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蒲公英
周頌宜拆開最外層的素雅綠的綢緞包裝布, 里面是一個木質的盒子。木頭經過打磨拋光處理,紋理清晰可見。
她打開蓋子。
盒子里,擺放的是形狀不一的精致小巧糕點, 每一塊都栩栩如生。
一瞬間, 美好得讓人不愿意破壞。
面露猶豫。
靳晏禮看著她,以為她是不愿意嘗。
視線落于糕點,也沒多在意,“沒關系。要是不喜歡的話, 就不用勉強自己。喜歡什么樣式的, 下次碰見了,我再給你帶回來。”
“或者我先嘗嘗,要是覺得還不錯, 再尋來給你。”
“沒有。”周頌宜搖搖頭,“挺好看的, 不舍得破壞了。”
她抬眼看他, “以前這家糕點味道還不錯的, 口碑挺好。而且,你這好歹也是學生嚴選出來的, 再怎么說也不能辜負了別人的好心。”
“我挑一個。”
周頌宜抬手。手指在盒子上方停滯一瞬,視線一一掃過去, 而后挑了一塊茉莉乳酪酥餅。
左手接在下巴下面,低頭咬了一小塊。
再抬頭時, 眼底閃過驚艷:“好吃。雖然不是從前的味道,但也不錯。入口一股淡淡的茉莉味, 和我從前在梅姨那兒嘗的味道有點相似。”
“這都是你的。”靳晏禮盯著她的眼睛, “要是懷念以前的感覺。我把店收購過來,再在北京開家分店, 把以前的烘焙師聘請過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周頌宜:“瘋了吧?”
“就當是了。”他語氣淡淡。
“好吃也不能多吃,甜食一次性吃多了,也容易膩味。”她視線從盒子上一掠而過,“你買回來的,還沒嘗過。嘗一嘗?”
“不用了。”
“味道還不錯,”她眉間愉悅,“真不嘗嘗?”
“好吧。”靳晏禮微微嘆氣,“那我嘗嘗。”
“喏。”周頌宜視線落回到桌面打開的盒子上,“那個看起來還不錯。”
她想讓靳晏禮挑那個柿子的。偏轉回頭的時候,手腕倏爾被人握住。
原本手掌抬起的幅度被迫往上抬高一點。
下一秒,他低下頭顱。就這這個高度,咬了一口她手中方才嘗過的那塊糕點。
眨眼之間,只能看見他黑色的頭發。
手被松開,距離一瞬拉遠,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錯覺。
周頌宜捏著糕點,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好瞪他:“盒子里有,你嘗我手里這塊做什么?”
某人嚼了幾口,而后咽了下去。大言不慚,“因為你說它好吃。”
“我不太喜歡吃比較甜的東西。一整塊于我而言,太過浪費了。”
眼里帶笑,神情溫柔。很蠱惑人。
只是這話半真半假。
周頌宜信他不嗜甜這個說辭,但是浪費這一說,她委實是不相信。
畢竟,對方前一秒還在說要收購一家糕點店。
糕點勝在小巧精致,咬了兩口后,也沒剩下多少。
這一年里,兩人不知道唾液交換了多少次,連最隱私的部位,他也能下得了嘴。
此刻,擱在一邊,難免顯得矯情。
周頌宜將手中剩下的一小塊塞進嘴里。右手手肘撐在桌面,臉頰壓在掌心,盯著面前的臺子。
戲班子責任人過來和她說了幾句,準備開始下一場戲曲的演唱了。
她點了點頭。
依然維持著目前的動作。嚼動時,能感覺到肌肉一鼓一鼓的。
*
樓臺建在風山獅子林中。園中有一池,池中假山流水淙淙。
池中水是活水,而非死水,通過泵和管道系統將水給循環起來。
山上有一柳樹,樹冠高大。今年開春,枝椏發的芽多。
枝椏下垂。微風過,柳葉尾掃著池面,波光粼粼的池面泛起漣漪。
布谷鳥站在粗壯的枝干上,跳來跳去的。
彼時,原本休息的戲班子,這會子整理好衣物。在打擊樂器的伴奏中,開了場。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間。”
聽到這兒時,靳晏禮動了動眉骨。
沒出聲,余光卻往周頌宜那兒掃,她正聽到興處。
“喝口水。”
他抬起腕骨,拎起一旁的茶壺。
茶水潷進淡青綠色的茶杯,遞至她的眼前。
“我自己有手。”
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接了過來。
一小杯水喝完,杯子被重新放回原位。
“好了嗎?”周頌宜轉臉看他,“要是沒有旁的了,我要認真聽了。”
“等等。
靳晏禮從一旁的抽紙盒里抽了一張紙。
捏著紙巾,抬手輕輕擦拭著她的唇角,“糕點的粉蹭在唇角上了。”
“哦。”
她訥訥應了聲,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撤開了手。
周頌宜只覺唇間燙得厲害。別開眼睛,不再去看眼前人。
有時候,她真的寧愿靳晏禮發瘋。這種溫柔的動作放在兩人身上,著實詭異。
可卻又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吃這一套。
只是能對著他產生這種想法。自己大概也是病了。
靳晏禮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這些想法,“你讓周舒樾給你帶這個,打算做什么?”
她這才想起被自己擱置在桌沿的本子與炭筆,“閑著沒事,隨意畫畫。”
聞言,他倒是再沒問些什么了。
靳晏禮起身,“我先去主廳那邊,待會再過來找你。”
畢竟,人過來了,卻不去見見長輩,于禮不合。
“你先別過去,待會再去。”聽他這樣說,周頌宜趕忙叫住他,“他們正在和我哥他們談話。”
“他們?”
“是沈瀅姐。”她說,“他們這次回來,是打算商量結婚的事情的。本來去年其實差不多就該結婚了,只是……”
去年因為和靳晏禮結婚的事鬧得不太愉快。所以,周自珩也就沒提結婚的事。
后面又因為工作的事情耽擱了一陣,于是就推到了今年。
她沒對他說這些。
直接翻了頁,“這些是他們的事情,不是我該去操心的。”
“本來我是讓舒樾陪我在這看會戲的。因為你的到來,導致他現在去和梅姨他們學捕魚去了。”
說到這,周頌宜的臉上倒是多了些真實的笑容,“反正你現在也去不了,在這坐會,陪我聽一聽。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難得。”靳晏禮也笑了,“我以為,你會讓我離你遠一點。”
他重新坐了下來,“你要是想,多久都沒問題。我的時間本來就歸屬于你,任由你支配。”
周頌宜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盯著他的臉瞧了好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轉過臉。
輕聲道,“話嚴重了。”
*
老太太今天精氣神兒看起來不錯。只是臉上不帶笑的時候,神情看著有點嚴肅。
她坐在主位上,看著右側方坐著的兩孩子,視線從沈瀅身上慢慢挪開,移到周自珩的臉上。
這門婚事,大家都是同意的。
這次回來,其實更多的是想調和一下婚禮的具體時間。細節上面,還有待商榷。
不過這會,老太太看著有點生氣,皺眉看向周自珩,“你這孩子,簡直胡鬧。”
“昨夜我身子不適,梅婷他們也沒告訴我。今早過來了,才聽人說你把小瀅帶回來了。”
她的神情嚴肅,卻在望向沈瀅的時候變得柔和起來,“說起商議婚事,于禮數上,應該是我們周家先和你父親他們商議。婚姻大事,乃是一輩子的事情,怎么能任由這臭小子胡來。”
“媽說得是。”周平津昨晚還沉浸在喜悅中,這會子在老太太的點撥中,也想明白了。
于是斥責周自珩,“你這孩子應該提前和我們知會一聲,我和你岑姨也好早做準備。”
“昨晚回來也是,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孩子們都在呢,你少說幾句。”岑佩茹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視線轉向主位的老太太,“媽,沈周兩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這么幾年商業上也是友好往來。兩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馬,相識已久。”
“況且,都是大人了,該有自己的主見了。我們干涉太多,反而不好。婚事過幾日我和平津去沈家走一趟,也不算失了禮數。今天呀,就先聽聽孩子們自己的想法。”
“畢竟,他們才是主角。”
“也好。”老太太認可岑佩茹的處理,不過也沒太給周自珩好臉色,“小瀅啊,以后要是哪里受了委屈,別憋在心里,記得告訴奶奶。”
老太太如今八十多歲,已到了耄耋之年。
眼睛卻一如年輕時那般清澈,不參半分渾濁。望著沈瀅,眼睛里潤著笑。
卻又透過她,想起一年前,頌宜那孩子哭著跑來找自己的模樣。
當初,所有人都瞞著自己。要不是孩子自己跑過來,她壓根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可惜,時已晚矣。
看著眼前兩孩子,雖說感情穩定,可到底還是忍不住憐惜,“我啊,替你做主。”
“祖母。”周自珩討饒。
“一定。”沈瀅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看向周自珩,兩人相視一眼后,她才緩慢移開目光。
續上未說完的話,“他要是敢,我肯定和您說,讓您替我撐腰。”
老太太接連說了幾聲好,心下欣慰。
岑佩茹也是比較欣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再說些什么。
反而是過來沏茶的柳絮提了一嘴,說她在來的路上,碰見靳家那孩子了。
當時他向自己問了一段路,而自己急著過來,給他指了路后,也沒多問什么-
“晏禮過來了?”老太太聽完后,吩咐身旁的秋花,“你去把那兩孩子一起叫過來吧。”
“昨夜身體不適,也就沒見著頌宜。”她輕輕點了下頭,“正好現在大家都在……”
話說到這里,她忽而止住,“算了,你扶我去樓臺那邊吧。正好也沒有其他的事情了,我也過去看看罷。”
“你們去麼?”
“我就不過去了,”周平津嘆了口氣,“這丫頭,昨天還在生我氣。現在晏禮也在,我怕我要是出現在她眼跟前,怕是又覺得不自在了。”
“我也省的自討沒趣。”
岑佩茹對于兩人的關系也是有點無可奈何,“我陪媽過去吧。”
“你說你和頌宜之間的郁結,何時才能開解?”老太太嘆口氣,“罷了,我也不管了。若是有生之年,能夠再見著一家和樂的模樣,我算是生平無憾事了。”
“媽。”
老太太不再看他,從位置上起身,秋花適時伸手穩住她的身體。
沈瀅跟在她的身后,“奶奶,我和您一起過去吧。”
“好。”
沈瀅跟了前去,隨后看向身后的周自珩,“你要一起去嗎?”
周自珩擺擺手,“我今天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老太太斜他一眼,卻也沒說話。
春天已然過去,院內大半花朵謝了,粗壯的枝干上,綠意盎然。
夜里,該有知了棲枝鳴叫了。
一路漫步前往樓臺,天山之外歡快的小曲穿過亭臺樓閣,拂過綠葉如蓋的碧荷,遞到人耳朵根里。
越往前走,唱聲越響亮醉人。
*
周頌宜聽完那段黃梅戲,才想起自己讓周舒樾拿過來的畫本似乎做了擺設。
空占了位置去,卻什么都沒做成。
正準備畫上幾筆的。擱在桌面的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有微信消息進入。
靳晏禮的眼神掃過去,狀似無意地問了句,“他的信息?”
“是啊。”周頌宜很坦然。
她垂眼看向放在茶盤旁的手機,手機屏幕因為消息的進入而發亮。
“什么事?”
“還沒看。”周頌宜唔了一聲,“可能有公有私。”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靳晏禮,“再怎么說,我和他也是同事,工作上有交際本就是常事。況且,原先你答應過我,不干涉我公司上的事的。”
“那我反悔了,”他的眼睛漆亮,“你能離他遠點嗎?”
“你覺得呢?”周頌宜反問,“好了,別說這些了。否則,我不覺得我們接下來還能好好聊,靜心聽戲了。”
“是嗎?”靳晏禮反問。
“在說些什么呢?”老太太恰好在這時走了過來,“這老遠就聽你們兩個在說話,不知道我能不能也聽了去。”
“晏禮啊,”她看向他,“怎么來了,也不知會一聲?”
身旁有一張梨木椅,秋花攙扶著老太太坐下,沈瀅瞧見了,連忙走上前去搭把手。
“是我把他留在這的。”周頌宜走上前,“我以為你們有話要聊。怕他過去會打擾到大家,索性就沒讓他去。想著待會再過去的。”
“那豈不是還是我的問題啦?”沈瀅打趣,將話茬攬過,“待會回去,我就和周自珩說。”
“沈瀅姐 ,”周頌宜彎著眉眼,“你可不能和我哥沆瀣一氣。”
“你啊。”老太太抬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還和小孩子一樣,一點兒都不穩重。”
周頌宜裝作吃痛,捂住額頭,“要那么穩重做什么?有您在身邊,就是我的底氣。”
她問:“祖母,你們會突然過來了?”
“你哥他們的事情商定完,秋花正好過來換茶,說是看見晏禮過來了。”老太太眼睛朝靳晏禮浮去一眼,“這人回來了,也沒過來,可不得過來瞧瞧。”
周頌宜笑笑。
因著老太太一眾人在場,方才隱隱有吵起的氣氛,此刻消失殆盡。
她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地聽曲。偶爾老太太問上幾句,才聊上幾句。
老太太看著桌面上擺著的糕點盒,問周頌宜,“這是你買的糕點?要是愛吃糕點,以后回來提前和你梅姨他們說,她祖籍在江南一帶,蘇式的點心最拿手了。”
“不是,”周頌宜搖搖頭,“這個是靳晏禮帶回來的。他正好也是從蘇州那邊帶回來的。”
“祖母您要不要嘗嘗,”她傾著身體,探手打開盒蓋,“看看和梅姨做給您嘗的,是不是一個味道?”
“你這孩子,”老太太笑著搖搖頭,“不過祖母近來不大愛吃甜食了。這福啊,是享不了了。讓你阿瀅姐嘗嘗。”
“好吧。”
周頌宜轉眼看向沈瀅。
“那我嘗一個試試,”沈瀅看了盒子里面擺放精致的糕點,最終挑了個白玉蘭酥,“這些造型看起來都挺好看的,有點兒舍不得嘗了。”
“這是在蘇州哪兒買的?”她嘗了口,“感覺還不錯,改天我讓人代購一份嘗嘗。”
周頌宜說,“還是以前那家。”
“行。”
兩人熟稔的對話。想來,這家糕點,沈瀅也嘗過。
至于什么時候,結合周頌宜在蘇州讀過書,就不難猜測了。
思及此,靳晏禮的眼神變得晦暗。
周頌宜看他一眼,沒說話。
但他心底的那點想法,她差不多能猜個七七八八。
這段戲聽完,如若沒有特殊需求,樓臺差不多暫時“打烊”。
沈瀅扶著老太太在宅院里散步。步履很慢,享受夏日里為數不多的涼爽。
周頌宜起身,本打算跟著一起過去,卻被老太太拉住手,“我就散個步,消消食。用不著那么多人陪著我,你沈瀅姐陪著就好了,祖母也想和你沈瀅姐說點悄悄話。”
“好吧,祖母。”她佯裝傷心,“有了新人,舊人就被撇下了。”
“哪有。”
“晏禮啊,”老太太的目光投擲到靳晏禮的身上,忽而問,“你今天著急回去嗎?”
“不急。”
“那好,”她點點頭,“晚一點的時候,我讓梅婷過來尋你。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聊聊。”
周頌宜問:“那我呢?”
見她一臉疑惑好奇的模樣,老太太知其心中所想,索性打消她心中的疑惑,“晏禮一個人過來就好,你就不用跟著過來了。”
“為什么?”
她反而越加好奇,“有什么話是我不能聽的嗎?”
第22章 蒲公英
周頌宜最終還是沒有跟過去。
不過等靳晏禮從老太太那兒回來, 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
最終索性直接追在他身邊問,“祖母剛才和你都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靳晏禮去水壺里倒了杯水,一筆帶過, “就是一些家常便飯的問話。”
“真的假的?”她持懷疑態度。
他將水杯放下, 偏頭突然湊近,“真要聽?”
“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聽了。”周頌宜扯了扯嘴角,后退半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不急。”
靳晏禮問她:“你想什么時候離開?”
“你自己回去就行, 不用管我。”周頌宜起身,“我打算明天讓周叔直接送我到公司。”
*
隔天早晨。
周頌宜整理好稿件后,去到褚昭朝的辦公室。叩了幾聲門, 得到里面的應允后,推門而入。
她走過去, 將手中這一摞稿件分門別類地擺放在褚昭朝的桌前, “昭朝姐, 這一疊是已經整理好的。”
隨后指了指放在左邊的那一疊,“這個是還沒有審稿的。需要你的助力。”
“行, 我知道了。”
褚昭朝隨意翻了兩頁自己手里的文件,隨后闔上文件夾放在一旁。
眼底含著笑說:“大家手頭上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七八八。不出意外的話, 這個周末會組織一次聚餐。老陳這個事,暫時還沒對其他人說, 我也是去送文件的時候,從他嘴里偶然聽到的。”
“咱們部門歸我管, 暫時就我們兩知道。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她托著下巴, “咱倆先選,到時候再綜合幾家出來給他們選。”
周頌宜:“能不能不去?”
“今年又不去了嗎?”
周頌宜糾結了一會, 還是把自己心里一直以來的想法說了出來,“昭朝姐,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有一件事想當面和你說的。”
“什么事?”褚昭朝耐心傾聽的姿態,指著對面的那張椅子,“你坐下慢慢說。”
她坐下后,“我打算今年上半年結束這邊的工作。”
“什么意思?”褚昭朝因她的話而睜大眼睛,“你要辭職,不在這兒工作了?”
