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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淋雨季

    “你生病了?”靳晏禮問她。

    “沒有!

    周頌宜答得很快, 只是攥著床單的手微微發(fā)緊。

    好在整個瓶子通體都是乳白色的,壓根看不出一點字跡。

    “那這是什么?”他晃了晃瓶身,眼神一直凝視在她的身上, “這里面的藥, 剩的不多了!

    藥片撞到塑料瓶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即便沒有打開看,也能知道里面的藥已經(jīng)吃過一陣了,剩下的并不太多。

    “這不是藥, 能不能不要看見瓶子, 就下意識覺得這里面裝著的是藥片?”

    “維生素!彼砷_捏著被子的手,眼神直視著他,“有陣子有點貧血, 有點吃不下飯,就買了點, 補充營養(yǎng)。”

    “周頌宜, ”他忽而開了口。手指捏著瓶壁, 不斷轉(zhuǎn)動著,仔細(xì)看了又看, “這上面除了生產(chǎn)日期和保質(zhì)期,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他輕嗤一聲, 也不知信了沒。將瓶子壓在書桌上,“你什么時候開始買這種三無產(chǎn)品的維生素了?”

    “說話, ”靳晏禮見她不語,擰了擰眉, “也不怕營養(yǎng)不增反減!

    “你才三無產(chǎn)品!敝茼炓苏Z氣平靜, “包裝被水打濕了,我有強(qiáng)迫癥, 閑來沒事把它剝了。你有意見不成?”

    現(xiàn)在該慶幸的是,當(dāng)初從醫(yī)院回來。終究還是有點兒做賊心虛,又或者是自己目前還沒有做好決定。

    從醫(yī)院取回來的那些安胎藥,瓶子的外包裝被她用水打濕,盡數(shù)鏟掉了。

    外觀上看,的確和普通的維生素瓶子沒什么區(qū)別。

    想到這,原本緊揪著的心,一下松了下來。她反問他,“你不覺得自己有點管得太多了嗎?”

    “我做什么、吃什么,難不成還得時時和你匯報?而且,你不覺得你這屬于侵犯我的個人隱私?”

    “誰準(zhǔn)許你隨意翻我的東西了?”

    靳晏禮睨她一眼,“某人應(yīng)該找找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我睡覺的時候,這東西硌得我不舒服,伸手撈出來一看,就一個三無的藥瓶!

    周頌宜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行行行,算我的錯!睒O其敷衍地打發(fā)他。

    怨氣極大!芭尽钡匾宦曄缗_燈,“要是沒其他的事情,請不要打擾我休息!

    整個人窩進(jìn)柔軟的被子,聲音透過一層棉花,悶悶地傳了過去。

    靳晏禮斜靠在門框,看著被子里隆起的一團(tuán),知道她暫時不想搭理自己,難得識趣地沒有湊上去。

    視線從那瓶“維生素”上一掃而過,最終退出房間,替她將房門掩上。

    可視線從即將闔上的縫隙不經(jīng)意略過窗臺時,手中的動作一瞬遲滯住了。

    大概是關(guān)門的“吱嘎——”聲,讓周頌宜錯以為自己離開了。

    立時掀開了被子,露出頭發(fā)凌亂的腦袋,微微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門并未關(guān)緊。

    下巴縮進(jìn)被子,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他的視線從窗臺移開,恰好發(fā)現(xiàn)了這一幕。

    知道她是在觀察自己離沒離開,即便這個認(rèn)知讓他有一瞬的難過,可依然被她這副樣子可愛到了。

    最終,也只是說了句,“早點休息。”

    *

    靳晏禮出了房間,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發(fā)上,卻全無困意。冷水下肚,反而煙癮有點犯了。

    擱在矮幾上的手機(jī)屏幕亮了亮,備注【何】一連發(fā)了好幾條消息,只是鎖屏界面,屏幕只能顯示出最新一條:

    【我們不是約好了今天見面,你也答應(yīng)了的,今天怎么沒有過來?】

    他摁了熄屏鍵。雙手撐在膝蓋上,臉頰埋進(jìn)手掌中,沉默地坐著。

    墻上的掛壁鐘,鐘表內(nèi)部的齒輪卡合,發(fā)出“滴答”聲。

    分鐘不知轉(zhuǎn)了幾圈。

    后山的鳥鳴從微弱逐漸變得清晰。他起身,從夾克外套里摸出打火機(jī)和煙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凌晨,天漆黑、風(fēng)很大,靳晏禮坐在靠近周頌宜房間旁的玉蘭樹下。

    視線只要稍微傾斜,就能看見她臥房的那片窗戶。

    窗牖被風(fēng)吹動,帶動合頁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那張被風(fēng)掀開一半的“囍”字,此刻搖搖欲墜。下一陣風(fēng)吹來,在空中旋轉(zhuǎn)半圈。

    恰好落在他的腳邊。

    他卡著打火機(jī)的動作一頓,彎身撿起,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折回房間。

    從雜物盒里找到膠棒,意外地翻出一瓶安眠藥。藥瓶和剛才的那個瓶子對比,看上去一模一樣。

    靳晏禮坐在沙發(fā)上,盯著它看了許久,轉(zhuǎn)而進(jìn)了周頌宜的房間。

    動作放得很輕,拿起那個藥瓶,兩個瓶子比對了很久,發(fā)現(xiàn)還是有點區(qū)別的。

    他松了口氣。

    只是這個瓶子的生產(chǎn)日期,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不像是近期才開始服用的。

    那個瞬間,他的腦子閃過很多片段,可沒有一段記憶是清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在想些什么。

    既然她不說,他也只當(dāng)不知情。

    靳晏禮將瓶子塞回雜物盒,拿起剛才開了蓋的膠棒。

    一手摁著剪紙,對著已經(jīng)脫膠的剪紙背面,又重新涂了一個來回。

    紅紙很輕薄,涂了膠后,增加了一點自身重量?稍谟縿拥囊癸L(fēng)中,張貼起來,著實費了點勁。

    他將紅紙捋平,眉眼認(rèn)真、專注。

    窗子里頭,是周頌宜的臥室。

    房間內(nèi)很暗,她側(cè)著身,面對窗戶而睡。睡著了,沒有牙尖嘴利,面容恬靜。

    明明隔著一點距離。可呼吸起伏間,他似乎又能嗅到她發(fā)間,那股令人著迷的香味。

    這種滋味很奇妙-

    掉落的紅紙被他重新張貼好,靳晏禮收回手。

    移開腳步,沉默地坐在樹下冰涼的石凳上,眼神幽暗。

    打火機(jī)發(fā)出“咔噠”一聲,一抹火苗迅速竄起,他瘦而有勁的手噓攏著火。

    不一會,煙嘴被點燃。冒出一點紅光,灰青色的煙霧,在夜風(fēng)的擺動中,很快飄散。

    他抽了一口,隨手將打火機(jī)扔在石桌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香煙燃燒近半,頭頂?shù)闹匡h落下一片葉片。

    葉子恰好掉落在靳晏禮的肩頭。他沒抬頭,抬手隨意撣了撣肩袖。

    “半夜睡不著,就為了跑出來抽煙。”耳邊,枯葉被踩碎的聲音。

    周頌宜還未完全睡醒,輕微的鼻塞聲,夾雜在一聲一聲細(xì)微的“嘎吱”中,“煙癮犯了?”

    靳晏禮將口中的煙霧吐出。移了下側(cè)頜,薄白的眼皮垂著,嘴角扯了扯。

    夜色溫柔,連帶著他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溫和,“嗯!

    周頌宜盯著他瞧。

    夜里風(fēng)大,剛才出房間時,沒看見人影。寬敞的沙發(fā)中,只有一件夾克外套隨意地橫在扶手上。

    他只套了件白色的圓領(lǐng)長袖出來。風(fēng)從衣領(lǐng)灌進(jìn)去,露出一截清瘦的鎖骨。

    斂著眉,看上去慵懶又隨意。和上半夜兩人獨處時,又完全不同了。

    她將他的黑夾克扔給他,隨后靠近,卻又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是說自己不抽煙的嗎?”

    “說過的話,都忘記了?”

    靳晏禮舌尖抵著腮幫子,輕“嘖”一聲,而后偏頭看她,“騙你的。”

    原本被他捏在右手的香煙,早在周頌宜靠近的那刻,便被他騰了個位置,換到了左手邊。

    想起什么,他哂笑一聲,“騙你了那么多話,怎么別的都不相信,就信了這個呢?”

    “你也承認(rèn)你騙了我很多,”周頌宜看著他,很輕地說,“謊言說多了,真話就顯得難能可貴了。”

    “是!

    靳晏禮低低應(yīng)了聲,他站起身。

    周頌宜剛丟他身上的衣服隨著他的動作往下掉,他接住。

    繼而走到她的身前,將衣服披在她的肩頭,“你應(yīng)該比我更需要!

    靠近的瞬間,周頌宜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夾雜著淺淡的煙草,味道不濃,兩者并不相沖,嗅起來有點兒凜冽。

    “想什么呢?”他低沉的嗓音,自她的頭頂傳來,“失眠了?”

    “這話應(yīng)該是我問你吧?”

    “剛才有點口渴了!彼蛄讼麓桨,聲音有點兒沉悶,“起來喝水,發(fā)現(xiàn)你人不在客廳。明天家里要來很多人,正好也睡不著,打算出來走走,恰好看見你了!

    “會擔(dān)心我嗎?”

    “什么?”

    “可我會擔(dān)心你!苯潭Y只笑笑,“我不認(rèn)為這個地方適合我們兩個談話。”

    周頌宜見他靠自己越來越近。摸不清他要做什么,卻是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靳晏禮打橫抱起她。視線在她身上浮過,沒覺出異樣。

    見她眼神隱有驚恐,將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脖頸上圈著,安撫著,“放心,不會摔著你的!

    “你干什么?”

    “干你!

    他故意逗她,一雙深情的眼睛注視著她,眼尾展開細(xì)微的褶子,似真似假,“我得了周頌宜皮膚饑渴癥,只有她能愈合我。所以,可以讓我抱抱你嗎?”

    兩人站在玉蘭樹下。

    三四十年的樹齡,樹冠高大,春季就是一樹春天。

    可惜已經(jīng)到了秋天,肥碩的長橢圓形開始變黃,已經(jīng)到了落葉期。

    周頌宜在他懷里,仰面看著天空,葉子簌簌飄落,抿緊了唇瓣。

    最終只吭了句,“你慢點!

    *

    進(jìn)了房間,靳晏禮將周頌宜放倒在床上,整個人傾身覆了上去。一只手撐在床沿,適當(dāng)?shù)睦_了距離。

    他看著她的眼睛,“小宜,剛才我在雜物盒里看見一瓶過期的安眠藥。剛才的那瓶藥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大概不是你口中的維生素!

    “是藥三分毒,以后能不吃就盡量不吃了!

    周頌宜聳拉著腦袋,“現(xiàn)在沒吃了!

    靳晏禮沒問什么時候開始的。有些話,說出口之后,曾經(jīng)的那些難堪也一并被撕破了。

    今夜難得的,很溫柔。

    能這樣簡單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他應(yīng)了聲,“嗯。”而后坐直身體,替她拉上被子。自己則是斜坐在床邊,腦袋靠在堅實的床頭上,側(cè)眼看著正在打量自己的人,“睡吧!

    “再有幾個小時,天該亮了!

    周頌宜問他:“你不去休息?”

    “不用了,”他聲音很輕,怕打擾她的睡眠,“我瞇一會就好。早一點,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你睡吧,待會我會叫你的!

    聞言,她蹙了蹙眉。

    似乎在心中糾結(jié)了一會,良久,將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往他那兒扯了扯,“躺下吧。”

    “我一個人睡不了這么多位置!

    良久的沉默,周頌宜睜開眼看去,發(fā)現(xiàn)他像一尊雕像靜靜坐著。

    原本的想法打消,正想重新挪回去的,靳晏禮卻忽然掀開被子一角躺下。

    “晚安。”

    他躺在床沿,人高馬大的,卻只占據(jù)了一點位置。

    她看著眼前這番場景,“你過來一點!

    聞言,靳晏禮挪了一寸距離。

    周頌宜撐起上半身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壓根就沒移多少位置,“讓你移過來一點,聽不懂話嗎?”

    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攬著收進(jìn)懷里。

    她的腦袋下面墊的是他的一條手臂,手臂往回收,她也被迫和他越靠越近。

    “抓到你了!彼⒅,唇邊銜著笑,“小宜!

    “這么久了,你怎么還是沒長記性呢?”

    “永遠(yuǎn)不要對男人掉以輕心。”

    “尤其是對你不懷好意的!

    第42章 淋雨季

    清早, 淡橙色的光從樹梢的邊緣漫開。

    溫度舒適,自從碰上這樣的天氣,原本就令人犯困的季節(jié), 周頌宜變得更加嗜睡了。

    從前, 只要不是工作期間,她一般都是八點半左右起床。而今早,大概因為靳晏禮昨晚的那一番話,她心里頭一直想著事情。

    秒鐘走動發(fā)出幾不可察的“滴答”響動, 她在一瞬間驚醒。

    昨夜睡前特地設(shè)置了六點整的鬧鐘, 現(xiàn)在時鐘已經(jīng)過了點,卻沒有響動,大概率已經(jīng)被人提前關(guān)掉了。

    周頌宜下意識看向身側(cè), 被褥里已經(jīng)沒有溫度了,靳晏禮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

    今天早上不打算去膳廳那邊吃早飯。

    前陣子在網(wǎng)上購買的面包還沒有吃完, 準(zhǔn)備給自己泡杯牛奶, 先這么將就著吃了。

    現(xiàn)在七點鐘, 家里這會大概來了人。

    等杯子里的熱牛奶溫度稍微轉(zhuǎn)涼,周頌宜撕下一片面包塞進(jìn)嘴里, 而后端起玻璃杯,咽下一口牛奶。

    又趕時間地走到衣柜前, 從一堆衣服中,取出一件咖色短呢子外套。

    嘴里的面包嚼完, 她隨手?jǐn)n了幾下頭發(fā),扎了高顱頂馬尾。

    對著鏡子左右看了兩下, 走到鞋柜, 從里邊拿出一雙今年奢牌初秋新上的棕色馬丁靴換上。

    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又干練-

    早晨,空氣都是冷的。

    日出從后山一點點爬起, 暈開的光看上去異常柔和,可落在身上毫無溫度。

    園中的植被,一陣秋風(fēng)飄過,樹葉“沙沙”響.

    秋葉自檐后,遽然飛落。很快,石子路上,堆了許多干枯的葉子。

    經(jīng)過荷花池的時候,梅生正劃著船。

    幾步遠(yuǎn)后,他將手中那張巨大的尼龍網(wǎng)朝天空一拋,網(wǎng)埋進(jìn)水里的那刻,濺起不少的水珠。

    周頌宜走得慢,見到這一幕,頓住腳步,觀看了一番。

    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被準(zhǔn)備劃船折回岸邊的梅生注意到了。

    他隔著一條岸,問她:“頌宜啊,你現(xiàn)在是要去會客廳那邊嗎?”

    “我剛從那邊過來。家里頭來了幾位面生的臉龐,你都不太熟悉,他們和你爸他們交好,有自珩和晏禮在那邊,你不用急著過去!

    “靳晏禮過去了?”

    “對啊!泵飞A讼拢圃诨叵,“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和他們碰了個正著。自珩從你院子那邊過來的,估計是他過去找的吧!

    周頌宜沒再多言。

    “我今天出船,可惜舒樾這孩子沒時間,不然我就帶他一塊兒過來了!彼麡泛呛堑,“上次,我下湖里抽了不少蓮藕上來。本來還打算繼續(xù)再弄點的,畢竟不挖出來,也是糟蹋了。你梅姨說我,說我弄得多,害她連著幾天、幾乎天天都在處理這些,你們怕也是要吃傷了!

    “后來想想,覺得也有點道理!泵飞罩鴺,將船掉頭,往回劃,“不過這太清閑了,人就有點坐不住了!

    即將靠岸的時候,他將船的繩索系在岸邊的粗木樁上。

    從船尾取下一只木桶,木桶里的魚兒蹦跶得歡暢,尾巴拍打水面,不時制造出“嘩啦”的聲響。

    等人走近,周頌宜好奇地問:“梅叔,您剛才釣魚去了?”

    “嗯,近來的新愛好!

    “你出去的那段時間里,我和平津兩人,坐那通往湖心亭的橋上,拿著釣魚竿,每天就在那兒釣魚。”說到這,梅生變得滔滔不絕,“秋天的魚兒最是鮮嫩又肥美。鉤子上弄點餌料,輕輕松松地就能釣起一條魚。等天擦黑時,再把桶里的魚重新倒回湖里!

    “樂此不疲!

    他邀請道:“要不要來試一試?”

    “我?”周頌宜被勾著起了點興趣,但多少還是沒什么自信。她吃過魚,釣魚還是頭一遭,“能行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好吧!

    她終究還是被說動了心。

    *

    梅生折返回船只,將船頭放著的釣魚竿取出來,交遞給周頌宜。

    并讓對方在湖心亭等自己,而他則是先把船只上的雜物清理、繼而放回雜物間。

    雜物間里頭,還剩余幾副釣魚竿。他從盒子里取出一把,又找了盒餌料出來。繼而搬了兩個小板凳。

    回到荷花湖的時候,周頌宜已經(jīng)抱著釣魚竿,在橋上等著了。

    他替她將魚竿調(diào)整好,鉤子上掛好餌料,并向她講解事宜。

    釣魚,最需要的就是靜心、耐心。二者缺一不可。

    “我知道了。”

    周頌宜將魚鉤甩進(jìn)湖面,而后坐在板凳上,靜靜地等待。

    日頭一點點爬上天空,金燦燦的暖光灑在湖面,波光粼粼的。

    她盯著眼前這一幕,有點兒走神。

    梅生望著一望無際的湖面,同她道:“我聽你梅姨說,荷蘭那邊空運過來的羅德斯玫瑰,已經(jīng)送到冷庫那邊了。晚一點的時候,她和秋花過去取來。如果你要是覺得無聊了,晚上到她房間那兒,花醒了之后,把部分花朵尋幾個瓶子插進(jìn)去,剩下的掐頭打散!

    “至于下午呢,也可以擺擺果盤。還有那些干果、紅棗、花生一類的,今天也都要收拾出來。”

    “啊?”

    周頌宜眨眨眼睛,思緒回籠。

    靜靜聽著,覺得挺有意思的,“那等我釣到魚兒,就去梅姨那兒!

