這一刻,他的身體仍舊是真實存在于這個世界。
冷靜下來,讓人毛骨悚然。有件事,迫切地需要得到驗證。
如果。自己真的是重生了,那么周頌宜是不是也會有幾率來到這個世界?
按照之前事物發展運行的軌跡,她該轉學前往蘇州了。
而不是,待在北京,且和自己一個班級。
這種場景,他只能時常在夢中才會體驗得到。
調查一個人的底細,著實是件不太能啟齒、搬上臺面去講的東西。
可愛在濃烈時,愛人的過去、無法施舍給他的感情,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人嫉妒得發瘋。
精神的空虛,是身體的占有也無法彌補的。噬待驗證的躍躍欲試,興奮、疑惑、怪異,在這一刻空前的強烈。
無論是哪一種情緒,光是想想,就能讓人頭腦燒得發燙。
太過美好的事物,總是易碎許多。太多太多的時候,這都只是自己編造的一場夢。
盡管它真實,讓人身臨其境,可也只是一場欺騙、麻痹自己情緒的場景搭建。
懷揣著令人亢奮的情緒,靳晏禮來到了教室。
教室里頭沒什么人,在早自習開始之前,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事情。
鄰桌的座位是空著的。
靳晏時說,周頌宜是自己的新同桌。往常,在夢境中,都是不敢想象的。
他將東西收拾整齊。目光像是安置了定位器,下意識地朝鄰桌的桌面看去。
木質桌面上,規整地擺放著一本必修一的數學書和一本空白頁的草稿本。
橫線上面,清清楚楚地落著周頌宜的姓名。
字跡娟秀,走筆之間又多了點沉穩。和他熟悉的字跡,兩者之間有細微的出入。
“早。”
周頌宜走進教室,脫下壓在肩頭的書包,一屁股在靳晏禮的身側坐下。
時間尚早,整個人還沒徹底清醒。全程除了剛落座的那一句‘早。’,其余時候,彼此之間的交流,幾近為零。
這個早自習,靳晏禮過得并不安穩。他目光坦率,眼睛卻像是長在了周頌宜的身上。
16歲的她。青澀的、稚氣未脫,曾經日夜翻看的照片,在這一刻跳脫了框架的束縛,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一顰一笑,靈動鮮活。
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怎么了?”
周頌宜正在認真聽老師講課。只是春天天干,不多時便感覺喉嚨有點干澀,于是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杯中的熱牛奶。
再抬眼時,余光下意識地注意到身側的靳晏禮,他的視線一直附著在自己的身上,讓人想忽視都難。
今天的他,真的非常奇怪。但是,奇怪的又何止是他,明明還有她自己。
這段時間,總覺得自己過得很奇怪。有些記憶明明屬于她,可她卻像是一個看客一般。沒有真情實感,仿佛是在看一幀幀正在發生的故事。
清醒過后,記憶變得模糊、不真實。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去了德國,也不知道自己的這雙腿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治療中有了變好的趨勢。
更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下學期打算轉去蘇州,在外祖母那兒上學讀書。怎么一下子,計劃全部打亂了,轉身就轉入到哥哥的學校了。
而且,似乎還和眼前這個陌生的同學有著匪淺的交集。就連哥哥也曾敲打自己,問她最近是不是早戀了。
她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可潛意識里,隱隱約約地記得,事情的主動方,好像又是她自己。
想不明白,真的一點兒也想不明白。
今天上學第一天,看似好像在認真聽講。可是老師到底在講什么,知識從左邊的耳朵進來,又從右邊的耳朵出去了。
可偏偏,他還要盯著自己看。
“沒事。”
靳晏禮搖了搖頭,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16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心靈清澈。
在遇見他,或者對于他過于打擾的行為,沒有衍生出抵觸、厭惡。
青澀又純真。這是16歲的她,不是27歲的她。
僅這一秒,他便確信了。
這一連串的異常現象,大概始終是自己的一場夢。
如非夢境繼續,那么唯一能解釋反常的因素,大概就是混沌理論中的蝴蝶效應。
只是,周頌宜始終都是周頌宜。無論是16歲的她,還是27歲的她,都只是她自己。那個,他深深愛著的人。
如果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他回到了從前,或者說是時空扭曲,來到了另一平行世界。那原本的周頌宜,又去了哪兒。
想法觸及到這兒,頓時讓人毛骨悚然。顱內的熱血褪去,腳底發寒。頃刻間,讓人如墜冰窟。
曾經讓他介懷,梗在心口的過去。在這一刻,好像又顯得不那么的重要了-
周頌宜好像重生了,又好像沒有完全重生。身體里像是有兩個我,一個是84歲的她,一個是16歲的她。
當一個“她”蘇醒后,另一個“她”就會陷入沉睡當中。
原本一切都維持正常,直到某一天意識突然陷入昏迷。
起初是三五天,而后是一個多星期。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中,她連同事物發展的狀態也一并丟失了。
率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周自珩。
一天晚上,他緊緊盯著周頌宜瞧,繼而拖開她書桌旁的椅子。坐下后,語重心長地問道:“頌宜,你這段時間變得很奇怪。你知道嗎?”