“嗯。”周頌宜點頭,“我來這邊本就是學習,其實也沒打算一直留在這兒。對比了一番,我覺得我還是更喜歡做我自己愛做的事。”
“這事我還沒有告訴曲姐,”她望向褚昭朝,“希望你能暫時替我保守。”
“行。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決定好了,那我自然是尊重并且支持的。”
褚昭朝頓一下,繼而問,“這次聚餐,真的不來了嗎?你離職以后,我們怕是沒多少時間能夠在一起聚聚了。”
周頌宜思考了一下,點點頭,“行。”
*
部門聚餐在第二個禮拜六。
靳晏禮這個周再次外出出差,家里只有周頌宜和福寶兩個。
她將小狗拜托給阿姨照顧,又給阿姨提前打過招呼,晚上不會回來吃飯了。
周頌宜坐在梳妝室里,給自己描了一個淡妝。
從專門擺放裙子的柜子里取出一條牛仔短裙,上半身穿一件暖白刺繡掛脖上衣。
素凈的脖頸戴上一條銀質的項鏈。頭發用鯊魚夾夾起,發尾稍稍過于顱頂。
整個人看起來,少了班味。
將原本的清冷感,發揮得淋漓盡致。
換了鞋子,預備出門時。
裝在包里的手機震動幾下,周頌宜一手關門,一手將手機從包里取出,點了一下屏幕。
發信人:靳晏禮
【今天晚上回北京。不受天氣影響,大概七點半左右到家。】
她著急出門,也沒多想。
給對方發去一條:【我出門了,不在家。】
*
聚餐的地點是褚昭朝選的。
地點離公司近,是以前下了班后,周頌宜經常會光顧的一家店。
出了門,周頌宜摁了電梯。電梯下行,直達負一層的地下車庫。
車庫里,她的車之前開回周家老宅了,沒開回來。
因此出門的時候,從靳晏禮的車鑰匙柜里取了一把最低調的車鑰匙。
帕薩特。他開得少,只有去高校參加會議或講座時,才會使用的一輛。
車從地下車庫開出去。大概半刻鐘,周頌宜便抵達了聚餐地點。
不過沒急著出門,而是先給褚朝昭發了條消息過去。
【朝昭姐,我已經到了。你那邊大概還需要多久?】
【要是還需要一點時間的話,我就先在周圍轉轉,等你過來了,再和你一塊兒過去。】
【可以嗎?】
那邊很快回了消息,【沒問題寶貝。不過我在紅綠燈這兒堵住了。順利的話,大概還得十分鐘的樣子。等我到了,給你發消息。】
周頌宜:【好的。】
周頌宜將車停在餐廳規劃的停車位里,剛停穩,旁邊原本空著的車位,恰好也停上了車。
她推開駕駛室的門。剛下車,沒想到和對面的許勤杰碰了個正著。
他的身旁,還跟著一位身材高挑的異國女性朋友。瞧著并不眼熟,顯然不是他們部門的。
“好巧啊。”對面先發制人,“你怎么會在這?”
“部門聚餐。”
“真巧,我也是。”
聞言,周頌宜擰了擰眉。
雖說聚餐并沒有命令表明不能帶朋友,但看著親昵的架勢,大概是現任。
她對不熟的人并不熱絡,也不太想和眼前人有過多的交集。
上次鬧過不愉快,多少心底有點兒疙瘩。
她沉默,不太想和對方說話。
許勤杰的目光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怎么一個人過來的,徐致柯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說到這,他單手撐在未關上的車門,一副冥思苦想卻始終疑惑不解的模樣,“說來也奇怪,我感覺好像很久沒看見你們在一起了。是不是感情出問題了?”
周頌宜聽他說完,“呵”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你這么關注我的私生活呢?”
“還沒死心嗎?”隨手將車門“嘭”地關上,“抱歉,我瞧不上你。”
他像是被戳中心事,梗著脖子道,“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是嗎?”周頌宜挑了挑眉,目光移到她身旁的那位女性朋友身上,不答反問:“女朋友?不介紹介紹?”
許勤杰一笑,沒正面回答。
卻在她的這句問話落地后,偏頭看向身側妝容精致、異域風情濃重,卻又一副小鳥依人模樣的女孩,“我說出門是同事聚餐,Jenny非不信,一定要跟著來,我攔都攔不住。”
“是嗎?”周頌宜并不是很感興趣,漫不經心的語氣,“既然你女朋友都在這,你是不是應該充分認識到自己的身份?不該管的少管。和你沒關系的事,沒必要參活進來。多管閑事,招人嫌。”
她的話說得很白,不留情面。
許勤杰臉青了又青,“周頌宜,你就是被我戳中心窩了,才會這么急。”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公司是公司的事,出了公司,我們的關系好像也沒那么好。”周頌宜扯唇一
笑,“我還有事,失陪了。”
“勤杰,這個女生為什么要這樣說你?”jenny來中國不久,中國話理解的還不是很透徹。知道周頌宜說的話不是好話,但具體問題出現在哪里,卻又是說不出的。
“別理她,”許勤杰盯著周頌宜離開的背影,隨即哼笑一聲,手攬上Jenny的肩膀,“我們先過去,我部門的同事待會見到你,肯定大吃一驚。”
“why?”Jenny還有點懵,“我和你一起出來,你的同事們事先不知道嗎?”
“這是你們部門聚餐,我跟著出來是不是不太好?”她憂心道。
許勤杰:“當然不會。”-
周頌宜人雖然離開了那個地方,但仍覺得晦氣。
正好這個時候褚昭朝的電話打了進來,接通之后,對面的背景聲略微嘈雜。
有吆喝聲,也有那此起彼伏的鳴笛和叭叭聲。
下一秒,嘈雜聲減弱,清晰的人聲傳了過來,“頌宜,我到了。”
“剛才真幸運,我看那條路堵得嚇死人,還以為得很久。沒想到,離開這條路,瞬間變得通暢起來了。”
“你人呢?”
“我剛從停車位那邊過來。”周頌宜說,“昭朝姐,你人在那兒呢,我過去找你。”
褚昭朝:“我現在就在餐廳正對面。”
“好。”
周頌宜尋著位置走過去,和褚昭朝會合。
褚昭朝看她一眼,眼底閃過驚艷,“今天看起來好靚。”
“哪有。”周頌宜沖她笑笑,“我每天都很靚的。你也是。”
“說得對。”褚昭朝笑說,“不過我們見面總在工作時間,很少見過你私底下的穿搭,今天這種風格更適合你,給人感覺眼前一亮又一亮。”
周頌宜標志的鵝蛋臉,屬于骨相冷感美人。簡約的穿搭風格,反而更能凸顯氣質。
平日上班,通勤風格比較明顯,很有職場白領的氣質。
如果不是相處熟絡之人,外人的第一感覺,絕對不會聯想到她才是工作的第二年。
工作上,她處理得游刃有余。氣質和談吐以及教養,是不會欺騙人的。
見的人多了,其實一眼就能辨出她是富人家富養出來的小孩。
為此,工作的第一年,部門里有些多嘴的人,沒少造謠生事。
歸根結底,就是酸。
不過這些,剛入職的周頌宜并不清楚,褚昭朝也沒告訴她。
有些東西在最初的時候,越想證明什么,流言只會傳得越厲害。
實力會證明一切。
“走吧,我們進去吧。”褚昭朝攬著周頌宜的胳膊,“夏雨他們剛給我發消息,說他們快到了。”
“嗯。”
餐廳是早前預定好的,告知于前臺后,有專門的侍應生領著她們前往預定好的桌位。
褚昭朝問:“有人到了嗎?”
“有的。”服務生伸出右手,朝著右邊的走道示意,隨后右拐,“這邊。里面的第二個包廂就是。”
“好的,謝謝。”
周頌宜看褚昭朝一眼,沒想到下一秒,她突然發出疑惑的聲音,“我怎么剛才看到蔣池他們人了,那個人是不是許勤杰?他身邊那女的,怎么感覺沒見過?”
周頌宜有輕微近視,褚昭朝怕她看不見,還特地伸手朝著那個方位指過去。
哪知她壓根沒看,而是懶散掀著眼皮,淡淡“嗯”了聲,“我剛在停車的地方看到他了。”
“哦。”褚昭朝這下也沒那么好奇了,嘀咕兩句,“不過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兒?也是部門聚餐嗎,那也太巧了。”
“不是跟我們一起嗎?”周頌宜問。
“應該不是。”褚昭朝也有點不確定,“老陳沒和我說這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周頌宜往里走,“別管他們了,我們先過去吧。”
包間內,夏雨和邱婷西已經坐著了。
兩人桌前的玻璃杯里倒著檸檬水,邱婷西面前的那杯已經剛抿了幾口。
想來,也是剛到。
“你們兩個一起過來的?”褚昭朝找了個位置坐下,“我還以為是盛望他們。”
輕“嘖”一聲,“每次聚會,不管他是不是組織者,都踩點來。”
“就是。”夏雨附和一聲。
等手里的游戲小人死掉,抬起頭。
看見眼前人,驚訝開口,“頌宜你居然也來了!”
“頌宜?”
聽見聲,邱婷西也從手機里抬起頭。
詫異與驚艷一同從眼底劃過,而后拍了拍自己身側的座位,“快過來坐。”
“好。”
周頌宜一到這兒坐下,兩人手機也不玩了。
像是遇見了天大的稀奇事,拉著她左瞧又看的,“我還以為你這次又不來了呢。”
“以前沒趕上時間。”
“你啊,就該多出來轉轉。”邱婷西說,“你是不知道,你之前總不來,我們部門里的那群男同胞有多傷心。你雖然是徐致柯的女朋友,但更是我們組里那群宅男心目中的女神、白月光。”
“每次你沒來,總有人偷偷跑去問昭朝姐。”夏雨看了眼褚昭朝,“昭朝姐,你都給頌宜說過嗎?”
“說了能做什么?”
褚昭朝手指圈著玻璃壺的手把,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轉而給周頌宜也倒了一杯。
放下玻璃壺,繼續道:“當飯吃?還是別給人壓力了,這次可是我好不容易帶出來的,你們別把人給嚇到了。”
“知道了知道,而且我們哪有那么可怕。”夏雨挽著周頌宜的胳膊,沖對方眨眨眼,“你說是吧?”
沒多久,四人在包間東拉西扯一會。
大多數時候,都是其余三人聊,周頌宜靜靜聽著。
八卦時間,著實打開了她的新世界大門。
部門里誰有戀愛的苗頭,誰又和誰正在談地下戀情,聊得神乎其神的。
過了會兒,包間里陸陸續續來了人。
大家第一眼見到周頌宜的時候,都明顯愣了下,而后主動打了招呼。
淺聊幾句后,才算結束話題。
許勤杰摟著Jenny出現在在場人面前時,如愿收獲到一波起哄聲。
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目光下意識朝周頌宜看去。
只是對方低著頭,壓根就沒注意他。
包包里的手機無聲震動幾下。漆黑的屏幕亮起,周頌宜低頭時,恰好發現。
于是拿出手機,看著鎖屏界面上來自靳晏禮發送過來的兩條消息。
鎖屏界面,消息看得并不完整。
解鎖后,里面的內容才完全顯示出來:【夜里要下雨,氣溫會驟降,你去哪兒了?】
周頌宜:【同事聚餐。】
【以前不是都不去的嗎?】這條消息進來,下一條也跟著進來,【阿姨說你出門沒帶傘。待會結束,需要我去接你回家嗎?】
看著這條消息,她正想回復:你不是出差去了嗎?
才想起。出門前,對方給自己發過來的那條消息[不受天氣影響,大概七點半左右到家。]
現在已經快七點了,對方應該已經下了飛機。
【還沒下雨。】
想了想,還是將定位發了過去:【下雨再說吧。】
這條消息發送過去,包間合上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道響亮的男聲緊隨其后,“真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人群中”咦“了幾聲,不知道是誰開口,“盛望啊,你這次是不是又是踩點過來的?”
“這次你可說錯了,我真不是踩點來的。你瞅瞅我這頭發。”說完,盛望抬手摸了把自己額前的發梢,一手的水,“我今天剛出門。才走了幾步路,眼見那天一瞬間變陰暗,兜頭下了一場雨,把我淋得跟落湯雞一樣,不得不重新回家換衣、拿傘。”
“下雨了?”人群中,不知誰開了口,“出門的時候看外邊天色不錯,也沒想著看天氣預報。下得這么大,出門也沒帶傘,這等下可怎么辦?”
“別急,說不定待會就停了呢。”盛望繼續道,“雨天、周末,你們是不知道外面堵成什么鬼樣子了。”
“你們要不信,問問徐致柯。”他解釋,“我剛過來的路上,恰好碰上他,他正好也在這家店吃飯。我看他一個人,以前又是咱部門的,索性就把他也一起叫過來了。”
“你說說,外邊的雨,是不是下得老大了。也就這包間隔音好,噼里啪啦的雨聲,一點兒也聽不見。”
“嗯。”
徐致柯自他身后走了出來。
手里捏著的長柄雨傘,雨珠順著傘骨,正在往下緩慢地躺著水。
他稍一欠身,將雨傘豎著靠在墻壁。
抬眼時,目光一瞬捕捉到圓桌對面,低著頭正在發消息的周頌宜。
起身的動作微頓,而后不著痕跡地將視線從她身上劃開,嘴角含著溫潤的笑,“沒打擾到大家吧?”
“打擾個屁的,這話說的就見外了。”那人招呼著,“正好,頌宜也來了。”
“你倆,是不是說好了的?”
第23章 落花雨
“可不就是趕巧了么。”
邱婷西雖不太愛主動關注工作之外的事情, 不過對于徐致柯和周頌宜兩人感情上的事還是略有耳聞的。
她說:“以前徐致柯和我們一個部門的時候,每次聚會都是他一個人出來,頌宜總宅家里。這回可是第一次。”
“你兩是不是提前說好的?”她笑著問, 而后對站著的徐致柯道, “別站著了,快坐吧。”
邱婷西偶爾在茶水間聽過,當時同事們都在八卦周頌宜和徐致柯的感情。
自從徐致柯調離新聞部后,工作時間, 似乎很少看見兩人有過交集。
不知道是不是傳聞中, 兩人已經分手了。
她不好去問,沒起身將周頌宜身邊的座位讓給他,而是招呼他往旁邊坐。
褚昭朝見狀, 松了口氣。
倒是她身旁的王成風攬著徐致柯,將人摁坐在他的身旁。
以前他和徐致柯的關系不錯, 故而此刻也比較熱絡, “你小子, 自從調離之后,平日里要想見一面, 比登天還難。”
“哪有。”徐致柯笑笑,就著這個座位落座。這個座位和周頌宜的位置是正對著的, 他的目光從周頌宜身上浮去一眼,而后很快移開, “工作上忙成狗,下了班就只想趕緊回家躺平。”
他拍了拍王成風的肩膀, “要想聚, 也就一句話的事。”
“這你說的,在座的大家伙可都聽著呢。”王成風挑眉, 目光看向對面的周頌宜,“周頌宜可在這兒,下次要是約不上你,我可就找周頌宜。向她請示,請你出來。”
“過了啊。”徐致柯順著他的話望過去,恰好周頌宜的視線也落了過來。興許是因著兩人目前的關系而替這句話感到尷尬,她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她臉皮薄,你們多擔待點兒。”
人群中瞬間爆發出起哄聲,曾跟徐致柯關系尚可的劉翌對著褚昭朝道,“褚姐,你看要不你給這兩小情侶騰個位唄。盛望把致柯帶過來,恰好頌宜也在,我們也不介意狗糧再多吃一點。”
“去去去,”褚昭朝一臉嫌棄地擺擺手,“先到先得。徐致柯你應該沒意見吧?”
“他能有什么意見?”許勤杰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他們兩個早就分手了。也就你們還被蒙在鼓里,說不定是人周頌宜喜新厭舊,把人給拋棄了,轉而另投他人懷抱。”
“結婚了,也說不一定。”
“少說點。”一旁的蔣池趕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懊悔極了,“我上次也就隨口一提。人家自己都說了是她妹妹,你也別口無遮攔的瞎說了。”
“怕什么,”許勤杰手一揮,“我也就隨口一提。畢竟,聚會總要找點樂子,起點氛圍,不是嗎?還是說,你們都當真了?”
徐致柯臉上青筋隱隱,“許勤杰,你tm管好你自己的嘴。少在那里惡臭。”
“誰把他帶過來的?”陳理的眉頭也皺得死死的,“許勤杰,謹慎發言。在座的都是同事,以后都要一起共事的,說話的時候,過點腦子。”
氣氛被許勤杰這么一攪和,大部分都保持沉默。
雖然沒開口說些什么,可是目光總是下意識落在周頌宜和徐致柯倆人身上。
畢竟處于話題中心,也想看看是什么態度。
“你們大家別一副為難的神情了。”周頌宜抿了抿唇,平地起驚雷,“我和徐致柯的確已經分手了。”
“算算時間,也有很久了。之前一直沒和大家說,是因為我覺得這屬于我的個人私事。公是公,私是私,沒必要把自己的事情攤開告訴每一個人。”
“不過為了避免再出現像今晚這樣的情況,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告訴大家。”
“雖然做不成戀人。但還是同事、朋友。”她抬眼,和徐致柯落過來的視線相撞,“對嗎?”
“嗯。”
良久,徐致柯淡聲應下。
斂著眉目,原本嘈雜的房間一瞬安靜。
許勤杰一臉菜色,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影響并不好。
拉起Jenny,對一旁的陳理道,“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了。”
大家還沉浸在這個較為爆炸的消息中,暫時沒回過神。
畢竟,猜測是一回事,聽當事人親口陳述,又是另一件事了。
沒有人在意許勤杰的離去。
目光因著周頌宜的話,不約而同地落于徐致柯的身上,等待他的回應。
“大家為什么都這樣一副神情看我?”徐致柯無奈嘆氣,眉眼始終溫和,“我聽方響提過,說大家偶爾也會在閑是八卦我和頌宜之間的感情。大多數人,都猜我們已經分手了。”
“所以,現在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沒好意思出聲,但又著實不知道說些什么,畢竟捅破這層窗戶紙的罪魁禍首已經離開了。
剩下他們這群人,一時間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難得出門聚餐,大家別這副表情。”周頌宜拾起眼前的筷子,“該吃吃、該喝喝,和從前一樣就行。”
“我可不想你們到時候一想起今天聚餐,首先想起的就是周頌宜和徐致柯分手事件啊。”周頌宜難得幽默,“我可不想背這好大一口黑鍋。”
“就是就是。”
褚昭朝知內情,沒有像大家那么難以置信。
順著周頌宜的話活絡氣氛,“吃飯吃飯,我今天可是定了他們家新上的招牌菜。”
“來來來,我們喝酒。”
彼此心照不宣地揭過此事。
盡管面上不顯,下意識的動作卻不會出賣人。
私下里,好奇打量的目光在他們倆人身上來回掃視、轉悠。
他們兩個來單位不久,前年才研究生畢業。
聽說是高中認識的,大學在一起,滿打滿算也有五六年了。是眾所周知的一對情侶。
剛進公司的時候,誰不道一句“郎才女貌。”
周頌宜和徐致柯能力強,耐吃苦。
進來的第一年,周頌宜恰好接手上一位離職人員留下的工作。
深入大山,扎根基層,報道基層人命的日常生活。
一次走訪中,無意采訪到了一位精神恍惚、略微失智的婦女。
隨即立馬反應到,該婦女很可能是年輕時被拐賣到大山里的。
和同行伙伴根據一系列的走訪調查,逐漸查了出來。
這名婦女是年輕時被人拐賣過來,而后當地人花錢買下來的媳婦。
早年間,試想過逃跑。
后來被人用鐵鏈拴著脖子,每晚只能和牛住在一個屋檐下。
長此以往,來擊破她的心理防線。
原本的有志青年,如今困于大山、精神失常。聽者無不憤慨。
這則由她撰寫的這篇社會新聞報道,一經發出,很快引起大眾的關注。
隨著網絡輿論的壓力,當地婦聯出面,將受限婦女解救。
再經警局的多方協理辦案,成功替婦女找到失散已久的親身父母。
至此,于網絡上畫上句號。
這是一樁好事,于“當事人”卻并不一定。
當事人“丈夫”仗著自己有精神病,經常蹲點周頌宜辦公的地點。
于某日公然持刀沖進房間,預對房間內無辜人員進行無差別純社會性報復。
周頌宜正打完卡出門,和徐致柯碰面,那人注意到后,立刻沖上前。
準備持刀殺人,嘴里還在念叨著,“個臭婊子,誰tm讓你多管閑事的。給老子死!”