    “好!

    不知道是不是有新手光環(huán),尚處于新手期的周頌宜。

    沒多久,她感覺自己捏著魚竿,能明顯感覺到彎曲、下沉的重量。

    水面的浮標(biāo)不停抖動、游走。

    她轉(zhuǎn)頭,眼光驚喜地看著梅生,“梅叔,我好像釣到魚了!好像還有點重量,我拉不起來!

    “我教你!泵飞劬σ踩玖诵,“估計還是條大的。你先不要用力,注意控線,讓魚在水中行程一個橫向的8字,左右交叉溜它一會兒!

    “好。”-

    周自珩和靳晏禮從會客廳出來,靳晏禮本打算回到周頌宜那兒,偏偏周自珩也打算跟著過去。

    不像是去看周頌宜,更像是找個由頭和他談話。

    拐入一條小徑,沒什么人,“我發(fā)現(xiàn)我有點看不透你了。靳晏禮,說真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們也算是認(rèn)識很久了,這幾年,卻是越來越摸不清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了!彼唤,“頌宜想和你離婚,我能理解。那你呢?不打算繼續(xù)了?”

    “當(dāng)初,我爸盡管對于徐致柯不算滿意,但如果能經(jīng)受住考驗,也不是不能給機(jī)會。只是這機(jī)會,他沒抓住而已!

    “后來,他也替頌宜想看了北京內(nèi)適宜的結(jié)婚對象?v使最終他挑挑揀揀沒看上滿意的,但你們靳家,從始至終就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

    “這段婚姻,是你自己求來的。”周自珩皺著眉,“現(xiàn)在呢,就打算放棄了?我只有這么一個妹妹,你究竟存著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靳晏禮反問。

    漫長的沉默過后,他自嘲,“我的目的就是愛她。”

    “僅此而已!

    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私事,他并不太想和周自珩過多的著墨。

    曾經(jīng),他試圖讓周頌宜融進(jìn)自己的世界,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只能換一種方式了。

    換他,來走進(jìn)她的世界。

    這條路,是通往荷花湖的路徑其中之一。走出小路,橋面上坐著的人影,清晰地落進(jìn)眼底。

    周頌宜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過來,正跟著梅生垂釣。

    大概是運氣還不錯,剛出來,就目睹她恰好釣到魚的這一幕。

    起初,有點兒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后來,在梅生的幫助下,開始有樣學(xué)樣。不多時,魚竿往上拉,拉起一條大肥魚。

    她笑開了眼,但又不敢將魚從魚鉤上取下。

    手里攥緊了魚竿,抬高手臂,等著梅生幫她把魚取下來,扔進(jìn)矮凳旁的木桶中。

    清晨的陽光,水光瀲滟的湖面。一陣風(fēng),吹皺湖面,連同陽光一并推進(jìn)岸邊。

    她沐浴在柔和、散漫的光線中,樂不可支。

    笑彎了腰。

    靳晏禮注視著,即便聽不見聲音,卻也能感受到那種溫馨的氛圍。這種感覺,她很少施舍給他。

    他貪戀的目光,猶不肯收回。

    “這幾天,她的心情其實算不上很好。尤其是剛回來的那幾天,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樣恣意灑脫,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自珩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一幕,嘴角輕扯,眼里浸笑,“她以為我們看不出,其實大家只是沒有戳穿而已!

    靳晏禮垂下眼皮,問:“她什么時候,開始吃安眠藥的?”

    說到后半句時,喉頭哽塞。

    “她告訴你的?”

    “不是!

    “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周自珩沉默一會,目光重新移向正笑顏如花的周頌宜,“什么時候開始的,大概是中學(xué)時期,她就斷斷續(xù)續(xù)地吃。除了安眠藥,還有止痛藥!

    “初二那年寒假,我親生母親帶頌宜去國外滑雪,結(jié)果遇上雪崩。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媽已經(jīng)沒了呼吸,而頌宜則是在icu待了好一陣子,才勉強(qiáng)轉(zhuǎn)入普通病房。那之后,她選擇性遺忘掉了這段對她而言,痛苦的記憶!

    “當(dāng)年,我們打算讓她在國外接受治療的?赡魏嗡恢辈豢希刻觳皇前炎约宏P(guān)在房間,就是沉默不發(fā)一言。無奈應(yīng)允她回了國,接受最保守的治療。效果有,但并不能一勞永逸!

    “每年到了冬天,她還是疼。相比最初,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忍耐。疼得睡不著的時候,她就吃安眠藥。一開始,她是偷偷背著我們的,把藥瓶上的痕跡盡數(shù)清理掉。后來有次,處理得不及時,被我們發(fā)現(xiàn)后,她就光明正大地不避人!

    “她好面子,這件事沒告訴你吧?”

    漫長的沉默,靳晏禮的眼圈微微泛紅,視線重新落回湖上橋。

    周頌宜似乎又釣起了一條魚,興致高昂,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笑容像秋天的柿子樹,上頭掛滿沉甸甸的深橘色的柿子。

    那一刻,很難讓人將這些經(jīng)歷安在她的身上。

    *

    下午,周頌宜犯了困,于是沒去整理果盤這些。

    到了晚上,精氣神足了些,和梅婷她們在院子外的花圃掐玫瑰花瓣。

    今天月光亮堂堂,明天指定是個好天氣。不過現(xiàn)在是秋天,夜里的溫度和白天相比,差度還是比較大的。

    她掐完手頭上的這朵后,顧及到自己肚子里還有一個,于是將花瓣扔到竹籃里。

    起身,捂著嘴打了個呵欠,“我有點兒困了,再掐幾朵,就不待在這兒了。剩下的一點,交給你們了!

    “行,早點休息!泵锋闷鹕,“我把這剩下的,先保存著,明天早晨早起,再摘點。不然,我怕經(jīng)過一晚上,這些花瓣怕是要蔫巴!

    “行,你去吧!鼻锘ㄕf,“這兒交給我!

    等人走遠(yuǎn)后,她突然問周頌宜,“頌宜啊,你懷孕這件事,有沒有和晏禮那孩子講?”

    “他不知道的!

    秋花嘆了口氣。

    周頌宜笑了,反倒去安慰對方,“沒關(guān)系的。孩子的去留,我還沒有想好!

    “我心中有數(shù)的!

    見她這樣,秋花也沒再說點什么。

    臨走前,周頌宜從花桶中抽了幾只玫瑰。

    回到房間后,往自己空了許久的花瓶里灌了點水,將這幾支花插了進(jìn)去。

    進(jìn)浴室洗漱后,躺在床上,周身靜悄悄的。

    不知道過去多久,靳晏禮也沒回來,原本繃著的心弦,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開始放松。

    她想。

    兩人今天一天都沒有打過照面。

    這樣也挺好的-

    天擦亮,前夜設(shè)置的鬧鐘規(guī)律地“滴滴”叫,周頌宜伸手撈過摁滅后,掀開被子下了床。

    昨天已經(jīng)將禮服取了過來,裝在托盤里,放在臥室的書桌上。

    這是一件山礬色的旗袍,樹葉盤扣。

    顏色偏素雅。

    她洗漱過后,坐在臥室的床沿,將窗戶闔上。

    原本在客廳的落地鏡被她移動到房間,拿著旗袍在身上比劃了兩圈。

    而后脫下自己的睡衣,將旗袍穿上身。

    由于是盤扣,系起來,有點費勁。房門突然被敲響時,她剛系上脖頸的那粒扣子。

    以為來人是梅婷,畢竟昨晚怕自己今天起不來,特地讓人提前一點過來叫自己。于是也沒太在意。

    不過,她正在換衣服,“等一下!痹拕偝隹冢T已經(jīng)被人推開了。

    周頌宜轉(zhuǎn)頭看去,壓根就不是梅婷。

    是靳晏禮。

    他剛從淋浴間出來,發(fā)絲帶著潮意。

    發(fā)梢的水珠滾落,順著挺翹的鼻梁劃過薄唇,最后沿著喉結(jié)滾入衣領(lǐng)。

    眉眼間倦意明顯。

    臂彎間搭著干凈的衣褲,和她穿上的這一身算是一套,都是今天婚禮上要穿的。

    靳晏禮先開的口,“起來了?”嗓子澀澀的。

    “嗯。”周頌宜抿了抿唇,“我換衣服,你先出去!

    他沒動,視線附著在她的身體。

    室內(nèi)的光昏暗,她胸前的衣襟敞開一片,露出雪白的溝.乳起伏。雖然瘦,但該有的都有。

    “你背過去!彼]有太過羞赧,畢竟兩人曾經(jīng)赤身裸體見過多次。

    只要一回憶,那些畫面便如洶涌的潮水朝她涌過。

    更多羞恥的,不可計數(shù)。

    靳晏禮將手中的衣服隨手扔在床沿,并沒有如她話那般背過身去。

    反而朝她走近,在她眼前停下腳步,而后蹲下身體。

    頎長的指骨搭在山礬色盤扣上,替她掩起春色,“沒必要!

    聲線淡淡,視線卻隨著指尖的動作盯在她的胸.乳,而后抬起頭看向她,“你這里還是我一手撫大的。嘗過、舔過、咬過。”

    “哪里敏感,我比你都要清楚!

    如果不是他的語氣過于正經(jīng),周頌宜真想罵他一句流氓。

    等他松了手,立刻將自己的衣襟攏了上去。

    靳晏禮松手后,徑直抬手脫了上衣。他的身材很好,肌肉也并不是那種夸張形的。

    薄白的光暈在他的皮膚肌理,上身發(fā)力的時候,腰肌順著小腹下去的人魚線也微微發(fā)力,腰腹兩側(cè)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繃起。

    色.情。

    她的目光略去一眼,又很快收回。

    上衣被他隨手扔在椅背,下一秒手指又搭在自己腰褲的皮帶上,作勢就要抽開。

    周頌宜不得不開口,“你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他輕笑一聲,“當(dāng)然是換衣服!

    “你呢?”他問,“不睡了?”

    “嗯!

    她看他一眼,“待會要畫個妝!

    “那我躺一會。”

    周頌宜見他眉宇淡淡的疲憊,“你昨晚一宿沒睡?”

    “嗯!

    “去做什么了?”

    “有點事。”他沒明說。

    “哦!

    周頌宜沉默了一會,穿好衣服后,扯了扯下擺,將折痕捋直。

    仰頭看著墻壁上左右擺動的鐘表,“現(xiàn)在時間還早。”

    “你先休息,我待會叫你!

    靳晏禮赤著上半身,單手撐在床沿,因為使了點力道,手臂青筋凸起。

    他抬著下巴看眼前人,“我可以認(rèn)為,你是在照顧我嗎?”

    第43章 淋雨季

    周頌宜手中動作一滯, 偏頭睨他一眼.

    人要臉樹要皮,自知自己說不過他,索性直接不開口, 從根源上掐掉一切的可能性。

    對峙中, 靳晏禮步步緊逼,可她硬是不肯退讓。

    等了一會兒,也知道從她的口中得不到自己想要聽的話,逼進(jìn)的動作回收。

    手指松松搭在床沿。

    周頌宜往回退一步, “時間剩得不多了, 你趕緊睡吧。我弄好之后,過來叫你。”

    “嗯。”

    他躺回床上,被褥掀開, 里邊還剩有余溫。

    赤裸的皮膚,清晰感觸到她遺留下來的溫?zé)帷?br />
    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心, 躺下的時候, 刻意只占了整張床的三分之一。

    周頌宜看他一眼, 而他恰好也在注視著自己,“我不睡了, 這張床你愛怎么睡就怎么睡,免得好像是我苛待了你!

    “我認(rèn)識的人里面, 你是第一個惺惺作態(tài)到毫不掩飾、漏洞百出的!彼c評,“演技真差。”

    “被你發(fā)現(xiàn)了。”靳晏禮笑一聲。

    眼前人貫會作態(tài)了。

    也不知道外人要是知道, 在他們眼中風(fēng)光霽月的靳教授,私底下卻是一個為達(dá)手段, 不惜裝可憐的模樣, 該是何等的訝異。

    更遑論讓學(xué)生知曉,豈不是有辱斯文。

    心中是這般想著的, 可心下最柔軟的地方,卻像是被人用一片輕薄的羽毛撓了一下。

    不痛不癢,蜻蜓點水、點到即止。

    事后,終究是不可控地泛起漣漪-

    周頌宜去洗漱臺重新洗了把臉,做好護(hù)膚工作后,撕了張面膜敷在臉上,走進(jìn)單獨辟開的化妝間。

    化妝間兩側(cè)都有柜門,里面是各個品牌的高奢。小到衣服、包包,大到手表、珠寶一類。

    今天面臨的場合和從前不同,周頌宜拉開發(fā)飾屜子,從里面取了一根翡翠質(zhì)地的簪子。

    簪頭設(shè)計成竹節(jié)的造形。和山礬色,相得益彰。

    將原本松松扎著頭發(fā)的發(fā)圈扯下,對著鏡子把頭發(fā)盤起。

    拾起剛才擱置在桌面上的簪子,輕輕推進(jìn)頭發(fā)里,繼而繞著頭發(fā)轉(zhuǎn)一圈。

    穩(wěn)穩(wěn)地簪在頭發(fā)里。

    取過加熱好的卷發(fā)棒,將額前的頭發(fā)整理好,房間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周頌宜將面膜從臉上揭下,關(guān)掉卷發(fā)棒開關(guān),將插頭拔了下來,起身往屋外走。

    是梅婷。

    她按照昨晚約定的時間點過來了,站在屋外敲了幾下房門。

    正準(zhǔn)備推門而入的時候,周頌宜從另一間房間出來,叫住她,“梅姨,我在這兒。”

    梅婷松開搭在門把上的手,“起來了!

    “嗯!

    門剛才開了條縫,不過不太能看清室內(nèi),隱約瞧見床上躺著一個人。她指了指房間,“他這是做什么去了?”

    靳晏禮給他們的感覺,向來都是克制有利、懂得分寸的。

    按照今天這個場合,再如何,也都不會是頌宜起來了,那孩子還睡著在。

    周頌宜朝房間看了一眼,“他昨晚一晚上沒睡。”

    “怎么能不休息,”梅婷嘆了一聲,“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間,也只能瞇一會了。早飯馬上就要開始了,吃過早飯,你哥他們馬上就要去沈家那邊接親了,我們周家這邊也要開始準(zhǔn)備著了!

    “嗯。”周頌宜應(yīng)了下,“我馬上就過去。您先忙您手頭上的事情吧。”

    說完,她又改了話頭,“我早飯吃過了,就不過去吃了。您幫我去小廚房看看,看看有什么清淡不油膩的早點,幫我稍一點過來!

    “行!

    人離開后,客廳內(nèi)又恢復(fù)一片寂靜。鐘表走動,發(fā)出清晰的聲響。

    周頌宜抬頭看了一眼。

    現(xiàn)在六點半,最多還能睡上二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必須得過去了。

    她重新回到梳妝室。

    梳妝臺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分門別類,是她慣常使用的化妝用品。

    拿粉撲打了底,描眉、畫眼尾、打鼻影、上眼影和涂腮紅。

    一套流程下來干脆利落、游刃有余。不多時,鏡中人變了一番模樣。

    整體妝容,偏向素雅。和今天這一身很搭配,又不失獨屬于秋日的柔和感。

    不過,她原本的唇色偏蒼白,如果給唇瓣潤點色,整個人的精氣神就提起來了。

    周頌宜擰開管身,對著鏡子,抿著唇瓣,正準(zhǔn)備將口紅涂向自己的嘴唇。

    身后不知何時覆上了一道影子,那人的手探了過來,抽走她指尖的口紅管。

    另一只手摁在燈掛椅邊沿,掌心使了點力道,帶動整條手臂淡青色的脈絡(luò)隱隱繃起。

    她整個人被迫調(diào)轉(zhuǎn)方向,面朝于他。

    她語氣平穩(wěn):“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別動!苯潭Y手掌掐著她的下頜,力道很輕柔,下一瞬冰涼的膏體觸碰上她柔軟的唇瓣。

    兩人挨得很近,呼吸幾乎交錯,“梅姨過來的時候,我就醒了!

    “現(xiàn)在時間還早,不睡了?”

    “不睡了。”他語調(diào)隨意,眉眼近乎認(rèn)真地端詳著她的面頰,“今天很不一樣了!

    “怎么樣了?”

    “很漂亮。”

    “我以前就不漂亮了?”周頌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問出了這句話。

    靳晏禮一愣,整個人鼻腔溢出散漫的笑,“也漂亮!

    她覷他一眼。

    盡管心中并不怎么待見他,但不得不說這一套還是讓人很受用的。

    靳晏禮換好衣裳過來的。簡單的白襯衫,襯衫下擺扎進(jìn)西褲里。

    人本來就長得高,給周頌宜涂口紅時,屈膝、一條腿近乎跪在地板上。

    他捏著口紅的那只手,袖扣被他松了下來,將袖子往上卷起半截。

    露出一截冷白、勁瘦有力的腕骨。

    視角原因,周頌宜只能斂著眉、俯視著他,“我可以自己來!

    見他不為所動,只好推了推橫在自己眼前的手臂。

    自己涂和他人涂是兩種感覺,膏體從唇瓣擦過,癢得厲害,“我們兩個正在冷靜期,你別靠我太近!

    “為什么?”他的視線從她的唇瓣移到眼睛,“你怕了?”

    周頌宜看著他的眼睛,剛睡醒,還有點惺忪。

    原本的扇形雙眼皮,在撐開看向她時,變成了三道褶子。有點頹靡。

    她語氣不耐,“那你搞快點!

    “可是你還沒教會我。”

    周頌宜瞪她一眼,有點想罵人了。

    靳晏禮沒再開口說話,眉眼認(rèn)真。

    周頌宜余光瞥了一眼梳妝鏡,唇角邊緣幾乎沒怎么染上色,唇心疊涂得厲害。

    還沒等她發(fā)作。

    他擰了擰管身,將口紅蓋子扣上,隨手扔在桌臺。

    金屬質(zhì)感的瓶身撞在木頭上,發(fā)出“當(dāng)啷”的悶響,又在桌面上滾了一圈才停下。

    “你……”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下一秒他的手指觸上自己的唇瓣。

    指腹碾在唇心,輕柔地擦拭,將顏色朝唇角暈染。

    動作熟稔。

    周頌宜看他一眼,“你給多少人涂過?”

    “什么?”他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反應(yīng)過來時,周頌宜臉上明顯懊悔的神情,極大地取悅到了他,“我就當(dāng)你夸我技術(shù)好了。”

    她:“我可沒這樣說!

