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61章

    “你怎么能這么對陸明熙……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嗎?”季殊感覺自己喘不過氣。她雖然討厭陸明熙,但是沒想過讓他死。那畢竟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我都在醫院躺了那么久,也沒見你來看望過我一次。但你卻去看望了他,”謝周霖的聲音又輕又虛弱,季殊幾乎能想到他躺在病床上蒼白垂眸的樣子,

    “我討厭他,很正常吧?況且他從前一直妄圖在我們中間橫插一腳,我早就希望他快點去死了!

    他的語氣帶著輕微的扭曲快意。

    然而那恐懼的感覺卻爬上季殊的心頭。她忽然意識到, 謝周霖的問題比她想象中多更多,

    “季殊,你還記得嗎? SAT考完的那個夜晚,我們一起在學生會天臺上慶祝。我記得你那時對我說的每一句話, ”謝周霖的語氣又變得平穩下來。

    他仿佛回憶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帶著笑意,輕聲道, “你跟我直言你對家庭的厭惡,我說我很羨慕你,我也想一直活得像你一樣坦率又直接。不用虛與委蛇,對討厭的人假以顏色……我有些厭倦了。厭倦一直戴著這幅眼鏡。”

    “沒有人逼著你這樣, ”季殊握著聽筒的手用力到顫抖,“你隨時可以摘下好學生的面具!

    “但你就是被它欺騙來的,不是嗎?”謝周霖很快反問。

    他問完這句話,自己也笑出了聲, 在那邊很快又咳嗽起來。

    沉默很久。

    他才最后輕輕吐字,氣若游絲,

    “季殊, 愛我好嗎?”

    絕望中帶著細微期冀的聲音,好像送到光年之外的宇宙里。

    愛我吧。宇宙的回音傳輸在萬千條光纖中。

    但聽筒對面的女孩沒有回答他,只有帶著電流音的、沉重的呼吸聲。

    一下一下,滴答滴答,好像從輸液管里運送下來的點滴。

    要扼斷人最后一絲希望。

    “沒關系。不能愛我的話,那就依靠我吧,不管是陸明熙還是池耀星還是誰……他們都會離開你,自身難保,”

    他最終低低笑著,“依靠我,小殊。你最后只能依靠我。”

    季殊沒再聽完,她掛了電話。

    她僵在沙發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著電視里守在明華醫院門口的采訪鏡頭。公爵憔悴慘白的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一般,脊背也佝僂下去。保鏢替她遮擋著采訪鏡頭,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問題接踵而至。

    有問Lotus日后發展方向的,有問公爵府往日仇家的,有問她和丈夫程安渝是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情感破裂的,甚至還有問她有沒有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擁擠、叫嚷、倉惶、惡意。

    季殊難以再看下去。她關了電視屏幕。

    次日,她接到了警方的傳喚。因為她是昨天最后一個去見過陸明熙的人,他們問她跟對方聊了些什么,在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之后,他們又拿出了一個塑封袋裝著的手機,詢問這是不是她的物品。

    季殊應是。

    他們說明了手機內部安裝有跟蹤軟件的事情。但手機屏幕碎裂,幾乎損毀,已經不能再使用,需要征求她將這份手機作為證物提交偵查的請求。

    季殊沒有異議。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心居然也沒什么震驚——倒不如說現在t已經很難有什么事能讓她感到震驚了。

    她很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從訊問室里出來的時候,她遇見了被保鏢圍著的公爵。公爵眼眶通紅,鬢角已經發白,看見她的一瞬間嘴唇蠕動著,比電視上還要憔悴。

    她奔過來抓緊季殊的手臂,語氣先是命令,逐漸變得哀求懇切,“……明熙今天上午才脫離生命危險,但遲遲未醒。他是為了找你才出的車禍,你去醫院看看他、多看看他好嗎?”

    季殊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她扶著公爵站直,答應了她的請求。 “我答應您,每天都會去醫院看他。他一定會醒,您不要被媒體和輿論影響,拖垮自己的身體!

    盡管已經提前在新聞上看見過陸明熙的樣子,但下午去明華醫院看望他時,季殊還是忍不住一怔。

    她從未見過陸明熙那么蒼白的模樣。他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像一張沉睡的紙片,幾乎沒有聲息,連胸口的起伏都難以看到。

    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只有旁邊的心電儀上有波動的線條昭示著他僅存的生命跡象。

    出醫院的時候,她接到了池念星的電話。她已經很久沒聯系過她,最近在忙國外一個時尚雜志秀場的事,同時還要兼顧大學里的期末考試,忙得團團轉。

    這次得知池耀星的事,她幾乎崩潰,連夜就從國外飛了回來,現在正在蘭頓市中心機場。

    她打電話跟季殊解釋了軟件的事,一直在不停地道歉:

    “耀星他這次犯的事真的太大了,簡直難以收場,F在被我們軟/禁在家,暫時無法出門。爸媽那邊已經在跟陸家協商,也不知道這個簍子最后能不能收場……我就知道他最后一定會闖出彌天大禍的,陸家現在還沒跟媒體公布已經是看在兩家交情的份兒上最后的善良……”

    季殊問她,“我說不是池耀星做的這事的話,你相信嗎?”

    池念星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她斬釘截鐵:“肯定是他做的。小殊……說實話,你不知道他以前為你做過多么出格的事。他從小就孤僻冷血,這種人,假如真的做出撞人這種事,也不奇怪。”

    季殊兀自笑了聲。

    連池念星也不相信自己的弟弟,那還有誰能相信池耀星呢?

    在更精確的證據被找到之前,池耀星都得背負這個罪名了。

    她不得不感嘆,謝周霖這才真是一石二鳥的好手段。

    將陸明熙送進醫院,又成功嫁禍給池耀星,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自己卻雙手干干凈凈,隔岸觀火。

    當然,季殊很清楚,他做事再謹慎,也不會將所有的痕跡都抹除。但是在那之前,將不會再有人阻擋他。

    他正在一點點抹除她身邊的人。印證自己的話。

    讓她變的孤立無援。

    ——回到他的身邊,以后只能依靠他。

    但是季殊絕不可能讓他如愿以償。就像他說的,假如這是一場回合制的車輪戰,看看誰先服軟的話——她會讓他后悔。

    她不會是那個輸家。

    但是在那之前,她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攥緊手機,跟池念星道,“能放池耀星出來見我一面嗎?我有些話想跟他說。”

    她編輯了個地址和時間發了過去。

    “讓池耀星去那里等我。轉告他說,如果這次再躲著我的話,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了。” -

    季殊約在傍晚紀念花園中心噴泉的長椅上,她特地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才到。

    傍晚的噴泉廣場下起了大雪,白鴿撲簌簌飛走,噴泉邊的丘比特雕塑上覆了一層淺淺的白雪。

    長椅上安靜的人影也在那里靜靜地坐了半小時,如一尊佇立的雕塑。來來往往的人無不注視他,偶爾有鳥雀在他身邊停留,又振翅飛走。

    柔軟的細雪在他灰色的頭頂蓋了一層,睫毛上也落了些,壓得他幾乎垂下眼睛。

    像是蘭頓童話中的快樂王子。季殊在咖啡廳中遠遠看著他,忽然這么想到。

    但被遺棄在異國他鄉的快樂王子只對一人慷慨,只為一人獻上自己的忠誠和心。

    半個小時后,女孩穿著白色的羽絨服,像一片雪花一般輕飄飄落在了長椅的另一端。

    “就這樣坐著吧,不要過來!奔臼獾穆曇魝鱽。于是少年的動作停止。

    她拿出口袋里的U盤:“這是陸明熙之前給我的全部資料。我上午去了一趟學校的A09和學生會大樓,登陸了辦公室電腦里謝周霖的賬號。他的帳密也全都在這里!

    “我相信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也相信你有能力洗白自己。”

    她將U盤放在長椅中央。

    很久之前,他和她第一次同桌吃飯,卻只敢將紙巾推到桌子的正中央。

    她又想起他以前做的那些欲蓋彌彰的蠢事,不由得低下頭輕聲發笑。

    “為什么……”少年被凍得鼻尖發紅,幾乎有些神智不清,他帶著鼻音悶聲,茫然不解,“不討厭我嗎?不生氣嗎?知道了那些事……”

    “當然生氣!奔臼饣卮,“所以讓你在室外淋了半小時的大雪。”

    “但是……”她的聲音又放軟下來,變得很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曾經有人在背后為我做了那些事,不計回報!

    “謝謝你,池耀星。但,如果你那時候沒有隱瞞我就好了,如果沒有躲著我就好了,”她的聲音在池耀星的耳中聽起來忽然變得遙遠又哀傷,

    “平安夜,那時候的禮物我很喜歡。我有過一瞬間的心動。在你捂住我眼睛的三分鐘里,我還曾經幻想過,當睜開眼睛時,你會坐在我的身邊!

    “但那時,你沒有!

    池耀星的心臟瞬間攥緊。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一瞬間后悔的感覺盈滿了整個心臟,高漲的窒息潮水簡直劈頭蓋臉將他整個人吞沒,鈍痛一下下錘擊著他的心臟。

    好像心臟也出現凍瘡。

    季殊說著,安靜地起身離開。池耀星心里墜落似的一空。

    但很快。

    她折而復返。那只戴著厚厚手套的手從身后蒙住他的雙眼。女生從長椅后探身過來,像是報復似的,蜻蜓點水在他冰涼的唇上印下一吻。

    池耀星睜大眼睛,一瞬的錯愕后,怔在原地。

    睫毛上的雪在她的毛絨手套上逐漸融化,化成濕漉漉的水滴浸濕她的手套。她想離開,但迅疾地被他按住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他口腔中的氣息逐漸灼熱升溫,炙熱糾纏間,季殊將另只手手套脫下,手指伸進他的灰發中,捋著他的頭發。雪簌簌滑落,浸得他的頭發宛若水藻般濕漉漉的,糾纏在她的指間。

    白鳥落在長椅上,而后振翅飛過。

    羽毛滑落間,季殊松開手,她看見了池耀星那雙發紅的眼睛。他的心臟劇烈地地震著,急促地喘息,流著眼淚,流連忘返地盯著他夢寐以求的溫熱雙唇,顫抖著想起身接上這個吻,但被季殊按下。

    “季殊、季殊……”他喃喃著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一個咒語,令他神魂顛倒、意亂情迷的魔咒。他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等等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擺平所有的事情,絕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但她平靜地抽回手,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池耀星,玩個游戲吧。就像我們一直以來那樣,”她說著,但似乎在后退一般,聲音變得越來越遠,

    “現在回去,不要想我,好好睡一覺,然后再按部就班地把事情解決,證明自己的清白!