事發突然,毫無準備。
她險些被那人捅中心臟,是徐致柯沖上前,赤手奪刀。
當時那個場面極其嚇人,持刀男因為住在深山里,干苦活,蠻力大。
他一時和對方僵持不下,鋒利的刀刃將掌心劃破,刀刃嵌進肉里。
萬幸的是安保人員即使趕到,將歹徒制服。
徐致柯好在沒有傷到手神經,去醫院做手術逢了十幾針,修養了將近一個月,才算好轉。
這件事,在公司廣為流傳。
只是令人艷羨的開場,結局總是令人唏噓。
自從去年徐致柯莫名調去新崗位,兩人在公司的交集減少,分手的傳言便開始在公司流竄。
只是沒有求證當事人,私底下的事也沒誰能說得清楚,傳言終究只是私底下的揣測。
沒想到,此刻一語成讖。
*
結束晚飯。按照往常的娛樂活動,待會將去附近的ktv唱歌。
邱婷西問了一嘴周頌宜,果不其然得到了婉言拒絕。
她向來不喜歡太過嘈雜的地方。不完全是主觀因素,還有客觀的。
耳朵只要處于音量特別大、特別鬧人的環境中,就會出現耳鳴,嚴重的時候還會出現短暫性失聰。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的,她完全記不起來。
“我就不去了。”徐致柯起身拒絕了,“本來只是出門吃個飯,恰好碰上你們。既然飯吃完了,我也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玩得開心。”
“最近忙什么在呢?”有人打趣問他。
徐致柯懶散笑笑,“忙著賺錢。”
“行吧。”
大家也沒強行挽留,畢竟今晚這個消息實在太過突然,也不好再多說些什么。
倆人單獨留下,說不定要說會話,他們這些人在場也不太好。
未來還要繼續一同共事,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好搞得過于為難。
“那我們先過去了。”
“好。”
徐致柯點點頭。
很快,人流退去。
大家一窩蜂地離開了包間,這個房間里,瞬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頌宜正拿著手機回消息:
【不用了。待會我打同事的傘,讓她帶我到停車位。我今天把你車庫里的那輛帕薩特開出來了,到時候車開到停車場,我乘電梯上去就行,不會淋到雨的。】
回完消息,再抬頭時,發現人已經離開了。
她收起手機,看向徐致柯,“走吧,大家都離開了。”
“嗯。”
倆人沿著長廊,慢慢往外邊走著。從包間出去,要拐過一個露天的長連廊。
外邊的雨勢滂沱,屋檐的雨水滴答聲一串接著一串,緊密極了。
夏天的晚風拂過。面頰濡濕一片。
徐致柯:“今天晚上的這件事,你別放在心上。”
“嗯?”
周頌宜不解地應了聲。
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后,“沒關系。告訴他們后,反而也就不會再有那么多的好奇了,挺好的。況且,今年下半年我打算離職了,所以就算他們想說些什么,都與我無關了。”
“你要離職?”他一下捕捉到她話里的重點。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重,頓了下,閑聊的語氣問道,“想好要做什么了嗎?”
“嗯。”她應著,“不算是臨時決定,我想了很久。”
“還記得你上次在我院子里見到的,那張陰干的牛皮了嗎?工作之便,我去采訪過相關人員,這也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記得。”徐致柯點頭,“也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能讓自己更加愉快,不那么拘束。挺好的。”
“是嗎?”她眼睛彎起笑,“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往外邊走著,恰好碰上許勤杰。
他沒帶傘,似乎正在等雨停。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好笑。
他也看到倆人了。把臉轉向一邊,視若無睹。
周頌宜視線從他身上一滑而過,也沒多大在意。徐致柯對她說,“走吧。”
“嗯。”
兩人慢慢往外走,他試探地詢問,“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周頌宜將兩人的距離拉開,“我開車過來的。況且,身份現在不大合適了。”
“你知道的,要是讓他知道了,怕也只會多了不必要的麻煩。”她的話散進雨中,很快隨著水流一道沖走,尾音幾乎消失殆盡,“不想再讓你為難了。”
“你先走吧。”
她低下頭。
臺階灰色的面,被流水沖刷得干干凈凈,雨勢急,能看見水流動的痕跡。
許致柯沉默。
“你車停在哪?”他撐開雨傘。傘是自動傘,撐開時,發出輕微“砰”的一聲。砸落的雨珠,被這力道彈開,水珠飛濺。
走下一步臺階,視線和她并起,“送你到那,應該不算過分?”-
KTV距離餐廳,有1.2公里。褚昭朝一行人,還沒有完全離開。
一部分人是開車過來的,一部分是步行或交通工具過來的。
此刻雨下得有點大,很多人都沒有帶傘。
開車的人稍帶一部分人過去,余下的一部分人,則是在原地等待,或者是叫滴滴過去。
褚昭朝雖然開了車過來,但是這次她也算是聚餐的舉辦者,理應顧全到每個人。
下了雨,的士不太好打,需要等待。
她從盛望那兒借了傘,陪著余下的人站在屋檐下等待。
剛好,看見周頌宜出來了,她的身側還跟著徐致柯。
兩人都沒說話,不過關系還算融洽。
她看了一眼,糾結了一會,想起他帶了傘,于是裝作視而不見。
免得她的出現,讓兩人覺得尷尬了。
“分手了,真的還能做朋友嗎?”夏雨也注意到了兩人,語氣難免唏噓,“我看他們兩個挺般配的,如果不是太大的問題,未來重新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不太行了。”褚昭朝對夏雨說,“少點八卦心。看看手機,車還有多久到?”
“一分鐘。”夏雨看了眼屏幕,“剛看還有三分多鐘的,這么快就只剩下一分鐘了。”
話剛落,“額,到了。就停在附近,車牌號是A5796。”
由于有兩人沒帶傘。褚昭朝只能自己撐傘,挨個挨個地送對方上車。
給司機報了自己的手機號,隨后關上車門。
“走吧。”
褚昭朝將原本微微傾斜的雨傘重新豎起。
折回去,對屋檐下的夏雨和邱婷西道,“你們兩個就坐我車一起過去。”
“行。”
雨越下越大,路燈光模糊成一片。
褚昭朝收起傘,坐進駕駛室。夏雨推開副駕駛的車門,彎身鉆了進來。
一進來,趕忙拍了拍自己的劉海。
雨太大,稍微刮點風,水全往身上跑去了。
邱婷西靠著窗戶,忽而驚呼,“那人是誰?”
心里的八卦心太過旺盛,一進車廂,目光下意識往周頌宜的身上掃去。
只不過,雨水滂沱,只能看著模糊的人影。
褚昭朝啟動車子,隨口問:“什么那人是誰?”
“頌宜身邊那位。”
邱婷西:“她不是和徐致柯一起出來的嗎?”
“不是。”
“還有一個人。”
雨刮器不斷刮蹭著車前擋風玻璃。
視線一會清楚,一會在雨水的蔓延下變得模糊,褚昭朝隨意略去一眼。
沒想到,周頌宜和徐致柯竟然還停留在原地。
只是,和剛開始不同,眼前陡然多了一名男性。
堵住兩人面前。
雨水如注,只能窺見其背影。像是一座山,擋住了去路。
來者不善。
一如這突如其來的雨天,低壓而悶人。
第24章 落花雨
大雨傾盆, 路上行人零星。
撐傘的,大多步履匆匆,壓低傘檐, 盯著腳下的路面。
只想趕快回家, 卻又竭力保持自己的褲管不被淋濕。
前來就餐的客人,大多并沒有觀看天氣預報。
沒有傘,只好在室內閑著聊聊天、等待雨停,亦或者站在屋檐下, 探頭左右察看一番。
這場雨下得突然, 也不知幾時能停。
大多數人,都在屋內。餐廳的側門邊,只有周頌宜三人。
有好事者, 目光瞥去時,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兩男一女, 僵持不下。
忍不住借著查看雨勢的由頭, 悄悄豎起耳朵聆聽三人的對話。
雨太大, 聽得不大真切,斷斷續續的。
無聊下, 人的好奇心實在是爆棚 ,目光也不由得順著瞧過去。
一般只有在偶像劇里才能被看見的場景。
此刻真實地鋪展在眼前, 俊男靚女的搭配,實在養眼。想象力, 不由自主延展擴散。
又聽了幾句,消息實在勁爆-
周頌宜站在屋檐下, 此刻注意力全然在眼前人身上, 自然并沒有注意到那些目光。
她看著陡然出現在眼前的靳晏禮,略感詫異, “你怎么過來了?”
“你忘記了嗎?”
他微微一笑,“你給我發了地址的。”
“可我不是和你說了,我開車過來了,待會讓同事送我一段路……”說到這,想起身邊還站著徐致柯,于是話又咽了回去。
“你口中的同事,指的就是他?”
“是。”
本打算待會讓褚昭朝帶自己一段路的。
只是回復完消息,準備和對方提一下的,結果人已經離開的包間。
熱鬧嘈雜的包廂,瞬間只剩下徐致柯了。
這話,她沒說。
他向來只信眼睛看到的。
徐致柯沉默。
三言兩語間,他已清楚探知對方的身份。
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下一秒,唇邊牽起弧度,“頌宜難道沒和你說嗎,今天是同事之間聚餐。我既然站在她的身邊,和她自然便是同事關系。”
“是嗎?”
靳晏禮抬高傘面。
從一開始凝在周頌宜身上的目光,此刻才肯施舍般地朝他落過去一眼。
眼神銳利,卻輕嗤,“我早前聽小宜說,徐先生已經調離了新聞部了。現下算來,徐先生算是哪門子的同事?”
“倒是你,不打算解釋解釋嗎?”高高在上般的語氣,“下雨了,我來接我的太太回家,合情合理。徐先生又是出于什么身份,能夠送我太太回家?”
“不打算解釋解釋嗎?”
水珠敲在傘面,發出清脆的聲響。細長的雨絲,在燈光下析出微白的光。
雨天,天色格外暗沉,光被傘面吸收,落不到人臉。
他佇在周頌宜眼前。
眼神移開,她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可他的目光存在感極其強烈。
她知道,他在生氣。
“是嗎?”徐致柯輕笑一聲,“同事一道出門聚餐。出于好意,我送送又有什么不對嗎?畢竟,公司里可沒什么人知道她已婚的消息。”
“靳先生在擔心什么?還是說,你覺得我們之間有點什么?”
他無畏地直視靳晏禮投過來的目光,意有所指,“靳先生,向來都喜歡做些強迫人的事嗎?”
眼底含笑。半分不讓。
沉默片刻,空氣中只有雨滴急速下墜的聲音。
周頌宜聽見這話,難得皺了皺眉頭。
明知道擰不過對方,這個時候激怒他,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回去吧。”她看著靳晏禮,見他無動于衷,不免伸手扯了扯他握著傘柄的那只手臂,“你走不走?”
“不走我走。”
再待下去,事態只會越來越不可控。
自認為,沒有做什么對不起靳晏禮的事情,可他只要面對自己和徐致柯的事情,就會理智盡失。
良好的教養,又促使他即使是憤怒,臉上的神情依然未變。
風平浪靜。
言辭之間,卻又威壓盡顯。
周頌宜太了解了。以此刻的處境,他捏死徐致柯,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先前立下的誓約,她不想在此刻徹底崩盤。
見他不應自己。邁腿走出避雨的屋檐。
淋一場雨,左不過就是感冒發燒一場。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腿疼的毛病復發。雖然不至于像冬天那般疼痛,短暫地熬過去也就好了。
她不想再在這無謂糾纏下去。
“我送你。”徐致柯眼神微動。
周頌宜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舉動。這一做法無異于在火上澆油。
她的目光從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滑過,不著痕跡地往外走開一步,兩人間的距離一瞬拉遠,“不用了。”
靳晏禮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交談,將他忽視了個徹底。
眼見著周頌宜就這么走下臺階,雨水淋到她的發頂,他終于忍無可忍。
捏著傘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雨水順著兩人交.合的位置不斷滴落,他把她扯了回來。
語氣平淡。近乎咬牙切齒:“你做什么?”
人在憤怒到極點時。發泄竟變成了笑。
靳晏禮冷笑一聲,順勢攬著周頌宜的肩頭,將她老老實實地摁在自己的傘下。
左側頭垂目看她,語氣尚且溫柔,“下雨天,你沒帶傘亂跑什么?不想感冒,就老老實實待著。”
“我的太太,就不勞煩你費心了。”他的目光重新轉回徐致柯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地直視,“徐先生都快自顧不暇了,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我家的人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操心了。”
語氣聽著平波無瀾,‘外人’兩字咬字極重。
攬著周頌宜的手掌力道大得嚇人,她感覺自己的肩胛骨快被他捏碎了。
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周頌宜掐著他的手背,“松手。”
他置若罔聞。
徐致柯看著眼前兩人。
沒回靳晏禮的話,而是把眼神釘在周頌宜的那張臉,“你還好嗎?”
雨下得大,三人均狼狽極了。
周頌宜不想讓他攪和到這件事中,沖他稍點頭,“沒事。”
“我們先走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視線被一條條雨線切割,徐致柯站在原地。
落雨的街燈下,眼睜睜看著靳晏禮擁著她的身體離開。
背影逐漸被雨水模糊。
車子啟動,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你還好嗎?”有人遞過一張紙巾,指了指他被雨水暈濕的輪廓,“擦擦吧。”
“下雨了。”
“總會有天晴的那天。”
“謝謝,不過我不需要。”徐致柯冷然拒絕。撐開傘,走進瓢潑的雨幕中。
太大的雨,傘已經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水順著發梢滴落。
他看著馬路中不斷流淌的雨水。斂著眉,無聲自笑。
再望去時,眼角發紅,帶著恨。還有揮散不去的戾氣。
*
周頌宜幾乎是被靳晏禮拽著往前走的,他腿長,步伐大,完全沒顧及她。
盡管如此,手中的那柄黑傘卻始終穩穩地撐在她的頭頂上方。
她除了被風漫過來的雨絲打濕面頰,掛耳側的發絲貼在臉頰上,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反觀靳晏禮倒是濕透了半邊肩。
“放手,”周頌宜瞪他,不配合,“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靳晏禮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她氣得丟了禮儀,罵了他幾句。可他像是一座雕塑,任憑她的指控,眉也沒動。
周頌宜知道:他生氣了。
靳晏禮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將周頌宜丟了進去,而后“嘭”地關上車門,自己則繞到主駕駛。
他把著方向盤,車窗前的雨刷器不停地剮蹭玻璃上的水珠,街景明亮又模糊。
雨勢大,行人早已回家,這條路上沒什么車流。
恰好一路綠燈,車行無阻。
車開到車庫,他探身替周頌宜解了安全帶。下了車后直接繞道副駕駛,拽著她的手下了座。
由于她極度不配合、掙扎。索性直接一手握著她的腿彎,一手摁在她的臂部,將人直接抗在自己的肩頭,從地下車庫乘坐電梯直達14樓層。
一梯一戶的格局。出了電梯,摁了密碼鎖,門被“砰”的一聲關上,靳晏禮將人放下,反手將周頌宜摁在玄關口。
出門前,他已經給家里的阿姨放了假。
本意打算,如果周頌宜聚餐結束時間不晚的話,興許可以去周圍的商場轉轉。
像普通人一樣一起出門逛逛街,看看影院新上的電影有沒有她喜歡的。
可惜,沒有如果。
“你放開我!”周頌宜的呼吸也有點紊亂了。
方才這一路,兩人拉拉扯扯,雨水淋在臉上濕噠噠的。
此刻沒有開燈,落地窗外也因為雨水落不進多少光,室內黑壓壓的。
不用多想,她都能想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狽,靳晏禮也好不到那兒去。
“放開你,”靳晏禮非但沒有松開她的手,反而把這三個字咀嚼了一遍,似笑非笑卻又冷到極致,“好讓你和徐致柯破鏡重圓?”
“周頌宜。”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叫她,但每次這樣叫她,帶來的并不是好事。
此刻他臉上的笑容近乎殘忍,“現在還沒到白天呢,你就開始在做夢了。嗯?”
他壓在她肩頭,咬她脖頸一口,“你是不是又騙了我?”
周頌宜吃痛,倒吸了口氣,此刻語氣也冷了,“你不覺得你有時候管得太寬了嗎?靳晏禮,你算我誰?”
她嗤笑:“你誰都不是。”
濕雨天,膝蓋腿縫又開始蔓延疼痛了,相較于冬天,尚且還能忍耐。
今晚,她實在過于疲累了。
起先是許勤杰,而后是許致柯的突然出現,再者就是靳晏禮不打招呼的出現。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我從前就和你說過,你要給我時間適應。”
“一年了,還不夠嗎?”靳晏禮從她肩頭起身,視線直逼著她。
“你真的在乎我嗎?”周頌宜毫不避視,“你說,不干涉我工作上的事。今天我和徐致柯的見面,本就是一場偶然,辦公室里的同事都可以作證。”
“你要是覺得有必要,自己一查便知。”她斂下眉睫,忽而很累。
“小宜,辭職吧。”靳晏禮輕吮她的唇瓣,理智稍稍回籠,漆黑的眼睛里也有點黯然,“我就是太害怕了,況且,徐致柯他也不是好人。”
他輕輕摩挲她的腕骨,雖然在黑夜中看不清,可他知道,她的腕骨大概一片紅痕,肩頭的也并不少。
“靳晏禮,”周頌宜聽著只覺好笑,“這話你聽著,不覺得好笑嗎?”