    “只有你,沒有別人。”他頓了下,繼續(xù)道,“很久以前,我就想這樣做了!

    周頌宜忽覺臉上燙得厲害,“好了,可以了!彼D(zhuǎn)過臉,不去看他。

    時間尚早,窗戶正對山林,點著秋黃的密林蒙上一層云霧。

    視覺限制在這片窗戶,狹隘。聽覺,相應(yīng)地變得格外敏感。

    秋風(fēng)唰過林梢,落葉“簌簌”飄落。人踩在枯葉上,腳下發(fā)出酥脆“嘎吱——”聲響。

    梅婷從小廚房一路進(jìn)了客廳,將手中的托盤擱置在餐桌上,目光朝房間內(nèi)看去。

    盡管到了半截身子骨入土的年紀(jì),盡管見多識廣,此刻也難免難為情一番。

    歲月回溯,好似回到了年輕時,剛談上戀愛的那段日子。

    日光從窗棱,一格一格地躍進(jìn)原木地板。兩人一座一蹲,畫面靜謐而美好。

    她的唇角不自覺抿開弧度,清咳一聲,放下托盤。目光撇開,沒再看向房間,她顧自說道:“薏仁粥,還有一點糯米制成的糕點!

    周頌宜聽見聲的那刻,心口狂跳一下,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被人發(fā)現(xiàn)那刻的窘迫。

    一下推開靳晏禮。

    “嗯!绷寺暎宰龌貞(yīng)。

    靳晏禮呈半蹲姿勢,一時不防,腳步踉蹌了一下。

    等穩(wěn)住身形,抬起下巴朝向她時,她恰好回了頭。兩人視線交匯,能隱約瞧見薄白的臉皮,漸漸暈上紅。

    滯了一步后,邁腿繼續(xù)往前走。

    只余他一人。右手反撐在地板,盯著她離去的背影,斯文英俊的臉龐牽起弧度。

    斂著眼,失笑。

    “您就放在哪里吧。”周頌宜怕梅婷會問及,欲蓋彌彰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我哥他們,大概什么時候出發(fā)?”

    “七點的樣子!泵锋盟懔讼聲r間,“回來差不多九點多的樣子。”

    “嗯!

    說起正事,梅婷的神情也正經(jīng)了許多,只是眉眼間尚且?guī)еL輩看晚輩小打小鬧的慈和,“待會家里頭會來人,和上次的不一樣。這次過來的,都是一些親戚好友。舒樾待會會跟著自珩去結(jié)親,家里頭人少,你和晏禮勢必就得照顧一下賓客,不能怠慢了人家!

    “屆時,佩茹會邀女眷們?nèi)桥_那邊坐坐,聽會戲。一來二去的,時間也算消磨過去了。你們待會,直接去樓臺那邊就好了!

    “我知道了!

    梅婷知道她臉皮薄,交代完事情后,“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記住,別忘記了。”

    “嗯!

    等人走后,周頌宜看一眼房間里站著的人,“還愣著做什么?刷牙洗臉了嗎?”

    “嗯。”

    她坐在沙發(fā)上,沒好氣地叫他,“出來吃早飯!

    靳晏禮直起身。剛才觸碰她唇瓣的那只手,指腹無意識摩挲。

    秋天的早晨,其實有點冷。他低下頭顱,盯著自己的指尖,上面殘留著暈開的膏體痕跡。

    只是這痕跡,似乎連同她唇間的溫度,也一同拓下來了。燙得驚人。

    他收回手,去洗輿臺凈了凈手。

    走過來的時候,看著托盤上的一個盅和幾只碟子,低頭問周頌宜,“你不吃嗎?”

    “吃過了!彼吭谏嘲l(fā)背上,將后邊的靠枕拿到前邊。抱在膝上,下巴枕了上去,“早上吃了點面包,現(xiàn)在肚子是飽的。你趕緊吃,吃完了我們過去!

    “張嘴!苯潭Y對她招了招手。

    周頌宜斜他一眼,敷衍極了,“干什么?”話雖如此,可動作卻向他靠近。

    話剛說完,嘴里就被他塞進(jìn)一塊柔軟的糕體。來不及反應(yīng),連同他的指尖也吃進(jìn)去了一點。

    再她發(fā)作之前,他先撤回了手。

    她瞪圓了眼睛,對他說,“我已經(jīng)吃過了!

    “所以,你特地讓人給我送的?”他四兩撥千斤地問了回去。又覺得這個答案顯而易見,只是她的嘴里說不出自己想聽的話,“今天一早上,估計會比較忙。你就吃那么一點,營養(yǎng)跟得上嗎?”

    靳晏禮用視線點了點盅里盛著的粥,讓她自己做選擇,“你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我真是怕了你。”

    周頌宜將嘴里的糕點咽進(jìn)喉嚨,看他一眼,而后起身,走到餐廳內(nèi)嵌墻壁那兒。

    將柜子的玻璃門往里推,在一堆碗碟中取了一只瓷碗出來。

    用清水洗凈后,拿了過來。

    將梅婷裝在盅里的粥倒了一點出來,而后將盅復(fù)又推至靳晏禮的眼前,“這下行了嗎?”

    “嗯。”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獨處在一起,吃相斯文,誰也沒開腔。

    等到碗底的粥見了底,周頌宜抽過一旁的紙巾擦了擦嘴角。

    同他說道:“把碗洗干凈后,我們直接過去!

    “嗯。”靳晏禮制住她的動作,“我來!

    聞言,周頌宜將托盤遞給她,沒和他爭。

    但他只是將托盤擱置在一邊,繼而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重新返回房間。

    拉開抽屜,從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鐲子。

    回到她身邊時,寬大、溫?zé)岬恼菩膹南峦贤衅鹚钤谡眍^上的白凈手臂。

    另一只手,將手中的鐲子穿過她的手掌,自腕骨緩緩?fù)七M(jìn)。

    周頌宜視線自腕間移去,那是一只羊脂白玉鐲子。玉石掛在手腕,涼潤的觸感。

    猶記得,這是今年開春時,他去香港出差,返程后特地去了一場拍賣會,不惜費了高價給自己帶回來的。

    拋光好,帶著油脂光澤的純白,如同凝脂一樣。

    只不過那時候兩人關(guān)系如同水火。

    盡管很喜歡,但在送給她的那刻,就被她擱置在了首飾柜里,同那些形形色色的珠寶首飾待在一起,沒什么兩樣。

    不知道,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此刻,這枚鐲子被他戴進(jìn)自己的手里,曾經(jīng)的記憶紛至沓來。

    像春天的第一根小芽破土而出,生命力旺盛地努力生長著。

    興許不日后,有什么變得不同了。

    “剛才總覺得差了點什么,”他說,“現(xiàn)在剛剛好!

    第44章 淋雨季

    出了房間, 空氣中還帶著冷。周頌宜拽了件披肩穿在身上,爬上胳膊的冷氣,稍稍緩和。

    她徑直朝通往樓臺那邊的石子路走著, 沒怎么搭理身后的靳晏禮。

    他緊接著從院子出來, 三兩步追了上去,兩人之間原本拉開的距離,在不斷地被縮近。

    快要抵達(dá)樓臺時,她刻意放緩了腳步。

    自從老太太離世后, 家里頭的戲臺停了一陣。

    此刻, 剛靠近風(fēng)山獅子林,樓臺那處悅耳、清脆的唱聲,隨著風(fēng)波, 一陣一陣地遞到耳根。

    樓臺下,臨水而建的芙蓉榭, 透過花窗, 能看見三兩攀談的陌生面孔。

    周頌宜回頭看一眼靳晏禮, “待會不該說的,你別說!

    “什么是該說, 什么是不該說?”靳晏禮臉上帶著狹促的笑容,“不如你教教我!

    “正經(jīng)說話!

    “知道了!

    兩人相攜走了過去。俊男靚女的組合搭配, 過去的一瞬間,便攫取住了眾人的目光。

    原本交談的聲音, 漸漸弱了下去。話題的中心逐漸偏移。

    “這就是頌宜吧,許久未見,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 出落得越發(fā)標(biāo)志、好看了!比巳褐,不知誰開了口。

    “你這總待在家里頭, 不常出來走動,覺得面孔變化大,也屬正常。”

    說話的人,和岑佩茹交好,偶爾也會來周宅里待幾日。周頌宜和對方打過一兩次照面。

    彼時,對方正隨手剝著盤中的杏仁,聚精會神地聽樓臺處表演的戲曲。

    在座這一圈,平素里不見得能有多交好,于是也懶得搭理。

    聽見婦人的話,她轉(zhuǎn)頭看去。手中剝到一半的果仁,被她扔回自己座椅旁的盤中,騰出手朝她招了招,“頌宜,到這兒來坐。”

    她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岑佩茹,“前個兒還和佩茹聊起你了。昨天沒過來,今天一過來,剛準(zhǔn)備聽聽曲,就聽人說你來了!

    “殷姨好。”周頌宜沖對方點點頭,禮貌道。

    “還是你們關(guān)系好。”不知誰用酸溜溜的語氣說,“我們這些人,頌宜怕是都認(rèn)不出了!

    “怎么會!

    周頌宜彎著眼,“岑姨都和我說過的!

    于是,挨個將在場的人稱呼了個遍。

    大家揶揄完,才將注意力轉(zhuǎn)向周頌宜身后的靳晏禮,“這位是?”

    “這是頌宜的丈夫。”岑佩茹將目光轉(zhuǎn)向靳晏禮,“兩孩子結(jié)婚結(jié)得低調(diào),你們不認(rèn)識,也是正常。畢竟,他們兩個去年才結(jié)的婚。”

    “你說到這兒,我可就想起來了。”岑佩茹身旁的婦人笑說,“看著面熟,就是有點記不清名字了?磥砦疫真是老糊涂了,這記性是越來越差了!

    總覺得眼前這孩子看著臉熟,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一時間要想起來,還真有點兒為難她了。

    “這是晏禮!贬迦愕。

    靳晏禮朝剛才開口的婦人微點頭,記起剛才周頌宜對對方的尊稱,于是跟著開了口。

    “瞧我這記性,竟一時沒想起來!睂Ψ桨脨赖恼Z氣,轉(zhuǎn)而又變得輕快,“早前聽你岑姨提過,也聽我家那位提過。見面,還是第一次!

    目光上下打量,“倒是一表人才。”

    殷晚于:“人家搞科研的,可不是么?”

    “晏禮啊,你和頌宜打算什么時候辦婚禮?”殷晚于身側(cè)的孟椿夏問。

    這話多少有點好奇心過重,“自珩和沈瀅證也領(lǐng)了,婚禮也在今日舉行。倒是你和頌宜兩人,結(jié)婚有一年了吧,怎么一直都沒聽到消息?”

    “要不是今天,我們大家估計都還見不著你的面呢!

    稍微了解到一點的,只知道周、靳兩家結(jié)成了親家。

    只是這親事是怎么成的,沒太多人知曉,可明里暗里多少是有點猜測的。

    畢竟,周平津就這么一個女兒,看得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重要。

    恨不得捧在手心,一點苦也吃不得,可偏偏老天就是喜歡給人開玩笑。

    按理說,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情,不說靳家、單論周家,再怎么樣也都會好好操持一番。

    不至于一點風(fēng)聲都不透露,低調(diào)行事。

    以她的身份,這些話,放在平常提起尚且還算多事。

    但今天這個場合,日子比較合適,加上另一位當(dāng)事人也在場,輕松點的語氣提及,也不顯得尷尬、下不來臺階。

    “孟姨,今天畢竟是我哥的婚禮,我可不想搶了他的風(fēng)頭!敝茼炓肆嗥鹨慌缘膲兀瑥睦锩鏉С霾杷筮f給孟椿夏,“反正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至于您說的那些,真正弄起來,也要費點時間!

    “等以后!

    孟椿夏點點頭,沒再說點什么。反而是殷晚于開了口,她的視線落在靳晏禮的臉上,嘴角翹了下,“晏禮呢?”

    “你是個什么想法?”

    “頌宜的想法,自然也是我的想法。”

    他偏頭,視線從周頌宜的身上掠過。

    她淡定極了,對上視線時,稍一抬眉,臉上有著看戲的神情。

    很快,又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將臉上的神情盡數(shù)遮斂。

    這話里的真假與否,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靳晏禮收回視線,順著她的話繼續(xù)。話中的內(nèi)容,明顯存心的,“況且,我和頌宜的婚禮,如果要辦,那肯定不能委屈了她。時間推敲下去,不出意外的話,也就這一年左右了!

    后半句話,明顯把周頌宜嗆得不清。她睜圓了眼睛,瞳孔中滿是訝異。

    “到時候別忘記我們這些人吶!泵洗幌男α耍瑢σ笸碛诘,“你也別為難這兩孩子了,安靜聽會戲,待會自珩他們就要回來了!

    聞言。

    周頌宜一直緊繃的肩頭,悄無聲息地松了下來,她實在是怕遇見這樣的場景。

    話題結(jié)束,變得風(fēng)平浪靜。

    樓臺上正上演著京劇《紅娘》。取材于《西廂記》,講的是書生與相國小姐的愛情故事。

    自古以來,人總會對于情.愛一類的故事富有濃厚的興趣。眼下這段戲,正合他們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歡快活潑的唱腔,底下聽?wèi)虻膵D人,眼底隱著笑。

    戲唱罷,數(shù)著時間,接親的隊伍也快要回來了。

    梅婷走了過來,原本聚著的人,這一瞬間也都起了身。

    一邊朝宅院入門處的方向走著,一邊閑聊。注意力被分散,此刻也沒了心思去關(guān)注周頌宜這邊的動靜。

    “過去吧!敝茼炓俗叩桨沤度~附近,沒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于是停下自己的步伐,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靳晏禮還停留在原地,“我哥他們應(yīng)該馬上就過來了。”

    “嗯!

    “我知道。”

    “那你?”

    “剛剛在想一點事情,”靳晏禮視線凝在她的身上,“不然,你以為我在做什么?”轉(zhuǎn)而輕松了語氣,“走了!

    “其他人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我們兩個再不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自己家里頭走迷路了!

    芭蕉樹足有兩人高,擺脫蕉綠的芭蕉葉,葉片肥大。

    距離拉得遠(yuǎn)了,藏在葉片后的身形就會被遮擋。前面的人往后看,壓根什么都看不見。

    *

    宅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一群人,翹首以盼。從山頂往下看,能看見一輛輛勞斯萊斯接踵而至。

    目光遠(yuǎn)眺,車隊綿延,尾車和頭車之間,近乎隔了一個山圈。

    不多時,婚頭車緩緩而至。

    車頭前,扎著卡布奇諾、卡羅拉、紅花繼木、蝴蝶蘭和和巧克力泡泡。

    一眼看去,內(nèi)斂中又不失高級復(fù)古。

    車緩緩?fù)O隆?br />
    與此同時,不遠(yuǎn)處的平地上擺放著的爆竹,被人用熏香點燃。

    一瞬間,爆竹噼里啪啦地炸響。炮皮炸了一地。

    車門打開的瞬間,煙花在鞭炮的爆炸聲中,“砰——砰——砰——”地朝天空沖去。像盛開的花朵。

    青天白日,煙火的光亮并不亞于夜晚。

    民間樂曲人開始吹喇叭的吹喇叭、吹嗩吶的吹嗩吶,喜氣洋洋。

    周自珩推門下車,繞行一圈來到沈瀅那側(cè)的車門前,半蹲下身。

    沈瀅手里掌著扇團(tuán)、半遮臉,趴伏在他的脊背。在一眾人的起哄聲、樂曲的歡唱中,他背著她踏進(jìn)臺階。

    樂曲宏亮,驚動山里頭的鳥兒。

    鳥隨即撲棱翅膀飛過來,低飛一圈后,又在空中不斷煽動翅膀盤旋。似乎像是來見證這一段好姻緣。

    喜鵲在樹枝“喳喳”叫。

    周頌宜顧不及靳晏禮,自從婚車駛來,目光便緊緊盯著。

    情緒會感染人,她唇角的笑容,幾乎就沒下來過。

    目光一路追隨著眼前人。

    在踏進(jìn)周家門檻的這刻,一直等候的喜婆將手中的紅綢緞一段遞給周自珩,一段遞給沈瀅。

    宅門通往主屋的這一路,皆被鋪上紅地毯。毯子兩側(cè),圍了許多人。

    人群中的傭人見狀,旋即開始從自己跨在腕間的竹籃里抓出花瓣、谷粒、豆子,還有紅包。

    數(shù)額不大。每個封里只有一張嶄新的紅錢,圖一個喜慶吉利。

    大家也非常給力捧場。

    周頌宜笑吟吟的,半蹲下身體,正準(zhǔn)備撿起落在自己腳邊的紅包。

    靳晏禮也恰好彎身,這一刻,兩人的指尖相觸,她朝他瞥一眼。不過對方?jīng)]有放棄的意思。

    只好站直身,“這個讓你了!

    靳晏禮的手一頓,沒接話。垂著的眉倒是顯出幾分愉悅。

    撿起這枚紅包,他站起身,將上面沾著的輕微灰塵撣去,轉(zhuǎn)而遞至她的眼前。

    恰有風(fēng)從山林穿來,兩人站在風(fēng)口。

    周頌宜的旗袍下擺拍打著小腿,鬢邊發(fā)絲揚起,他抬手替她捋到耳朵。

    那些撒下的花瓣,隨著風(fēng)一道往后飛去。

    山林落下的風(fēng),吹在他的側(cè)臉,將額角的劉海扯開,露出那雙漆黑的眼。

    花瓣飛舞,他神情溫柔、將人溺斃。

    風(fēng)停,一片花瓣堪堪落下,停在他的右手手掌虎口處。

    他微挑眉,低低地笑了,“沾沾喜氣!

    夾著紅包的那只手將花瓣捻起。手掌翻轉(zhuǎn)間,玫瑰花落于掌心。

    周頌宜情緒復(fù)雜,“我不要。”

    “你得要!苯潭Y抽過她的掌心,將紅包塞到她的掌心。

    “你怎么總喜歡隨意揣度我的想法?”

    他:“我沒有。”

    周自珩背著沈瀅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路了。身為今日的主角,大家自然都是圍著兩人走的。

    新郎新娘離開,傭人們?nèi)鲋ò暌宦愤^去,圍觀的婦人小孩也緊隨其后。

    只不過落下一點時間,眼下就只剩下兩個人。

    “如果不是我哥的婚禮,我們兩個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這兒,而是去民政局把證給辦了下來!