    “然后呢?”

    一片雪花落下。

    她的聲音和他之間的距離變得很遠,但穿透寒冬的雪花傳來,卻變得如此真實。

    “然后忘記我!奔臼廨p聲道,

    “池耀星,向前走,別再陷在回憶之中了!

    第62章

    季殊見完池耀星就回了家。次日她去學校收拾了自己平時用的物品準備帶回去。

    此刻弗蘭德學院里三年級的學生們大部分都已經申上了心儀的學校, 參與學校統一組織的ap課程。只有少部分還在可憐兮兮地備戰明年春季的第二次SAT考試。

    季殊看到了學校里小規模的反霸凌組織游行活動。他們跟校方申請了禮堂作為活動室,然后巡回播放她曾經在首席競選的前半段演講;顒拥慕M織人里有她曾經在實驗樓幫過的那名女生,江兆明居然也在其中。

    負責學生會跟他們接洽的是成秋遠,他幫忙整理了組織的活動手冊和聚會時間地點,在禮堂的附近發著傳單。

    季殊走上前去領了一份。

    他看見她有些驚訝, 很快又溫和地笑了起來,詢t問她的近況。他申上了蘭頓的帝國理工大學金融系, 還在負責交接三年級學生會的任務。

    “馬上就要畢業了……”他說著嘆息一聲, “A09空落落的,首席一個都不在了,四分五裂,學生會最近也是靠我們幾個老人在支撐!

    季殊幫忙跟他一起發傳單:“辛苦你了!

    成秋遠搖搖頭:“不辛苦。”他說著又苦笑一聲,“以前跟你共事那么久,竟然也不清楚你曾經經歷過那種事……”

    他看向季殊的眼神微動:“你才是經歷了很多苦難。”

    季殊避開他的眼神,回過頭,嗯了聲,“不過也都過去了。謝周霖在醫院躺了那么久,有沒有交代你什么?”

    “交代了下一屆會長的人選以及一些交接事務,但具體的他沒有詳細說!背汕镞h說著,聲音又低下來,“……會長他當初喜歡你的事,其實我們都看出來了。當時他讓我跟學生會里的人一直有意無意地給你們制造獨處的空間,包括論壇上一些帖子背后也有管理員的推波助瀾。當時我們其實也不太分辨你有沒有意,只能再現在跟你道個歉,好在你們在一起了!

    季殊在清楚謝周霖的性格之后, 再回憶起從前那些事情,只能說是意料之中。她聳聳肩, 語氣輕松地說道:“沒必要道歉,我跟他現在已經分手了!

    成秋遠愣了一下,有些呆呆的:“……論壇上有傳聞你們最近關系不和,我還以為是假的,原來你們真的……”

    季殊又笑了一聲,深意地看了他眼:“如果真的如傳聞中我們最近關系不和,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又是為什么呢?想揭會長的短嗎?”

    成秋遠沒料到會被她一眼看穿。他抿唇有些尷尬羞赧地低下頭,但季殊也沒有計較。

    她發完了手里的傳單,才跟成秋遠說道:“不用什么事都跟謝周霖耳濡目染。他沒有你想象里那么完美!

    成秋遠一愣。他看著她準備離開的背影,心意有些躁動,剛想叫住她卻發現她已被人群包圍。

    學生游行組織活動成員要求跟她合影,還有很多慕名的學弟學妹們擠進人群為了瞻仰首席的風采。

    那天的首席演講活動盡管以意外收場,但她的票數和人氣卻仍舊沒有意外地排在第一,成為了位列第五的首席。在畢業季這年,她的名字和檔案終于被計入了圖書館年鑒表的首席專屬區域,她的演講也被載入弗蘭德珍藏錄像區。

    組織人蘇寧玨和江兆明兩個人牽頭把她在演講中提到的措施整理后提交給了學校,聽說校方正在審批中,一旦通過,在這所弗蘭德貴族學院里,任何霸凌行為都將成為陰影中的過去。

    而以前或現在正在經歷著痛苦的孩子們,都將迎來嶄新的生活。

    她一合完影,轉頭就看見江兆明看著她在傻笑,對上她的視線才撓著頭,臉紅地將頭轉過去。蘇寧玨小聲跟她說:“學姐,好多男生聽聞論壇上你和會長不和的傳聞后就悄悄問我們你的消息,想來暗戳戳撬墻角。你可得小心了。”

    季殊沒什么心思再解釋自己已經和謝周霖分手的事。她臨走前領了份籌款組織的時間表,特意去特招班等人。

    岑萱出來一看見她眼睛就紅了。她們兩個也不關心她有多大風頭,只在乎她現在身體怎么樣,聽聞她這兩天又是卷入小公爵車禍案里,心疼地問她有沒有惹上什么麻煩。

    直到聽見她說了和謝周霖分手的事后岑萱才吃了一驚。楚佳宜倒是沒什么驚訝的,她反應很淡定,坐在長椅上,拄的拐靠在一邊:“早說了,校園時期的戀愛走不到婚姻。”

    岑萱倒是狠罵了幾句:“他怎么敢跟你分手!?他眼睛是瞎?”

    季殊平靜地說:“是我甩的他!

    岑萱立刻道:“分得好啊。你值得更好的,小殊。”

    楚佳宜在旁邊嘖嘖幾聲,她盯了季殊一會兒,嘆道:“快點畢業吧。畢業了天天就沒那些狂蜂浪蝶堵我和岑萱找我們要你的聯系方式了!

    她幸災樂禍的,“以前你的緋聞一個接一個,還都是首席,那些人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那幾個曖昧對象不是躺醫院就是離校,正牌男友還不合,又有了首席光環加持,他們就更蠢蠢欲動——可惜注定失望了!

    她們也看出季殊現在沒有絲毫這方面的想法。不知道到底是在上一段感情里經歷了什么,她的眼眸又黑又沉靜,看上去像一瓢清冷的湖水。

    她倒是三言兩句解釋了初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比謝周霖找人在YT上解釋的經過更加詳細。

    岑萱更關心她的病情。她靠著她的肩膀,絮絮地問她最近的情況,楚佳宜則在手機上翻著最近的小報消息,遞給她。

    “安貞輔佐官現在受到民眾的反對聲很大,大部分都是受到安純事情的拖累,”楚佳宜指給她看,“她以前在網球部做的事也被曝出來了。好笑的是,她從前那些跟班都爭先恐后出來指認她、劃清關系,我家最近也拿了一筆不菲的賠償!

    季殊懂“墻倒眾人推”的道理。

    “保守黨的支持率因為這次內閣的事故估計也要下跌。謝家倒是得了平白天上掉的免費餡餅了!

    “阮思安也不無辜!贬嬖谂赃吅鋈幻俺鰜硪痪,她聽完季殊的話后臉色就一直怪怪的,眼神中也掩藏著淺淺的怒氣,

    “霸凌這種事原本就是在天平兩端。不站在弱勢群體一方,只是站在中立角度,遲早會向砝碼更重的那一方滑去,更別提她還加入了更重的那一方——只說些偽善的話、做些偽善的事有什么意思呢,令人不齒!

    她話音落下,幾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楚佳宜高深莫測地開了口。

    “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么有思想深度的話!

    岑萱立刻就被氣笑了。她抄起楚佳宜的拐去敲打她那條好腿,原本還有些沉重的氛圍也立刻輕松起來。

    楚佳宜捂著腿躲閃她,“我都瘸了你還踢我腿,缺不缺德。”

    岑萱大聲罵道:“那就給我快點好起來!你忘了我和季殊還要在蘭頓冬奧會上看你的比賽?”

    “好不了也無所謂,”楚佳宜的態度倒是豁達了,“托安純的福,我家現在情況好過多了。原本想做運動員就是因為有天賦,來錢快……但運動這東西丟下去太久就拿不起來,等腿好之后估計我也進不了國家隊了,倒可以另謀些出路。”

    季殊好奇道:“什么出路?”

    岑萱用手肘捅捅她,神神秘秘道:“她最近買了把吉他,天天在家里彈來彈去呢。”

    楚佳宜糾正:“那是貝斯。”

    “你想玩樂隊?”季殊問。

    “嗯。以前就想,但是樂隊這東西都是給家境不錯的人霍霍玩的,我就沒這心思。現在家里不會太捉襟見肘,就算我找份普通工作我媽跟我兩個人也能活得不錯,就想試著玩玩兒!背岩苏f著,往后靠著長椅,伸直長臂攬在她們倆的肩膀上,故作深沉,

    “看不了我比賽,也可以來聽我的演唱會!

    “不錯,”季殊認真出謀劃策,“就打著國家隊退役運動員轉職貝斯手的噱頭,說不定真能吸引來一波粉絲。”

    楚佳宜現在也比以前開朗了不少,加上她做事一貫的決心和拼命的態度、特立獨行的穿著和優越的身高條件,季殊覺得她說不定以后真有會紅的可能。

    岑萱瞪圓眼睛,在兩個人中間看來看去,“不是吧,你們真的當真了?”

    “轉職沒什么不好的,畢竟十八歲,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背岩丝聪蚣臼猓瑔査,“你呢?很早以前,你說沒想好自己未來的方向,現在有想法了嗎?”