夜里雨勢不減,雨水“唰唰”降落,下得急切。
紫色的雷電不時在昏黑的天空游走,天像破了個窟窿。
“轟隆”一聲巨響,淡紫色的光一瞬照亮寂靜的房間。
靳晏禮的手托著周頌宜的下頜摩挲,沉默著,沒開口說話。
那一瞬的光亮,彼此之間狼狽至極。
下一秒。
他嗤笑一聲。
黑暗中,他將周頌宜摁在門上。
探手撥開她粘在鬢角的濕發,手指游走在她的后背,繼而輕車熟路地解開她的衣服。
寂夜中,衣物落地的聲響尤為清晰。
周頌宜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還是懵的。
等轉過神,連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怒從心起,“你做什么?”
“衣服濕了,會感冒。”他攔腰將她打橫抱起,“洗澡。”
“我自己會洗。”
“可我不需要你會。”靳晏禮毫不留情拒絕,臉上情緒寡淡,“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浴室里溫熱的水流從頭頂的花灑流出,旁邊的浴缸里也在放著水,兩人衣服濕噠噠地黏在身體。
花灑打開,熱氣蒸騰,對面是一塊蒙了濕氣的玻璃鏡。
她被他摁在冰涼的墻面,渾身打顫。
“我不愿意,你放開我。”周頌宜回身,下一秒,聲音不受控地變了腔調。
“小宜,你為什么就不能學乖一點呢?”。
力道不大,癢意、麻意,和屈辱感卻瞬間蔓延全身。險些失去力氣,摔倒在地。
他穩住她的身形,“別怕,會舒服的。”
周頌宜的手摁在玻璃上,覆在玻璃上的水汽順著她的指縫往下留,一點點看著模糊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且光怪陸離。
她喘著氣,“我疼。”
可她說的這些話,非但無濟于事,反而只會越加挑起他的興奮感。
他知道這不對,可無法控制。
愛,本身就無法控制-
夜里淋了水,渾身濕噠噠的,不適合在浴室里待太久。靳晏禮三兩下替周頌宜洗完澡。
知道她有潔癖,拿起一旁放著的毛巾替她擦干凈了身體的每一處。
他抱著周頌宜走出浴室,浴室和臥室是接通的,三兩下走到房間,將她壓在床褥里。
床鋪很軟,周頌宜倒在床上,身體往上回彈了一下,她仰著脖頸看眼前之人。
“離婚,”她紅著眼,面頰被熱氣熏上一層紅,她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沖靳晏禮喊道,“我要和你離婚!”
靳晏禮無動于衷,扯浴袍帶子的手卻在哆嗦,眼也泛了紅,但他一聲未吭。
“你聽不到嗎?”周頌宜詰問他,“我說我要離婚。”
靳晏禮頓下手頭的動作,“為什么?”
“為什么?”周頌宜呵呵冷笑,卻因為嗓子干澀,干咳了幾聲,再開口時,眼睛帶了淚,“你好意思問我為什么?”
“我以前覺得我尚且還能忍耐,所以,我忍了。現在卻發現自己根本忍不了,”她殘忍地笑笑,“也根本不想再忍了。”
她厭惡極了,“有時候,我真的挺想殺了你。”
靳晏禮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用力束縛。
脖頸一瞬通紅,青筋繃起,汗水從下顎砸落在她的胸前。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笑,“那就試試吧。”
周頌宜惶恐的目光看向他。
“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輕咳一聲,眼睛紅得不正常,話說得下流,“正好,死在你的身體里,也挺痛快。”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周頌宜不斷掙扎著,臉上神情惶恐。奈何靳晏禮將她的手箍得很緊,怎么也掙脫不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靳晏禮消耗了太多氧氣,最終被她掙脫了。他的手松開的那刻,新鮮的呼吸灌入喉腔,眼淚都咳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靳晏禮逼瘋的。
“你放過我吧,”她眼淚不受控地流,“我不喜歡你。”
“放過你,”他的指尖探進她的唇腔,臉上的笑斯文極了,慢條斯理地攪動著,“誰來放過我?”
窗外雷聲陣陣,周頌宜渾身繃得厲害。
靳晏禮抽開手。上面都是她的口涎。指尖向下,隨后動作放輕地剮蹭了兩下。
隨即,天空被撕裂,一道紫色閃電照亮半個天空,室內一瞬間盈著紫光。
晶瑩的水漬,在自然光中,變得瑩潤。他低下頭,再抬眼時,周頌宜抓著他的頭發,眼淚不受控的流出。目光渙散。
“不如給天花板裝面鏡子吧,”靳晏禮松開口,突然啟唇,“這樣你就可以看見自己哭出來的樣子了。”
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濕漬,對上她哭紅的眼,他停下了動作,“很好看。”
周頌宜終于緩過神。抬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過去,“瘋子!”
“我們離婚吧,求求你了。”
靳晏禮一時沒反應過來,頭被打偏過去。轉回來時,摸著她的臉輕輕道,“小宜,想好了再回答。”
若無其事地伸手替她捻開吃進嘴巴的頭發,溫柔地笑笑,“晚上我就和你說了,下雨天不應該淋雨,淋雨衣服濕了就會感冒。”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就像感冒了一樣。都開始說胡話了。”
“乖,我只當你身體不舒服。等明天睡醒,一切都好了。”
第25章 落花雨
夜里, 周頌宜睡得并不安穩。渾渾噩噩地醒來,腰間橫著一只手掌,身體里的異物感明顯。
她半撐著身體起來, 下一秒又被身后之人撈了回去, 牢牢地鎖在懷里。
空調在運作,身體仍然發汗。
她掙扎了兩下,發現睜不開,索性也沒有再去白費力氣。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 渾身酸軟。身旁空蕩蕩的, 靳晏禮早已離開。
臥室昨晚還敞著的遮光簾,此刻被人拉起,房間里黑黢黢一片, 壓根分不清白天與黑夜。
周頌宜頭疼得厲害,嗓子眼也干得厲害。
不用去想, 都能猜到從脖頸往下, 幾乎就沒有一塊好皮, 全是他可以留下的印記。
稍微抬起身體。
身體綿軟無力,很快又栽回床鋪, 只能夠著手去摸索床頭的燈。
燈光锨開。一瞬間,昏黃的橘色燈光栽室內漫開。
燈光強度低, 蔓到床尾已經變得極淡。
只能勉強視物。
她昂著頭看向墻壁。費力睜大眼睛盯著墻上的掛鐘,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早上十點四十了。
該慶幸, 今天周天。不用擔心遲到,也不用顧慮同事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一切暫時沒有到雞飛蛋打的地步。
手指重新摸到床頭柜。反手撈過手機, 瞇著眼睛盯著屏幕看了幾下。
發現昨天夜里11點, 周自珩給她發了條語音過來。
看字費勁,直接點開語音:“昨天雨下得大, 你的腿還疼嗎?”
北京連著晴了一個多月。最多偶爾飄點雨絲,空氣是一如既往的干燥。
身體適應良好,沒什么疼痛。但周自珩總會發點消息過來關注。
昨晚,像是把這幾個月積攢的雨水,全部傾盆而下。
陰冷得厲害,腿也隱約泛疼,不過現在已經好了許多。
周頌宜沒和他說這些,免得擔心。
【我很好。不是三歲小孩了,放心。】
這些個字敲出去,廢了她老大的勁了。
手機扔到一旁,嗓子干得厲害,卻也不想下床,很快重新倒回床鋪。
一頭海藻般的黑發瞬間鋪滿枕頭。
恰好這時,“咯吱”一聲,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臥室外的自然光線,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只不過浮到周頌宜身體,變得淺薄許多。
閉著眼睛,聽力變得極佳。
腳步聲又遠及近,最終停在床沿。
水杯被他擱在矮柜上,盛著的涼水碰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床鋪微微下陷。
他坐在床沿。良久,什么話也沒說。
周頌宜眼皮微顫,不用想也知道坐在床沿上的是誰,但她不太想搭理。
對方的視線太過侵略、占有,濕噠噠地粘膩在她的身上,讓人頭皮發麻。
她不得不撐開眼皮,直視他落過來的目光。
“看夠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太累了,“滾。”
橫在胸前的薄被,在她抬高身體的時候,布料扯動間,早已滑落。
光滑細膩的肌膚,暖色的燈光游走著,白嫩的肌膚吻痕、咬痕遍布。
更遑論那些被被子掩蓋著、看不見的地方。
周頌宜全身上下,幾乎就沒有一塊好皮肉。
她躺在上面。沉默的時候,只有靜靜的呼吸聲,如同一具艷.尸。
“醒了,餓不餓?”靳晏禮盯著她的眼睛,“早飯做好了,喝完這杯水,我們去吃飯。”
周頌宜沒吭聲。
靳晏禮視線從她紅腫的唇瓣滑向脖頸,再一路向下,他問:“還疼不疼?”
早晨,他已經替她上過藥了。昨晚失控,要得狠了,她下面都腫了。
“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周頌宜抬高身體,冷笑一聲,“你要是想補救,我們離婚,便是對我而言最好的措施。”
“為什么?”靳晏禮反問,“為什么總想著離婚,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你覺得不好的地方,我會慢慢改的,給我一點兒時間,好嗎?”
“我認真的,”她的聲音格外平靜,“這個婚,我離定了。”
他抬手,捻了捻她紅腫的唇。笑容涼薄,“是因為徐致柯?”
“繞來繞去又回到這個話題,”周頌宜只覺得好笑,終于肯正眼看他,“你不覺得挺沒意思的嗎?”
“我現在只覺得累了,”她語氣平鋪直述,“我們周家不欠你們家什么,我周頌宜也不欠你靳晏禮什么。你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覺得還不錯的話,就請你滾出我的世界。要是覺得這個理由不滿意,我也可以再給你找一條新的,直到你滿意為止。”
“這樣可以了嗎?”
“頌宜,別想了。”他靜靜聽完,慢條斯理地笑說,“我不會同意離婚的,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和你結婚那天,我就沒想過離婚。”轉而又溫了語氣,“昨天是我不對,以后不會有了。”
“喝口水,潤潤嗓子。”靳晏禮重新端起水杯,遞到她的面前,“昨晚叫了那么久,該渴了。”
“午飯想吃什么?”他像是無事發生一樣,“是你愛吃的櫻桃肉,還是你愛吃的甜食,亦或者是……?”
“夠了,”周頌宜打斷,“這樣有意思嗎?”
她一把拂開面前的玻璃杯。
靳晏禮握杯沒用多大力道,這一撥,杯中的水蕩漾出來。
溫熱的水濺在手背上,透明的水滴順著冷白的皮膚一路蜿蜒滴落。
在地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有意思,當然有意思。”靳晏禮也不氣惱。
銳利的目光像是一把箭。而她則是獵物,被這支箭狠狠射中,動彈不得。
“你說徐致柯從來都不是我們之間的最大障礙,可為什么只要我一提起他,你的情緒波動這樣大。我也想過徐徐圖之,和你細水長流慢慢來,可你總在我理智的這條線上蹦跶。你曾經承諾過我的話,摸著良心捫心自問有幾分是假、幾分是真?”
“到底是不是搪塞我的?”
他冷冷發笑,理智在崩塌的邊緣徘徊,“周頌宜,我自詡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以為你喜歡的徐致柯又真的表里如一,是什么好人嗎?”
“夠了!”周頌宜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張臉,怒上心頭,抬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一巴掌扇在了靳晏禮的臉上。
昨晚的那巴掌留下的痕跡并未消退。
嘴唇破了皮,一半是指甲刮蹭的,一半是接吻時被咬破的。
經過一夜的時間,已經結痂。
這巴掌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白凈的掌心浮出紅印。痛感只是一瞬間的,很快變得麻木。
酸軟的電流感竄遍全身。
靳晏禮沒有防備,臉被扇偏。
消退變淡的紅痕,瞬間疊出新的紅痕。嘴角的結痂塊被刮蹭,鮮血慢慢涌出-
周頌宜感覺自己的耳朵似乎耳鳴了,一直在嗡嗡嗡地發出白噪音。
她壓下心頭的不適,方才扇了他一巴掌的手往回縮了縮。
“這是你應得的,”疼痛讓脫韁的理智暫時回籠,“如果這個世界上,人人都信那沒有根據的流言蜚語,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早就沒了信賴可言。”
“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會分辨,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不裝了?”靳晏禮抬手用指腹揩掉嘴角的血跡。低著頭顱,盯著指尖的血跡,語氣譏誚,“你信他,卻不肯信我。說來說去,無非也是為了他。”
“他能做的,我一樣可以。他不能做的,我也可以。”他輕輕握住周頌宜的肩,“我總也不明白,他無非只是比我早一點遇見你而已,究竟是什么迷住了你,讓你至今對他舊情難忘。”
“沒關系,”他松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我們有的是時間。”
周頌宜別開眼,不答。
靳晏禮拉開遮光簾,昏暗的臥室一瞬被太陽光照亮。
適應了黑暗,這光線并不刺眼,她卻不適地瞇了瞇眼睛。
他看她一眼,隨后邁腿離開了臥室。
不多時,又重新折返回房間。手中端著一杯水,他睨著她,“這水你不喝,我不介意讓阿姨多點工作量。”
周頌宜接過,一口悶了下去。干澀快要冒煙的嗓子才算微微好轉。
不過并不打算領他的情。她重新躺回床,扯過被子,將自己卷在一起。
閉著眼睛,當他是空氣。
*
睜眼醒來,已到午后。
從來沒有一次做得像昨天那樣激烈,周頌宜起床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四肢快要不屬于自己了,完全不聽使喚。
上過藥后,體內有點清涼,但始終還是有點不適感。
雙腳剛踏地,險些跌倒。連忙扶住墻壁,才算穩住身體。
從房間里出來。
靳晏禮坐在沙發上,正在處理文件。阿姨見她出來,于是才開始做飯。
“周小姐想吃些什么?”
“隨便。”
周頌宜隨意扔了兩字。她沒什么胃口,吃不下一點。
可早飯沒吃,在靳晏禮的逼迫下,最終草草吃了幾口。
身體疲憊,卻沒什么困意。
手頭上也沒有什么工作噬待解決,窩在沙發上整個人不想動彈、也不想說什么。
無盡的沉默蔓延在房間。
做過午飯,阿姨們得到指示,都知趣地離開了。
幾百平的房間中,只有周頌宜、靳晏禮,還有那在落地窗旁享受陽光沐浴的福寶。
周頌宜不想和靳晏禮有所交流,連眼神的交匯也不想有。
她把自己縮在沙發,手機連接藍牙耳機,播放先前收藏的純音樂歌單里的歌曲。
*
暴雨過后,短暫地放晴。
雨后的陽光并不燥熱,樓棟底下綠樹盎然,知了趴在樹枝上叫得歡唱。
一個舒適的午后,陽光像是粉飾掉了昨晚的鋒芒、刻薄、尖銳。
靳晏禮似乎也有意揭掉昨晚的那一頁。只有周頌宜昨夜心底埋下的種子生了根、發了芽。
和他的婚姻,總歸要徹底告一段落,臨別前,也不想和他撕得太難看。
昨晚一事,也讓她堅定了離職的事。
周頌宜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解鎖屏幕,點進微信。
上次和周平津說遺囑分配的事情時,雖然只是走了個過場,可還是加了幾位律所聯系人。
但這些人里,要么有的和周平津有關系,要么有的和靳晏禮有關系。
最終糾結來糾結去的,給聯系人里一位平日里不怎么聯系的律師發了消息。
兩人曾是大學舍友,不過對方大一下學期轉專業去了法學系。
宿舍也連著一并搬離了。至此,兩人的交情變淡。
前幾日看朋友圈,發現對方發了新博文,似乎是已經去了一家還不錯的律所工作。
雖然私底下沒怎么聯系,可畢竟還是有一層同學情誼在的。
她給對方發了條消息,咨詢離婚相關事宜。
消息回復得很快。
對方首先驚訝于周頌宜早婚、且對方不是愛情長跑的徐致柯的消息中,而后又訝異于不過短暫一年,就決定離婚了。
好奇總歸有的。
但秉持著良好的職業素養,以最專業的姿態,和周頌宜聊了許多。
放下手機時,周頌宜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但對于主動求和的靳晏禮,仍舊沒什么好臉色。
她將他忽視得徹底。起身來到自己的個人書房,打開許久不用的臺式電腦,打算將離職信給寫了。
靳晏禮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風。往常都是在單獨的書房處理辦公,今天破天荒地也不去實驗室那邊,就待在客廳僻開的書桌上開視頻會議。
她見到他就煩。也就不能總待在沙發那兒了。
此刻,周自珩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一段韓語獨白搭配上音樂伴奏響起,周頌宜看一眼,劃開綠色通話摁鍵。
聲音混雜低弱的電流傳進耳朵,“未來一陣天氣不太好,連著陰雨天,要是不忙,就請假在家好好休息。”
“哥,”周頌宜無奈極了,“我不都說我沒事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下雨天,你就老實在家。”他的語氣不容置喙,但也是出于對她身體健康考慮,“對了,還有一事要和你說。”
“公關部那邊報上來說你和靳晏禮一起上熱搜了。”周自珩詢問她的意見,“你什么想法,是不理等熱度自然降下去,還是我讓人撤下去,聯系新浪那邊將詞條刪除?”