    周頌宜壓下內(nèi)心的那份悸動,狠心道:“你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的事。希望你能言而有信,不要試圖在我身上改變什么。那樣,你只會失望,因為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捏著紅包的手指微蜷,下一刻就生硬地塞進(jìn)他的懷里,“既然你想要,那就給你!

    說完,不再去看他的反應(yīng)。加快自己的步伐,跟上隊伍。

    她想。

    有些東西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時間拖得越久,就會越舍不得。

    既然是錯誤,就不能讓它再繼續(xù)錯下去,趁事情還沒到?jīng)]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就應(yīng)該將它掐掉。

    譬如。

    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

    能留在周家宅子里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親人。

    婚禮準(zhǔn)備了兩套,一套中式,一套西式。周老太還在世的時候,也是惦記這件事的,只可惜,沒趕上時候。

    在周家舉辦,也是為了補全當(dāng)時的遺憾。

    能留在周家宅子觀禮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親人。其余的,則是前往宴會廳——人民大會堂。

    這邊婚禮結(jié)束后,眾人也會驅(qū)車趕往。

    但作為親人長輩,周平津和岑佩茹則要稍晚一點過去,周頌宜沒那么多要求,見他們敬了茶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靳晏禮的注意力并沒有在婚禮上,而是借著人群,視線一瞬不眨地凝視在周頌宜的身上。

    見她離開了,頓覺興致索然,撥開人群退了出去。

    兩人一直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距離,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你爸媽那邊都過來了嗎?”

    他說:“雨嬌在,你不用擔(dān)心!

    “我也只是問問。”

    上了車后,靳晏禮升起隔板,周頌宜立馬轉(zhuǎn)頭瞥他一眼,“做什么?”

    “紅包。”他的視線朝她手邊的手提包掠去一眼,“我沒有替人保管東西的習(xí)慣!

    攤開掌心,紅包上封印著金粉的‘佳華茂千載,琴瑟樂百年’的書法字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周頌宜看著這幾個字,心口像是被燙了一下,不自然地別過腦袋。

    伸手從他手中抓過,拉開拉鏈,胡亂地塞了進(jìn)去,而后擱置在一邊。

    閉著眼睛,不再去看。

    視線太過灼熱,讓她無法忽視,遂睜開一只眼瞧他,不耐煩的語氣,“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

    “轉(zhuǎn)過去,”她抬手,兩只手一起掰過他的臉頰,“別看我!

    第45章 是非人

    兩人過去的時候, 宴會廳已經(jīng)到了不少人。靳家的人,也早早地過去了。

    周頌宜過去的時候,在人群中, 出人意料地看見了徐致柯。他今天穿得尤為正式, 有別于她曾經(jīng)熟悉的模樣。

    那一刻,她有那么一瞬恍惚,但轉(zhuǎn)念想起他現(xiàn)在的身份,又覺得沒那么意外的。

    靳晏禮倒是沒覺得意外。他神情冷淡, 目光一掃而過。

    注意力更多的還是放在周頌宜的身上, 她眼神中一瞬流過的意外,被他清楚地捕捉到了。

    這次,沒再開口說些令人難堪的話。

    不過和他的冷淡相比, 靳嵩朗反倒是更不自在的那個。

    他干咳一聲,對著周頌宜沒話找話聊, “頌宜, 你來了啊。”

    “嗯!敝茼炓它c點頭, “我爸他們還得等一會,您先坐吧!彼屏送粕韨(cè)的靳晏禮, 意圖讓他顧及一下這邊,自己則先去其他位置招待一下賓客。

    誰知, 身邊人突然開了口,“你怎么過來了?”

    周頌宜原本離開的步伐頓住。

    很平靜的語氣, 像是只是隨口一問。如果放在幾個月前,她或許還真以為他轉(zhuǎn)了性子。

    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 她開始摸不清了。

    靳雨嬌替徐致柯答了話, “還能為什么,還不是因為他不死心。”

    她看不慣徐致柯, 白眼毫不掩飾地翻上天。

    起初,還因為靳晏禮橫插他和周頌宜的感情,導(dǎo)致兩人被迫分手這件事,內(nèi)心產(chǎn)生憐憫和歉意。

    后來,得知他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只覺得荒謬且狗血。

    不過當(dāng)時,她對他并沒有這么抵觸,更多的還是對靳嵩朗沒什么好臉色。

    靳嵩朗年輕的時候愛玩、且玩得花哨,當(dāng)時家里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而靳雨嬌當(dāng)時尚且年幼,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好爸爸的形象。

    真沒想過,有一天會把在外的私生子接回家,鬧得一家人不安寧,F(xiàn)在想想,何其荒謬。

    錯誤是他犯的,是他沒有管住自己的臍下三寸。

    徐致柯沒有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出生,她所有的不滿,本就不該對他發(fā)泄。

    可要不是他這些天做的事,把家里攪得不得安寧,或許她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討厭他。

    靳雨嬌毫不忌諱地說,“某人像是一點都不知道尷尬。都說了沒必要,還非得上趕著過來。怎么,難不成還真委屈上了不成?”

    “令人惡心。”

    “靳雨嬌!”家丑尚且不可外揚,靳嵩朗又是一個極其好面子的人,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轉(zhuǎn)而看向周頌宜的目光也帶了歉意。

    周頌宜不在乎別人的家事,盡管這個人曾是她的戀人。

    但她還是在靳雨嬌說完這些刺人的話時,下意識地朝徐致柯窺一眼。

    他臉上神情未變,仍然是一副春風(fēng)化雨、斯文溫和的模樣。仿佛她剛才那番挖苦的話里,指著的主角并不是他。

    原來他過的日子,并不怎么好。

    徐致柯對上她的眼,旁若無人地對她道了句:“好久不見!

    “嗯!

    眼前并非適合敘舊,而她暫時也沒有很多話要和他說。

    沖他頷首過后,又看向身側(cè)的靳晏禮,“我先過去了,這兒交給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情緒起伏過大,還是因為自己悄悄做下的決定,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心連心,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刻正在和她發(fā)出抗議。

    前幾天,明明是聞到葷腥才會不舒服、想吐,其余時間里,這種感覺并不是很強(qiáng)烈。

    可現(xiàn)在,她一整個人都不舒服極了。

    宴席的菜品正陸續(xù)擺上桌,她的惡心感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強(qiáng)烈。

    顧及到這一桌有相熟的人,周頌宜起身的動作還算矜持,可在看不見的角落里,慌忙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大概心太急了,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在她起身的那刻,對方亦同樣地起身。

    邁開腿,朝她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周頌宜趴在廁所的洗手臺干嘔了很久,卻什么都沒吐出來。

    抬眼看向鏡子,鏡中人臉色蒼白得厲害,連妝都遮擋不住,頭發(fā)也變得稍顯凌亂。

    她在洗手間站了好一會,等壓過不適、想吐的感覺后,整理了自己的妝容。

    讓外表看上去盡量沒什么太大變化,才抬腿走了出來。

    心中想著事、腳步匆忙,根本就沒注意站在身旁的人。

    只是剛走了兩步,卻因為一句話而被迫停下腳步。

    后脊背一瞬像是過了電流,而后整個僵硬。

    他問:“你是不是懷孕了?”

    “頌宜,”語氣由試探,變得篤定,“你懷孕了。”

    良久,周頌宜轉(zhuǎn)過身。

    矢口否認(rèn),卻心亂如麻,“沒有。”

    “你在說什么?”她一副沒聽明白的樣子,“我怎么沒聽明白!

    等勉強(qiáng)穩(wěn)住情緒,再開口時語氣變得平靜,“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要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離開了。”

    兩人在一起這么幾年,除卻最后一層,親密事也算做盡了。

    徐致柯盯著她,知道她在說謊,卻也沒戳穿。

    他靠在墻壁上,作勢點了根煙,又想起這里并非吸煙區(qū),剛抽出來的那支煙,被他捏在指尖把玩。

    “去吧。”

    周頌宜看他一眼,沒問他什么時候?qū)W會這些的,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連回頭都未曾有過。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徐致柯掩在身后的拳頭一點點攥實。

    香煙被他捏斷,煙皮縮在一起,而后被他嫌棄地隨手拋進(jìn)一旁垃圾桶里。

    洗手間沒什么人來往,就算有人,也沒人認(rèn)識徐致柯。

    或者說,他在外人眼里,最多算靳家一條名不正言不順的狗。

    如果周頌宜肯回頭看一眼,會發(fā)現(xiàn)曾在她面前的溫柔如水的心上人,此刻拋卻全部的偽裝,臉色陰沉得厲害-

    周頌宜幾乎落荒而逃。她不太會撒謊,或者說撒謊的時候盡管裝作很鎮(zhèn)定,可心里沒有底氣,容易發(fā)覷。

    剛才的那番說辭,也不知道徐致柯信沒信。今天能被他發(fā)現(xiàn),假以時日也能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手術(shù)的事情恐怕要盡早安排下來了,晚一日,就多一份不舍,多一人知道的風(fēng)險。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顧慮什么,可內(nèi)心總是隱隱不安。

    上次和靳晏禮辦離婚手續(xù)的事情泡湯,周頌宜又重新在網(wǎng)上約了號。

    來回時間,大概要到明年了。

    而夏天到冬天,僅需四個月。

    天氣越來越冷,從初秋走進(jìn)深秋。

    周頌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自從下午做了決定,今天一天,她都很難受。

    精神上的難受,難以排遣。

    她翻身下床,借著月光的指引走去客廳,從置物柜里翻找出許久沒用的尼康微單。

    拉開一旁的落地?zé),坐在沙發(fā)上,打開相機(jī),設(shè)置自拍模式。

    自然界中,無論何種生物,孕育生命都是一件奇妙且偉大的事情。只是很不湊巧,她和這個孩子之間,沒有緣分。

    周頌宜將枕頭塞在背后,自己靠在軟枕上,拿起相機(jī),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

    拍完后,鬼使神差地撩開衣服的下擺。

    兩個多月,小腹幾乎看不出什么起伏,她拿著相機(jī)對著自己肚子單獨拍了一張。

    想了想,又重新拍了一張。

    這次,她面朝鏡頭,伸手在肚子附近比了個剪刀手。

    眼神溫柔,卻隱隱泛著潮紅。

    照片定格的那刻,紅了的眼眶,再也克制不住。她捂著臉頰,肩膀不停聳動,一個人哭了很久。

    *

    那場婚禮結(jié)束后,靳晏禮如他承諾的那般,徹底退出了她的生活。一連幾日,兩人都沒有過交集。

    微信上消息發(fā)送的時間,還停留在一周前。

    周頌宜自然圖個清閑。

    這幾天,她一直都是住在周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原本堅定的內(nèi)心,因為這短暫的寧靜、安逸而越來越動搖。

    或許,這個孩子她也不是不能自己養(yǎng)大。

    預(yù)約流產(chǎn)的時間早就過去了,因為她的決定,下一次的預(yù)約時間遲遲沒有定下來。搖擺不定而一拖再拖。

    在家的這幾天,周頌宜讓家里傭人又重新收拾了一個屋子出來。

    房屋背靠大樹,深秋葉落陣陣,屋脊鋪著的琉璃瓦堆滿了枯黃的葉子。

    她把房間布置成自己工作的地方。

    屋外的院子曬著流水洗凈的驢皮,臨窗的房間,臺子上牽著一根結(jié)實的繩索。

    繩子上掛著的是雕刻完成的皮影。

    山映斜陽,風(fēng)一吹,窗牖上精巧的人影隨風(fēng)晃動。

    周頌宜看了一會手機(jī),范師傅發(fā)來簡訊詢問近期進(jìn)度,兩人聊了一會后,她放下手機(jī),盯著從屋脊飛下的紅楓,讓眼睛放松。

    這幾日,秋花總是過來。

    懷孕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秋花知道。

    決定將孩子打掉的那刻,她內(nèi)心也是惶惶不安的,所以和秋花提過這件事。

    起初,秋花過來會勸周頌宜將孩子打掉,“頌宜啊,可別怪秋花姨多嘴,有些事情既然決定了,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時間久了,只會越來越舍不得了。”

    那時,周頌宜總是沉默一瞬,繼而斂下眉睫,“我知道了!

    現(xiàn)在,秋花沒再提起這件事。

    傍晚,最后一抹斜陽沉下泛著秋黃的山頭,她給周頌宜端了一些較為清淡卻有營養(yǎng)的羹湯過來。

    剛好見她正在給前幾日拿去外邊曬著的牛皮松綁拆線。這些天耳濡目染的,她也算是有所了解。

    走上前,放下羹湯,“讓我來吧!

    “身體是本錢,別讓自己太勞累了!

    “畢竟現(xiàn)在不一樣了,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的呢!

    “我知道。”周頌宜笑了,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鋪著軟墊的燈掛椅上坐下,“其實每天也沒做什么事情。但是閑下來,總覺得很無聊。”

    她原本就不是很喜歡玩手機(jī),現(xiàn)在懷孕后,幾乎更少碰手機(jī)。每天不是看看書,就是來倒騰這些事情。

    “這次,想好了?”秋花問她。

    周頌宜吹了吹瓷勺里舀的湯,很淡地應(yīng)了聲,“過幾天,我就和他們說這件事!

    畢竟能瞞一時,卻瞞不了一世。肚子大了,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想明白了就好!鼻锘ㄒ暰下移,落在她被衣服遮掩的肚子上,神色溫和,“別擔(dān)心,無論怎樣,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他們亦是。”

    *

    秋日里的天變得極快,一場秋雨一場寒。第二日早,天色陰沉,這場雨要落不落的。

    周頌宜的右眼皮直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的,她向來只當(dāng)作是莫須有的迷信。

    如果非讓她信一個,她只信,左眼跳財。

    剛剛結(jié)束和范師傅的聊天視頻,退出微信界面,手機(jī)狀態(tài)欄界面自動推送熱搜詞條,最上方的詞條顯示#驚!靳氏二少婚前插足周氏大小姐戀情#

    她點了進(jìn)去。

    自動跳轉(zhuǎn)微博,熱度居高不下。

    這顯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頌宜讀完上面的詞條,第一時刻就皺了眉,退出界面,給周自珩去了一條消息。

    對方顯然看見了這件事,立刻回了消息過來:

    【公關(guān)部已經(jīng)在加急處理了。】

    周頌宜在新聞部待過,對于新聞的敏感度較高。

    這一條熱搜是晚上橫空出現(xiàn)的,并且專挑休息日,公關(guān)部門休息的時間,打得措手不及。

    負(fù)面的詞條一直掛在上面,不難看出是有人故意的。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不斷發(fā)展壯大,網(wǎng)名的數(shù)量也隨之不斷擴(kuò)大。

    有些警察處理還沒下定義的案子,“受害者”上網(wǎng)實名表達(dá)訴求,利用大眾的善良心、同情心,顛倒黑白。

    所謂的“受害者”其實是案件的“施暴者”,而真正的受害者卻因沒有先行一步暴露對方,慘遭口誅筆伐。

    誠然,有弊也有利。

    很多拖了很久的案件,受害者打得身心疲憊。

    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傾述訴求,有了熱度后,幾年沒有進(jìn)展的案子,在輿論的監(jiān)督下,案件一下子就跟進(jìn)、有了新進(jìn)展。

    但眼前的這條熱搜,給靳、周兩家?guī)淼,顯然不會是什么正面影響。

    周頌宜和靳晏禮并不參與公司事務(wù),對外都是低調(diào)行事。

    結(jié)婚的事情,知曉內(nèi)情的人少之又少,風(fēng)聲不會不脛而走,顯然有人刻意為之。

    她早前將靳晏禮的號碼拖進(jìn)黑名單了,此刻也不大想移回來,于是直接在微信上給對方撥去了一通語音通話。

    那邊很快接通了。

    彼此沉默,他似乎知道她的意圖,“我已經(jīng)在處理了!

    “你想好怎么處理了嗎?”周頌宜直白道,“這件事情如果不解決,我們兩家都會受到影響!

    雖是大企業(yè),但經(jīng)過一夜的時間,現(xiàn)在網(wǎng)上發(fā)酵得厲害。

    中國人最愛吃瓜,況且這次吃的還是豪門里的那點秘辛事。

    堂堂大企業(yè)的公子哥,竟然還會學(xué)人使下三濫的手段來拆散一對有情人。

    這是靳家的負(fù)面影響。

    于周家,百年世家有一天竟會做到賣女求榮的地步,是為不恥。

    僅僅只是猜測,就能讓兩家的股價一跌再跌。豪門根基不會動搖,但股東們需要說辭,一個公之于眾的澄清。

    周頌宜:“消息上屬實,我不會辯駁。”

    “嗯!蹦沁吅艿貞(yīng)了聲,“我知道。”

    隨后又將問題回拋給她,“你覺得是誰?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們兩家,還是你覺得是我們中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

    “我知道了!

    不管兩家人如何澄清,都繞不開一個事實。

    澄清的最優(yōu)解,那就是需要話題的另一位中心人物來澄清。

    讓他來澄清,消息屬于無中生有,兩人戀愛自由、和平分手。那么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可惜這不是謠言。消息屬實,周頌宜自然不會做這種事情。

    兀自掛斷了電話,很快給徐致柯去了一通電話。

    她需要知道理由。

    “喂。”

    “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徐致柯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記了。怎么,要不要出來,一起吃頓飯。以前約你,你總以沒時間為推辭,這次時間應(yīng)該是寬裕的了?”

    “行!敝茼炓藨(yīng)得爽快,“什么時候?”

    “今天晚上!

    她皺了皺眉頭,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一場秋雨將落未落。

    “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币蝗缂韧鶞睾偷穆曇,“錯過這次,以后就不會再有機(jī)會了。”

    “小宜。”

    第46章 是非人

    周頌宜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通話掛斷后,緊接著,對方發(fā)送來了一條定位。

    看著界面顯示的地點, 她忽地一怔, 像是蚌殼被人撬開一角.