    岑萱一齊期待地望向她。

    話題又被引到了她的身上。

    季殊的眸光動了動。她故作自嘲地笑了聲,輕松地聳肩,“還沒呢,以后再說吧,現在先好好讀書。我和我哥不久前從家里搬了出來,以后就得為生計考慮了。”

    楚佳宜也沒多說。她手握成拳,錘了下季殊的肩膀,輕聲說:“前途光明!

    岑萱也抱住她:“前途光明!

    季殊嗯了聲。她回抱兩人,閉上眼睛。

    “前途光明!-

    但事實上,道別不是那么容易的。

    季殊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季存提起自己的事情,除了每天去學校上課、去醫院看一小時陸明熙之外,她剩下的時間幾乎都用來關注新聞時事。

    意外事件頻發,火災、踩踏、游行、恐襲不斷。一些客流量大的商場也在節t假日被迫暫停營業。

    這期間,謝周霖的電話也沒有停過。

    季殊一開始拒接,但他不停地換著手機號碼,直到最后,謝汝云不得不打電話給她。

    那頭聲音沉沉的。默了半會兒,女人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真的很抱歉。但是他現在的狀況很差,一直在醫院輸液,不肯進食,情況一周了都沒有絲毫好轉,”謝汝云嘆息的聲音在聽筒里有說不出的疲憊,“如果不能來看望他的話,請至少讓他聽聽你的聲音!

    季殊只能說“好”。

    “……他和他父親一樣,情根深種。只是他這輩子注定不會像周景明那么幸運了!敝x汝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甜蜜而痛苦的回憶,她失魂落魄地掛了電話。

    季殊不再拒接謝周霖的電話,但是也不會主動說話。

    兩個人的聽筒里只有彼此淺淺的呼吸聲互相傳遞,就像依舊是情侶在耳鬢廝磨一般親密無間。

    季殊大部分時間是在陸明熙病房里接的電話。她坐在陸明熙的病床邊也一句話不說,靜靜看著床上的小公爵發根一點點長出新的黑發,粉色逐漸褪去。

    只有心電儀的聲音“滴滴滴”地傳進聽筒中。

    謝周霖自然知道這是哪里。

    “季殊,我有時候真想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彼闹囎猿暗剌p笑,

    “這么久,真的一次都舍得不來看我。”

    “……”

    “你是不是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嗯?你一直以來喜歡的是池耀星,對嗎?”

    “……”

    “你可真絕情。但就算你喜歡池耀星又怎樣呢?他早就被軟/禁在家,限制了人身自由,你們連面都無法見上!

    “……”

    她總是不說話,但是受謝汝云之托,也不會掛斷電話。就這樣在聽筒那頭淺淺地呼吸著,傾聽著他所有扭曲的愛意和微妙的恨,所有不懷好意的揣測和惡意的激怒。

    他想破壞她的平靜,想讓她的情緒因為他而起伏,想看她的心因為他而牽動,

    ——哪怕是恨也好。

    “平安夜,在槲寄生下吻你的人確實是池耀星。你知道那時你追問我的時候,我為什么沒有認下來嗎?因為我那時候還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欺騙你— —我太想要你純潔的愛了!彼D了一秒,咬牙發瘋似的笑了,后悔說道,

    “早知道那時候就認下來了!

    “……”

    “怎么樣,小殊,跟他接吻有跟我接吻時這么舒服嗎?畢竟我們還做了更多呢。雖然還沒做到最后一步……真后悔啊,沒能完全占有你。”

    “……”

    “總是想著,等你更愛我一些、多愛我一些,再跟你完全投入地去做。結果等著等著,你就離我而去了!

    “……”

    季殊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她在聽電話的期間已經從明華出來,坐車來到了春天百貨廣場商城。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商場。自從蘭頓的災難事件頻發之后,春天百貨廣場商城的人流量就少了很多。大多數商城也難以為繼,陸續關門。巡邏警變得多了起來,電子屏幕上的廣告投放量減少,更多的是民主黨巡回演講和黨魁的政治宣傳。

    她抬步走進商城,坐電梯進入b1 。電影院依舊開著,只是人流量不復之前。

    她拿了張電影輪播宣傳單。為了再過幾個月斯德里克恐怖電影節預熱,現在電影院正在重映經典恐怖電影。

    “會長,你知道我現在在哪里嗎?”她的聲音很輕。

    這是謝周霖打了這么多次電話以來她第一次開口。

    她的聲音安靜地從聽筒那頭傳來。只是光聽到就讓他想念得幾乎發狂。

    “我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彼貞浀,“你那時候要我請看電影,放著那么多愛情片不選,偏偏選了部恐怖電影。你明明一點也不怕鬼,卻在后來去實驗樓的路上對我說怕鬼,偏要我牽著你!

    謝周霖的嘴唇動了動,從分手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季殊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說話。

    “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會長,我那時候,確實是喜歡你的。”季殊無可奈何地嘆氣道,“你說過,我很誠實,也很坦率。我是不可能會答應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的交往請求的!

    她頓了頓,在對方的心臟劇烈跳動之前繼續道,“但,那只是曾經。”

    謝周霖感覺自己的喉嚨一下子被扼住了。他被巨大的沖擊撞擊了腦子,幾乎沒法反應過來。痛苦與悔意從心臟里朝著血管瘋狂迸發。

    季殊收起傳單,邊隨意地逛著商場邊說,“你還記得在你家你讓我發誓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么嗎?我說我不喜歡背叛,我不能忍受任何背叛。你那時,如果沒有欺騙我就好了!

    “我們以后還能再——”謝周霖痛苦到咬破自己的嘴唇,血腥氣在口腔里彌漫開,他急切到破音的嗓音沖出聽筒。

    “我們沒可能了!

    季殊打斷他的話,她平靜地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們再也不會有以后了。”

    她說著,掛斷了電話。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系統。

    【-system-】

    【劇情進度:99%】

    這些天以來,這個數字就一直在緩慢地攀升著。她能夠感覺到自己會在這個地方離開。

    她拿出手機,走到反霸凌組織籌款攤位前,把自己從前攢下的錢全部刷卡捐了出去。攤主感動地送了她好幾個小禮品和紀念掛件,紀念掛件做得十分有設計感,印上了組織logo,是一個手捧淚滴,透過指縫凝聚成心形的銀色圖案。

    季殊把它系上鉤繩,套在手腕上。

    然后去拍下了商場里的火災報警鈴。

    一瞬間,聲光報警系統大作,充斥著整個偌大的春天百貨廣場商城,幾乎刺穿季殊的耳膜。

    閃光信號和高穿透度的警報讓整個商城都沸騰起來,因為最近頻發的事故,幾乎沒有人懷疑這會是虛假的。腳步聲攢動,紛亂,人流像是魚群順著空氣流動,流向緊急逃生出口。

    季殊安靜地坐在座椅上。

    她看著面前的提示窗口。

    【-system-】

    【小說世界與真實的世界正在融合,因而這本書中災難連連。原本是小說人物的你順利走完了劇情,得到了一次珍貴的選擇機會:

    1.你選擇了過去。你會以自己的身份回到故事的開頭,這一次,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選擇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你可以選擇想去的學校、想戀愛的對象,你可以得到比現在更高的成就。

    2.你選擇了未來。你會以一個陌生者的身份去到真實世界的某個角落,你或許會面臨比故事開頭更大的窘境,但你徹底擺脫了書中角色的身份。你的存在變得更加真實。

    不管選擇哪一個選項,你都不再受到劇情和system的限制。請按照你心底的想法選擇。 】

    季殊幾乎沒怎么猶豫便選擇了2 。盡管她在這個世界還有舍不下、甚至無法去道別的人,但她確實太累了。

    她不想跟這群人繼續糾纏,哪怕提前知道所有的劇情,她都不想再卷入他們之中。

    她想要選擇未來。

    【你選擇了2。 】

    【loading…】

    【劇情進度:100%】

    【祝賀你得到新生。 】

    季殊的意識脫離身體的最后一剎那。大樓轟然的大火與爆炸席卷了視野,熱浪噴薄而出,煙霧彌漫。

    她的耳邊響起警笛聲-

    謝周霖在她掛斷電話的那一刻心底就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拔掉了輸液針,從病床上踉蹌著滾落下來,跑下樓進了車,催促著司機快些去春天百貨廣場商城。他的手將掌心掐破也沒有知覺,只是看著窗外不停變換的景色,心急如焚。

    但仍舊晚了。

    在他下車的時候,警戒線已經被拉了起來,警車和救護車巡回著停在商城的廣場上,擔架來來回回從大樓里被抬出。

    廣播里播放著請廣大市民遠離火災現場的提示詞,灰頭土臉的市民們卻還是圍在警戒線邊。

    一個扶著攤位的女生忽然尖叫了聲。她捂著臉腿軟地坐了下來,“嗚嗚”就大哭了出來。

    不遠處一個擔架上的人被白布蒙上了臉,但她的手臂從白布下滑落,灰蒙蒙的手臂上,掛著組織發送的紀念小掛件。

    謝周霖意識到什么。他揮開身邊的警衛,拉開警戒線走了進去,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只這么一下,他就能感覺出來。那是她。

    他握過那么多次她的手腕,她的尺寸、腕骨形狀,他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來。

    他顫抖著嘴唇,托起她的手,在她t早已冰冷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擔架很快被抬上車。他只來得及勾下她手腕上的掛件,然后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他的面前。

    他面色慘白灰敗,一言不發地轉頭往回走著,黝黑深沉的眼睛像磨損的玻璃珠子似的渾濁。忽然再也難以支撐,猶如某根線終于崩斷。他跌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鮮紅的血。