“什么?”周頌宜愣了下,而后道,“讓人撤了吧。”
結束通話后。
周頌宜點開微博,作為新聞人對于標題是極為敏感。
標題一覽過去,熱搜第四條就是關于自己的。
這是今晚凌晨橫空出現的,在熱搜上掛了一整晚。
閱讀量過億,此刻才稍微下跌。大抵網友都是愛吃瓜的,尤其是上流豪門之間的瓜。
標題里的圖是在周家后宅,圖的大背景是開了滿山的玉蘭,自己弓著腰身撿帽子。
應該是靳晏禮奶奶大壽那日,她回房間取畫,途徑后山的長廊,一位過來觀光玉蘭的游客不小心將帽子掉了進來。
這張圖不知道被誰拍下來了,放在一組九宮格的風景圖里。
本來也沒什么的,但有的網友過于清閑了,從圖片中的宅院照片扒出來這處宅子屬于周家。
周家屬于大企業。一瞬間,圖里唯一出現的身影也就成了眾矢之的,被一并扒了出來。
秋天不落葉:【這是企業家周平津的女兒,周頌宜。目前已婚。結婚對象是恒泰掌權人的兒子——靳晏禮。兩人年歲相仿,算是豪門里英年早婚的。]
就這么一條被頂到熱一,底下不知道蓋了多少“高樓”。不僅把周頌宜的身份扒出來了,連帶著靳晏禮的個人信息也一并扒出來了。
下到出席活動,上到求學經歷。
周頌宜看到這些,狠狠擰了擰眉。盡管和靳晏禮鬧了不愉快,盡管已經決定離婚了,但兩人皆不屬于公眾人物,完全侵犯到個人隱私。
她給周自珩回撥了電話,那邊很快接通,“喂,哥。”
“熱搜我剛都看了,”她單刀直入,“上次祖母將后山打開,讓游客進山觀光,我當時有事從那邊經過,不小心入鏡了。本來沒什么,但網友扒得有點太過了。你把熱搜都撤了,相關信息也撤了。”
從利益角度出發,這種熱搜其實無傷大雅,對于兩家公司反而會產生利好。增加企業在百姓中的討論度,以及知名度。
不過周家秉持著老祖宗的家訓,行事向來低調,不太會在這種娛樂八卦里博關注。
加上這幾年公司重心才轉去新方向,一切還沒有站穩腳跟,因此處事越發低調,外界非相關人士鮮有人知。
況且,周頌宜沒打算參與家族企業,每年拿個分紅就好了。再加上本身在新聞行業工作,對這些就較為敏感。
她不是公眾人士,不喜歡自己的一舉一動被人放在網上,對自己的隱私比較重視。
“我已經招呼公關部處理了,等處理妥當,我再和你聯系。”
“嗯,”周頌宜嗓音悶悶的,“謝謝哥。”
“客氣什么?本來就只是一點小事。”他沒太在意,隨口問了句,“你呢,最近怎么樣?上次也沒問你,和靳晏禮現在相處怎么樣?”
“畢竟,還一塊兒養了條狗。”
聽此。她沉默。
第26章 落花雨
兄妹相處久了, 彼此間默契十足。周自珩見她沉默,知趣地轉移掉話題。問題的答案,在此刻顯得就不那么重要了。
掛斷通話。
周頌宜靠在辦公椅上, 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書房正對窗的位置, 養了一個盆栽。
盆栽里種著吊蘭。昨夜下了雨,原本探出窗外、零星綴著幾朵淡白的花朵的枝條,此刻看來,已經被無情的雨打得幾近透明。
毫無招架之力。微風一吹, 脆弱的花瓣輕輕顫動。惹人憐愛。
她收回視線, 只覺心中煩躁不已。她現在對靳晏禮的抵觸以及厭惡,已經到達峰值-
書桌上靜了音的手機,屏幕亮了又亮。有消息進入, 彈窗顯示聯系人——徐致柯。
【還好嗎?】
【嗯,我沒事。】周頌宜解鎖手機, 給對方發去消息, 【昨天晚上, 真是挺不好意思的。沒想過他會突然過來。他說的那些話,還請你不要往心上去。盡管, 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兒強人所難。】
【還有】
【你不該在他面前說那些話的。】
消息發過去,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但許久也沒有消息進來。
周頌宜看了一眼,沒大在意。現在煩得厲害, 將手機扔在一邊,打算將她和靳晏禮的關系好好捋捋。
婚是一定要離的。
只是其中牽扯起來, 并不是那么輕松的上下嘴皮一開一合就能達成的。
桌面的手機彈出新消息。
徐致柯:【頌宜, 你是在怪我嗎?還是說,你已經愛上他了?】
【朋友之間恰如其分的關心, 我自認為并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昨天晚上,他明知道你不舒服了,卻沒有在意你的情緒。】
【我這個外人都看出來了,身為當事人,你應該更有感觸。如果覺得這段相處讓你不開心了,沒必要拿自己的一輩子去下注。】
【他就是瘋子。】
*
周頌宜和徐致柯簡短地聊了幾句,便用自己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做,率先結束了話題。
電腦打開。鼠標點進文檔,打算把辭呈信給寫了。
結果剛敲了個開口,窗外突然下起太陽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雨絲將太陽光拉長模糊。
看著窗臺的那盆吊蘭,起了身,將盆栽挪了個位置。
周自珩的電話又打了進來:“熱搜上的關聯詞已經撤下來了。原本我以為只是一場意外,倒是沒想過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瀾,有意為之。”
“沒關系。”她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撤下來就行了。你和沈瀅姐的婚事準備得怎么樣了?日期都定下來了嗎?”
“小沒良心的。”他笑,“還以為你壓根一點都不關心呢。婚禮初步定在秋天,具體幾月,看阿瀅的意思。”
“哦。知道了。”
她垂下睫毛。原本想試探性地和他提自己打算和靳晏禮離婚的事。想了想,還是沒開這個口,“要沒其他什么事,我就先掛了。”
“掛吧。”-
通話結束。卻沒了繼續寫的心思。電腦晾在一邊,周頌宜給曲荷發了消息。
對方訝異,但還是尊重選擇。關心了幾句生活上的事,便結束了話題。
雖然提了離職,但暫時還走不開。
最快也還需一個月,等部門招了新人進來,手頭上的工作任務全部交接完畢,才算徹底離職。
在書房又待了一會,確保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候。
周頌宜起身離開書房,決定和靳晏禮打開天窗說亮話。
盡管這話他大概不會喜歡,可她必須要說。
*
周頌宜推開書房的門,去往客廳。
沒想過,前前后后也就一個小時多點的功夫,家里出現了一個意外的人。
靳雨嬌輕車熟路地從冰箱里拿了一杯酸奶。半倚在冰箱旁,抬手剝掉吸管的塑料袋,將吸管插進酸奶中。
抬頭的時候,視線剛好和周頌宜碰了個正著。
她抬起手,沖她揮了揮,“嫂子好。”
關上冰箱門,邁腿走了過去。
吸了兩口酸奶,把它擱在茶幾。
揚著臉,沖周頌宜展露笑容,“嫂子,我剛過來的時候,見你不在,還以為你出門了呢。”
“怎么突然過來了?”周頌宜問,“家里有事情?”
“不是不是。”聽她這樣說,靳雨嬌連忙擺手,“我這次可不是私自跑來的。知道你們有自己的空間,也并不想突然前來打擾。但我這次是帶著任務過來的。”
“不過在這之前,請你收下這份禮物。”
說這話的時候,她多少有點心虛,“前幾天,我去香港旅游。在當地的拍賣行上看中了幾件珠寶,不過我身上沒那么多錢,錢都是從我哥那兒要來的。”
去香港,屬于臨時起意。朋友邀請,心血來潮下,去了當地知名的拍賣行。
拍賣行上,大多都是秘書在場,通過電話聯系自己的上司,決定是否追加錢款。
而她和另一位朋友,在場則顯得格格不入了。
當時,她看中了一條紅寶石手鏈,不過手里的錢流出去后,就不剩下多少了。
又不想失去這條心儀的鏈子。最終把展示圖片發給靳晏禮,求助于他。
好在,這條鏈子被她收入囊中。
唯一的要求是,如果還看見不錯的珠寶,就替他拍下來。
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心里清楚。
只是為了送給周頌宜。
靳雨嬌看了眼面色平淡的周頌宜,沒忘記自己的正事,“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給你也帶一件。今天剛好賣行那邊將藏品寄了過來,我簽收的第一件事,就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送貨上門。”
“喏。”她打開面前的這只匣子,“怎么樣?嫂子,我的眼光還算不錯吧?”
黑色絲絨盒子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串海藍寶石花葉手鏈。寶石色澤通透,像是海浪打上沙灘,接近浪花的淺藍。
確實很抓人眼球。
周頌宜的目光一掃而過,“他人呢?”
有時候,時間太過湊巧。周頌宜不得不去多想。昨夜兩人才鬧了不愉快,靳雨嬌突然就過來了,還帶著靳晏禮贈她的禮物。
這算什么,補償嗎?
心底止不住地發冷,面上卻平波無瀾。
“我哥。”靳雨嬌頓了片刻,目光朝向另一間書房,“應該是去書房了吧。”
“我剛過來的時候,見他就在客廳這邊辦公。但我過來之后,他就離開了,進了那間屋子。”
她沒說。自己剛進屋的時候,無意發現,她哥的唇角上的傷口。臉上的痕跡還未消退。
時間不久。更像是昨晚弄的。
“你們怎么了嗎?”
“沒事,只是有點話想和他單獨聊聊。”周頌宜看她,“今天可能不能招呼你了,改天有時間,我單獨請你吃飯。”
“不用了。”靳雨嬌拒絕得果斷,目光為難地看向周頌宜,“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因為我過來的時候,奶奶她也在。知道我是來找你們的,就想著讓我給你們說說,這周有空的話,和我哥一起回去一趟。”
“你知道的。家里邊,只有奶奶不清楚你和我哥是因為什么在一起的。但家里的其他人卻都是知道的。雖然我爸不讓我們在奶奶面前提這些事,但我媽和我哥相處得一直都不太好,導致她在奶奶面前,總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低下頭,有點難為情,“這次,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吧。”
“他知道嗎?”
“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靳雨嬌拿起剛才拆封的酸奶,“嫂子,這件事,就由你和我哥他說了。”
沒給周頌宜拒絕的機會,“突然想起舍友還等著我幫她調整論文格式。要是沒其他的事情,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先走了。”
*
靳雨嬌離開后,周頌宜來到靳晏禮的書房。抬手敲了兩聲房門,隨后推開一條縫。她并沒有走進去,只是站在門外邊,連眼神也半點沒分過去,“我們談談。”
“進來。”他的聲音沉冷。
她置若罔聞。站在原地,無動于衷。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靳晏禮抬起頭,目光順過來,凝在她的身上,“該說的,都說了。你說的那些,我不會答應的,所以沒必要。”
“如果,你要和我談的是其他事。”他的手一頓,“那么我歡迎。”
“昨晚的話,并不是一時頭腦發熱的產物。”周頌宜不卑不亢,“同樣。離婚的事,我既然已經和你提起了,就不會再收回去。”
“為什么?”
靳晏禮捏著鋼筆的指腹發白,眼神像是要將她鑿穿,“你很久以前就想和我離婚?”
“你覺得呢?”她不答反問,“這樣真的很沒有意思。”
“以前,我也想過或許我們這輩子就這樣相處下去,我也就認命了。但有時候,人的內心總會有些不甘。”
“我不愛你。”周頌宜看著靳晏禮,“但我有試著讓我們好好相處。”
“譬如昨日。”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看他時,變得冷淡平靜,“我們說好了的。你不會干涉我工作上的事,我也答應你了,結了婚,雙方有必要保持對婚姻的忠誠。而我和徐致柯,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現在大家都冷靜下來。我也不介意再和你說一遍。”
“昨天聚餐,和徐致柯遇見實屬意外,這一點昨晚在場的同事都可以替我作證。而且,我自認為和他之間的相處沒有什么逾矩的地方。這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非只有戀人。下雨了,其他同事還要接著聚會,而我沒有帶雨傘,他恰好帶了。送我一段路,僅此而已。”
靳晏禮沉默。
他扔開手中的鋼筆,起身,向周頌宜靠近。
最終在她腳尖前一寸停下。
低下眼看她。
良久,他承認自己的錯誤,“昨晚是我的錯,是我答應你的沒有做到。可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聞言。
周頌宜蹙了蹙眉,“你錯了。”
“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不能再來了。”唇邊的笑容很淡,“就像子彈中了心臟。事情發生,不可能還會回到當初,妄圖什么痕跡也沒留下。”
雨后的陽光清透、冷的。
光線落在人臉上,沒留下什么溫度。即便是夏天,也不例外。
不過溫度,卻很舒適。
陽光從百葉窗外透進室內,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見。
這個天氣,休息的時候,窩在沙發上追上一下午的劇,該是最舒服的。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會變得極有耐心。
相處氛圍,像雨后的森林里,迎面拂來的一陣風,很舒適。
可周頌宜的語氣雖平淡,卻字字珠璣。
她說:“以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后來,我想我錯了。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我可以是一陣風,可以是山林里的鳥,亦或者是那秋天的雨。風從哪兒來,鳥又飛向哪去,雨水又會落在哪片土地。這個過程是充滿未知的,不受拘束的隨心所欲。”
“你無處而來的占有欲,太過病態,只讓我覺得窒息。我不知道你的愛從何而來,我承受不起,又倍感荒謬。”
“出差的那段時間里。大概是我和你結婚以來,最輕松快樂的一段時間。”
話說開,她臉上的神情松懈幾分,“離婚,于我們兩個人而言,或許才是正確的決定。”
“未來的一段時間里,你的行程、生活也將變得忙碌起來。離婚后,你也就不用再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了,你可以放手去做你熱愛的事情了。”
“當然,如果你能做到這些。離婚后,我們也許還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話落,是無盡的沉默。
“小宜,”靳晏禮視線緊緊凝視在她身上。陰暗、潮濕的,惡劣幾乎濺出眼睛,嘆一聲,“這些都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他步步逼近。讓人心底寒毛豎起,周頌宜下意識瑟縮,不由自主邁腿往后退了一步。
脊背撞上堅硬的門框,她稍稍吃痛。
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她被抵在靳晏禮和墻壁之間,無法動彈。
倏地,靳晏禮低下頭,兩人距離一瞬縮短,呼吸聲交錯著,癢意流竄。
靳晏禮抬手。指腹捻上她的唇瓣,似帶哄騙,又近乎呢喃,“不要試圖用你的想法來定義我。”
“況且,”他嘴角弧度淺淡,笑容涼薄,“如果我真的答應了你,你剛才說的那些話,真的會作數嗎?對于你的真心,我向來都是賭不起的。”
“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東西,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我只做我認為有把握的事情。”
第27章 落花雨
窗外, 原本明朗的天氣,一瞬被烏云遮蓋,天陰沉沉。
不多時, 雨水下降的聲音, 在安靜的房間內蔓延。
轟隆聲驟響。
周頌宜別過臉。靳晏禮原本捻在她嘴唇的手指,隨著動作,指腹在飽滿的唇瓣一掃而過,隨后落空。
她注視著如線條般滑落的雨。
心里不由譏諷。他大概是真的瘋了。
*
周頌宜一連幾天, 冷對待靳晏禮。尤其是那晚過后, 越發冷淡。
那天,靳雨嬌說過的話,她沒向他提及。
此刻, 聽他話里的意思,顯然是已經知曉了。多數, 是對方又單獨和他提過一遍了。
盡管不喜歡他, 可多少還是要顧及到靳家。
這次一起回去, 盡管面上已經鬧得很不愉快,可回去了, 依然得逢場作戲,當一對蜜里調油的夫妻。
相處模式, 極為詭異。
周頌宜現在沒空去想那些,近期一直在忙離職的事情。
原本以為還需要再拖上一陣子, 沒曾想,這時候正好招進了一批新的實習生。
辦公室里的東西, 早在前陣子就搬離得差不多了。
當時不少人議論, 但也沒人問到她的頭上。
直到和實習生交接完手頭上的工作,正式離職后, 微信消息幾乎被轟炸了個遍。
曾經聯系的、不聯系的都來噓寒問暖,客套性地回應了幾句后,她直接開了免打擾。
順便把好友清理了許多,只留下一些關系尚可的。
處理完這些,房門被敲響,徑直推門而入。
“下來吃晚飯了。”靳晏禮走近,看見周頌宜剛將電腦合起,像是刻意強調,“奶奶也在。”
哂笑一聲,“就算是生氣,好歹也得裝裝樣子。你這樣一整天都待在一個房間里,算什么?”
距離拉得近,他的影子套在周頌宜的身上。
她起身,特意繞了個彎,目光并不放在他的身上。
語氣聽不出多大的起伏,“我知道了。”
說完,徑直往屋外走去。
靳晏禮立刻追了上去。周頌宜的步子并沒有邁得很大,他三兩步便追了上去。
走下旋步樓梯時,一樓西側的餐廳正在上菜,老太太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正在和雨嬌聊天。
見人下來,關切的目光望了過去,“怎么樣,現在身體好點了嗎?”
周頌宜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了,“好多了,謝謝奶奶關心。”
“這身體不舒服,就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不一定非得回來。上次,我也就跟雨嬌提了一嘴,哪能知道這丫頭嘴巴漏得快。一會子的功夫,她就跑你耳朵邊說去了。”
“哪里。”周頌宜走上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和方才面對靳晏禮時,簡直判若兩人,“說到底,還是我們疏忽了。以后有機會的話,我會常回來看看您的。”
她沒提靳雨嬌在她面前說的那些話。有些話,三言兩句,便能知道真假。
靳雨嬌此刻也有點兒心虛。畢竟,那天其實是靳晏禮給她發了消息。
禮物只是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通過回靳家,讓兩人的關系稍微和緩。
“晏禮,都聽見了嗎?”老太太笑,點靳晏禮,“和頌宜學學。以前沒成家的時候,也是整天不著家的,忙事業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忽略家庭。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兩個人在一起,互相遷就、讓步,日子才會越過越好。”
“知道了。”
*
當天夜里,在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周頌宜被迫在靳家住下。
離婚的事,除了他們兩個人知曉,其他人目前還是不知情的狀態。
夜里睡覺的地方,還是靳晏禮從前住過的那間房間。
“你睡沙發?”周頌宜撩起眼皮看他,“或者沒點紳士風度,我去住沙發?”
“為什么?”靳晏禮眼神審視著她,“我們是夫妻。”
“很快就不是了。”
他握著她的手,將她拉近。低下頭,一點點靠近,目光審度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表情。
像是被蛇爬行,陰暗、潮濕,“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告訴我。”
靳晏禮的手指探入。低下頭,咬上她頸間的肉,呼吸都帶著輕顫,“做嗎?”