    里面曾經(jīng)珍藏的回憶,此刻爭先恐后、盡數(shù)涌了出來。

    地址是一家大排檔的店鋪名。剛工作時,兩人下班經(jīng)常光顧,開在街角、很有煙火氣。

    初入冬天時, 街邊的烤紅薯、烤栗子陸續(xù)出現(xiàn)。

    那時, 他們總愛在街頭買一整個烤紅薯,晚燈點亮,哈著冷氣, 說說笑笑地走在一起,一人一半分食而用。

    疲憊卻充實的一天, 就這么結(jié)束了。

    回憶里抽身, 一條新消息跳了進(jìn)來:

    【我在這兒等你。】

    周頌宜沒有回復(fù)。拿起搭在椅背的厚外套, 將手機(jī)隨手塞了進(jìn)去。

    走到玄關(guān)口,視線瞥向窗外, 天色越來越陰沉了。

    猶豫再三,一把抓過掛在墻壁上的雨傘, 從鑰匙柜里撈過車鑰匙,急匆匆地出了門。

    荷風(fēng)區(qū), 梅婷正將小船拖回岸邊。

    她委身,拉過岸邊粗實柳木樁上系著的粗麻繩, 抬眼的時候, 恰好看見一副行色匆匆的周頌宜。

    這幾日她總宅家不出門,此刻見她這身裝扮, 問了一嘴,“這是要出門?”

    “嗯!

    “是急事嗎?”梅婷站在船邊,昂頭看天空中怎么也散不去的烏云,憂心忡忡,“這個天氣,待會怕要下暴雨。要是事情不急,等雨落下來再走。”

    “有點急。”周頌宜有點兒焦急,囑咐她,“我可能要晚一點回來。如果待會我爸他們問起,就說我有點事出去了。”

    “好!

    “自己好生注意一點!彼龁,“帶傘了嗎?”

    “帶了!

    說完,不等梅婷再問點什么,留給她的,只有一副倉促離開的背影。

    *

    周頌宜抵達(dá)約定地點時,徐致柯已經(jīng)早早過來了。

    他坐在外邊搭建的遮陽棚下,雙手交叉撐在桌上,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見動靜,他抬起眼,放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沖她笑笑。

    還是從前熟悉的穿著。黑色沖鋒衣,里頭是一件白襯衣,整個人很清爽。

    嘴角銜著笑,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恍然間,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剛上大一,也是一個秋天。

    周一晚上上完思政課,從大教室走出來,徐致柯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背靠墻壁,瞥著視線看向不斷涌出的人群。

    在她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時,他已經(jīng)在人流中一瞬捕捉到自己。懶散彎著的脊背打直,逆著人流朝她走來,接過她跨在肩頭的帆布包。

    走廊的感應(yīng)燈亮著,身后是人來人往的人群,兩人尋了個不多人的地方,撐在窗臺吹夜風(fēng)。

    風(fēng)拂過發(fā)絲,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聲。很青澀、美好。

    那個夜晚太過美好,這么久過去,仍覺記憶猶新。

    那天,他好像也是這么一身裝扮,眉眼間沒有被社會、生活磋磨的沉氣,有著少年人的朝氣蓬勃、意氣風(fēng)發(fā)。

    只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光已逝,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了。

    沒有了怦然乍喜的羞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再見他時,內(nèi)心竟然已經(jīng)變得平波無瀾。

    曾是多么熟稔、親近的戀人,徐致柯看著她,一瞬就明了了她心中的想法。眼神從欣喜,在了解她的想法那刻,變得灰淡。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對她的貪戀,“我知道你想問些什么。不急,先坐下吧。”

    “畢竟,你現(xiàn)在還懷著孕!

    周頌宜顫了下眼睫:“我……”

    徐致柯盯著她的眼睛,末了輕嘆一聲,“頌宜,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那么久,你認(rèn)為,你的那些話,真的可以騙過我嗎?”

    既是如此,她也沒再辯駁。以沉默,給了他問題的答案。

    他低低哂笑一聲。

    視線偏離,看向街道上來往的車輛,紅色的尾燈,在視線中暈出模糊的光影。

    再轉(zhuǎn)頭時,笑容有點兒勉強(qiáng),“當(dāng)初說要請我的那頓飯,現(xiàn)在還作數(shù)嗎?”

    周頌宜沉默,“作數(shù)。”

    兩人坐在陽棚下,忽而陷入沉默。

    明明也只過了一年的光景,可獨處在一起時,產(chǎn)生的化學(xué)氛圍,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良久的沉默過后,大排檔的老板走了過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才得以被打破。

    他手里拿著菜單,說:“外面大概快要下雨了。兩位,要不進(jìn)來坐?這里面的位置,寬敞得很!

    “不用了!

    徐致柯偏頭,禮貌地拒絕。

    老板目光看向兩人,愣了一瞬,轉(zhuǎn)而驚喜出聲,“原來是你們兩個啊!”

    “好久沒來了,”他熱情極了,“還以為你們跳槽了,不在這邊工作了。”

    周頌宜絞了絞手指,“確實沒再這兒工作了!

    “啊哎,還真是這樣!崩习逦⒂槪霸趺礃,還是以前的老幾樣嗎?”

    “不了,”徐致柯?lián)u搖頭,“或許口味有了新的變化。我們看看菜單,再告訴你。”

    “好叻!

    人走后,他將菜單推到周頌宜的面前,“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沒什么胃口。”

    “嗯?”徐致柯手中動作一滯,像是恍然大悟,將菜單移了回來,自嘲道,“忘記你現(xiàn)在懷有身孕,這些東西吃不得了。”

    “不過,少嘗一點應(yīng)該沒太大問題。畢竟,這頓飯,算是你請我的,哪有請客,自己卻不動筷子的呢?”

    他看似冷靜地翻著單頁,可目光從沒再哪一面有過過多的停留。

    如果有心一點,能發(fā)現(xiàn)他手中的動作機(jī)械無比。

    “啪——”地闔上菜單。

    揮手招來正在一旁收拾餐盤的店員,隨口報了幾樣菜品,“麻煩做得清淡點!

    店員:“這幾樣菜都屬于辣菜,清淡點,味道可能不太好。您確定嗎?”

    “嗯!

    周頌宜眉頭微跳。

    這幾樣,都是從前兩人愛吃的。或者說,是她單方面愛吃。

    徐致柯很少吃這些油膩的炸物,多數(shù)時候都是支著下巴,看她吃。

    從前,他們也愛坐在遮陽棚下吃。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煙火氣濃重。而他們,在下班的那一刻,生活平凡卻溫馨。

    有時候,只是一件很瑣碎的事情,說著說著,在晚風(fēng)拂來的那刻,彼此對視一眼,笑容不可控制地蔓延。

    眼角眉梢,再到毫不克制的出聲。

    徐致柯抽出一雙方便筷,杵了杵上面的木屑,轉(zhuǎn)而遞給周頌宜,看著她一副出神的模樣,“在想什么?”

    “沒什么!敝茼炓宿D(zhuǎn)動眼珠,眼神落在眼前人,猶豫再三,開了腔,“我已經(jīng)過來了,有些話應(yīng)該可以說了!

    “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徐致柯手邊動作未停,始終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模樣。

    揮手,招來了一旁的店員,讓對方上了一瓶啤酒。酒瓶蓋子撬開,透明的液體“咕咚——咕咚——”地淌進(jìn)玻璃杯。

    他斂著眉,看著上面浮動的氣泡,仰頭悶了一口。

    再放下酒杯時,眼也有點紅了。

    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

    周頌宜看著他,莫名地就想掉眼淚,“為什么?”

    恰好,這時端來一道菜品。是方才的那位老板,他的臉上帶著笑,“你們這次難得過來,我讓后廚給你們做了份我最近新推出的菜品!

    他將雞翅放在餐桌上,“這一盤,算我請你們的。”

    周頌宜沖他笑笑,“謝謝!

    店員這時端上一盤菜,老板看了眼,皺了皺眉,“你是不是聽岔了,這菜怎么看起來這么清淡。”

    “沒事,是我要求的!毙熘驴抡f。

    “最近換口味了?”老板訝異地問,“我剛看菜品,見你們點的還是以前的老幾樣,還以為口味還和從前一樣呢。”

    “看來人的印象,還是不能太固著!

    徐致柯:“是她懷孕了。辣的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懷孕了?”

    “嗯。”

    老板喜上眉梢,“恭喜恭喜。”

    “孩子不是我的!

    周頌宜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地說這些無厘頭的話。老板眼珠子在兩人身上轉(zhuǎn)悠一圈,訕訕地閉了嘴,干笑兩聲后,識趣地離開了。

    新鮮出爐的菜品,尚且冒著熱氣。在深秋寒冷的夜里,被煙火香包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隨著最后一道菜品被端上來,誰也沒有動筷子。

    徐致柯看著眼前不斷蒸騰地?zé)釟,低低出聲,“頌宜你看,連別人都還記得的事情!

    “你說,這一切怎么就變了?”

    “早就變了,不是嗎?”周頌宜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盡量平靜,可淚失禁體質(zhì),有些話在剛開腔的時候,鼻頭驟然一酸。

    她努力睜大眼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你應(yīng)該明白,去年冬天,我們就結(jié)束了。”

    “是!彼\然道,“但我沒想過,那人是他。”

    周頌宜讓店員接了杯熱開水,塑料杯捧在手中,冰冷的掌心,溫度稍稍回升,“上次,也是你做的吧!

    雖然沒有明說,但徐致柯知道她說的是哪件事。沉默半晌后,痛快承認(rèn)了,“是我!

    “為什么撒謊?”

    他問:“那你信了嗎?”

    “頌宜,是你先背棄我在先的!睕]有歇斯底里,落地聞針,“我可以對不起別人,但對于你,我自認(rèn)為做到了問心無愧!

    “今天這件事,是我做的。以我個人能力,再怎么也比不過你們周家和靳家的勢力大。這件事,我只是透露了一嘴,可這背后想要弄倒你們兩家的人,比比皆是。”

    “說到底,我只是點了把火而已。至于這火如何燒,怎么才能燒得旺,那就和我沒關(guān)系了!

    “當(dāng)然,你也可以將這視作我對他的報復(fù)!

    周頌宜沉默。

    他話里的真假,有幾分可信,幾分不可信,她此刻竟然無法拎清了。

    思緒像是煮開的粥,一片混沌。

    這件丑聞爆出,如果不得及時處理,一直冷處理,雖傷不到根基,但也足以讓兩家的股票一跌再跌。

    而股市回春,是一件持久的事情。顯然,這并不是股東們想見到的。

    “說了這么多,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徐致柯抬眼看她,“我說過,錯過了今天,以后可就沒有機(jī)會了!

    “沒有!

    “是嗎?”

    “可是我有。”

    徐致柯抬著頭,看向漆黑的天空。今晚天色不佳,風(fēng)雨欲來,沒有月亮,空蕩蕩的。

    他的聲音散進(jìn)風(fēng)中,“我給你講個故事。”

    “一個妓女和富豪的故事。”

    “從前有個妓女,在正式從事這門活計之前,曾有一個相敬如賓的丈夫。丈夫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可后來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有錢人家,亦或者是渴望改變家庭現(xiàn)狀,想著天上掉餡餅的事情能夠落到他的頭上,竟然跑去炒股!

    “平民和有錢人炒股,怎么可能會贏,反而倒欠一屁股的債。那個時候,妓女在做妓女之前,不得不去跪求那些有錢人放過他們這群小魚小蝦。可誰知,兜兜繞繞一大圈,做了一場局,也只不過是為了得到她的身體!

    “走投無路,她出賣了身體,換回了自己的丈夫?捎谐蝗眨谷粦言辛,而正是這個尚未長成人形的孽障,害得她的丈夫和她逐漸離心。”

    “何其荒謬!

    他淡淡地嘲諷道,“她也曾想過把孩子打掉,可身體壓根不容許她這樣做。后來,她試圖把孩子歸還給富人家,可富人家哪里看得起這么低賤的人生的種,還是以這么不堪的方式!

    “人總是喜新厭舊的,得到了便不會再懂得,珍惜兩字如何書寫。”

    “生活所迫,為了營生,她做起來那人人唾棄的皮肉生意。而那個被她生下來的畜生,被她保護(hù)得很好。她恨過那有錢人,卻從沒對那孩子疾言厲色過,哪怕是他毀了這個家庭!

    周頌宜很少聽他提起過這些。此刻看著他,不忍地別過頭,眼淚在路燈照不到的位置悄然滑落。

    世人總愛以第三人稱來敘述故事,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徹頭徹尾地變成旁觀者。

    誰都沒有戳破,彼此心照不宣。

    他很平靜地陳述著,故事結(jié)尾,他也并沒有再說些什么。

    只是道:“頌宜,我媽她!

    “走了!痹挼胶眍^,還是難免哽咽。

    烏沉的天空,滾起陣陣悶雷聲。

    這場秋雨正在醞釀,風(fēng)格外的大,周頌宜吹在兩側(cè)的發(fā)絲被拂到腦后。

    良久的沉默。

    綿綿秋雨從天而降,瀝青路干燥的地面被潑了點濕跡,很快又消失不見。

    “節(jié)哀!彼龜肯旅冀,聲音揉碎在這雨聲中。

    “對不起!

    “和我說對不起干什么?”徐致柯嘴角嘗試揚起笑,可那笑容卻苦澀至極,“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有件事情你一直不知道。其實當(dāng)年中學(xué)時期,是我把你困在廁所里的。起初只是臨時起意,不想讓人看見我狼狽的樣子,沒想到卻困我一生。”

    “你爸之所以沒同意讓我和你在一起,我想,大概是他都調(diào)查出來了!

    他幾乎打碎自己所有的驕傲,微笑著注視著她,一如從前的許多年,“不過,他應(yīng)該沒有告訴你事情原本的真相。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的真相是什么!

    周頌宜目光緊緊盯著他,“什么意思?”直覺有什么東西正在慢慢脫軌、逐至分崩離析。

    “那天,我是看著你被那群女生拖進(jìn)廁所鎖著的。之所以沒人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是因為我拖了一塊正在維修的告示牌放在廁所外邊!

    “那天正是放學(xué)的時間點,而那處原本就偏僻,本就沒什么人來往。除了我,壓根就沒人聽見你的呼救。我站在樹下等啊等,等到天擦黑,才將你放出來!

    他的淚從眼眶不覺滑落,“那種日子多么令人惡心嗎?每一分一秒,都像是蝕骨般的煎熬。可我要是掙扎,他們只會不斷地羞辱我和我母親,還會去報復(fù)我母親。”

    “那時候,我就像是一團(tuán)臭泥。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秒,似乎都在污染這份空氣。”

    “你以為我當(dāng)初是去救你的嗎?”他將真相血淋淋地撕開,“強(qiáng)者總愛欺負(fù)弱者,那是因為他們打不過比他們更強(qiáng)的人,所以喜歡在弱勢的人身上尋求刺激、存在感!

    “我亦同樣如此!

    “當(dāng)初,我恨不得將自己的痛苦施加在你的身上。見你的那天,我被人扒光了身體、堵在廁所里遭受猥褻,那些令人惡心的笑容、令人嘔吐的氣味,形形色色的人的液體遺留在我的身體上。我縮在廁所,恨不得用那些水將自己的皮膚洗爛。見到你,屬于意外,不想讓你看見自己的狼狽樣。可你看見我,還以為是天降救星,你以為我和你同樣都是可憐蟲。其實,我只是一灘爛到底的淤泥,連可憐都不配擁有!

    “后來,我只是改了主意!彼徛,“你和我終究不同。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痛苦和磨難只是一時的,他們羨慕嫉妒你,朝你扔泥巴來來滿足自己內(nèi)心卑劣的快感。但我不一樣!

    “時間于我而言,是最廉價的成本。”

    可其實他早就后悔了。在見到那雙帶淚的眼睛時,他就后悔了。

    為此,捧出了自己的一顆真心。

    可他已經(jīng)是污泥了,污泥怎能去肖想天上的皎月。在做出選擇的那刻,命運的齒輪早已開始轉(zhuǎn)動。

    周頌宜干嘔得厲害,情緒起伏巨大,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心卻跳動得厲害。

    按照常理來說,她應(yīng)該渾身都燙得厲害。

    相反,她像是墜入冰窟。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周末,車加塞得厲害。雨水滂沱,雨刮器左右擺動,燈光慢慢在眼前晃動,拉長模糊的光暈。

    下一刻,整個人頭疼欲裂。

    警車紅藍(lán)色的光在眼前朦朧地閃爍,救護(hù)車的嗡鳴聲由遠(yuǎn)及近,耳邊傳來呼救聲。

    意識陷入昏迷。

    第47章 是非人

    靳晏禮接到周頌宜的來電時, 正在會議室里開會 。

    公關(guān)部門一邊在壓詞條、撤熱搜,一邊在加急趕澄清文稿。以最優(yōu)化的方案,盡可能地降低負(fù)面熱搜對于兩家企業(yè)的影響。

    公司官號, 暫時還保持著冷處理。

    這件事, 涉及到兩家企業(yè)。

    具體如何澄清、聲明,需要兩家公關(guān)部提前商量好。等聲明發(fā)出去,彼此之間也好配合。

    事情來得太突然。即使加班加點,可處理起來, 仍然有些棘手。

    對方像是有備而來。

    “你們繼續(xù)!苯潭Y對側(cè)旁的總監(jiān)稍一點頭, 對方心領(lǐng)神會。他拿過手機(jī),從椅子上起身,拉開會議室大門走了出去。

    周頌宜很少主動給自己打電話。大多數(shù)時候, 即便是有要事商量,也情愿是在聊天軟件上交流, 很少會以通話的形式進(jìn)行。

    這通電話, 沒來由地沒覺得欣喜, 像是一塊石頭壓在心口,沉得厲害。

    不知什么緣故, 總覺得有點呼吸不上來。

    靳晏禮抬手松了頸上的兩粒扣,脖頸的桎梏得到松懈, 可心下的焦躁并沒有得到緩解。

    電話接通的那刻,那句“小宜!边沒有叫出口, 對面陌生、焦急的一長串話語,打破了他提前打好的草稿。

    對方說得又快又急。明明所有的字他都認(rèn)識, 怎么此刻組合起來, 卻只覺得腦袋暈眩、充血得厲害,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

    那話像是進(jìn)了腦子, 可又從另一只耳朵里跑了出來。短暫的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喂?”