    保鏢們大驚失色,紛紛上前去攙扶,打電話通知謝家的醫療隊。

    但很快有人驚叫一聲。

    謝周霖猛地起身,從其中一名保鏢腰間抽出槍,拉開保險栓,張開嘴,將槍口頂住自己的咽喉。他的動作快得連影子都看不清,就像已經在腦海里排演過無數次一樣。

    就在他按下扳/機的一剎那,保鏢眼疾手快奪開他手里的槍。電光火石中,“砰”的一聲,謝周霖面色扭曲痛苦、大汗淋漓地跪下,捂住自己的耳朵。

    血從他的指縫間涌出,浸透了紀念掛件。保鏢們立刻打電話通知謝汝云,同時驅散周邊媒體,帶著他進入車廂內,升起不透明車窗,加速駛向醫院。

    謝周霖被強制拘/禁在后座,無法再傷害自己或者接觸到任何危險物品。他耳朵的血順著手臂流下,蒼白的病號服鮮艷一片。他顫抖著帶血的嘴唇,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一直閉著眼睛、虔誠地啄吻著手里的掛件,默念著什么。

    坐得近的保鏢聽清了他魔怔一般的念叨。

    “我愛你,小殊,我愛你……”

    他淚如雨下。

    第63章

    濃重的陰雨天,天際線被灰色抹了一層接著一層,遠處高樓聳立,鳥雀從電線桿中飛過,被框進教學樓的窗景中。

    季殊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靠窗位置,轉著手中的筆,教室里一片昏昏欲睡的萎靡氛圍。

    戴著啤酒瓶底厚鏡片的老師在講臺上操著口音講著課,手中的書頁時不時響起嘩啦啦的聲響。

    她來到這個新的地方一月有余。

    她所新生的這具身體,也叫做“季殊”。這本來也不是什么獨特的名字。

    身體的主人無父無母,是一名孤兒,寄住在遠房姑媽家。她從小不怎么被待見,被姑媽家的堂哥欺負,在學校里更是被群體孤立,自卑敏感,過得如履薄冰。某天她忽然失去全部活下去的念頭,割開手腕,死在了浴缸里。

    于是季殊來到了這所位于東部歐盟小國鎮子,取代了她,繼續活在這具身體中。

    此刻的時間線距離她離開蘭頓那天, 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這個名叫羅萊拉的國家經濟較為落后,位置落在歐陸東北部方向上,因為領土面積狹小,人口較少, 就業機會稀少,季殊所在的小鎮更是難以見到很多年輕人。

    羅萊拉的首都都柏林的經濟條件更加先進,教學資源也更豐富, 境內唯一一所能擠進世界QS前一百排名的都柏林理工大學也在那里。

    原主現在已經是高中三年級,申請大學成績單上的科目除了理科學科外,其余必須的歷史、羅萊拉語等課程她都沒怎么學過。加上這所小鎮學校落后的教育水平,她拿到國外大學的錄取的可能不大,目前的目標只能定在都柏林理工大學。

    不久,下課鈴聲響起。

    季殊收拾書包起身,很快,年級主任來她班級門口,叫她過去一趟。

    她的面容簡直和藹可親得可怕。不停地慰問季殊最近的家庭情況以及學習上是否有困難,甚至提出,如果季殊有需求,學校可以資助她這個學期生活費和學費。

    季殊沒有異議。她在主任的辦公室填寫完了困難生的補助金申請后出門,恰好在走廊里遇上了以前喜歡抱團排擠學校里學生的“三人組”。

    往日里總要對她進行冷嘲熱諷的三個人今天見了她居然沒有絲毫反應。她們甚至在擦肩而過時對她笑了一下,盡管那笑容因為太過不情不愿看起來有些詭異。

    季殊感覺莫名其妙,直到來到學校一樓張貼欄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歐盟針對歐陸成員國推出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保護法案,其中最新添加的一條青少年反霸凌條款受到整個社會的廣泛關注。

    此法案三個月前由蘭頓公益組織提出,在民主黨的競選獲勝后直接施行到社會。公益組織的團體容量一步步擴大,最終引起歐盟組織的注意,經過整理后有步驟地宣傳推廣,最終實現將條款推行到全部成員國。

    這個效率讓季殊有些瞠目結舌。

    張貼欄上是反霸凌公益組織的宣傳海報,熟悉的手捧淚滴logo讓季殊有些微眼眶發熱的沖動。下面還標注了組織的聯系方式、籌款地址和款項去向。

    羅萊拉的教育機關也得到了一筆不菲的公益組織資金捐助,被要求用來幫助那些家庭條件困難、在學校里不受關注的邊緣學生群體。

    而得到新生的季殊,恰好是這其中之一。

    她記下組織的聯系方式后回家。姑父還在工地,姑媽已經在廚房做飯了。飯菜的香氣絲絲縷縷飄進客廳,和老房子的潮濕木屑氣味混雜在一起。

    姑媽家的房子朝海,每天都能聽到海浪拍打岸邊和海鷗鳴叫的聲音,因為濕度很高,所以白天都會一直將家里的門窗開了透氣。

    季殊在客廳寫作業,沒多久,姑媽的兒子也放學回來了。

    靳銘澤留著寸頭,身材高大,一臉兇相,一進門看見季殊,瞪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回了自己的房間。

    吃飯的時候,他也沒怎么給過季殊好臉色。

    只是在吃完飯之后,很強硬地扯過季殊的左手手腕,擼起她的袖子,看了眼她手腕上疤痕的愈合情況。

    她當時在浴缸割腕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從那以后,他在家里就不怎么跟季殊說重話了,只是對她的態度也沒好到哪里去。

    季殊將手腕從他手里猛地扯回。

    她也不想給靳銘澤好顏色看,沒像原主一樣成天低眉順眼,可把對方給氣得夠嗆。

    他嘀咕一句:“怎么沒干脆死在浴缸里!

    季殊快速把盤子里的西蘭花吃干凈,然后把餐具放進水池里,冷冷嗆聲:“我肯定會死在你后頭!

    這一句話把他臉都氣得漲紅了,他攥著拳頭,盯了她一會兒,飯都沒吃完,摔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季殊吃過晚飯、復習功課的時候,姑媽敲門進了她的房間。

    她在季殊的床尾坐下,看了季殊很久,才拉過她的肩膀,抱了抱她。

    姑媽是這個家里唯一對她態度還算好的人。她的丈夫一天到晚泡在工地,見不到幾回面,她需要負責照顧兩個孩子的日常生活,因為信教,她還得在規定日期去教堂祈禱。

    她把季殊摟在懷里,用手掌摩挲著她手腕的傷疤,熱意一點點漫上,她的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嘆了一聲又一聲的氣。

    “小殊,”她低聲道,“銘澤今天從學校回來,說看見你填的預選志愿了,你想去都柏林嗎?”

    季殊嗯了聲。她說完以后就沒再說話,正以為姑媽肯定說些什么反對的話的時候,對方卻只是撫了撫她的脊背,聲音柔和堅定。

    “好,”她又念叨了幾遍,“好!

    她塞給了季殊張銀行卡,里面存了些生活費。都是她和她丈夫一起攢下來的,準備給她上大學用。

    “銘澤的成績去不了太好的學校,他自己也說了想去綜合大學學汽修專業,半工半讀,這樣從大一開始就能跟公司簽訂實習合約,減輕家里負擔!

    她知道季殊的成績不錯,自從她上次自傷被救回來后,成績更是躍進幾個臺階,現在每個月的成績張貼欄最上面一行都是她的名字,還拿了幾次獎學金,不久學校的補助金也要發下來。

    那些錢都被她存進了銀行卡里。

    “銘澤也報了都柏林的綜合大學,到時候有困難就找他,沒錢用了也管他要,他會照顧你的。”姑媽說,“不要擔心錢的事,之前是我們沒能照顧好你,你一直受委屈我們也沒關心過……”

    她說著說著眼眶濕潤,后面的話讓季殊有些發怔。

    原來姑媽一家不是她的姑媽。她從小被領養回家的時候,姑媽為了不和她太過生分便故意謊稱自己一家是她的親戚。過些年羅萊拉經濟逐漸蕭條,工作越來越難找,大批裁員后,她的丈夫也成了下崗的員工之一,家庭條件越發困難,被領養的孩子變成了負擔。

    但大家都沒提要把她送走的事,咬咬牙將她一直養了下來。只是因為生活的負擔,也再難以對她維持太好的臉t色,這么多年來,導致她不知不覺形成了自卑的心理。

    “銘澤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這件事的。你被帶回家的時候,他也才幾歲,沒什么記憶。他以前對你的態度是很差,但是你差點出事那回把他嚇壞了,他也不敢再激你。”姑媽摸著她的頭發說,“總之你有事就使喚他,就當是他在贖罪了!

    季殊應聲。

    六月的畢業季,她順利申上了首都的都柏林理工大學的計算機科學與信息系統專業,并拿到了60%的學費免除額。

    家里每個月都會給她打錢,靳銘澤也會時不時一聲不吭就給她轉一筆費用。除此之外,季殊自己在校外打工、做家教、代寫論文和作業也攢了不少的錢。

    她仔細查看過現在這個世界的信息。小說世界和真實世界融合后,除卻當時蘭頓境內頻頻發生的一些災難,世界版圖和局勢也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世界各地的情況不再像從前那樣和平,仿若只圍著蘭頓轉一般,隨著一屆屆經濟形勢的下行,全球人口的人員流動數量增加,移民熱潮也在逐步興起。

    蘭頓隨著民主黨的上臺,移民政策的開放,也成為近期大熱移民候選地之一。大批投資資金和新興產業涌入的同時,偷渡客和難民也成批而至。

    資金大量流向教育和科技行業,留學生數量增加,季殊系里的同學也有不少蘭頓國人。

    因為蘭頓語和羅萊拉語屬于同語系,所以留學生和本國人交流起來沒多大障礙。而她們都對季殊尤其感興趣。

    名叫路源清的女孩翻出維基百科上季殊的詞條,展示給她看:“這可是當年弗蘭德學院的榮譽校友呢!你跟她名字居然相同——你知道反霸凌組織和青少年身心健康保護法案嗎?當初就是她先在校內提出,然后被學生組織領袖提到議會通過的!”