“我困了。”周頌宜面不改色地推開他,走到床沿邊,掀開被子躺下,閉起眼睛,“自己解決。”
“我睡床,沙發歸你。”
良久的沉默,只有雨水在“滴滴答答”。
不知道過去多久,身側床鋪微微塌陷,她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下一刻,下頜被人捏起,他掰過她的臉,讓她的眼睛能夠直視著他。
可惜,她不肯睜眼。
不過靳晏禮倒也不介意這些,俯下身體,冰涼的唇瓣印上她微潤的唇角。
吻從輕輕觸碰,變得濕呼粘膩。輾轉反復,彼此間律液交換。
陰沉的雨天中,呼吸都變得潮濕、粘膩,一點點勾纏著彼此,引人墮入無邊的欲.色世界。
她不肯啟唇。他卻偏不如她的意思,將她的舌尖拖出嘴唇。
松開時,兩人唇齒間拉出一條細長的水絲。
靳晏禮抬手,指腹摩擦過她水潤的嘴唇,一點、一點,直到干燥的指腹被她唇間溢出的水漬潤濕。
松開手,意味不明的語氣,“睡吧。”
說完,果真放過她,沒再繼續弄了-
窗外通著風。下雨的夜晚,氣溫驟降。
沒聽見離開的腳步聲。周頌宜將被子攏在身體,別開頭,不動聲色地移動自己的身體。
不一會,身體就快靠向床沿,不想和他靠得太近。
耳邊靜一瞬,忽而傳來衣服掉地的窸窣聲。
她發散自己的注意,讓自己盡量忽視周圍的一切聲音。
雨天,室內的光暗淡。視覺受因天色到影響,聽感卻變得尤為敏感。
壓抑的喘息聲。
周頌宜想罵他幾句,“靳晏禮,你能不能……”可剛轉過臉,話在喉嚨里卡了殼,耳朵根一瞬爬上了紅。
她覺得自己終有一天要被他給逼瘋。他怎么、怎么能如此下.流,君子禮儀早就不知道丟去了哪兒。
盡管已經在一起無數次,可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見他這樣。
清澈的、不耐煩的眼神,在朦朧雨夜中,平添幾分溫柔。
這一聲,似乎是打開了某種開關。
靳晏禮原本克制的嗓音,此刻不再壓抑。
慵懶的、磁性的喘聲,像是一片輕盈的羽毛,不斷撓著她的耳朵,引人走向沉淪。
“怎么了?”他眼底欲明顯,語氣無辜,“怎么不說了?”
周頌宜忍無可忍,“你無恥。”
偏偏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宜,你再叫叫我。”
“叫叫我。”
祈求的語氣,“叫我名字就好了。”
周頌宜使勁閉了閉眼,努力渙散掉自己的意識。
可他卻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眼神愉悅,沒再纏著她。
手中的動作加快。旋即,悶哼一聲。
抬手,在床頭上抽紙盒里抽了幾張紙。
胡亂地擦了擦,扔進一旁的垃圾簍,大剌剌地起身,下床走進淋浴間。
冷風灌進,聽著耳邊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周頌宜慢慢睜開眼。耳根的熱意早已褪去,神色變得清明。
淋浴間的燈光被人锨開,潔白的燈,從門內往室內蔓延。空間過大,漫過來時,幾近透明。
靳晏禮站在燈光淡薄處,后背肌肉清晰,但并不夸張。
薄肌,燈光盈在赤.裸身體上,特別色.情。
他轉過身,帶上玻璃門。
一瞬間,兩人視線相對。內斂而鋒芒畢露。
和方才深陷情.欲大相徑庭。此刻眼神淡漠,夾雜著些微的饜足。仿佛在床上試圖哄騙她,讓她叫他名字的人不是他。
她轉開眼,才發現房間原來的窗簾,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換下來了。
原本消退的記憶,因著剛才在床上發生的那一幕,又逐漸變得清晰。
冷靜下來的心,瞬間亂了。她想,遲早有一天,她真的要被他同化掉。
*
離開的時候,雨水未停。
莊園內樹木眾多,淋了雨,塵土降下。呼吸間,盡是草木裹挾泥土的清香。
周頌宜從傭人那取了把傘。在眾人面前,和靳晏禮相攜離開。
視線窺不到的位置,她說:我和你不同路。待會,你把我送到山腳,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去哪兒?”
靳晏禮低首。她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
“我去哪兒,應該沒有和你打報告的必要。這是我的人身自由。”
“我送你。”
“不用。”周頌宜語調平靜,“等你什么時候徹底想清楚了,我們再聯系。”
“你就這么不想見我?”他皺眉,語氣重了幾分,“我有那么見不得人嗎?”
“你的工作和事業還需要你,沒必要把太多精力花費在我身上。我和你不同,我已經從公司離職了,時間富裕,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離職?”靳晏禮心頭微震,“什么時候的事情?”
“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事情嗎?”周頌宜看他的反應,只覺好笑,“不過你曾經說得對,一個人的精力的確兼顧不了許多事。在有限的時間內,我應該去做點自己更感興趣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忽而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了。
他曾經是想過讓周頌宜辭掉工作,待在自己的身邊就好。
只是比起這些,他還是更愿意看見在工作上保持興奮與熱情的她。那會讓他感覺到鮮活。
她聽到的,只不過是他嫉妒心下的內心想法。可他從來沒有實施過。
否則,無論是周頌宜,還是徐致柯,無論如何都不會繼續在一個公司里面共事。
“就這樣吧,挺好的。”周頌宜不再看他,“你需要冷靜一下,而我愿意給你這個時間。在這個時間內,請你不要來打擾我。”
“就這兒,停車吧。”
他并未停車,“我送你過去。”
一路上,相繼無言。下雨天,路上堵車了一會,比往常多費了點時間。
“等你氣消了,我再接你回來。”靳晏禮側頭看她,并沒有跟著一道進去,“你說的這些,我會考慮的。同樣的,我希望你也能考慮考慮我說的。”
和周頌宜結婚那天起,他就沒想過離婚。
在他的認知里,并不覺得兩人會分開。只是,她確實得花點時間來適應、接受他的存在。
欲速則不達。
人總要學會忍耐。盡管,這個過程也許會有點難以忍受。
周頌宜離開前,對他說:“希望你記住自己說的話。”
她倒不意外他的這番話,一年的相處說短不短,說長也有點兒勉強。
靳晏禮給她的印象一貫如此。
像他這種人,如果哪一天真的爽快地答應了自己,或許那才是反常。
*
在周家住了幾天,心情好轉不少,原本連綿的雨天,也漸漸有了放晴的趨勢。
不過對于自己不著家,整天窩在這處,周頌宜已經替自己的問話找好了理由。
這幾天,她除了待在自己的房間,就是跑去老太太的屋子。
或是聊聊天,或是一塊兒聽聽新請來的戲班子唱戲。
“這幾天,怎么想著祖母了?”老太太拍著周頌宜的手,慈愛地問,“不著家,不怕晏禮那孩子記掛著你?”
周頌宜:“我想您了。就想在您身邊多待一會,難不成這就嫌我煩了,要趕我走了嗎?”
“怎么會呢,”老太太隔窗見屋外天色陰沉,“這幾日總下雨,你待在我身邊,我也好放點心。晏禮那孩子,我終歸還是放心不下,比起自家人,多少心沒那么細。”
她沉默一瞬,“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
“好,好。”老太太一連說了幾聲好,轉頭又聊起其他話茬,“不知道頌宜今天能否給祖母泡盞茶。我聽梅婷說,你這孩子泡茶手藝一絕,不過這么久過去,我竟然還沒有嘗過一次。”
“我都是三腳貓的功夫,梅姨肯定是夸大了。”周頌宜起身,“要是您不嫌棄,我現在就去一程。”
“好。”
老太太說完,側著頭看向身旁的秋花。幾十年的交情,無需開口,對方已經心領神會。
秋花走到頌宜身前,“頌宜,我帶你過去。”
“嗯。”
周頌宜被領到一間專門放置茶葉的屋子。
茶葉被擱置在百子柜里。
類似于早期的中藥柜,只不過柜子里放置的不是藥材,而是分門別類擺放著各種款式的茶葉。
老太太有慣常愛喝的茶葉,不過周頌宜選了一種更適宜老人家喝的。
茶喝多了,本就有礙睡眠,況且她夜里總會翻來覆去的失眠-
溫壺、燙杯、投茶、沖茶、刮末、出湯。
過了一道道工序,周頌宜將茶斟在綠瓷杯里。右手拇指喝食指端著杯沿,中指護著杯底,端到老太太的面前。
“祖母,請喝茶。”
老太太笑著接過,品了一口,“看來梅婷道得沒錯。”
周頌宜也笑了。
“舒樾這孩子已經高考完,再過一陣錄取通知就要下來了。這孩子踏實,成績向來不錯,我倒也不擔心。”
老太太低頭吹了吹青綠色的茶湯,“咱們周家風風雨雨這么多年,也一路過來了。公司上面的事情,我現在也管不了,但自珩能力足,相信未來也會闖出一片天,感情上和沈家丫頭也穩定。”
“就剩下你這孩子了。”
她將茶杯放在桌沿,“泡一壺好茶,泡茶人最需的就是懂、識。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時間與知識的累積,要沉得下心。”
“祖母知道,我們家頌宜從前是這樣一個人。性情穩定,現在也依然是,只是有些情緒在面對晏禮那孩子時,就變了味。”
周頌宜沒有說話,瞳仁在聽到靳晏禮的名字時,眼睫輕輕顫了顫。怕老太太發現異常,于是低著頸,將情緒全部掩住。
老太太看在眼底,顧自道:“或者說,是他改變了你。”
“祖母。”她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平津粗心,有些事心終究看得不夠細。可他看不出來的事,祖母我未必看不出。”
她嘆了聲,“你還年輕,有試錯的資本。再不濟,周家也會為你撐腰。”
“有些事情沒有想開前,只有將就下去,或者不愿將就而選擇離開。”
“小宜,你是前者還是后者呢?”
*
轉天上午,周頌宜離開了老宅,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昨天,在老太太的問話下,她終究是有點心動了,和她攤了牌。
有些話可以說與某些人,卻并不代表著要讓所有人知情。
尤其是周平津。
這陣子,她不是待在周家,就是回到工作室里捯飭自己的稿子和雕刻。沒有了時間拘束,有時候難免顛倒了時間。
會在畫完稿子后,倒頭就睡。
和靳晏禮分開的這幾天里,他也遵照了約定,沒有再過來找她,給彼此留足冷靜思考的空間。
只是,手機里的消息照舊,周頌宜看見了,也權當沒看見-
今夜又下了雨。
窗外雨水淅淅瀝瀝,她的心情也沒好到那兒去。祖母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不是沒考慮過。
只要事情一涉及到靳晏禮,她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疼。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靳晏禮創傷應激后遺癥了。
靳晏禮和徐致柯是兩個完全相反的面。
她曾經能和徐致柯走在一起,也是因為他的情緒能夠包容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在自己難過時候安慰自己。
相處這幾年,待人接物總是春風和煦的。情緒是會感染人的,有時候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感覺到舒適、愉悅。
而靳晏禮則恰恰相反。
她討厭這種令人壓迫、窒息的侵占與掌控欲,她不是他豢養在籠中的鳥。
性格、生活習性完全迥異的兩人,并不適合在一起生活。
離婚協議,差不多擬好了。這陣子,希望他能徹底冷靜下來。能夠想清楚,自然是最好的-
捋清楚心中想要的事物,周頌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室內沒開燈,窗外雨水淅瀝,像是最好的入眠伴睡曲。
窗子沒關嚴實。室內的空氣,凜冽、干凈,她卷著被子,很快進入了睡眠。
深夜,一通電話打破寧靜。
周頌宜伸手胡亂地摸著手機。整個人還懵著,等聽清電話中的內容,瞬間清醒過來。
掀開被子,胡亂套上外套,拿起雨傘,匆匆開著車回了宅子。
電話中簡明扼要。老太太摔了夜里摔了一跤,現在整個人已經不大清醒,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祖母年歲已高,前陣子陰著天,原本病了的身體好轉后,又患了感冒。這段時間,如此往復,落下了病根。
老年人,最忌諱摔跤。
周頌宜整個人慌慌張張的,冒雨驅車趕回了周家。
園子里人不多,大多睡下了,只有老太太的那幢建筑燈火通明。
病床前圍繞許多醫生,還有各種專業的醫療設備,正在全力救治老太太。
她趕到的時候,周平津正站在門邊。見著她,皺了皺眉,“誰告訴你的。”
周頌宜并不吭聲。
“靳晏禮呢?”他換了句問。
“我沒告訴他。”她看似語氣平靜,整個人卻跟丟了魂似的。
“胡鬧。”周平津斥責她,“今夜下雨了,給他打電話,讓他接你回去。”
周舒樾立在一邊。想說點什么緩解一下氣氛,可此時此刻,好像他說什么都不太好。心中憂心得厲害,最終還是什么話也沒說。
“你明天還要上課。”周平津對他說,“你先回去。”
“你也是。”這話是對著周頌宜說的。
“這都什么時候了。”周頌宜不想和他吵,“祖母現在怎么樣了?”
往日周平津多數時候是溫和的,但此刻難得拿出做父親的威嚴,“你回去。”
積壓了許久的委屈,這一刻盡數宣泄,“為什么?問過我的意愿了嗎?我的想法難道就這么不重要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情緒到達峰值,她的眼神盡是失望與疲憊,“恐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已經決定和他離婚了。”
第28章 落花雨
周自珩撐傘匆匆趕了回來。剛收起傘, 進到房間,就聽見周頌宜提離婚的事。
但他的視線只是蜻蜓點水地略過,沒做停留。目光追隨著周平津, 發現對方臉色不大好看。
于是走上前, 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往自己的身后,語氣無奈,“你啊, 現在還嫌不夠亂嗎?”
“不管什么想法, 現在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徑直走到周平津眼前,將周頌宜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祖母現在怎么樣了?”
周平津瞪他一眼, 沒說話。
“祖母現在還在昏迷當中。”周舒樾開口,聲音有點干澀, “醫生正在救治, 別擔心。”
“你帶頌宜回房間休息。”周自珩語氣冷靜, 對他囑托著,“現在大家都無法冷靜下來, 不是說事的時候。等明天天亮了,再談吧。你明天還要上學, 作業寫完了,就抓緊時間睡覺。”
燈光在雨夜的室內, 分割出明顯的明暗。
周舒樾站在陰影處,眼睛一瞬睜大。因為他的主動搭話, 內心震了下。
可還是不免道:“我已經畢業了。”
說完, 謹記他話中的囑托。走出陰影,來到周頌宜的身邊。
他說:“姐, 這邊有爸媽他們,還有大哥在,我們在這里也是無濟于事,還是先回房間吧。等天亮了,我們再過來。”
“你回去。”
周頌宜沒動腳,整個人無動于衷。
周舒樾沒轍,“姐,你別生氣。”說完,幾乎是半拽著她離開了房間。
下了雨,路不好走。
兩人先在屋檐下走著,而后周舒樾撐開手中的傘,傘檐下意識地傾向周頌宜。
原本,是打算先送她回她自己的房間的,只是目前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的確不太好。
于是找了個由頭:“姐,我鋼琴課還沒學完。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先在我房間待一會,聽我彈彈琴。覺得困的話,也可以就在那兒睡,反正我那邊有多的臥室。”
等了一會,沒聽見聲。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
周自珩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繼而收回目光。
老太太房間至今還是緊閉著的,透過模糊的屏風,能看見上面來往走動的人影。
“她胡鬧,你難不成也跟著胡鬧?”人走遠,周平津開了口,“剛才她說的話,你難不成都沒聽見?”
“聽到了,又能怎么樣?”周自珩此刻語氣也不大耐煩,“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剛才,你就不該說那些話的。太傷人心了。”說完,也沒再去看他的臉色,“要沒什么事,我去屋外透口氣。知道你現在心里也不大好受,只是家里此刻太憋悶了。”
話落,邁腿出了門檻。
雨下得小。
暗夜中壓根就看不清,只有花草坪里,地燈的光向雨水般漫過來,才看窺見細細的雨線。
燈光中,泛著銀光。
周自珩靠在門前近一百年樹齡的槐樹下。
耳畔,不時有雨水滴落的聲響。在某個沒準備好的節點,“啪——”地掉在人的身體的未知處。
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水滴剛好掉在屏幕上,他抬手胡亂擦了擦,心中也有點煩躁。
從聯系人中找到目標人群,給對方撥去一通電話。
很快接通,他語氣不耐,“你回我家一趟。祖母晚上摔了一跤,現在人還在昏迷中,你現在的身份,理應盡快趕過來。”
想起周頌宜晚間的話,他不客氣地反問,“還有,你和我妹究竟怎么一回事?我才多久沒見她,你給她什么委屈受了?”
“她說要和你離婚。到底發生了什么?”
話剛說完。
原本閉著的房間,門被打開,醫生從內走了出來。
周自珩看見后,立刻切斷了和靳晏禮的通話,只留下一句,“回來清算。”-
“復俠,”岑佩茹對為首那位醫生問道,“老太太她,現在情況怎么樣?”
許復俠摘下醫用口罩,“老太太股骨近端骨折。骨折本身是不致命的,但是老太太年歲已高,經不起折騰了,手術對于老人折磨,后期的治療恢復也會很吃力。如果采取保守治療,就需要長期臥床,大小便很困難。”
“我的建議是保守治療。如果挨過去,調養好了,就沒什么事了。”他的表情凝重,“但就是怕老人家撐不住。”
周平津臉色刷地變白,一旁的岑佩茹注意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夫妻近二十載,有些話不需要語言傳遞,僅靠動作便能讓彼此心安。
她緊了緊他的手掌,“別怕,我在呢,孩子們也都在。”
“平津,你和孩子們好好考慮考慮。”許復俠往屋內回望一眼,“拖不得,要早做決定。”
“我給她打了麻藥,一會麻藥過了,她就會醒。”
“你們這幾日多陪老太太說點話。”許復俠對周平津道,“我這幾日就在這兒,有什么事會及時通知你的。”
“麻煩你了。”岑佩茹沖他笑笑,“這么晚了,還特地請你過來一趟。”
“沒事。”
等許復俠走遠后,一直沉默的周自珩走進了房間。
老太太打了麻藥,此刻正閉著眼睛躺在榻間休息。年輕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歲月年華催人老。
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此刻坐在一旁的椅上,安靜地沉默著。
“晚上我在這兒守著就行。”周平津緊跟著進了房間,他頓了下,才緩慢道:“你去看看頌宜。”
“剛才我的話,的確重了些。”
“只是有些話,我不好開口。”
“當初不是不讓我插手,覺得事情都在你的把握中的呢?”周自珩諷笑他,卻又顧及著老太太,聲音并不大,只有他們兩個聽得清,“今天頌宜的情緒,我相信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又能說些什么呢?”