    話筒那段的人見這邊沉默著,以為是雨下得太大了,他的聲音隱匿在這“嘩啦啦——”的雨水里,對方壓根沒聽見自己說的話。

    于是拔高音量、撿重點說,“請問是機(jī)主家屬嗎?機(jī)主在肖君廟公交站附近的路口,發(fā)生追尾事件,因失血過多目前陷入昏迷狀態(tài),先已被送往協(xié)和醫(yī)院進(jìn)行救治……”-

    靳晏禮反應(yīng)過來時,整個人身體發(fā)冷,捏著手機(jī)貼在耳側(cè)的那只手,不受控地發(fā)抖。

    起初是指尖的震顫,后來帶動整條小臂都在顫抖。

    通話掛斷,他茫茫然在原地杵了一瞬,繼而身體不受控地戰(zhàn)栗一下。

    像是剝離的靈魂回到肉身,他快步跑向一旁的電梯間,手指好幾次沒摁住下行鍵。

    梯門打開、閉合,繼而打開,他從里面出來,拔腿直奔地下停車庫。

    暴雨攪沉天色。

    黑暗的天空,像是破了個窟窿,豆子般的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像地面。

    狂風(fēng)亂作,行道路上的綠樹,隨著黑夜起舞。

    好在,路上沒有多少行人撐傘外出。通往醫(yī)院的這條路,錯開了下班的高峰段。

    靳晏禮開著車,一路狂飆。

    雨水順著風(fēng)擦來的方向,沿著玻璃窗滑過。如玻璃

    裂開的紋路,一路橫向蔓延。

    濕漉漉的雨天,他把著方向盤的手指,掌心不知什么時候沁上了一層薄汗。

    心悸得厲害。

    *

    抵達(dá)醫(yī)院,靳晏禮推開車門走下來時,整個人腳步虛浮,險些跌倒在地。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視線里模糊一片。

    他胡亂地擦了擦,顧不及太多,一路跑著進(jìn)了醫(yī)院大廳,逮著一名護(hù)士詢問。

    今天雨夜,又是車禍的。

    護(hù)士今晚執(zhí)夜班,因此對靳晏禮描述的重點多少有點印象。

    替他指明方向后,低頭在巡查表中填好記錄,將圓珠筆插在領(lǐng)口下方的口袋中,轉(zhuǎn)身離開了。

    按照指明的方向,靳晏禮走了一路。

    興許是因為焦急,從前縝密、沉穩(wěn)的性子丟棄,可越焦急反而越容易出錯。

    夜里的醫(yī)院,寂靜無比。大家臉上沒有喜氣,都是沉重。

    只有經(jīng)過婦產(chǎn)科時,才少有地看見幾張較為欣喜的臉孔。

    他不斷地張望著,不斷地詢問。

    一路跌跌撞撞。

    終于,來到了手術(shù)室。

    短暫的路途,卻像是耗盡他全部的氣力-

    周頌宜已經(jīng)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徐致柯靠在手術(shù)室外的墻壁,斂著眉,盯著腳尖。

    焦急、懊悔的情緒充斥在大腦,不斷地反復(fù)拉扯折磨。

    忽而,耳邊傳來一串濕噠噠、沉重的腳步。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驟然消失。

    他抬起下巴,朝聲源處看去。見到來人,低低呵笑一聲,“你終于來了!

    靳晏禮大腦意識極度混沌,腦袋疼得厲害,壓根沒去思考徐致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通電話的人說周頌宜已經(jīng)被送往醫(yī)院,可他過來了,卻只能看著手術(shù)室牌子上亮起的‘手術(shù)中’幾個字。

    他焦躁不安。

    緊跟著,手術(shù)室的門打開,走出一個身穿綠色無菌服的醫(yī)生。

    她的手中拿著一張單子,盯著徐致柯看:“你是周頌宜的家屬?”

    “他不是!苯潭Y嘴唇囁嚅,字從喉嚨艱難擠出,“我是。”

    醫(yī)生微訝。

    畢竟,在進(jìn)手術(shù)室前,陪同患者一同過來的,是剛才的那位男士。

    先入為主的,他便以為對方是患者家屬了。

    不過專業(yè)素養(yǎng),沒給時間多想,“你是患者的?”

    “我是他的丈夫。”這幾句話,像是要耗掉他所有的精氣神,“頌宜她,現(xiàn)在還好嗎?”

    “患者大出血,好在經(jīng)過手術(shù),情況暫時穩(wěn)定住了!彼龑巫舆f給靳晏禮,“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還請盡快簽字!

    “孩子?”

    靳晏禮原本松了一口氣,此刻又重新吊起。訥訥道。

    低著頭,看著手中那張快被自己捏皺的紙。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字,他握著筆,簽字的手抖個不停。

    周頌宜出車禍了。

    她懷孕了。

    孩子要沒了。

    感覺自己整個人腦袋脹痛得厲害。“禮”字最后一筆,沒控制好力道,險些劃破紙張。

    醫(yī)生看他一眼,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進(jìn)了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又關(guān),指示燈顯示紅色。

    徐致柯看著眼前人。雨水將發(fā)梢打濕,黑色的西褲面料濡濕一片。

    走過的路徑,鞋底的水漬印在暖白色的瓷磚,白熾燈的光打上去,清晰可見。

    難能可見的狼狽樣。

    忽而笑出聲,“你還不知道頌宜懷孕了?”

    見他沉默,心中升起隱秘的快感,“真是可惜。還沒能見一面,就失去了呢!

    徐致柯手背上血管暴起,語氣淡諷,“你想要的,一樣都沒留住。不是你的,終究就不是你的,強(qiáng)求也沒用!

    “我失敗了!彼呱锨,揪住靳晏禮的衣領(lǐng),“可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同樣是失敗者。你看,頌宜連孩子的存在都不愿告訴你。真是可憐。”

    靳晏禮整個人還沒緩過來,心率極速飆升。

    此刻壓根就沒注意徐致柯在說些什么,任憑他揪住自己的衣領(lǐng)。

    心口絞痛得厲害,他一條腿跪倒在地。

    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底通紅一片。

    抬起眼,看著眼前的這張臉,思緒漸漸回籠。

    他的眼神變得陰鷙,“徐致柯,你究竟做了什么?”

    “頌宜出事,你為什么在這?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徐致柯看著靳晏禮因為憤怒而丟失的理智,只覺得暢快。紅了眼,無法冷靜,“你有時間在這兒質(zhì)問我,不如好好想想,為什么我能知道她懷孕了,而你卻什么都不知道。”

    如惡魔的低語,“她壓根就不愛你,你還巴巴地往前湊?刹豢蓱z?”

    靳晏禮擦了擦從發(fā)梢滑落在唇間的水漬。盯著指尖的水珠,一切都好像是做夢一般,恍惚地讓人難以置信。

    他搖頭嗤笑,“你唾棄我插入你們之間的感情。可到頭來,你捫心自問,你值得她托付終身嗎?你在他面前營造的那些風(fēng)光霽月的形象,可到頭來,也不過如此!

    “當(dāng)你開始將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時。又或者是,當(dāng)你將她當(dāng)作報復(fù)的籌碼時,你就已經(jīng)不配再得到她的愛了!

    “你不配!

    靳晏禮用盡全部的力氣,身體緩慢地靠向墻壁,只覺得累,“揭開虛假的面具,你同我并無差異!

    話很輕。

    像說與他,又像是說與自己。

    “你閉嘴!”徐致柯丟掉所有的禮儀,大聲呵斥,“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這些都是你們靳家逼我的,要不是靳嵩朗,我會變成這樣嗎?”

    “你們靳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說著說著,他啞了聲。

    或許今夜,就不該約她出來?赡切┓e壓在心頭的秘密,近乎逼得他喘不過氣。

    惡狠狠地盯著眼前人,只覺得目眥欲裂。

    可攥著他衣領(lǐng)的手,漸漸懈了力道。

    認(rèn)命般的。

    腳步踉蹌著后退,最終緩緩滑下身體。

    昂頭靠在墻壁,雪白的天花板,晃得人眼睛刺痛。

    論到底,終歸是自己懦弱了,是他先放開了手。

    捂著臉頰,泣不成聲。

    *

    周頌宜感覺自己睡了很久,醒來時,周圍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剛準(zhǔn)備起身,只覺得暈得厲害,抬手摁住腦袋。

    察覺到牽引感。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背上正插著輸液針。

    “醒了!

    “岑姨?”聽著熟悉的聲音,她轉(zhuǎn)過頭,“您怎么過來了?”

    岑佩茹看著眼前面色蒼白的人,心口疼得厲害,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替她將床位調(diào)高了一點,“聽說你病了,阿姨過來照顧你!

    周頌宜沒吭聲。

    斂著眼睫。

    手指擱著白色的棉被,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您都知道了?”

    “你爸他也知道了!贬迦阏f完,微微一頓。想斟酌著用詞,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是好,最終還是如實道,“是晏禮那孩子告訴我們的。”

    周頌宜眼神凝滯一瞬,轉(zhuǎn)而又釋然了。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莫名的心口一緊,緣由從何而來。

    陷入昏迷前,耳邊有嘈雜的呼救聲。

    好心人試圖解救自己,卻徒勞無功,最終用她的手機(jī),點開聯(lián)系人撥通了過去。

    原來,那通電話,撥到靳晏禮那兒去了。

    紙包不住火。

    有些事情,終究是瞞不住的。

    周頌宜垂下眼睛。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格外平坦。

    曾經(jīng)待過的痕跡,除了肚皮上的疤痕,什么也沒留下。

    她說:“孩子沒了。”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姑娘,岑佩茹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心口泛酸得厲害。卻又怕自己說多,勾起了傷心往事,只道:“你還年輕!

    “這樣也挺好的!敝茼炓宿D(zhuǎn)動眼珠,笑容勉強(qiáng)地看向岑佩茹,“我爸他們呢?”

    “就在外頭!

    她醒來之前,周平津進(jìn)來看過。什么話沒說,可眼圈通紅一片。

    岑佩茹怕他控制不住情緒,又怕周頌宜醒來時情緒失控,索性就讓人在外邊的椅子上等著了。

    意外的。

    眼前這個孩子,冷靜到讓人心疼。

    她站起身,“我這就讓他進(jìn)來。”

    “不用了!敝茼炓苏f話的語氣很虛弱,臉上也沒什么氣色,整個人病氣很重。

    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現(xiàn)在沒什么事了,您也不用特地過來照顧我,挺麻煩的!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岑佩茹愛憐的目光看著他,“一點也不麻煩。”

    “岑姨,我爸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話,還請你幫我說說,讓他別太擔(dān)心了!

    周頌宜語氣很慢。

    嘴唇干澀,聲音很輕。仿佛眨眨眼,就要消失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岑佩茹沒說話,知道她需要時間獨處消化。良久,語氣也難免哽咽,“好!

    “謝謝!

    她轉(zhuǎn)過臉,沖她笑笑。

    將被子往身上卷了卷,她又將腦袋偏向一邊。沉默著,不再說話。

    耳邊,椅子被拉開。

    椅腿摩擦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刺啦——”聲,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門被輕輕地帶上。

    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靜。靜得仿佛能聽見輸液管“滴答-滴答-滴答”的輸液聲。

    窗外,三層樓高的銀杏,葉子金黃。

    秋風(fēng)吹,葉子落。

    像在生命耗盡前,用盡全部力氣,在生命的舞臺上,落下最后一場翩躚的舞。

    周頌宜盯著樹上不斷落葉的枝干發(fā)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直到眼球酸澀,才僵硬、機(jī)械地轉(zhuǎn)了身。

    孩子沒了。

    其實也挺好的。

    原本的計劃中,也沒打算留下來。后來,只是在時間的累加中,產(chǎn)生了不舍的情緒。

    留下或失去,只在一念之間。

    可能,她曾做出的抉擇是錯誤的。現(xiàn)如今,老天替她做出了正確的抉擇,將一切撥回原軌。

    說不難過,那是假的。

    更多的是,一種身心上的疲憊。索性,一切回到原軌,也就沒有了憂心的必要。

    她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等一切修養(yǎng)回來,也就都好了。

    所有的那些,都和自己無關(guān)了。

    第48章 是非人

    剛做完手術(shù)清醒, 胃里空泛得厲害,卻沒什么胃口。

    周頌宜整個人病怏怏的、食欲不振,不太想吃什么東西。

    這種情況, 從早晨清晰一直持續(xù)到傍晚。

    岑佩茹特地聘請了營養(yǎng)師, 讓對方變著花樣,做了許多營養(yǎng)均衡、味道鮮佳的食物。

    可食物送上來,隨著時間的漫去,飯菜冷掉, 扔原封不動地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她一口沒吃。

    不說話, 只是一個人靜一靜。

    岑佩茹看在眼里,沒當(dāng)面說些什么,可急在心中。

    從房間退出來, 周平津一臉急切地看著她,“還是沒吃嗎?”

    “沒。”

    岑佩茹搖搖頭。

    “我進(jìn)去看看!

    周平津從接到消息趕來, 便一直候在病房外。周頌宜清醒前, 他曾進(jìn)入房間, 久坐了許久。

    看著那張消瘦的面頰,刺眼的病號服。

    沉默良久。

    月光從窗臺撒進(jìn), 一雙眼蒼老、疲憊了許多,紅色的血絲在眼眶中游走。

    日出時分, 見她似有清醒的趨勢,連忙手忙腳亂、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

    她現(xiàn)在連岑佩茹都不大相見, 他的出現(xiàn),恐怕會更加引起她的不自在。

    出了房間, 心里邊又惦記著。坐在門外的長椅上, 不時起身,透過觀察窗往里探上幾眼。

    一個下午, 就維持那么一個姿勢。

    “別,”岑佩茹見他拔腿,連忙抓住他的手。即便房間隔音好,可還是不自覺地放低了音量,“好不容易睡著,讓她先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一個下午,自己一個人怔怔地躺在床上,也不說話。我過去的時候,眼淚還沒來得及擦拭。”

    “孩子心里頭也亂著,她怕你擔(dān)心。給她點時間,讓她自己平復(fù)一下,我們能做的,就是給予她最大的支持。她不想說的,你也別逼她。”

    “這些我當(dāng)然知道。”周平津從腹腔吐出一口濁氣,聲帶嘶啞、疲憊,“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這孩子不聲不響的。佩茹啊,我真的怕!

    咽喉干澀,聲音都帶著顫,“我怕,一朝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別擔(dān)心。”岑佩茹安慰著,“晚一點的時候,我再進(jìn)去看看!-

    晚上,岑佩茹從宅子里帶了自己下午熬煮的粥,又帶了點梅婷做的糕點,裝進(jìn)食盒,拎著去了病房。

    敲了敲門,繼而推門而入。

    進(jìn)門時,周頌宜已經(jīng)醒來,氣色看起來依然不怎么好。

    將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幾,目光一掃而過那些冷掉的食物,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

    她走近,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問:“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天黑后,室內(nèi)太過寧靜,麻雀在樹上喳喳叫的聲音都能進(jìn)到耳朵里。

    岑佩茹輕聲說,“有沒有想看的電視,阿姨給你調(diào)!

    周頌宜仿若剛回神。

    “不用了!彼鹕习肷,靠在床頭。唇色蒼白,眼神無奈地看著眼前人,“我真挺好的。您不用擔(dān)心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里有數(shù),明天說不定就能下地活蹦亂跳的。”

    “再說了,您一直陪在我這里也不是數(shù)。明天舒樾放假,回家里發(fā)現(xiàn)沒人,心里肯定疑惑!

    “你這孩子,還操起我的心了!贬迦銍@一聲,眼神從她的眉眼一寸寸落過去,盡量緩著自己的語氣,“一天沒吃飯了,好歹吃點東西。不然這營養(yǎng)該怎么跟得上去?”

    “吃不下!

    “嘗一點。”岑佩茹道,“阿姨親手做的!

    周頌宜嘴唇動了動,拒絕的話終究是被吞了下去。

    側(cè)著目光,看向身旁的保溫盒,繼而轉(zhuǎn)回頭,眼神溫和,“那我嘗一點!

    “好。”岑佩茹走近她的身旁,貼心地替她打開食盒,“吃一點。要是實在吃不下,就放著,待會有人收拾,不用勉強(qiáng)自己。”

    “嗯!

    盒子打開。里面的飲食很清淡,營養(yǎng)富含量極高,樣子看著也讓人很有食欲。主食是一點營養(yǎng)粥,內(nèi)含谷物較多。

    周頌宜夾了一筷子的青菜,咀嚼的動作很慢。

    怕岑佩茹會覺得無聊,她說,“我這兒也是很無聊,要不您還是先回去吧!

    “沒關(guān)系!

    “好吧。”

    她沒再開口了。

    吃了幾口,實在沒什么胃口。后面再吃的時候,就變得很勉強(qiáng)了。

    岑佩茹也看出來了,于是沒再勉強(qiáng)。

    替她將餐盒收拾好,起身準(zhǔn)備離開。知道周頌宜的性格,她沒提留下照顧的事情。

    只說,“今天晚上,我就不留下來了。不過,我替你請了一位護(hù)工過來照顧你。不然,讓你一個人在這兒,我和你爸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懷孕這么大的事,她愣是守口如瓶,一點都沒告訴他們。為人父母的,最擔(dān)心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嗯。”

    周頌宜垂著頭。

    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于是便沒再拒絕。

    岑佩茹將東西收拾好,起身離開。見人即將走遠(yuǎn),他忽而開了口,“他人呢?”

    聲音很輕,沒特地指名道姓,可岑佩茹卻都能明白。

    腳步頓住,臉上扯出笑,盡可能地揭過話題,“回去了!

    “嗯!

    聽此,周頌宜驟覺心中一松。

    她慢慢地躺回床鋪。夜里有點兒涼了,她扯了扯被子,拉到脖子上。

    閉起眼睛,房間內(nèi),一瞬陷入寧靜。

    *

    不多時,房門被人重新敲響,周頌宜以為是岑佩茹去而復(fù)返。

    等睜眼看去,發(fā)現(xiàn)是一張陌生的臉孔,起初有點兒訝異,但轉(zhuǎn)瞬又恢復(fù)平靜。

    對方舉止靦腆。

    主動向她介紹著自己,“您好,我是過來照顧您的護(hù)工。我姓胡,古月胡,單名一個麗字。今年三十四歲!

    “我就在這兒,您要是有任何需要,隨時叫我!

    “嗯!

    兩人第一次見面,還比較陌生,尚處于磨合期。

    怕周頌宜覺得不自在,于是自己給自己找了點事做。

    先是打掃房間的衛(wèi)生,繼而又是擦拭擺著百合花的玻璃瓶。

    忙忙碌碌,愣是沒讓自己空閑下來。原本清冷的房間,因為這點動靜,稍微顯得有點人氣-

    周頌宜躺在床上,但睡不著。

    今天睡了一天,腦袋昏昏沉沉,身體動作時,偶爾會有一陣抽痛感。

    她讓胡麗將電視打開,追了會兒劇,眼睛有點干澀,就沒再看了。只是電視仍舊是播放的狀態(tài)。

    “您別忙碌了,坐下休息一會!

    胡麗:“我不累,把這點打掃完就好了!