    她滿眼崇拜,眼睛閃閃發亮:“我也是弗蘭德的學生,可惜晚了屆,沒見到這位首席學姐的風姿……”

    季殊頓了頓,問她:“她后來呢?”

    “去年蘭頓國內因為黨爭和民眾游行混亂異常,學姐不幸卷入一場火災事故,預警了其他民眾,但自己在地下一層卻沒來得及逃跑,遇難了,”那女孩垂淚道,“火勢本來不算大,但地下一層煙霧難以散去,聽說學姐窒息而死了……她那時該多痛苦啊。”

    季殊默了默。她拍拍路源清的肩膀,安慰她道:“大概、或許她先一步失去意識了,沒那么痛苦呢?節哀!

    路源清又想起那時候的傷心事,趴在她肩膀上哭,哭著哭著就疑惑道:“對了,季殊,你蘭頓語說得真好。你去過蘭頓嗎?你今天在課上做pre說話的語氣也跟學姐好像啊。我可以把你當學姐代餐嗎?”

    季殊知道她在開玩笑。她有點哭笑不得,拍拍她的頭:“好吧,我同意了。你先別哭了,再不去食堂等會沒飯了。”

    兩個人在食堂打了飯,季殊問路源清:“你交換留學結束后回國嗎?還是留在都柏林?”

    路源清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應該是回國吧。我爸媽都在蘭頓,他們也只是想放我出來歷練一下,回國之后我大概會去我媽的律所里實習。你呢? ”

    季殊說:“我想接著讀書!彼f著,垂眸挑著盤子里的面條,聲音低下去,“……我想申請塞弗林的碩士項目!

    “——塞弗林理工。 甭吩辞宓纱罅搜劬Γ铧c噴飯,“怪不得你才一年級就天天忙得飛起,又是卷績點又是打比賽的……”

    上輩子季殊好不容易申上了塞弗林理工,卻沒能去成,這成了她心底最大的遺憾之一。塞弗林的碩士項目比本科項目更炙手可熱,她又不像上輩子那樣能找前首相拿推薦信,不從一年級開始努力的話,她拿到全獎的希望太渺茫了。

    路源清用膜拜的眼神看著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蹭到她身邊:“你知道嗎,學姐曾經也申上了塞弗林呢。你跟她一個名字,借點光,說不定她會降下學習之神保佑你。到時候等你申上塞弗林了,我也跟你去萊伊斯玩一趟。”

    季殊哭笑不得地答應了她:“好。”

    她回寢室后,用自己從前的學號登上論壇,看見了首頁的帖子。頂貼數最多的一條精華帖是她的悼念帖子。

    從她離世的消息被公布那天開始,一直有人來悼念她。有人堅持每天打卡紀念,有人甚至把這條帖子當作分享日常、傾訴心聲的地方,配上圖片,at她早已不再使用的論壇賬號。

    陸陸續續,帖子被頂了九千多樓。

    季殊的line關注數也漲到了幾十萬,主頁留言板功能收到了無數悼念和表白,好像等她死了,那些心里話才終于有地方說了似的。但她的好友動態里永遠只有弗蘭德入學時的那一條,此后再也沒有更新過。

    她永遠不會再出現。所有從前關于那個季殊的一切都變成了密封在罐子里的東西,沉下深海,此后再也不會被打開。

    不知不覺到了大三。

    蘭頓冬奧會在即,季殊的碩士申請也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準備之中。

    路源清的交換留學結束,正好要回蘭頓準備畢業論文。

    恰好季殊準備去看冬奧會,她為這次冬奧會攢了很久的錢。路源清便很熱情地邀請她借住她家,說是給她節省塞弗林的學費,堅決不給黑心的愛彼迎商家多賺一分錢。

    臨走之前,靳銘澤來見了一趟她。

    兩人這幾年之間沒見過多少次,每次都是假期臨近開學他來給季殊送行李。

    他依舊留著寸頭,穿著背心和夾克,肌肉比橄欖球隊的QB還鮮明,身材高大,面上表情很兇悍痞氣,但在車邊站一會抽煙的功夫就有好些女生主動來加他的聯系方式,都被他不耐煩地無視。

    他給季殊遞了張銀行卡。

    季殊問:“這是什么?”

    “工資卡。”他把煙頭摁滅,“這幾年攢的錢都在這里,公司里每個月的工資也會打過去,你去了蘭頓先用著這張卡。不夠到時候再說!

    季殊說:“我就去看半個月冬奧會,又不是去上學!

    “讓你拿著就拿著,廢話那么多。”靳銘澤這幾年耐心沒好多少,跟她講兩句話就忍不住暴躁,仿佛很厭煩她似的,“那狗地方物價高得要命,難民又多,開個奧運會地鐵還漲了價,你別到時身上沒錢了流落街頭!

    季殊覺得他把那一句“客死他鄉”咽了回去。

    他說話依舊難聽,身上淺淺的煙味和汽油味混雜在一起,包裹得季殊有些不舒服,但這幾年他確實對她有求必應,季殊便也逐漸不再對他橫眉冷對。

    “對了,你室友說你前幾天在寢室暈倒了!苯憹勺咧岸,“別熬夜、多吃點,家里又不是沒錢給你用。你那破身板我單手一折就斷了!

    “知道了,煩死了。”季殊嘟囔了句。

    “在學校里別談戀愛,好好學習!彼宪嚽坝洲D頭說,“但也別學太拼命。塞弗林不是非得去!

    “啰嗦。”

    路源清收拾好行李興沖沖趕來,恰好看見靳銘澤離開的背影。她低聲罵了句臟話,眼神發燙地問季殊:“那誰?你男朋友?身材真辣!

    “我堂哥!奔臼鉀]什么解釋的興趣,“你要是想要聯系方式就免了,我幾個室友大一就要了他的line ,到現在也沒泡上他。說不定他對女人壓根沒興趣!

    路源清可惜地嘖嘖兩聲。

    兩個人在傍晚坐上了去往蘭頓的飛機。

    原本路源清準備坐商務艙,但是為了陪她,兩個人買了挨在一起的經濟艙座位。顛簸了三四個小時,在半夜時分終于落地了蘭頓。

    季殊在飛機上查了女子田徑和網球賽事的比賽時間,這兩個不是大熱賽事,票價不算太貴。

    下飛機后,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清醒。鏡子里映出那張和原本的她完全不同的臉,黑發也不再披著,而是扎成低馬尾束在腦后、垂在頸側。

    相同的大概只有從一而終都疏冷黑沉的眼神,和唇角下撇的弧度。

    過去了好幾年,但和岑萱與楚佳宜的最后那場對話一直清晰地刻在她的腦海里。

    那時她沒想好如何去道別、去面對。但過去那么久,她發現自己心底還是依舊想履行她們之間的約定。

    即使她們不再認識她,她也得去看看她們的近況。

    機場的落地窗外是黑色的天幕,高樓大廈和霓虹燈猶如閃耀的星星一般點綴在這張t繁榮民主的版圖上,絡繹的商賈和政界人員在T3航站樓來來往往。

    在再次踏上這片土地之前,季殊一直以為自己會沒什么特別的感覺。

    但聽到人們用熟悉的語言交談時,她的內心還是禁不住涌起復雜的惆悵。

    她和路源清拖著行李箱往航站樓外走,機場大廳的廣播還在播報著半夜的值機提醒。

    機場電視上的播放著蘭頓首都弗蘭德冬奧會的參賽服裝。由蘭頓頂奢品牌Lotus與皇室聯名贊助賽事,服裝也由Lotus設計師親自操刀,主題色為深紺色、酒紅色和白色。

    小公爵在電視上接受國際記者采訪,介紹蘭頓運動員參賽服裝設計理念。

    陸明熙在她離世后三個月從床上醒來,F在據那時過去三年了,他黑色的頭發再沒染粉過,像是在哀悼誰。五官出落得更加明艷,棱角分明,電視上的每一幀都像是雜志寫真一樣無死角的完美,連眉眼中的戾氣都被洗去不少,變得越發穩重。

    他沉著呼吸,面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在鏡頭前背著講稿。

    季殊的眼神擦過鏡頭中他的臉,沒什么情緒起伏地移回來。

    倒是路源清對著電視感嘆了幾聲:“以前都說小公爵行事荒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沒想到現在他倒是干起了正事。幾年前Lotus的COB去世,他從病床上醒來后也不再整天瞎玩,接手了程家的事業,去年還和皇子公主們去了皇室進修,變了個人似的潔身自好,再沒傳出過任何緋聞……”

    她說著,推著行李追上季殊,“你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

    季殊不想聽她說皇室八卦,便加快步伐,但路源清的聲音卻源源不斷擋不住地傳進她的耳朵。

    “社交圈里一直傳他心有所屬,所以遲遲拖著不訂婚。但皇室那邊壓力很大,估計他也撐不了多久,等他大學畢業可能就要被女王指婚了……”

    第64章

    季殊累得要命,沒有聽八卦的心情。她大步向前走去,將路源清的喋喋不休甩在腦后。路源清費了好大勁兒才追上她,兩個人踏出機場,冬季的夜風吹過季殊,一陣涼意涌上脊背,又從領口爬入。

    季殊打了個哆嗦,心中莫名升起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離開的季節也是一個寒冬。那年的冬天有好幾場罕見的大雪,比今年的冷好些,大概是因為世界融合加上全球變暖的影響,今年的冬天才沒有那么冷了。

    她搓搓手,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和路源清一起把行李搬進了來接她的司機后備箱,坐進后座。窗外的景色飛速變換著,她低頭發信息給靳銘澤報了個平安,便看向窗外。

    困意不知不覺涌上來。她和路源清都迷迷糊糊地瞇了會兒,到家洗漱。清醒時已天光大亮。

    仿佛是為了嘲諷她昨天的想法似的,今天一早弗蘭德便飄起了細雪。絨毛般的小雪點點飄落,氣溫較昨日也下降了三至四度, 但這絲毫阻擋不了路源清興奮的心情。

    她興致勃勃地在衣柜前換著衣服,闖進季殊的房間要她參謀。季殊正在房間里抱著電腦幫畢業生寫論文,路源清走過去瞟了眼,念叨出聲:“《 Z世代在近十年間精神消費需求的增長……》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還要代寫?”