“我給靳晏禮通了電話。待會他會過來。”他低下頭,神情疲憊,“他們之間的事情,先讓他們自己處理。具體的,等祖母情況好轉,再詳談。”
“嗯。”周平津應了聲,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你替我過去看看吧。”
*
周自珩從老太太的房間離開,繞過連廊,來到周頌宜的院外。
透過洞門,屋內漆黑一片,燈盞未點著,周遭一片寂靜。
他離開。想起什么,又轉去了周舒樾的屋子。
隔著門,室內暖黃的光泛了出來。模糊的剪影,映在窗欞。
夜風一吹,院子里的枝條擺動,投擲下的陰影,雜糅進人影中。
同一個宅子里住了十幾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周舒樾的房間。
屋內陳設簡單,占據空間面積最多的,還是那一整面墻的鞋子,以及具有收藏價值的籃球——NBA巨星簽過名的。
生活單純。
周自珩輕嗤一聲,沒忘記正事-
“姐。”周舒樾低低叫了她一聲,“你別太擔心了。”他其實不太會安慰人。干癟的語氣,安慰的話聽起來多少有點無力。
周頌宜不說話。
他無措地連著抽了好幾張特地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抽紙。
只是她并沒有流眼淚,紙張被他攥在掌心,壓根就沒有遞出去的機會。
時間久了,柔軟的紙張被掌心的汗水打濕。
“周頌宜。”
周自珩走近,見她一副發怔的模樣。
屈膝、蹲下身體,兩人視線一瞬拉近。撩起眼皮,以仰視的姿態,探手搖了搖她的肩膀。
他說:“清醒一點。”
“哥。”周頌宜轉了轉眼珠,近乎機械地移動腦袋朝他看去,“祖母清醒了嗎?”
話落,突然打了個激靈。從自我世界里抽離出來,眼神由平波無瀾一點點變得焦灼。
“還沒。”周自珩手指摁在她的肩膀,施了點力道,穩住了她不安焦躁的心,“不過醫生已經從房間里出來了。等麻藥藥勁過去,祖母就會醒過來。”
“別擔心。”
周舒樾靜靜怵在原地,手中的紙張,此刻已經皺成一團。
盯著自己的腳尖發呆。他知道自己向來不被待見,可此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間,他卻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一樣。
不想湊上前,惹得他更討厭自己。
在兩人交談中,他一句聲也沒出,無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自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帶而過。
起身,低著頭看向眼前的周頌宜,“爸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過來找你,也有他的意思。現在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房間休息。總不能明天祖母醒來見著你,一入眼,就是你那兩個快要掉地上的黑眼圈。”
“還有你。”他轉頭,看向喪氣垂頭的周舒樾,“也早點休息。”
“雖然高考已經結束,明天早上也不用起一大早去學校。但總歸已經很晚了,下午還得去練鋼琴,不要隨意打破自己的生物鐘。”
說完這句,他沒在意對方什么反應。
目光重新落在無動于衷的周頌宜身上,不容置喙地道:“我送你回去。”-
潮濕初夏的雨天,屋檐下立著的路燈,白熾光打在蒙雨的玻璃上,室內燈影晃動。
院子內的溪水,流淌的速度比起往日,湍急許多。
夏日蟲鳴,此刻歇了音。
周舒樾見她這樣,心里頭也難受,“姐,哥他說得沒錯。現在在這也是無濟于事,等明天醒來后,一切就會好轉。”
“我睡不著。”
周頌宜張了張嘴,“有件事,我剛才一直沒有說。其實在昨天,我和祖母兩人單獨相處,我告訴了她我和靳晏禮之間的感情。這段感情,我繼續不下去了。”
“要是我當時不多說那句話,祖母是不是也就不會這樣了。”周頌宜蹲在地上,臉頰埋進自己的雙手中,語氣痛苦,“歸根結底,都是我害了她。”
“周頌宜!”
周自珩厲喝打斷,“別給自己套枷鎖。你什么都不知道。祖母摔倒是只是偶然。梅姨說了,她只是因為起夜喝水,沒點著燈,不小心絆到椅子,才會摔倒的。”
“這和你沒關系。”他板著臉,“聽我的,好好回房間休息。”
*
周頌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間的,整個人渾渾噩噩。
周自珩離開后,她本以為自己睡不著,敞著窗,靠在窗戶旁吹夜風,沒成想竟然睡著了。
清醒過來后,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躺回到柔軟的床褥中。
彼時,屋外雨停了,只是時間尚早,天空白中泛青。
積雨順著瓦片滑落,檐下“滴答——滴答——滴答”。水聲緩慢、卻有節奏。
起床,洗漱完畢。她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院子的拐角處,剛好碰上周自珩,看樣子,像是過來找她的。
“早飯做好了。”
“嗯。”周頌宜敷衍一聲,“沒胃口。”
早餐照常。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誰都不太有胃口。
即便拒絕了,可她愣是被周自珩壓了過去。迫于無奈,草草喝了幾口粥。
兩人趕過去的時候,老太太還沒醒來。
周平津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撐著腦袋打瞌睡。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穩。
反復醒來,最終眼皮沉重得實在撐不住,才放縱自己睡了會兒。
怕打擾到他們。
才進入房間,便輕手輕腳地退開了。
岑佩茹還沒有吃早飯。周自珩讓她先去吃飯,隨后自己在外邊守候著,要是出了什么動靜,會讓人告訴她的。
本來她是不肯的。后來拗不過對方,知道他也是好意,于是便領了心意,離開了。
整間屋子。
一時間,只剩下他們四人。
“你去外邊等著吧。有什么事情,再進來和我說。免得爸待會醒過來,你們兩個見著面,指不定要吵起來。”周自珩說。
周頌宜眼神往床榻浮過去一眼。半晌,啟唇應了句“好。”
退出房間。屋外在刮風,風浸著雨水的潮濕。怕老太太受冷風、著了涼,于是離開的時候,帶上了房門。
“小宜。”
熟悉的口吻,她脊背一瞬僵硬。
關門的動作滯住,腳步被釘在原地。
“咯吱——”門關上。
周頌宜松開手。甫一轉過身,就看見幾日未見的人。
來得匆忙,臉色看著疲憊極了,下巴冒出一層青茬。
昨晚雨水充沛。今早雨停,氣溫并不高。
風穿過山林,掀起一層碧綠的波浪,山間冒著淡青色的云霧。
槐樹今年新長出的嫩葉,經過雨水的敲打,披針形的葉片幾近透明。
他站在樹底。大概一夜未眠,頭發微顯凌亂。發梢還帶著潮。
兩人視線交匯。那一眼,她的心底涌起一份奇異的感覺。
拼命忽略掉,悶著頭往前走,將他徹底晾在一旁。
終究還是沒忍住,擰眉出了聲,“你怎么過來了?”
第29章 落花雨
“小宜, ”靳晏禮抬腿,從樹下走出。向周頌宜靠近,自嘲的語氣, “我就那么不遭你待見嗎?”
風一搖, 樹葉上蓄存的雨水盡數滑落。
風從哪兒來,雨水順著它的方向滴落。在雨停的天氣中,短促地飄了層雨霧。
兩人的視線,短暫地朦朧。片刻后, 又恢復清明。
他盯著她的眼, “大哥給我打的電話。他說祖母身體出了點問題,讓我趕回來。盡管在你看來,我們現在正在鬧矛盾, 可這件事,無論如何, 我總是要知情的。”
“我知道你生我氣, 可你不該這樣的。”
昨夜的雨, 打掉不少槐葉。樹底下,青綠色的葉片撐在著超出自身重量的雨水, 軟軟地趴伏在地面。
靳晏禮低下頭,近于居高臨下的姿態, “出了這樣的事情。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我想你都明白。我答應你了,便會給你時間。”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可失去的那段時間里, 讓他整個人都變得高度的敏感。
她冷淡、不耐的情緒, 讓他不得不朝最壞的方面打算。可明明最初,他的本意并非是這樣的。
“可你回來了, 為什么不愿意告訴我?”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卻又極富耐心地等待著。
“你總這樣,”周頌宜不想和他糾纏太多,搖搖頭,“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會理解我的心情。”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扯開靳晏禮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我上次和你說的那些,你好好考慮考慮。希望下次再見,你能給出我想要的答案。”
“否則,大不了撕破臉皮。”
她說:“我已經沒什么好失去了。”
沒給她太多時間去糾結這個問題,周平津出門來,告訴她老太太清醒了過來。
卻在見到靳晏禮的時候,又退了進去,不過沒什么好臉色。
倒是周自珩趕忙讓梅婷去將醫生叫了過來。
一撥人魚貫而入。
周頌宜瞬間沒了和靳晏禮繼續敘話的心思,再沒看他,拔腿跟著人群進了老太太住的臥室。
一進門,就聽見老太太的訓話聲。
“你們就是小題大做了,”她語氣不似從前那般中氣十足,面色看起來略顯蒼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中有數。”
“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沒必要圍在我的榻前。”
見人不動。
眼睛在在場的每個人身上一一掃過,布滿皺紋的眼尾,小幅度上揚。
說笑、松快的語氣,“我這一醒過來,床榻前烏泱泱地圍著一堆人。本來沒病的,怕是也要有點兒心里陰影了。”
“都散了吧。”
周平津放重了語氣,“媽。”
“沒事。”老太太長吁了口氣,“讓我一個人靜靜。你們要是實在不放心,這兒不是還有醫生在麼。不要在這兒擾我了。”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天色,“昨晚才落的雨,今早晴了。天氣舒服,我自個靜靜,休息休息。你昨天守了一夜,沒怎么睡下,現在快回去休息。”
“平津啊,”她慢慢道,“不要讓我去擔心你。”
“祖母。”周頌宜原本一直沉默著,這會開了口,“我昨夜睡下了。這會也沒有別的事,就讓我在這兒陪著您吧。這樣,他們也好放心。”
老太太沒說話。目光順著她的身形往后看,才發現面邊上的靳晏禮。
兩孩子距離拉得刻意,顯然還在鬧脾氣。
和上次相比。人也清瘦了不少。站在人后,視線緊緊黏在頌宜的身上。
想起那天,兩人的對話。很難不去想,這孩子其實也是在躲著他。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也好。”
“頌宜留下,你們這些人,就都離開吧。原本不大的房間,站著這么多人,呼吸都變得不暢了。”
*
人群退散,屋子轉瞬變得寬闊。
老太太將其余人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醫生進行例行檢查。沒太大問題后,也一并被趕了出去。
現下這間屋子,只剩下她和周頌宜兩人。
說留下的人,此刻垂著眼,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盯著雕花窗前擱置的那張方桌上擺著的瓷瓶。
良久,她愧疚地開口,“對不起。”
“怎么還和祖母道歉呢?”老太太側著頭,視線順著她的目光掠過去。
青玉瓷瓶中插著幾支淡粉的荷花。
前幾日送來的時候,還是含苞的,此刻外層的花瓣微微脫落。
花香并不濃郁。清風拂來,隱隱綽綽,聞起來就像是山林中的空氣。
她說:“湖心亭那邊的荷花開了,你梅姨前幾日清晨采來幾支插瓶。”
“從前,你總愛去荷塘里待著。尤其是漫過雨后。那時候,平津擔憂你的安全,總勒命你不許過去。你表面上應了,私底下又偷偷溜過去了。為此,當時通往荷塘的那架橋,特地上了護欄。”
“后來你長大了,書越讀越多,知識越學越復雜。時間被壓縮得越來越緊。你就不大喜歡待在家里頭了。往后工作了、結婚了,從前到現在,十多年走過去,再也沒見著了。”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祖母。”周頌宜訥訥而言。出了聲,一時半會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了。
“和我們家小宜聊聊天,竟不覺得困了。”老太太知道頌宜心情低落,故意挖苦自己,“都說茶喝多了,夜里容易失眠,當初不相信安眠茶也會這樣,現在看來,好像也不外如此。”
“只是習慣了,而習慣成自然,久而久之就難以戒掉了。”老太太溫和笑笑,見她沉默不語,“是不是覺得祖母摔倒了,和自己有關?”
“我只是起得急了,沒看清路。”嘆一聲,“我們家頌宜,總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哪有。”
周頌宜聲音很低。眼睛悄然泛著淚花。
淚濕禁的體質,稍微感性的話題,鼻頭不由自主地一酸,眼睛開始漫出水花。
不想老太太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低著頭顱,努力眨眼睛。
眼淚霎時滴落在地。
她轉了轉眼珠,再抬頭時,又恢復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只是老太太那雙蒼老卻澄清的眼睛,一瞬滑過痛苦的神色。在她轉回頭時,又迅速消失。幾不可察。
周頌宜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哽咽,“以后我給您調理,督促您。要是偶爾有事耽擱了,我就給梅姨或者秋花姨發消息,讓她們替代我監督您。”
老太太“哈哈”笑了出聲,抬起手,替她拭掉了眼尾的水痕。沒提這事,連著應了幾句“好。”
“您別多想這些,好好休息。”人蒼老了,即使保養得再好,也會窺見歲月流去的痕跡。
老太太的手指粗糙,擦過皮膚,像是石子刮過紙張。可她動作放得很輕,舉止間,很溫柔。
周頌宜憋住的眼淚,險些不爭氣地流淌下來。
她轉過頭,努力上抬自己的眼皮,快速整理好情緒,而后轉回頭。
手指握住老太太的手。觸感冰涼,她試圖將自己掌心的溫熱渡過去,“今年夏天,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里。等您好轉,我和您一塊兒去看。”
“好。我等著小宜。”
她似乎有點兒累,又嘮叨了幾句家常話,便睡下了。
*
日子慢慢過,老太太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有所好轉。
周頌宜在家里住了幾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這一段時間內,和靳晏禮的關系并沒有好轉,但也沒有發展惡劣。
總而言之,兩人目前一直處于僵硬的狀態。
因不可抗拒的因素,今年的高考晚了一個月。錄取通知郵寄過來的時候,相應的也晚了一月。
八月底,來自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寄送到了周家。
郵件是周舒樾簽收的,不過卻是拿到老太太的房間,讓對方拆封的。
周家行事低調,并沒有大張旗鼓地舉辦。
先是周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后來則是,他們這個小家。一起在宅子里,點著燈,舉杯明月,共慶喜事。
去年,周頌宜和靳晏禮結了婚。盡管兩人目前的關系算不上融洽——一個鐵了心要離婚,一個咬死也不會松手。
這頓含有特殊意義的晚飯。兩人還是一同到了場-
當天晚上,老太太出現在席間。著一身酒紅色的旗袍,頸間戴一串白珍珠。
鬢邊的發絲雖然染白,整個人面態微微紅潤,精神看起來極佳。
自打老爺子離世后,她就不太愛穿過于鮮亮的衣裳。
往常,也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為了迎合節日喜慶的氛圍,才會穿這種紅。
在秋花和梅婷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周平津見狀,連忙起身替她抽出椅子,而后伸手穩住她的身體。
慢慢落了座。
先前老太太病著的那陣子,靳晏禮向公司還有自己實驗室那邊告了假。
哪怕周頌宜總是趕人,可他還是在周家老宅忙前忙后了一段日子。
聯系了自己曾經在國外交好的醫生,又替老太太診療了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周頌宜有意避之,兩人自然也沒見上幾面。這些話,多多少少是從他人的口中了解到的。
她心中別扭,可好不容易做下的決定并不是那么輕易便能更改的。
那晚提出離婚的話,聽見的人不在少數,可彼此間又心照不宣地沒有在她面前提及。
老太太坐在主座上,“都是一家人,不要拘理了。我知道,自打我上次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一月大家都過得不是很痛快。我知道你們也是擔心,不過你們看我這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麼。”
“有些心,該放進肚子里了。”
“媽說得是。”岑佩茹端起擱在一旁的白瓷瓶,轉身從一旁的推車中取過酒杯,斜著斟了一點酒水。
酒杯推出,遞給坐在自己身旁的周舒樾,眼睛含笑,“舒樾,給你祖母敬杯酒。”
“那是自然。”周舒樾接過酒杯,剛起身,身高腿長的,位置空間沒預留好,起身的幅度稍大,帶動桌邊微微震動一下。
像是一點喜劇氛圍,攪得大家都有點兒忍俊不禁。
他略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正了臉上的神色,朝向老太太,“祖母,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健健康康,每天開心。”
這話下來,周頌宜沒忍住笑出聲。
老太太也笑了,承了他這杯酒,“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祖母望你謹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未來的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一場全新的旅行。”
“年青人,該闖蕩、拼搏。”
周舒樾一飲而盡:“謝謝祖母,我一定銘記在心。”
白酒過于辛辣。他今年剛成年,酒量尚且沒鍛煉出來。
一口下去,沒忍住吐了吐舌頭。見眾人目光掃了過來,立刻又憋了下去,不肯落了下風。
少年人,最不肯服輸。
新斟了杯酒,端起酒杯,給在座的每位都敬了酒。
周頌宜喝不了酒,以茶代酒。這一點,周家人都是知曉的。
杯子推換間,停在了靳晏禮面前。
周舒樾頓了下。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雨夜,周頌宜說的那番話。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畢竟是少年人,藏不住事的。
酒是敬了,可多少帶了點私人情緒。
周頌宜無奈扯了扯嘴角。轉瞬又想起那個夜。靳晏禮酒精過敏,不能喝酒。
她轉頭看去,見對方似乎壓根就沒太在意,不得不動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不能喝就別喝。”
那知,對方壓根就不記事。她的話剛說出口,酒液已經滑入喉嚨。
他落過來的視線,不似往日那般黏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來的快,熏著了,整個人散發的氣場,變得溫和。
“還好。”他動了動嘴,“至少,你在這兒。”
好在,人逢喜事精神開愉,大家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這。這一幕,只有兩人知曉。
*
酒過三巡后,除了不能飲酒的周頌宜,眾人皆有點微醺。
老太太突然對周自珩道,“自珩啊,在祖母心中,你早已可以獨當一面了。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但知你秉性,也就一直沒開口,畢竟這算是你們小輩之間自己的
私事,我本不該過問的。”
“只是今日,我實在有點不吐不快的感覺。”她嗟嘆一聲,“人生如逆水行舟,有時候有些事不能太過鉆牛角尖了。旁人不會因你而受到影響,但走不出的只有你自己。”
這話要是放在平日,周自珩只會嗤笑一聲。或保持沉默、裝聾作啞,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今日,他灌了口酒,“我知道了。”
老太太今日話特別多,嘮叨了許久。特地把周自珩和周舒樾留下來,單獨聊了些話。
而周平津似乎有意給周頌宜和靳晏禮留下獨處的機會,讓岑佩茹找了個由頭,兩人相攜離開了。
“頌宜那孩子的話,你還是聽到心里去了。”岑佩茹對他道。
“你說,那是一時置氣,還是孩子心里的真實想法?”周平津背著手走在灑滿月光的小道,憂心忡忡,“她不喜歡晏禮那孩子,當初我讓她嫁給他,想著時間或許能沖淡點什么。”
“感情總歸可以慢慢培養。”他看向岑佩茹,“誤會也可以開解。夫妻之間,哪有沒有矛盾,一輩子和和睦睦的。生活中的摩擦,也是感情的培養。”
“不管怎么抉擇,都會有不滿意的地方。”岑佩茹和他并肩慢慢走著,“這次,你就聽孩子的。”
“孩子大了,早就有自己的主意。”她看向周平津的眼睛,“讓她自己做選擇。
“自己做下選擇,無論結果如何,至少當初不會后悔。”
*
另一邊。
周頌宜沒有甩臉子,冷著臉,和靳晏禮保持一段距離。
不主動開腔。
靳晏禮腿長,三兩步就追上了她有意拉大的距離,“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
“停,”周頌宜剛聽了個開頭,便打斷了,“你想說什么,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他拉住她的手,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兩人現在走在后山那條僻靜的道路。
往常沒什么人經過,路燈光線昏暗,像是電線接觸不暢。
周頌宜盯著腳下,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拐到這條路上了。
此刻,月光灑下。應了書中那句“庭下如積水空明。”
靳晏禮踩著月光。松開手,跟在她的身后。她不肯理他,低著頭,眼見著就要撞上樹叢。
他趕忙抬手,替她撥開尚且掛著雨竹的竹葉,“上次那件事,從頭到尾,我壓根不知情。”
動作過急。話落的瞬間,一片狹長的青葉,自他手中剝落。
前幾天,雨水綿綿。天晴后,氣溫一直不高,雨水還沒蒸發。
坑洼處,積了不少水。撥出的那片竹葉,輕飄飄落下,剛好掉進水坑里。
像是一艘無槳小船,搖搖晃晃。風往哪兒吹,它便往哪處蕩。
清水池面,泛起一圈細微的漣漪。
靳晏禮看也沒看,視線緊盯周頌宜窈窕的背影,“我早就告訴過你,徐致柯不是什么好人。你一直在意的那件事,我讓人調查出來了,就是他做的。”
“你覺得,他這樣做是為什么?”