“就像是新年夜后的那天,天亮之后,你就變得很古怪。然而前幾天,你又變得和從前一樣了。有些東西,我問你,你卻說你全都不記得了。”
“我帶你去醫院檢查過,身體各項檢查都達標。所以,你可以和哥哥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了嗎?”
隨著周自珩的一字一句,周頌宜感覺自己從頭到頂,血液都開始發冷。
“哥。”
“你覺得我現在很奇怪嗎?”
“沒有。”周自珩顯然并不認同她的這個問法,“我很擔心你。”
“哥。”
周頌宜盯著他的眼,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其實,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我完全不記得了。還有,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有件事,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周自珩擰了擰眉:“你說。”
“其實,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對,我還是你的妹妹,只是確切一點的來說,我來自未來。”
她索性攤了牌,“只不過,我已經死了。”對上他緊蹙的眉,“你放心,不是意外。自然老去,活了87年了呢。”
這一段話,無異于天方夜譚。
周自珩沒吭聲,卻也沒打斷她的話語,目光古怪地看向她。
從前,周頌宜覺得自己好像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留在這個世界里。
可最近,自我意識變得越來越薄弱。周自珩的這段話,于她而言無異于是敲響了警鐘。
也對,她原本也就不屬于這個時空的。
現在,只不過是讓一切都歸了位而已。
留在這個空間里的時間,究竟剩余多少,她也不知道。
在有限的時間里,曾經那些覺得可以慢慢彌補的事情,在這一刻,好像變得迫切、來不及。
最后,全部化作一段陳述。
周頌宜眼神鄭重地看著他,“在未來,我和靳晏禮結了婚。我們很相愛,婚后,孕有一女。而你,也和沈瀅姐幸福的過完了一生。”
“我沒有。”
到底是17、8歲的少年人。聽到這兒,這一刻,不是去辨認她話里的真假,反而臊紅了臉頰。
反駁道,“頌宜,有些話不要胡說。”
“我沒有。”她彎了彎眼睛,“不過,距離你們相識,還有一段時間呢。”
“總之,我們一家人在未來過得很幸福。”
“但有件事,我想你應該有知情權。”周頌宜抿了抿唇,隨后嘆了口氣,“是關于舒樾的。”
想起現在才剛上小學的周舒樾,“舒樾不是爸爸的親生孩子。這件事情本該爛在肚子里的,大家誰也不知情。可他大二那年,因為救助一個溺水的孩子,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
“我去醫院看望他的時候,偷偷聽見了爸爸和佩茹姨的談話。”
當時,周自珩站在病房里,看著陷入昏迷的周舒樾,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卻在他清醒之時,將情緒盡數收斂。
拿出做哥哥的氣勢,“別人的命是命,你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救人,也得先考慮自己。”
如果救治不及時,這個結果光是想想,大家就是一陣后怕。
興許,早就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周舒樾真正地看作一家人了。
時光回溯。是重生,還是浮生一夢。無論是哪一種,周頌宜都不想兩人之間的關系太過僵硬。
周自珩心頭過不去的坎,背負的責任,是時候該卸下來了。
她語氣溫吞,“舒樾的父親,和爸爸曾是非常要好的合作伙伴。只是后來某天,爸他臨時有事,有一份文件拜托周叔叔送去,但沒曾想過,自己乘坐的汽車,被人做了手腳。剎車失靈,在糟糕的路況中,迎面撞上了大卡車。避之不及,導致傷勢過重。在救護車到達之前,人就已經不行了。”
“當時舒樾的媽媽正懷著他,因聞噩耗,預產期提前了。當時醫療遠沒有未來那般發達,他的母親在生下他后,沒能下了手術臺。”
“是我們家虧欠了他們。”
“媽之所以和爸離婚,也是因為兩人之間沒有感情了。她已經不愛爸了,有了心儀之人。”想到這兒,周頌宜的眼圈通紅,“早年前以為雪崩后遺癥,我選擇性地遺忘掉了許多事情。”
“后來記憶慢慢找回。我想起了滑雪那日,她曾經親口對我說的話。”周頌宜聳拉著頭顱,“很抱歉,這么些年,我都未曾想起來。”
“你……”
周自珩斷了聲,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身影。他訥訥,對于這段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慢慢地,將她攬進自己的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語含心疼,“還好嗎?”
“我沒事。”周頌宜搖搖頭,“我知道,我說的這番話,或許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都是真的。”
“哥,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兒的時間,還能剩下多少。但在我走之前,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