    季殊合上電腦,她的眼下有淺淺的青色,今天起了個早,就是為了趕deadline ,“是幫留學生寫的,他急著回國……你穿得這么漂亮,今天有約會嗎? ”

    “今天是弗蘭德學院的一百五十周年校慶開放日,”路源清解釋,“免費向全社會開放參觀,很多知名校友也會回來母校,可是認識名人的好機會!”

    難怪她掐著今天回來。季殊還坐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她又縮回被子里,聲音帶著鼻音:“那祝你玩得開心!

    “你也一起去!”路源清把她從被子里拖起來,“你就不想知道那個跟你同名的學姐長什么樣、是怎樣的人嗎?從我們學校脫胎的反霸凌組織也會在這天回到弗蘭德做慈善募捐……”

    季殊對后一個倒是有了些興趣。她在羅萊拉的高中時期曾經接受過慈善組織的捐贈,時隔多年,她也想去看看組織發展得如何。

    兩個人收拾了一會兒,即刻出發。

    弗蘭德開放日熱鬧非凡,停車場里停滿了豪車超跑,相比起來,路家的豪華轎車在這里只能算是普通。

    路源清的媽媽在蘭頓和合伙人開了家律所,接過大大小小不少案子,在業界小有名氣。路源清因為不想學法,又想逃脫家里的管教才在大學選了計算機,被她家流放出國摸爬滾打以后灰頭土面,最后還是決定灰溜溜滾回她媽媽的公司里實習。

    她家里不算太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在弗蘭德有頭有臉。一路過去跟不少人打了招呼,有同屆的,也有認識的學弟學妹,還有她家里公司的實習生。

    開放日校內禁止車輛通行。季殊跟她一起掃了輛單車騎行,這也是她頭一次發覺弗蘭德學院這么大。從前她活得一直很緊張,也從未像其他新生一般好好逛過校園。

    光是圍著學院內的人工湖她們就騎行了二十多分鐘。季殊以前在這里的草坪上睡過午覺,現在依然能看到不少三三兩兩睡覺的學生和情侶,無人機在空中傾斜著飛過,還有人拿著自拍桿在做直播。

    騎過禮堂和天使噴泉、教學樓和A09,然后是食堂、體育場和放映廳、溫室花園和建校之初建立的校長溫頓的銅像,最后是廢棄的實驗樓和綜合活動大樓。

    季殊累得氣喘吁吁。兩個人中午用自帶的三明治解決了午餐,晚上則跟著人流排隊進了食堂刷卡打飯。

    用路源清的話來說,就是沒想到自己還有能當回高中生的一天。

    傍晚時分弗蘭德涌進來了很多人,他們舉著攝像進了放映廳。路源清攔住了一個人打聽,一個女生對著鏡頭給她介紹,這是“圣地巡禮”。

    “圣地巡禮?”路源清也懵了。

    “今天晚上五點半至十點半播放圖書館典藏區的錄像帶,能看到弗蘭德往屆學生們出演過的音樂劇劇目。”女生耐心地解釋道,“很多知名校友都在典藏區域里,而且這次放映允許錄像,所以很多人都來攝像打卡。”

    她興致勃勃道,“你們知道季殊學姐嗎?現在的反霸凌組織前身就是她影響成立的,青少年身心健康保護法案的修訂也受她的影響推行。她前些年意外去世,SNS上很多悼念她的人們自發地組成了隊伍,準備在弗蘭德校慶開放日這天圣地巡禮,看看她曾經學習生活過的地方……”

    季殊莫名有點臉熱,她咳嗽一聲,倒是路源清起了興致。她準備進場觀看,但是被告知場內席位早就預定滿了。

    “這次的組織慈善募捐禮品是學姐的表演復刻錄像帶,”女生好心告知她們,“等募捐開場了你們可以去教堂那邊看看。不過最好早點過去排隊,數量有限,聽說好多人已經在網絡上發帖開始炒周邊價格了!

    季殊不知道自己那出場不到半個小時、演技拙劣的錄像帶有什么好炒的。但是一想到那么多人要看到她的錄像,她內心忍不住尷尬到隱隱抓狂。

    她好一會兒才恢復淡定,跟著路源清去排隊。隊伍很長,排了十來分鐘季殊終于看見教堂的大門,門口有一個隱約熟悉的人影在發放入場紀念券和維持秩序。

    又前進幾名,季殊才看清了那道高挑清立的人影。

    謝周霖穿著黑色的大衣,圍著圍巾,戴著黑色的手套和眼鏡,站在門口,垂著睫毛,逐個派發入場券,遞簽名表。

    不少女生借著排隊的名義圍著他嘗試遞自己的聯系方式,但都被他無視。他只專注著自己手頭的工作,好像其他人一概看不見一般。

    幾年不見,他的身高又長高了一些,只是似乎更加清瘦,臉色青白。舉止依舊矜貴端重,面對外人時眉眼冷淡疏離,但分寸得體。只是身上多了一股縈繞著揮散不去的陰郁之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虛無、脆弱的空洞,將自己嚴實地裹在外套之中,如同害怕被人發現空空如也、一片廢墟的內里。

    季殊看見他呼吸頓了一瞬,很快如常。

    排隊到她的時候,謝周霖把簽名表遞給她,聲音疏淡平穩,“請在這里簽名。”

    季殊在簽名表上簽了靳銘澤的名字。

    @無限好文,盡t在

    謝周霖將紀念券遞給她,兩個人的指尖擦過,沒有任何停留。謝周霖的視線沒有感情和停頓地從她的臉上劃過,轉向下一個人。

    季殊倒是注意到他衣領間的銀色十字和耳朵上的豁口。

    那豁口明顯是槍擊造成的。難道在這幾年里,他被卷進黨爭,不慎受到槍擊受傷了嗎?他又是什么時候信教的?

    路源清打斷了季殊無所事事的腦補。她拉著季殊來到教堂找到空位坐下,給她八卦門口的男人。

    “你知道他吧?首相謝汝云的兒子謝周霖,”路源清坐在她旁邊小聲說,“三天兩頭上《NEW TIMES》的就是他。前些年他去療養院住了半年,出來后一邊上學一邊在他媽媽的輔助下從政,現在已經進了議會,近兩年風頭可大呢,都說他要走謝汝云的老路,外頭還有押他能在三十歲之前當上民主黨黨魁的。”

    “……又不是皇室世襲!奔臼夤緡伭寺暎蝗幌肫鹗裁矗八F在還在蘭頓活動?他的大學不是塞弗林理工嗎?”

    路源清拍拍大腿:“你也知道這個八卦。 彼劬锶计鸸猓Z速加快,“當年學姐和他原本是一對情侶,兩個人都申請了塞弗林。學姐意外身亡后,謝周霖便放棄了塞弗林的項目,留在了首都的帝國理工。”

    她說著,又抬頭望了望入口處那個黑色人影,貼近季殊耳朵,“……聽說兩個人感情可好了,當年學姐走后,他原本想跟著一起去的,結果被謝家保鏢攔下,耳廓上的豁口就是槍走火留下的痕跡。他回家后被謝汝云管制了很長一段時間,連學姐的葬禮都沒放他去,后來更是借療養院之名把他關了起來,拘了半年之久……”

    她說著,看到季殊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確定啦,都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你知道,律所里八卦最多……”

    季殊頓了一會兒,慢慢消化路源清說的話。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有點復雜。

    她不希望路源清說的是真的。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至少她已經徹底放下。生活這幾年逐漸被學習、親人、朋友和羅萊拉的一切占據,她忙碌而充實,連那些冗雜的病癥都沒怎么再煩擾過她。

    和謝周霖短短幾十天的戀情連細節都變得模糊,猶如隔著毛玻璃一般不真實而難以觸碰。現如今回憶起來,被背叛的憤恨和被糾纏的難堪都已逝去,整段感情給她的只剩下平淡無味的苦澀。

    路源清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看見季殊垂著頭,儼然一副已經沒什么興趣的樣子,她便也知趣地閉了嘴。

    募捐的開場是一段牧師起頭的宣講詞。宣講詞冗長又令人昏昏欲睡,大部分人都上下眼皮打架,但坐在最前排那個黑色的身影卻聽得很認真。

    男人直挺著脊背,垂著眼睫,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緊緊攥著十字架,虔誠地抵在蒼白的唇邊,一字一句聽著漫長的宣講與禱告。光線透過教堂彩窗落在他身上,肅穆沉寂。

    祈禱結束后,他放下項鏈,睜開黯淡無光的雙眸,面上又恢復了麻木與冷漠的模樣。

    他從座位上起身,帶著幾個志愿者拿著募捐箱諸位募捐。季殊手頭不寬裕,只捐了力所能及的一點聊表敬意。路源清一次性捐了最高額度,拿到兩份錄像帶,分給了季殊一份。

    季殊準備回頭掛在二手網站上賣掉,讓它給自己的學費助一份力。

    從教堂出來后,恰好落日余暉。璀璨的金黃色一點點涂抹弗蘭德校園,碩大的、燃燒的圓盤從地平線垂落,漂亮得令人心馳神往。季殊不知不覺看得入迷,路源清也跟著她一起駐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跑去草坪上拿手機咔嚓拍起照,還拉著季殊瘋狂合影。

    一陣帶著濕意的冷風輕輕吹過。

    原本早上停雪后氣溫回升,現在雪化后冷意一點點漫上來。季殊緊了緊領子,站在墻邊,看見告示欄上晚間校園清吧的“女王蜂”樂隊演出曲目表與成員表。

    她在成員表貝斯手那欄看見了熟悉的名字。楚佳宜。

    演出七點左右開始,一直持續到晚間十點半。樂隊演唱之前有兩支脫口秀演出和默劇。

    她拍下演出開始的時間和曲目。一轉身,發現謝周霖正站在她的身邊。

    他沒有看她,注意力全在告示欄上的募捐海報上。募捐海報印了她的名字,名字的一角被另一張協會招新海報蓋住。

    他拿出口袋里的項鏈,小心地用十字架的一角輕輕地撬著協會招新海報底層的膠,將其撥開。

    落日的余暉逐漸偏移,給他的身上蓋了層逆光,但這并沒有讓他變得明亮起來,反而襯得他越發整個人掩沒在陰影之中。烙痕清晰的光線將他與身邊暖洋洋的擁擠人群分隔開,他黑黢黢的眸子里更不見一點兒亮色。

    他整個人全神貫注投入這項細致的工作,連下屬的喚聲都聽不見。

    直到募捐海報上,“季殊”兩個字完整地露出來,他才滿足一般地收回十字架項鏈,將其重新裝進口袋里,轉身踩著人群的影子離開。

    第65章

    他的舉動有些神經質, 離開的背影像是個清瘦孤寂的信徒,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路源清走過來拍她的肩膀:“在干什么?”