    “已經(jīng)很干凈了!敝茼炓诵πΓ白掳。我現(xiàn)在睡不著,你能陪我聊聊天嗎?”

    “當(dāng)然可以。”

    聽她這樣說,胡麗連忙放下手頭的工作。

    去淋浴間凈了凈手,才重新折了回來,坐在周頌宜病床旁的椅上。

    有點兒拘謹(jǐn),“聊點什么。”

    “隨便聊聊吧!

    周頌宜這會只想找人說說話。

    可沒想到,話匣子一旦打開,便沒有之前那么的無趣了。

    胡麗是一個稍微有點幽默的人,會講八卦與笑話。

    盡管這笑話有點兒冷,可她臉上真切的笑容,很輕易地就能感染到身邊的人。

    有她的陪伴,心情也的確好了許多。

    聊的內(nèi)容很散,天南海北地聊著,有什么說什么。

    閑聊中,胡麗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其實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入選的。公司里,比我優(yōu)秀有經(jīng)驗的人有很多。岑女士給了很多工資,當(dāng)時大家擠破腦袋都想過來。我雖然也想,但沒抱太大希望!

    很真誠地笑了,笑容中還帶點羞澀,“沒成想,竟然還真的被選中了。不過,一直也沒好意思問!

    “大概是比較合眼緣吧!敝茼炓讼肓藭值,“這種事情,說不準(zhǔn)的。全憑個人感覺!

    “不知不覺找你聊了這么久,不會覺得我煩吧?”

    “怎么會呢,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焙愙s忙擺手。抬頭看了眼時間,“呀!不早了。這都快十點半了,您趕快休息吧!

    “還早呢。”

    周頌宜抬眼,看著墻壁上的掛鐘,“以前上班的時候,這個時間點于我而言,算早的了。一般都是十一點多,或者轉(zhuǎn)鐘的時候,F(xiàn)在這個時間點,有點困意,但是睡不著。”

    “可能是下午睡夠了吧。”

    “年輕人,可不能總熬夜,會熬壞身體的。”胡麗不贊同道,“身體是本錢,一定要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

    她又鄭重地重復(fù)一遍,“一定要注意身體!

    周頌宜被她一板一眼的模樣逗笑,也不愿對方為難,“好吧。”

    “最近有點煩!

    “放首純音樂聽聽吧,興許我聽著聽著就會睡著了。”

    *

    熄了燈,舒緩的音樂在耳邊流淌,周頌宜躺在床上,眼神一片清明。

    暗夜里,她仰面盯著天花板,卻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緒放空,肉身僅僅只是一具軀殼。沒有思維,機(jī)械地操控著神經(jīng)。

    這件房子,是醫(yī)院最好的VIP病房。視野開闊,空氣流通暢。

    除了床位,家具一應(yīng)齊全,更像是小型而溫馨的家。

    轉(zhuǎn)了鐘,胡麗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天也睡了,萬家燈火沉眠。

    周頌宜也不知道自己盯著窗外看了多久。

    看得眼睛都酸澀了,她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球,慢慢閉上眼睛。

    可惜,睡得并不安穩(wěn)。

    像是陷入一場深海般的噩夢,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地下沉、再下沉。

    水一寸寸沒過嘴巴、鼻腔、眼睛,直至將她溺死在這深海中。

    她才恍然驚醒,可卻怎么都撐不開眼皮。

    整個人冷汗?jié)i漣,嘴唇發(fā)抖,牙齒磕碰在一起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她不斷地掙扎,嘴唇近乎發(fā)出囈語。

    忽而,鼻腔嗅到一股類似雨后的森林的氣味。

    極淡,卻熟悉。

    下一秒,額頭覆上一只手掌。

    有人隔著被子,輕輕拍著她的胸脯,像是嬰兒哄睡般的。

    慢慢的、奇跡般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片刻后,唇間傳來一陣癢意,原本干裂起皮的嘴唇,變得濕潤起來。

    像是有人不斷地用蘸水的棉簽棒掃過唇瓣。

    動作很輕。

    她能感覺,卻睜不開眼。

    意識像是泡在水里,溫?zé)岬模屓瞬粩嗟爻聊,四肢變得綿軟無力。

    天快亮?xí)r。

    周頌宜猛得驚醒,動作幅度過大,牽扯到腹部的傷口。

    抽痛抽痛的。一瞬間,后背爬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最近,北京的天很干。

    窗外風(fēng)聲呼呼,周圍靜悄悄的,如果不是抬手觸上唇瓣,感知到的一片潤澤。

    那么,她真的要以為這是一場幾近真實的夢了。

    *

    流產(chǎn)前三天,還需臥床休養(yǎng),不能隨意下地走動。

    只是這種情況,是依照個人體質(zhì)而異的。

    也有流產(chǎn)后一小時左右,身體狀況良好時可以在醫(yī)師的指導(dǎo)下下床活動的。

    不過,岑佩茹擔(dān)心周頌宜的身體,顯然并不認(rèn)可這種做法。

    周頌宜躺著覺得難受得很,時間像是過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都變得難挨。

    她說:“我想下去轉(zhuǎn)轉(zhuǎn)!

    “還是再調(diào)養(yǎng)一天。不過要是實在待不住,想要下床的話,我待會去問問醫(yī)生!

    胡麗走上前替周頌宜將床位調(diào)高,以此來讓她的上半身能夠抬起幅度。

    視野不再拘泥于那一小塊地方,變得寬闊。

    畢竟身體難受,人也遭罪。

    調(diào)整好幅度后,柔聲詢問:“這樣可以嗎?”

    “謝謝。”

    “不客氣,這都是我的職責(zé)所在!

    “我想吃點東西,”周頌宜支起上半身,突然對眼前人道,“你能替我去買點粥嗎?”

    “當(dāng)然可以!焙愌凵褚幌,“你想吃什么?或者我都買過來嘗一嘗?”

    岑佩茹那天晚上送完晚飯,見她吃了幾口,還以為情況會有所好轉(zhuǎn),結(jié)果還是在原地踏步。

    營養(yǎng)師變著花地制作餐食,雖知道對方也是好心,可她卻是食欲不振。

    即便再好看、美味,也只是嘗了幾口,便不再動筷子了。

    胡麗看在眼里,也是著急得很。此刻,難得主動開口要吃東西,自然是竭力滿足-

    盯著胡麗離開的背影,周頌宜收回視線,盯著雪白的天花板。

    半晌后,她啟唇:“進(jìn)來吧!

    沉默一瞬,門鎖被人擰動,房門被推開。

    她閉了下眼睛,睜開時,特地沒將視線瞥過去。

    很輕聲,“你都知道了。”

    “是。”

    周頌宜的臉壓在枕頭上,笑了下,“孩子沒了!

    良久的沉默過后,她慢慢轉(zhuǎn)過臉。

    從婚禮到醫(yī)院,明明只是隔了幾天,卻像是過了許久。

    大概是見過了周自珩,原本干凈、英俊的皮囊,此刻添了不少傷口。

    不知道在這兒待了多久,臉上的傷痕沒有及時消腫,此刻青一塊紫一塊的。

    昂貴的衣料外套,此刻也皺巴巴的。下頜上,冒出了一層青色的胡茬。

    狼狽至極。

    靳晏禮看著眼前人。明明見面之前,還是一副笑顏如花的模樣,就算刻意冷淡,也只會讓人覺得有生氣。

    此刻躺在雪白的床鋪,消瘦的身體罩在肥大的病號服里。

    疲憊、像是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抿著唇,想說些什么。

    喉間卻干澀無比,什么字都擠不出來,安慰的話怎么也吐不出來。

    垂著頭,連直視她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我原本也沒打算留下他的。”周頌宜話說得很慢,“現(xiàn)在沒了,也挺好的!

    靳晏禮抬起頭顱看她。

    如果放在從前,他聽到這些話,情緒必然會變得失控,不斷地詰問于她。

    畢竟,他曾私心地想要通過一個孩子,來將她的余生和自己捆綁在一起。

    此刻,看著她失了氣色地躺在病床上。

    想起三日前的那個雨夜,整顆心瞬間被揪起,不斷地下墜、再下墜。

    他整個人灰敗極了,訥訥地言:“我知道!

    “好了,要是沒什么事,你就離開吧。”她閉著眼睛,不想見他,“這里有專業(yè)的護(hù)工,你夜里也不用來我這兒;厝グ。”

    靳晏禮知道她話里的意思。

    她不想見到自己,或者說,她迫切地想和自己斬斷所有的牽扯。

    從來沒有這一刻來得清楚、明白。有些東西正在急速流逝,再也挽不回來了。

    這次,大概真的要結(jié)束了。

    “好!

    第49章 是非人

    周頌宜出院那天, 醫(yī)院里栽植的銀杏落了滿地。行人走在路上,穿著厚厚的大衣。初秋,轉(zhuǎn)眼間, 就到了深秋。

    那天, 周平津四人都過來了。

    沈瀅一進(jìn)屋,將懷中捧著的鮮花遞給她,繼而圍著周頌宜轉(zhuǎn)一圈,“在這兒幾天, 是不是悶壞了?”

    “你看看你, 又瘦了點!彼Z氣輕松,“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最近跟著網(wǎng)上學(xué)了廚藝, 指定在年前,把你給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嫂嫂!

    周頌宜無奈, “哪有那么夸張!

    “沒跟你夸張。”周自珩將挽在臂間的大衣遞給她, “外面風(fēng)大, 待會出門,把衣服加上!

    周平津站在原地, 一時間有點無措。

    看著兄妹兩人說說笑笑,仿佛日子又回到了從前, 可是此時面對周頌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沉默著, 卻是細(xì)心地幫她把東西收拾好,自己拎著包, 走在前邊。

    “爸, 我自己來吧。”

    “沒事,你爸她就樂意這樣!贬迦憧此谎, 目光劃開,落在周頌宜那雙疲憊的眼,“不然,他反而還覺得不自在了。”

    在進(jìn)病房前,周平津的眼眶就不受控地發(fā)紅。

    怕周頌宜瞧出端倪,特地開了窗,吹了好一會的風(fēng)。

    四個人,彼此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問點什么。

    他們太了解她的性子了,越是裝作不在乎,心中就越在意得要命。

    無法讓時間極速療愈,能做到的,便只有粉飾太平。將這,當(dāng)作一場普通感冒而導(dǎo)致的住院。

    這幾日,時間太過難熬。

    總也放心不下,又怕周頌宜見著自己為難。于是,總在夜里偷偷地隔著觀察窗瞧上幾眼,寬慰自己。

    “還是回家了好,這醫(yī)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里邊的消毒水刺得要命,晚上安靜得可怖!敝芷浇?qū)⑺舷麓蛄恳蝗,“爸爸讓你梅姨燉了愛喝的湯。正好深秋了,再過陣子就步入冬天了,趁這個時間,好好暖暖身體!

    “好!

    周頌宜的笑容溫暖,“謝謝爸!

    “謝謝大家,這段時間讓你們操心了!

    “你這說的什么話?”周自珩顯然不大認(rèn)同這句話。

    “以后無論想做什么,就大膽去做吧。爸爸以后不會再插手了,周家也永遠(yuǎn)是你最堅實的后盾!敝芷浇蚩粗矍跋莸呐畠,也后了悔,“只要你過得幸福就好!

    “怎么說這些!贬迦愕伤谎,“不是說好了,不說了嗎?”

    “瞧我這張嘴。”

    ……

    看著兩人拌嘴的模樣。

    周頌宜抿了抿唇、沒吱聲,心底那些干裂的縫隙,像有暖流淌過,漸漸得到滋潤。

    *

    回了周宅,日子好像又歸于平靜,像是園子里一湖平波無瀾的活水。

    時間慢慢淌過,曾經(jīng)的那些痛苦,好像也一并隨之流逝,漸漸變得不復(fù)存在。

    似乎是麻痹,亦或者是自身的充實。

    這幾日,周頌宜不是聽曲,就是畫稿的。盡管忙得不可開交,可精神卻很滿足。

    原本郁結(jié)的心情,在自我的充實中,得到了極大的調(diào)節(jié)。

    深秋,落葉漸多。

    后山每日能聽見風(fēng)揉動葉子的聲響。一日又一日過去,樹梢的葉子越來越少,原本棲在樹間的鳥雀,不得不振翅,尋向溫暖的南方。

    周頌宜坐在椅子上發(fā)怔。這段日子,她好像對時間格外沒有概念。

    此刻,見到眼前的場景,像是夢游許久的魂魄歸了位。

    她撈過手機(jī),看了眼時間。

    才發(fā)現(xiàn),竟然就要十月底了。

    上次鬧出的風(fēng)波,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此刻回想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卻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jì)。

    流產(chǎn)后,很少看手機(jī)。事情的最終解決辦法是什么,周自珩沒對她提起過,家里的其他人也沒在她面前提及過。

    如果不是記憶中確實有這么一段事,那大概她真的以為自己做了場夢。

    扔掉手機(jī)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與互聯(lián)網(wǎng)隔絕了。

    此刻,點開微博。在搜索框,輸入了幾個關(guān)鍵詞。

    詞條已經(jīng)被屏蔽了,什么都搜不出來,顯示一片空白。

    只有兩家公司的官號聲明,格外矚目。

    靳家的公司官方賬號,已經(jīng)對于上次鬧出來的風(fēng)波做出了回應(yīng),而他們家的賬號,緊跟著靳家一同做出了回應(yīng)。

    手指下滑,點擊展開。

    【聲明】

    [關(guān)于近日的不實傳聞,我司特做出以下澄清:我司CEO靳晏禮同周氏千金——周頌宜,現(xiàn)已和平分開。對于散播兩人不實言論,于兩家公司造成惡劣影響者,本司將會依照法律程序,追訴到底。]

    這么一段文字,一眼看去,其實費不了太多時間?芍茼炓硕⒅@段聲明,愣是看了許久。

    曾經(jīng)渴望的、想要的自由,如今徹底實現(xiàn)了。

    事情沒了轉(zhuǎn)圜的余地,靳晏禮也如同他承諾的那般,再也沒來打擾她的世界。

    可內(nèi)心,好像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

    鬧的這一出,終究還是沒能瞞過靳老太。

    幾天后,周頌宜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接通后,對方沉默幾秒,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略微哽咽,“周丫頭,晏禮都告訴我了。你們結(jié)婚的這件事,終究是我們靳家對不住你,讓你受了委屈。”

    她嘆氣一聲,“是我管教不力。”

    “要是早知這段姻緣是這樣來的,讓你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我怎么都不會同意的!

    “都已經(jīng)過去了!

    山映斜陽。

    周頌宜看著橙紅的落日懸掛在林間,像是一顆咸蛋黃似的,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訴說著。

    可握著手機(jī)的手指,不斷地縮緊、泄力,再用勁。

    如此往復(fù)。早已出賣了她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是這兒沒別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臨掛斷電話,天空最后一抹光掩藏進(jìn)了山頭,她收回視線,“奶奶,注意身體!

    *

    秋天很短暫。

    周頌宜在宅子里住了好一陣子,等身體徹底恢復(fù),周平津才勉強(qiáng)放下心。

    這幾日,她撿起丟了許久的課業(yè)。每天不是窩在房間跟著人員學(xué)習(xí),就是在搗鼓自己的皮影人物刻畫。

    周平津雖然沒過問,可還是特地讓人訂購了上好的演奏樂器,差人送到周頌宜的房間。

    只是當(dāng)她的面,卻只字未提。

    流產(chǎn)的事情,周舒樾起先并不知情。后來,微博上鬧出的那件事,終究還是沒瞞住。

    那陣子,人雖然待在學(xué)校上課,可每都準(zhǔn)時給周頌宜發(fā)消息關(guān)心她的身體。

    幾天沒見著,非得打一通視頻電話,才算安心。

    周頌宜在家休養(yǎng)了好一陣,不日后將前往泰安,繼續(xù)跟在范師傅身邊學(xué)習(xí)。

    這件事被他知曉后,還準(zhǔn)備特地請一天假,回來送送她。

    畢竟,這一次過去,少則十天半月的,多則一個月跑不掉的。

    *

    十一月,秋天早已過去。寒風(fēng)刺骨,這么冷的天里,周頌宜的腿疾隨時都有可能復(fù)發(fā)。

    人不在眼前,要是出了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領(lǐng),一時也趕不過去。

    大家心里頭,都憂心忡忡的?蓻]人敢當(dāng)她的面提起這件事。

    流產(chǎn)住在家的那段時間,雖然面上裝作無事發(fā)生,大家也都配合著。

    可無論怎么補足營養(yǎng),卻始終長不了一點肉。

    每天的活動范圍,就那么一小塊地。

    無人看見的地方,心情低落,像是抑郁癥的征兆;秀遍g,像是回到了曾經(jīng)上中學(xué)的那段時間。

    “爸知道,說得多了,你也就不愛聽了。”周平津道,“爸爸不懂這些。最近天冷了,你去泰安,我們實在放心不下。身邊沒個熟悉的人照應(yīng),要是有什么事,我們也不能及時知曉!

    “頌宜,”岑佩茹看著她,“我們和你秋花姨商量好了,你這次過去,把她帶著一起吧!

    “早前,她是待在你祖母身邊服侍的。老太太走了,她一時閑下來了,也不自在。你把她帶著一起過去,我和你爸的心,也可以回落到肚子里了。”

    “好!

    這次,沒再說拒絕的話-

    周頌宜給范師傅發(fā)去了自己在家練習(xí)的視頻,得到對方的肯定后,兩人溝通好時間,買了兩天后直達(dá)泰安的高鐵票前往。

    許久未見。從秋天,到冬天。

    “一陣子沒見,你瘦了不少。”甫一見面,范師傅就注意到她整個人發(fā)生的變化,關(guān)心了一番,“是家里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當(dāng)初回北京,是因為周自珩和沈瀅的婚禮。

    不過,距離那段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卻發(fā)生了許多事情。

    流產(chǎn)的事,周頌宜沒提。

    只和對方表明,因為一點私人原因,耽擱了一點進(jìn)展。

    但好在她學(xué)習(xí)速度飛快,能力不錯。情緒調(diào)整過來后,很快追上了原本的計劃進(jìn)展。

    這些事,她沒法去和對方講。

    只能搖搖頭,“沒事!