他問:“還是說,他一直在你心中是什么風光偉岸的正人君子形象?”
周頌宜沒說話,轉過身,面朝向他。
臉上看不出多大的情緒起伏,對于這一番話,緊緊只是置身度外地聽著。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他的眼神逐漸灰敗,“你不信我?”
“我信。”
第30章 落花雨
周頌宜的聲音很輕, 卻不是敷衍的語氣。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靳晏禮明顯一怔。原本在心中打好了解釋的腹稿,卻因她的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訝然:“不聽聽我的理由嗎?”
“不用。”她搖搖頭, “你向來看徐致柯不過眼, 但也不會隨意地誹謗別人。如果他沒有做這種事情,你壓根不會將責任推卸給他。”
“上次那件事,我并沒有很在意。”像是有點兒忘記了,停頓一瞬, 才重新撿起, “當時,我只是在氣頭上,隨口質問的。”
兩人結婚曝光的事情, 背后有人推波助瀾,顯然有意為之。
周頌宜起初將這個罪名安在靳晏禮的頭上, 不過也只是被他的言行氣瘋下, 口不擇言的話。
要說在意, 其實是沒有的。
這件事,對兩家目前沒產生任何不好的影響, 于是在撤下來的那刻,就顯得不重要了。
周頌宜語氣平靜, “不過你說這件事是他做的,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內心漣漪陣陣。
她壓下心頭的困惑, 朝他投去歉疚的眼神,“盡管只是氣頭上脫口而出的話。可那一瞬, 我的確懷疑過這件事是你的手筆。對于這件事, 我向你道歉。”
“但是一碼歸一碼。平心而論,是他做的又能怎么樣呢?你說的那些, 和我想要和你討論的,這兩者之間沒有本質聯系。”
“是,是沒有什么聯系。”
兩人站在漫過雨的竹林旁,雜亂勃發生長的竹子向四處延展著。
每片葉子、枝干,尚且掛著剔透的水珠。
動作間,水珠逃離葉片。袖子那側的布料,一瞬間引出葉片劃動時,落下的不規則水漬。
靳晏禮抬手,替她撣去發絲上的雨水,“可要是你覺得有聯系了,那就是有聯系。兩者之間如何劃分的界限,決定權掌握在你的手里。”
“你對我說的話,經過再三考慮,我能夠給你的答案,依舊只有那幾個字。”英俊的臉龐爬上斯文的笑,“我不會同意的。”
沉默一瞬。
“也行。”周頌宜應得很爽快,“目前這樣生活,勉強過著也不是不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喪偶式婚姻,也挺好的。”
“喪偶式婚姻。”靳晏禮盯著她的眼,當著她的面,把剛才的尾話重述一遍。諷笑,“我怎么不知道你喪偶了,你喪的哪門子的偶?”
“我只是打比方。”她氣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關注點很奇怪。”
還想再說些什么,發現秋花不知道什么時候尋了過來。
冷嘲熱諷的話,在看見來人的時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山石兩側的風景。
等林秋花走近,納悶的語氣詢問著,“秋花姨,您怎么過來了?”在靳晏禮的身邊待久了,她都學會面不改色地撒謊了。
“是老太太讓我尋過來的。”
這會確實是詫異了:“祖母找我?”
“不是,”秋花擺擺頭,看向她身側的靳晏禮,“是讓我來找晏禮的。”
“老太太本想著晏禮這孩子單獨說會兒話的,只是等我出來時,發現他已經跟著你一塊離開了。我追了出來,碰上柳絮,她替我指了路。拐過來,正好在進洞門的那條小路看見你們的身影。距離有點遠,怕說話你們聽不清,這才一路跟了過來。”
周頌宜越聽越糊涂,怎么祖母總是單獨找靳晏禮聊天。
究竟是什么話,需要背著自己,不讓她知情的。
心中雖疑惑,面上表情沒太大變化。
秋花多少還是能看出一點她的心事,“小宜啊,你要是沒有旁的事,就和我們一同過去。想來,老太太也是很樂意和你說說話的。”
“我就不去了。”周頌宜搖搖頭,“畢竟找的不是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仰頭看了眼靳晏禮。
背著光,周身攏著陰影。聽見人找他,也不意外,好像被找的那個不是他。
視線在光影灰暗處碰上,他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不由扯了扯嘴角,沒好氣地說:“祖母找你,你還愣在這里做什么?”
想起什么,語氣又變得極度不耐,“待會來我房間一趟。”
“稍等一會兒,”葳蕤草坪里栽植的地燈,光纖微弱地浮游在夜空中,靳晏禮對秋花笑笑,溫和又斯文,“我有些話想和小宜說。”
“什么事?”
周頌宜沒想太多。
“小宜,我不愛聽那些話。”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唇瓣,“我在你身邊。以后不要在說這種話了。畢竟,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最后幾字,聲音低得幾不可聽。
在溫和的夜色中,話多了幾分繾綣。又因環境的昏暗,藏著一絲偏執、陰濕。
身量高,俯下身的那刻,周頌宜的身形被他整個掩藏住。
月光、竹影、流水,最天然的遮掩,秋花什么也看不清。
巧妙的光影結構,視野中僅僅只露出靳晏禮的半邊身體。
好像他僅僅只是低頭,和她說些什么不可聽見的親昵話。如情人般的呢喃。
殊不知,他正低著頭,輕輕咬著周頌宜的耳垂。
“你有病啊,”周頌宜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下意識推開他。手指摸上耳廓,只觸到潮濕的盈潤。
難得失了禮儀,碎了他一口,“背著人發瘋也就算了,現在好歹面前還有人,你能不能分清場合?”
靳晏禮靜靜凝著她,眼睛里漆黑一片。
被罵也沒太在意,如果光線再充實一點,他眼中的愛就快要溢出。
可惜,這邊的晚燈罷了工。只有幾只沒什么太大存在感的地燈。
他只說:“等我。”
抬腿、轉身面對秋花時,神情盡數收斂。頃刻間,又變成了那副高潔、不可攀的斯文樣。
見識過皮囊底下的陰濕、惡劣。
從前,周頌宜只想著有一天,能當著眾人的面,揭開那覆在面皮上的虛假面具。
告訴周平津,他看走了眼。
眼下,卻只覺驟然松了口氣。
*
周頌宜沒等靳晏禮,眼見著他和秋花的背影消失在枝葉搖曳的影中。
抬腿,從自己工裝長褲的口袋里摸出手機。一邊往前走著,一邊低頭看手機,三不時地抬眼看下路況。
昨天晚上忘記給手機充電,今天也沒怎么使用手機,等想起這件事時,眼下只剩下8%的低電量了。
點開通訊錄,從里頭查找徐致柯的聯系方式,只是逛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電話。
忽而想起,有一次做完去浴室洗澡的時候,他趁自己不在房間,偷偷將徐致柯的聯系方式刪除了。幼稚的可笑。
那時,她正擦著還在滴水的頭發出來。剛走出臥室里的那間淋浴間,恰好撞見這一幕。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沒等她提出質問。對方見她出來,主動坦誠了這件事。
那時候,兩人尚且不夠熟悉,她暫時沒丟了素質罵他,只是氣得幾天沒理他。僅此而已。
事后想著將聯系方式添加回來。只是可笑的是,她竟然不記得對方號碼中的最后幾位數。而那時候,她正躲著徐致柯,兩人微信上暫時也斷了聯系。
貿然提起,也不大好。
后來,這件事竟然就這么耽擱到現在-
周頌宜退出當前界面,轉而點進微信。從一通聯系人中,找到曾經無比熟悉的姓名。猶豫再三,給對方敲去一個【在忙嗎?】
【不忙。】
像是印證他的話語,消息回復得很快。
她得到對面的回復,點擊加號,給徐致柯去了一通語音通話。
鈴聲還沒響起。撥過去的一瞬間,便被對方接通。
“頌宜?”對方先開了口,訝異中浸了點笑,“我還以為不會接到你的電話呢。”
“上次過去,你還好嗎?”他問,“給你發的那些消息,你都沒怎么回復。是因為他嗎?”
“抱歉。”周頌宜將手機貼在耳朵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坐在冰涼、濕潤的石頭上時,后知后覺地想起早前下了雨。
石頭濕滑。
崎嶇不平的地方積攢了雨水,此刻全部沁進她的褲子。
皺了皺眉,“搬離離職后,微信里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了。當時有點兒心煩,也就沒太在意消息。”
徐致柯默然。
“我今天給你打電話,其實是有件事想問你。”周頌宜單刀直入,“上次,熱搜上的那些新聞,是不是你弄出來的?”
“為什么?”
“頌宜,你說的是什么事?”徐致柯將手機拿遠,盯著屏幕上的備注,而后重新貼近耳畔,“我怎么忽然聽不明白了呢?”
周頌宜:“徐致柯。”
“我什么話都沒說,你怎么就給我定了罪。你難得給我打電話,這次,是特地來興師問罪的?”他輕笑,聽不出情緒,“我想,大概是靳晏禮同你說了些什么。”
語氣森冷,“你知道的,他的話向來不可相信。況且,和他的手腕與背景相比,我在他眼底只是一只螻蟻,隨便捏捏便翻不過身來。”
“你……”周頌宜困惑他突然憎恨的語氣,“怎么了?”
“沒事。”對方語氣逐漸平淡,“你說的事,我完全不知情。你知道的,我沒有那個能力和財力。如果你是特地來問這些的,那大概就要失望了。”
“很久沒聯系了,難得敘敘舊。”
“抱歉。”她壓下心底的困惑。起身,拍了拍自己褲子上的水,“手機電量不太夠了。今晚還有別的事情,改天吧。”
“頌宜。”
很冷的一聲。
“怎么了?”
對面不再說話。良久的沉默過后,嘆一聲,無奈與自嘲,“但愿真的有那么一天。”
*
夜里很晚了,靳晏禮今晚注定留宿周家。
從被老太太叫去,到現在這個鐘點,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當初提離婚的事,除了那晚,誰也沒再當面提過。
有意粉飾太平。
在竹林那處離開前,她也讓靳晏禮待會來自己房間一趟。
不出意外,他今晚會在自己的房間宿下。
婚目前還沒離。無論是字面上的、深層意思上面的,兩人都已經睡過無數次了。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犯矯情。
今晚靳晏禮喝了酒。他喝酒會過敏,但沒有太大的癥狀,比較輕微,最明顯的就是身體肌膚會發紅。
不太需要吃藥,多喝點水促進酒精代謝即可。這件事,她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起身,在藥柜取出醫藥箱,擱置在茶幾上。
將沙發隨意整理兩下,走到臥室的房間。打開柜子,將前幾日梅婷收起來的那床被子抱了出來。
丟到沙發后,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
夏日蟲鳴,宅子里水池、溪流較多。青蛙從岸邊入水,棲在荷葉上,仰頭對月發出“呱呱”的叫聲。
很靜謐。拂來的風,潮濕的。
周頌宜走過來,原本是打算關窗的。此刻改了主意,關窗的手收了回來。
身體斜靠在書桌上,手指下垂,拉開最底層的抽屜。
屜子打開。
里邊的東西并不多,最顯眼的,只有一封用透明文件夾裝好的文件。
文件上面印著黑色的字體。
——離婚協議-
靳晏禮走近屋檐,廊檐下的感應燈亮起。
光很短暫。伴隨著關門聲響起,光源逐漸暗淡,幾秒后,重新歸于黑暗。
周頌宜沒睡著。聽見動靜,立時撐起身體,將床頭柜的夜燈點開。
拿起放在枕頭下的協議,起身、掀開被子,穿好拖鞋出了房間。
臥室外的燈并沒有工作。
他進了屋子,似乎也并沒有進臥室的打算。
周頌宜走出去,發現他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和離開前的反應截然不同。
捏著文件的手不由緊了緊,有那么一刻,猜想他或許是看出了自己的意圖。
她將協議壓在竹木托盤下。
把自己起先放在桌上的醫藥箱拎了過去。走到沙發旁坐下,“還好嗎?”
見他不說話。
“靳晏禮,”不認可的語氣,“你是小孩子嗎?”
“你讓我過來找你。”靳晏禮動了動眼瞼,“什么事?”
周頌宜一瞬間被問懵了。不由不爽快起來,將自己眼前的醫藥箱推到他的面前,“沒什么。”
“你酒精過敏。”
“沒死。”
“藥在醫藥箱里,你自己吃。”
靳晏禮終于肯抬眼看她,輕緩地笑了聲,“我只是輕度酒精過敏。不需要吃藥,喝點水,過個一兩日自己就好了。”
“哦。”
她滾了滾喉嚨,卻突然覺得嗓子干癢得厲害。
周頌宜從柔軟的沙發起身,動作平緩如往常。靠近餐桌,似乎只是想續一點水來潤潤自己的嗓子。
“祖母同你說了些什么?”她從竹木托盤中取出一只倒扣的、干凈的玻璃杯。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茶壺的水倒進玻璃杯的聲音由清脆轉向沉悶。
周頌宜端過水杯,將剛才壓在托盤下的文件抽了出來。不過協議一直都藏在背后。
她抿了抿杯中的水。一瞬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或者說從何說起。
大腦處于放空狀態,手中的那杯水推到了靳晏禮身前的矮幾上,“有些話想聊,聊之前喝點水吧。”
“一些家常話,我說了你也不會想聽的。”他半傾身,將水杯接過,就著還泛著水澤的杯沿喝了一大口,“何況,這是祖母和我之間的談話,我想我應當也有拒絕告訴你的權力。”
“當然。”
黑夜掩蓋一切,周頌宜不動聲色地將文件塞進被子壓著的枕頭下,起身重新給自己倒了杯水。
折回來的時候,眼神在被子上一滑而過,“你今天晚上先在這將就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你呢?”
她坐在一旁,“我自然是回我的工作室。”
“我說過,等你哪天想清楚了,我們再聯系。今天只是一個意外,等天亮一切恢復從前的狀態。”
考慮了許久,那封離婚協議終究還是沒有遞給他。
今晚時機并不是很合適,興許還沒看見里面的內容條款,只在看見封面那刻,他便會將這些東西銷毀。
文件塞進去好塞,抽出來卻有點困難。本打算等離開的時候再抽走,奈何他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她,根本找不到機會。
靳晏禮靜靜聽著。等她絮絮說完這些話,“是嗎?”
“可是我不想。”他使了點力道,將坐在沙發上的周頌宜拉進自己的懷里。
她掙了兩下。角度變化,月光亮堂堂地照進他的眼底,陡然發現他的眼睛竟然紅得厲害。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祖母又究竟和他說了些什么?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真的很想你。我知道你討厭我,或者說恨我。微信給你發的消息,你一條都沒有回。”
他語氣平靜,嗓音澀然。
平靜地陳述這么多天的思念與愛意:“曾經也想過給你撥打電話,但我怕這只會提醒你,你的通訊錄里躺著一個你厭惡的人。我克制自己去想你,因為我怕失控下再說出一些口不擇言的加固你的討厭。有時候我也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能回到當初。即使你態度冷漠,但我們依然是我們。”
“你……”她的手摁在他的腰腹,別過頭,“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你根本沒有那么愛我。只是你自己的執念,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彼此之間并不熟悉。”
“我真的很惶恐。”
靳晏禮喃喃,手指捏著她的下頜。輕嘆,“你怎么就不能試著愛我一下呢?”
周頌宜沒開口說話,下一秒他的手從她的下擺探入,將短袖卷起到胸口,單手掀高她的胸.罩。
她瞪圓了眼睛,“你瘋了,這是在我家。”
“是,我早就瘋了。”靳晏禮叼住一邊,一手摁住她的腰,一手抽自己的褲腰帶,“今天晚上的時候,你不就覺得我有病了。”
她語氣冷得不像話,“家里沒套。”
“我記得你是安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