    “晚間清吧有駐唱活動,我想去看看。”季殊晃了晃手機相冊里的海報圖。

    路源清比她興致還高, 在清吧里到處亂竄,演出還沒開始已經加了十幾個男男女女的line, 到處發自家律所的內推。

    月亮掛上梢頭,七點起是第一場脫口秀。

    脫口秀演員是一位回母校的大學生。他用辛辣的口吻諷刺了時下弗蘭德冬奧會期間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包括街頭橋底的難民、隨處漲價的商品服務、朝令夕改的規章,引得堂下時不時捧腹大笑。

    第二場脫口秀演員則是弗蘭德一位畢業不久的特招生。女生人有些靦腆、木訥,但正因如此,說起黑色幽默時才表現出一種格外的誠懇,節目效果充足。

    她將自己高中時期被霸凌的經歷作為素材拿出來談論,說自己曾經莫名其妙不翼而飛的作業本、試卷、運動服,衣柜里莫名多出來的首飾。

    “所以說, 弗蘭德真的是有田螺姑娘們存在的——你看她不僅會拿走我的課本減負,還會給我悄悄留下金錢讓我補貼家用!迸f道。

    雖然有些地獄笑話,但臺下的大家還是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

    女生最后將話題引向前幾年意外離世的那位首席。

    她的眼中涌起了懷念的思潮,像是暗流涌動的水紋:“……學姐參加首席演講的那一屆,我正好在高一。但我現在都一直記得她曾經在演講席上說過的話——什么是霸凌?你以為只是毆打、辱罵,但其實給你起侮辱性質的外號、有意無意地排擠、無視你本人意愿的跑腿……這些都算!

    “學姐去世那年是個多事之秋,蘭頓很亂,雪很大, 大到好像可以掩埋一切。但是很多東西是掩埋不去的,比如那團炙熱的火焰,它燃燒在我的心中, ”

    女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臺下觀眾, “也燃燒在你們的心中。”

    沉默良久,觀眾掌聲雷動。女生從臺上下來后,還有很多人上前去找她擁抱、合影。

    季殊將杯中的蘋果馬提尼飲盡,在手機上關注了女生的YT賬號。她又嘗試搜索女王蜂樂隊,找到了一個關注數不到一千的小賬號,里面分享了一些樂隊的日常,視頻里音樂演出的風格也大多是hyperpop和搖滾風格。

    仿等待戈多風格的默劇演出結束后,女王蜂樂隊正式登場。

    她們的第一首曲子是《邊緣人格》。不同于樂隊里常發的流行樂,這首反而有點電波迷亂,弦樂節奏很多,在后半段鼓點密集如驟雨疾風,仿佛要敲出仿惶主人公心中的吶喊和迷茫。

    季殊坐在臺下聽,燈光昏暗,她不知不覺喝了很多杯低度數的酒。

    樂隊演奏了半個小時,最后一首曲子是隊名《女王蜂》。重金屬搖滾朋克風格,在清吧里顯得稍微有些格格不入,但大家低迷的心情目前t都需要短暫的放縱,也跟著金屬樂搖擺起來。

    演出最后,樂隊主唱在臺上用沙啞的煙嗓低聲道:“致希德!

    季殊曾經在校園《搖滾Heathers 》里飾演過配角希德。臺下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紛紛起立,將手圈在唇邊跟著一起振臂高呼,麥克風的嗡鳴響徹夜晚。

    氣氛被炒熱,清吧徹底變得混沌喧囂起來。

    季殊在樂隊中看見了楚佳宜。

    她個子依然很高,畫著濃墨重彩的眼線,身上鉚釘裝飾比高中時期更多,穿著亞文化又金屬朋克。她眼下顯然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即使是樂隊里最不受注意的貝斯手,面上也掛著沉浸的快樂笑容。

    演唱結束后,季殊帶著買好的一捧鮮花去了后臺,以樂迷的身份送給了楚佳宜。她大概是第一次收到鮮花,表情顯得有些受寵若驚,顴骨上方浮現一點紅。

    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男人進了后臺。季殊走了幾步,腳步頓住,調轉了原本出去的方向,回到了后臺門口。

    門虛掩著,她聽見兩個人有些激烈的爭執。

    ……

    清吧二樓露臺,一個黑色的身影坐在陽傘下看著一樓的演出。

    謝周霖渾身裹著黑色的大衣,疊著雙腿,大衣和手套間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蒼白手腕,手指夾著煙輕輕在玻璃煙灰缸邊撣了撣,邊拿起烈酒抿了口。

    明明是烈酒,但是喝下去身體內部依舊要命地發冷。他憊懶地靠著椅背,對匆匆趕來身邊的男人淡聲說道:“你來晚了!

    “皇室那邊要應付的事情太多。”陸明熙答了句,在他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摘下遮著面容的墨鏡,聽著臺下的演出,一邊自顧自給自己斟了杯酒。

    “你還敢喝?”謝周霖掀眼皮瞥了他眼,“今年進多少次醫院了。”

    “帶了藥!标懨魑醭恍,“今天校友會日子難得。不喝一點,回了家陸如青更不讓我沾酒了。再說,你才該多注意點吧!

    他揶揄道,“看你這副樣子,跟教會里禁欲的主教似的,當心上帝早早叫你去侍奉他。”

    “那也挺好,”謝周霖沒被對方一貫的嘴毒激怒,聲音反而輕飄飄的,仿佛帶了分醉意,“我可以在你之前下去陪她!

    “你們都分手了!标懨魑醯纳ひ趄嚨乩湎聛,提醒他。

    他冰冷的聲音像是一道冷風,憑空刮來。但謝周霖面不改色,他完全屏蔽了他的這句話,只是飲空了杯中的烈酒,眼神麻木:“我說過,當年撞了你的事是我做的,你只要生氣,隨時可以撞回來!

    陸明熙冷冷笑了聲。他也捏了根煙叼著,捂著打火機的火苗點燃,一簇猩紅很快燒起,在露臺的夜色中搖曳。

    “想的美,我才不會成全你和她呢。”

    他的笑聲深處忍著可怕輕蔑的憎意,“你就這么在謝汝云的控制下,一輩子給我痛苦可悲地活下去吧。在我死之前,你們誰也別想先解脫!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諝饫锍艘粯沁h遠傳來的嬉鬧和音樂,一時間只剩下了煙草噼啪燃燒的聲音。

    最后還是謝周霖先開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打破沉寂。

    “池耀星呢,他不是說今天會來弗蘭德?”

    陸明熙輕笑了聲,有些不屑,“那家伙最近被家里看得很嚴。他原本跟著他媽媽在國安局里做事,但是最近發現他似乎入侵了國安局的系統,還明目張膽地留下了痕跡,就被送去他爸爸那邊的公司看管!

    謝周霖回憶了一下,“他成年后每年生日都能拿到flosAI5 %的股份作為禮物,現在被送去那邊也只是池家的借口吧。他們早就想讓他學著接手flos ,畢竟當年是他非要留在國安局的!

    “不排除那個痕跡是池新月故意做的局,可能她早就想把自己兒子踹出國安局了,”陸明熙道,“畢竟三年了,他還是不相信季殊早就已經不在,利用職權鋪網搜查整個蘭頓。說什么沒親眼看見過她死去的場面——”

    “哈,裝什么呢,”他的眼中燒了點妒忌憎憤的光,“當年他可是我們之中唯一去參加過她的葬禮的。那時不是親眼看見她的骨灰盒下葬了嗎?”