    聞言,范遲宇也沒再多問。

    *

    北風(fēng)呼嘯,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么施施然地來臨。

    樹尖上綴著白花兒,若人聲重了點,保不齊“啪嗒——”地掉下一捧雪來。

    行人往來,各個裹得和粽子無差異。

    周頌宜腿疾暫時沒復(fù)發(fā),可骨頭縫鉆出的痛,卻是實實打?qū)嵉摹?br />
    秋花提前準(zhǔn)備好了一切,地暖燒起來,暖水袋準(zhǔn)備著。就連止疼藥,也特地從北京帶了過來。

    此刻,灶上邊的砂鍋“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泡。

    周頌宜從自己的隨身包里翻找出兩張票根,將她遞給正在一旁織圍巾的秋花,“秋花姨,這個是戲館的票根,范師傅給了我兩張,但我在這兒也沒什么熟人,就您一個。”

    “您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瞧瞧。”

    “我肯定是要去的。”秋花接過票根,“這可是你第一次在舞臺上表演呢,你爸他們過不來,我正好給他們錄點視頻。”

    范遲宇過幾天有一場演出,演出地點在一家戲館。

    周頌宜早前也跟著去觀摩了幾次,這次對方特地和場院老板協(xié)商,點名要給她一場演出機(jī)會。

    這件事,秋花前幾天就聽她提過了。

    她說:“這幾日,你忙著演出的事,沒怎么看手機(jī)。他們聯(lián)系不到你,電話都打我這兒來了!

    “秋花姨最好了!敝茼炓藴惖角锘ǖ纳砼,對她笑得燦爛。

    “你啊,”秋花點了點她的額頭,“這次表演結(jié)束,就老老實實在家里頭好好待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她眼神心疼,“我看了天氣預(yù)報,這陣子天天都要下雪。你的腿,一到這個時間就變得敏感。昨晚睡覺,是不是腿疾犯了?”

    每晚,周頌宜睡下后,秋花都會來到她的屋子里轉(zhuǎn)轉(zhuǎn)。

    昨夜,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她躺在被子里,弓著身體,表情痛苦。

    整個人冷汗涔涔,手下意識地捶打自己的膝蓋。

    如果不是深知周頌宜的秉性,她大概就要被她給騙過去了。

    白日里,總是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不想大家太過擔(dān)心。

    秋花嘆了口氣。

    去客廳燒了壺?zé)崴,將水灌進(jìn)熱水袋,塞進(jìn)周頌宜的被子里。

    那時候,才知道被子壓根就沒睡熱,摸上去一片冰涼。

    她替她揉著腿彎。

    那夜,兩人誰都沒說話。

    “我會的。”周頌宜眨眨眼睛,思緒回籠,“這次,我都聽您的!

    “不過昨晚的事,您先別告訴我爸他們。不然,除了徒增他們的擔(dān)心,什么也改變不了!

    秋花深深地看她一眼,將她摟在自己的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

    表演那天,戶外刮了大風(fēng),雪如鵝毛。

    氣溫極低,來往人員,皆穿著厚重的棉襖。直到進(jìn)入溫暖的館內(nèi),被熱氣烘烤,才脫下外邊笨重的棉衣。

    “腿疼嗎?”

    秋花神色憂心,“我就在旁邊,覺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訴我!

    “還好!

    周頌宜點點頭,“別擔(dān)心,您先坐著吧。我得到后臺去了!

    秋花盯著她臉上的神情,確認(rèn)真的沒事后,才放下心,“嗯!

    等人走遠(yuǎn),周頌宜險些站不住。她趕忙伸手撐上墻壁,慢吞吞地挪動步伐,來到后臺。

    好在是坐著表演皮影,痛感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首先開場的是范師傅,在對方表演期間,她一直坐在一旁靜靜觀看,學(xué)習(xí)對方的神態(tài)、語氣。

    表演謝幕后,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范遲宇走出幕布。

    后臺開始進(jìn)行整理,在對方講話期間,為下一場戲清場。

    時間越臨近,周頌宜越是緊張,腎上腺素急劇飆升。

    一瞬間,全然忘記了自己腿疼的事。

    人生中,第一次在大眾的面前,進(jìn)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場皮影表演。

    剛開始表演時,底下鴉雀無聲,她的神經(jīng)繃得很緊。

    一個人,又是敲鑼、又是打鼓,又是旁白的。

    神經(jīng)緊繃,但好在忙中未出錯。直到完成最后的動作,她捏著竹子的手,汗水濕潤掌心。

    腿骨縫隙間的疼痛,已經(jīng)渾然不覺。

    臺下掌聲熱烈,懸著的心才算落地。還好,沒有搞砸。

    謝幕時,周頌宜走出來。

    除了秋花身側(cè)的位置。場館中,近乎座無虛席。

    那人在她走出白幕的瞬間,緊了緊脖頸的圍巾,低著頭,匆忙借過離席。

    第50章 是非人

    戲館不大, 大約可容納幾十人。周頌宜謝完幕,從后臺側(cè)邊走下了觀演席。

    剛走到秋花的身旁,才發(fā)現(xiàn)周平津一行人, 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從北京抵達(dá)泰安。

    大半個月沒見面, 此刻異地再見,還是在人生中的第一個表演場合,難免震驚。

    她捂著嘴,眼睛一瞬變得通紅, 眼眶中盛著晶瑩的水漬, “你們怎么過來了?!”

    又欣喜,又無措地看向身旁的秋花。淚水從眼眶滑落,“你們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故意瞞著我的?”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周舒樾將背在身后的手拿出, 將手中的那束洋牡丹花束遞給周頌宜,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姐, 這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演出,竟然還讓瞞著我們。要不是秋花姨在電話中不消息走漏了風(fēng)聲, 我們都還什么都不知道呢!

    聽到這,秋花對上周頌宜的目光, 難免羞赧幾分。笑著說,“我怕人總會留下遺憾。視頻中看, 終究是死物!

    “馬上就要元旦了,你這邊收尾工作結(jié)束, 回到北京, 差不多也是一周后的事情了。這么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 大家這么長時間不在一塊!敝芷浇蚰请p泛著細(xì)紋的眼尾,此刻上揚著,“今天周六,舒樾休息在家。公司上面的事情,已經(jīng)交給自珩打理了,我和你佩茹姨也沒什么事情可做,這次過來,我們也就當(dāng)作來旅游了!

    “表演很出色,”他贊許,“你秋花姨說得對,視頻和親眼所見,終究還是不同的。這還是爸爸第一次見我們家頌宜不一樣的一面!

    “很欣慰!

    “我也是。”

    岑佩茹臉上的笑容真切,“不過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皮影表演,我們家頌宜帶阿姨見世面了。”

    “哪有!敝茼炓撕鷣y擦了擦眼淚,見他們這副模樣,又哭笑不得,語氣哽咽,“那都是你們對我的濾鏡太厚了!

    “姐,你太謙虛了!

    周舒樾穿上自己的羽絨服,繼而摸出手機(jī),“今天難得我們在一塊兒。姐,你在這兒也待很久了,有沒有什么還不錯的飯店,推薦推薦?”

    “有是有。”周頌宜眼圈紅紅的,不大想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幾乎是強(qiáng)忍住的,她扭頭,往后臺那兒看了一眼,“不過要等一會!

    “這邊結(jié)束后,還有點收尾工作。等處理好,我和范師傅說一聲,待會給你發(fā)消息!

    “這樣好的日子,怎么還哭了呢?”周平津眼神溫柔,“不急。”

    “我們都等你!

    *

    新的一年,以皮影表演為開端,生活變得忙碌,跟著范師傅走街串巷。

    在大眾面前又進(jìn)行了幾次皮影表演后,周頌宜對于皮影的操作,逐漸變得熟稔。

    一切都在往良好的方向發(fā)展。

    不過北方冬天還是太過嚴(yán)寒。氣溫一降再降,許多人在家中屯好過冬的食物后,便很少出門了。

    相應(yīng)的,街上的行人減少了許多。

    由于大多數(shù)皮影戲館,都是小成本運營。收入不高,虧損乃是常態(tài),全憑這一腔熱愛在維系運作。

    現(xiàn)如今,臨近春節(jié),很多場館已經(jīng)打烊了。

    許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在沒有走進(jìn)大眾眼前時,注定了它是小眾的。

    小眾,就意味著知情、了解的人士不多,年輕人更傾向于現(xiàn)代化的生活方式,愿意為其買單的人士更是少之又少。

    難以維系生計,導(dǎo)致愿意學(xué)習(xí)的人變得越來越少。

    隨著老一輩傳承人的離去,這門非遺手藝傳承,未來或?qū)⒚媾R著后繼無人的尷尬期。

    斷了代,慢慢的,也就失了傳。

    和范遲宇商量一番后,周頌宜從泰安返回北京,已是隆冬天。

    身體受天氣影響,周頌宜的腿使不上太大力道,偶爾疼得人冷汗涔涔。這幾日,她幾乎都是臥床休息。

    臨近年關(guān),周自珩也忙得天昏地暗。開大會、跨國會,各種會議開不完,還得處理公司的年會。

    一時間,偌大的宅院,只有她和周平津、岑佩茹在,以及家中待了幾十年的傭人。

    沈瀅偶爾也會回來,同她聊聊天,關(guān)心她的身體。

    周舒樾已經(jīng)放了寒假,不像高中那樣還有寒假作業(yè),于是三天兩頭地就往她的院子里跑。

    不想大家將注意力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索性一直閉門不出。

    最近雪停了,短暫地放了晴。

    盡管冬日里的陽光僅僅只是一個擺設(shè),沒什么溫度,但周頌宜的腿,痛感沒有早前那么強(qiáng)烈了。

    不至于疼得整夜睡不著,需要靠止疼藥來維持睡眠。

    趁這個時間,她打算回一趟自己的工作室。馬上就要過年了,想把先前存放在里頭的東西取回來。

    順便,再在那處待一幾天。畢竟總是待在家里,終歸不太自在。

    這段時間,不疼的日子里,她都有在認(rèn)真學(xué)習(xí)、翻看各種資料。深造皮影的學(xué)習(xí),尋找皮影傳承的突破口。

    有些東西,時間太短,掌握住的僅僅只是皮毛。

    需要不斷地深造、革故鼎新,才能將漸漸失傳的手藝發(fā)揚光大。

    不過她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雖然明面上沒有表態(tài),但大家都很擔(dān)心她的身體。

    于是,在開口提出想法之前,她主動表明自己這次可以帶著秋花一起。

    *

    今天大寒,北京迎來降雪。

    外邊雪如鵝毛。一道草地雪深點,像是一塊蓬松的蛋糕;一道草地露著深色的綠茬,新下的雪,將將覆蓋綠葉尖。

    周頌宜無事可干,坐在輪椅中,將許多年前看的《星你》、《w兩個世界》投屏又給刷了一遍。

    室內(nèi)熱意烘烤,難免有點兒倦怠了。

    她歪頭、靠在沙發(fā)邊,拿起手機(jī),刷了會兒微博。

    人民日報正在直播故宮的雪。

    點進(jìn)去看了兩眼。

    故宮的紅瓦覆了一層白。既下雪又刮風(fēng)的,兩名記者冒著嚴(yán)寒,給全國的觀眾直播講解。

    攝影機(jī)轉(zhuǎn)動,漫天飛雪、銀裝素裹。視野中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與地。

    都說下了雪,故宮就成了紫禁城。

    在北京這么多年,除卻中學(xué)時代,偶爾在冬季去過幾趟故宮和頤和園。

    自從腿病犯了,冬天就像冬眠的動物,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從前,她對于坐輪椅這件事態(tài)度格外應(yīng)激。

    曾偏激地認(rèn)為,這只會讓外人知曉她是一個殘廢,一個失去行為能力急需他人照顧的廢人。

    憐憫、同情,即便是善意的眼神,都會讓她如臨大敵。心太敏感脆弱,神經(jīng)就繃得緊。

    家里人大氣都不敢喘,唯恐在她面前說錯了話。那幾年,可以說是所有人的噩夢。

    周頌宜自厭情緒達(dá)到峰值,將門反鎖,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同齡人的霸凌、身體的缺陷,最是無聲、傷人。

    屋內(nèi)的那扇窗,將她的世界劃分成兩塊。那時候,外邊的雪,下得也和今天一般大。

    那段時間里,周自珩和周舒樾輪流蹲守在她屋外。

    也不知道從哪里搜羅出的新鮮玩意和冷笑話,一天一個,都不帶重樣的。

    試圖融化她冰封起來的內(nèi)心。

    再后來,她慢慢地也就接受了現(xiàn)實。

    視線從直播中移開,想起周晚棠在故宮里面工作,于是點進(jìn)和她的的對話聊天框,閑聊了幾句,【剛才無聊,刷了會兒微博。剛好發(fā)現(xiàn)人民日報正在直播故宮落雪[鏈接]】

    “在看手機(jī)呢?”秋花正在廚房中忙活,探頭出來時,剛好看見周頌宜低著頭敲鍵盤,“這幾天天冷,我打算晚上煲點湯喝,暖暖身體。”

    “頌宜,你是想喝蘿卜湯、海帶湯,還是蓮藕湯?”

    “蓮藕吧!

    “那行。”秋花擦了擦手,從廚房走了出來,“我待會去買點蓮藕。”

    “今日既是大寒,又是臘八的。再過幾天,這天是越來越冷了。這個星期待過去,我們就得回宅子里了!彼f,“你爸他們,終究還是擔(dān)心你。你不在他們眼前,也不大敢和你聯(lián)系,于是這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

    “嗯。”周頌宜關(guān)掉手機(jī),笑著說,“我知道了!

    “正好,我這邊事情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

    馬上就要新年了,靳家的公司年會定在1月20號這天。

    往年都是靳嵩朗參加的,今年卻是個例外,大概是家里頭鬧的這出事過于難堪,又或者是靳晏禮接手了公司。

    這下徹底撒手不管,連走個過場也不愿意了。即便如此,年會排場還是一如既往的浩大。

    靳晏禮正式接手公司,也就這一兩年發(fā)生的事。

    去年,周頌宜在他的身邊,他忙著照顧她,壓根也沒心思參加這些,事情都交給了湯燁希去辦。

    今年,或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又或者是她不再他的身邊。

    難得在年會現(xiàn)了身,但也沒待多久,走了個過場。

    湯燁希深知其秉性,這番做法,大概率還是要繼續(xù)當(dāng)甩手掌柜。

    他問:“你待會去哪里?”

    “有點別的事要做!

    “你能有什么事?實驗室那邊,最近也不需要你耗費太多心力!睖珶钕N餮b革履,游刃有余地和過來打交道的老板客套著,等人走遠(yuǎn)后,又繼續(xù)道,“還是說,最近感情進(jìn)展不順?”

    靳晏禮和來人碰了碰杯,客套幾句后,“不說話,沒人將你當(dāng)啞巴!

    “這你們家的公司年會,讓我一個外人處理,你這個做老板的離開,不太合適吧?”

    “而且,”他抽走靳晏禮手中的酒杯,“你不是酒精過敏,還喝酒?找死也不是你這樣的。”

    “弟妹電話多少,我替你聯(lián)系她,也好過現(xiàn)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你別打擾她了!

    “只是輕微過敏。”靳晏禮沒大在意的語氣,“來之前,我已經(jīng)提前吃過抗過敏的藥了!

    隔著落地窗,燈火輝煌,“這杯酒喝完,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彼牧伺膶Ψ降募绨,“就當(dāng)我出門透口氣吧。這些天,事情擠壓在一起,太累了!

    “難得有你松口說累的時候。”

    湯燁希揮了揮手,不耐的語氣,“走吧走吧。”

    “謝了!

    出了宴會廳,因為喝過酒,靳晏禮也就沒自己開車。

    從前總是給靳嵩朗開車的司機(jī),如今在對方退下去后,變成了他在公司里的專職司機(jī)。

    “是要回莊園嗎?”

    “不用!苯潭Y捏了捏眉心,“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吧。”

    聞言,對方?jīng)]再說些什么。

    車開上路。因為天冷,街上實在沒什么人來往。

    冷清清的,兩側(cè)行道樹掛滿冰棱。高樓建筑,夜景照明燈依次亮起。

    樓房鱗次櫛比,晚燈昏黃。

    靳晏禮側(cè)著頭,清雋的面皮泛著潮紅。側(cè)著頭,凝望窗外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眸色深沉。

    良久,他說:“去靈境胡同那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商鋪還未打烊,招牌上的發(fā)光字在黑夜中清晰可見。

    現(xiàn)在這個點,路上沒什么人流量,只有下了班,匆匆趕家的行人。

    門外高大的白蠟樹,葉子在風(fēng)中凋零。冠頂立在風(fēng)雪中,粗壯的枝干,盛了不少雪。

    巷口的電線桿、晚燈,正在不知疲憊地工作。晚燈點亮;椟S的光,從燈泡散出。

    街景變得熟悉無比。

    靳晏禮降下車窗。冷風(fēng)拂臉,混沌的思緒,清明幾分。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讓人將車速降低。

    邁巴赫車身浸在黑夜中,緩慢、低調(diào)地行駛在胡同路上。

    車身即將擦過,靳懷民嘆一口,車速一再放低,最終停在大門右前方。

    他問:“不進(jìn)去看看嗎?”

    那個瞬間,靳晏禮的腦海中回想起了許多事情。

    周老太離世前,曾單獨留他,同他說了許多話。只是這些話,他從沒對周頌宜坦誠過。

    談話內(nèi)容,多圍繞兩人之間的感情展開。

    在老太太心中,這份感情開始得不太美好,是以她希望自己能夠好好對待周頌宜,好好經(jīng)營兩人之間的這份感情。

    后來,周頌宜同老太太談及離婚的事。

    那次的談話中,他才真切地從第三者的口中得知,這段婚姻之所以還能維系,是因為從前她還愿意將就著過下去。

    可在一起每一天,她并不快樂。

    愛是尊重,是成全。

    并非一味的強(qiáng)迫,將自己的渴求、占有,病態(tài)地套在一個人的身上。

    試圖以此,將她困在自己的身邊。

    只是,他只有周頌宜這么一段感情。尚是初學(xué)者,很多地方,需要去嘗試、挖掘。

    那時,他自信地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可以把握住一切。

    可現(xiàn)實揭開假面,內(nèi)里早已血淋淋一片。

    視野中。

    兩只扎眼的大紅燈,對稱籠懸掛在門廊上。

    如意門敞開著,廂房內(nèi)燈光在運作,燈光浮散出來,被鵝毛般的雪吸收。

    落進(jìn)眼里,只剩下兩只橙黃的小圓點。

    “靳叔,您說愛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靳晏禮恍惚著。許久后,給了自己答案,“原來,我的愛于她而言,是束縛!

    “走吧,”晚風(fēng)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眼神變得溫柔,他升起車窗,“她不會愿意見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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