    謝周霖沒說話。他手中的煙燃盡了,撥弄著打火機,咔噠咔噠的聲音讓他有些出神。

    直到陸明熙的一句話扯回他的思緒。

    “再不裝得正常一點,他遲早會被池家送去療養院關起來,步你的后塵。哈哈……”陸明熙嘲了兩聲,忽然捂著唇犯了點咳嗽。他喝些酒壓下心悸,又點了根煙,瞇起眼睛,

    “最近還說什么查到季殊的論壇賬號有海外登陸過的痕跡,肯定又是海外駭客的政治舉動……”

    謝周霖的眼神遲鈍地動了動。

    他已經很多年沒登陸過校園論壇了,那上面有太多他無法回首的回憶。這些年只要看見她的照片、影像、有關她只言片語的痕跡,他的頭都會要命的痛,仿佛一萬根針在同時扎著,讓他無法思考、無法入睡。

    當年住在療養院的那段時間里,他始終無法接受季殊死去的事實,無數次尋死被攔下,院方甚至聯系了謝汝云,準備給他進行大腦前額葉切除手術,強迫他忘記過去的事。

    但謝周霖不想忘記她。在這樣的脅迫下,他不得不強制自己變得正常起來。

    他已經完全忘記那些日日夜夜是如何挨過的了,只記得出來的時候,健康已經離他遠去。他蒼白消瘦、形銷骨立,養了好幾年身體也無法回到一開始的狀態。

    為了對媒體找個說辭,謝汝云便對外稱他去療養身體,同時去教堂靜心。她幫他拒了塞弗林的offer,送他去帝國理工上學,此后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謝周霖沒多少生的意志,更失去了從前那樣對自己人生全部的掌控欲。他順從謝汝云的意愿,得過且過地活著。

    在車禍的事曝出來之前,謝汝云提前去找陸如青達成了和解。民主黨上臺后,主動施行一系列有利于皇室的要求和舉措,內閣和皇室的矛盾被逐漸化解。

    此后,他和陸明熙的人生,都好像恢復正常似的,順著軌道如常往前走著。

    只是他很清楚。不是這樣。

    他們的內心,都已經從中腐爛、腐朽,像是空洞的陷阱和無解的病癥,而唯一能拯救他們無盡的痛苦那個解藥,早已和墓碑一起靜靜躺在覆著白雪的鄰海墓園之中。

    陸明熙還在說著什么,但他已經沒心思聽。直到短訊提示音打斷了他的話。

    “池耀星說他快到了。”陸明熙滑開手機,瞟了眼信息,“我要告訴他,他錯過了最精彩的那首悼亡歌。”

    謝周霖無視了陸明熙無聊幼稚的發泄舉動。他只是渾身要命地冷。月亮一點一點被烏云覆上,冷風不停往他的領口灌,好像要刺透骨髓,往心臟鉆。

    每年冬天下雪的日子都是這副鬼樣子。明明已經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冷意是從哪里來的呢?

    他有點恍然。抬起表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樂隊的演出結束了也有一會兒,他準備起身離開。

    陸明熙問他:“你這就走?”

    “晚上還有會要開!敝x周霖敷衍地回了聲。

    “不敢相信你這樣的人要是當上黨魁,以后蘭頓的未來該怎么辦……”陸明熙嘀咕道。

    最近一場議會政治投票,他把自己的票數投給了蘭頓境內一座名叫ice的冰山,并且利用自己的賬號影響力拉票,帶著蘭頓民眾一起投,聲稱要把這座冰山投上首相之位。

    結局是被陸如青狠狠地臭罵了一頓,勒令他刪除了這條推文。

    兩個人分別之際,忽然被下方的一些動靜引起了注意。

    一樓樂隊的一名成員和鄭修奇起了爭執。原本他們在后臺發生了些口角,但樂隊里的成員似乎對他罵了一些話,他又喝了點酒,情急之下扯著對方衣領往外拖。

    一個似乎是貝斯手的高瘦女生上前去勸架,反而被鄭修奇揮開,跌倒在地。另一名不遠不近跟著樂隊,戴著棒球帽、身材纖細的女生立刻上前去扶她。

    “你沒事吧?”季殊壓低聲音問她。 t

    楚佳宜嘴唇有些發白,搖了搖頭。

    鄭修奇還在那里耍酒瘋,大喊大叫:“叫你們跟新樂傳媒簽訂地下合約是看得起你們——兩年了還是籍籍無名,主唱又裝假清高,誰不知道你們玩樂隊的私下里關系多混亂!”

    季殊剛才在后臺門口聽了點爭執內容。鄭修奇是新樂傳媒家的二公子,家里從事娛樂唱片行業。一年前因為一次去酒吧喝酒對女王蜂的主唱臨時起意,但幾次三番約不出來,以簽約為借口又被屢屢拒絕,故此積怨已久。

    主唱女生漲紅了臉,面對這番抹黑氣得說不出話,渾身顫抖。

    “悅姐……”楚佳宜擔憂地叫了聲主唱女生,便看見季殊走了過去。

    她壓低了棒球帽,松了松領口,安撫了下主唱的女生,想帶她走。但鄭修奇不依不饒,他家里勢大,沒人敢上來勸阻,偶有幾個擔心的也是在不遠處圍著攝像,他氣焰越發高漲。

    他扯著女生的手臂,攔住季殊,還沒罵兩句,便看見女生棒球帽下那雙平穩發冷的黑色眼眸。

    “黑金樂隊主音V曾經縱火教堂,連刺他人23刀; Log主唱Randy因過失殺人被捕,最后卻在粉絲要求下無罪釋放……歷史上還有無數次類似案件,”女生唇角帶著詭異的笑靠近他,“你既然知道玩樂隊的都是一群瘋子,又怎么敢來招惹呢?”

    鄭修奇被她流利的話懟得頓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怒火高漲,沖上前去,身邊的跟班拉都拉不住,“你他*的敢威脅我。俊

    他抓住季殊的手臂,但女生敏捷地躲過他的拳頭,無奈聳肩,“我沒有,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你貴為新樂傳媒二公子,以后還有家業要繼承,沒必要為一個籍籍無名的樂團鬧成這副不體面的樣子。等攝像流到網絡上,不僅對你的名聲不好,傳出去新樂的面子也會被連累!

    鄭修奇動作一頓,他轉過身來,看見一群對著他閃爍的鏡頭,醉意瞬間消了小半。

    季殊繼續壓低聲音,走近他幽幽說道:“女王蜂里一半成員都是特殊群體。你今天假如真的強行介入他們的生活和以后的發展,這件事被曝光到SNS ,打上特殊群體們的TAG ,你猜猜互聯網會不會掀起新一輪聲討的趨勢?新樂的股價會不會觸底?”

    鄭修奇渾身一個哆嗦,徹底酒醒。他看向季殊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懼意,咽了咽喉嚨,后退幾步,嘟囔不清說了什么,轉身有些狼狽地踉蹌離開。

    一場沖突還沒發展便迅速落幕,危機被化解,樂隊幾個人紛紛心有余悸,主唱和楚佳宜前來對她道謝。

    鬼混的路源清這才酒醒趕來。她神智不清地撲到季殊身上掛住,大叫:“季殊!你有沒有受傷?剛才好危險,你怎么敢就那么上前?我的心都懸起來了!”

    她擼起季殊的袖子看,鄭修奇剛才在那上面留下了一圈明顯的抓痕。路源清心疼地搓了又搓。

    “我沒事。”季殊一邊安慰她一邊把她從身上扒下來。

    楚佳宜卻是一愣:“……你說你叫什么?”

    樂隊幾個人也紛紛驚奇,“你跟學姐同名?太巧了……”

    她們話音沒落,身后不遠處傳來物體砰咚一節節墜落的沉悶聲音。

    季殊回過頭去,只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被清吧的人群圍住,驚叫聲響起,

    “有人從二樓露臺樓梯上滾下來了!!”

    第66章

    季殊沒有湊熱鬧的心情, 路源清也不敢亂跑,沒去圍觀,緊緊守在季殊身邊。

    楚佳宜盯著她的臉好一會兒,眼中的神色逐漸轉為失落:“你……跟她很像,她以前遇到這種事也會勇敢地挺身而出、保護別人,完全沒想過自己可能受到傷害……”

    季殊笑了笑:“從前也有別人這么說過。不過其實遇到這種事,很多人都會這么選擇這么做,我相信以后也會有更多!

    樂隊的人想請她吃個飯, 但被她委婉拒絕。

    “其實我不是蘭頓人!彼忉尩溃扒皫滋煳覄倧牧_萊拉來,準備看弗蘭德冬奧會, 這個月就回去。”

    幾個人驚喜道:“你蘭頓語說得真好!”

    路源清在旁邊聽見這話,比夸了自己還自豪, “小殊就是有語言天賦。之前在都柏林的時候她就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蘭頓語, 簡直就是母語的水準。”

    樂隊的人紛紛夸她厲害,堅持要在她離開蘭頓之前請一頓飯。季殊拗不過,加了他們的line小群,說好等走之前約個飯。

    她和路源清出門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了。寒風凜冽地襲來, 季殊裹緊了自己的外套和圍巾。沒走兩步,一個匆匆而過的人影撞上她。

    人影高挑瘦削,低著頭戴著衛衣兜帽,外面套著一件紺色大衣,兜帽下還壓著一頂帽檐寬大的棒球帽。他雙手揣在口袋里行色匆匆,似乎壓根沒注意路人,神情冷得跟冰塊似的,撞了人也沒有道歉的打算。

    季殊沒在意,路源清抱怨了句“什么態度”。

    季殊道了句“沒事” ,抬步就想走,但那人影的步伐頓住。他伸手,隔著厚厚的外套抓住季殊的手臂,整個人用力得似乎將全身的力氣壓在了那只手上。

    季殊轉頭,看見他蒼白的下頜和微微顫抖的唇。光線昏暗,他眉眼都掩在陰影之中,只露出垂落臉頰邊的灰發。

    他陰影中的視線死死黏在季殊臉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極為吸引他的東西似的。他盯了一遍,不死心地掃視了第二遍,從她的眉,到眼睛,到鼻梁,到雙唇。灼灼的目光幾乎化作實體凝在季殊的臉上。

    路源清瞪大了眼睛,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即刻去扒他卡著季殊手臂的手,大呼:“變態!”

    但他的手紋絲不動。猶如焊在她的胳膊上似的。

    直到第三遍。他借著幽暗的月光和店牌的霓虹燈光看著她的臉,季殊能清晰感覺到他視線中那神情逐漸轉變為深深的失望。

    他驟然松開了季殊的手臂。

    路源清揮著拳頭,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季殊拉住了她。她興許是今天心情好,喝了點酒,沒打算計較,只對她搖搖頭。

    路源清只好看著那個冰塊一樣沒禮貌的男人轉身離開。他進了清吧,和季殊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池耀星進去大門,看見人群圍著臉色蒼白的謝周霖,他額角滲血,被幾個男生扶著,有人撥了急救電話。

    血糊住了他濃密的黑色睫毛,讓他的視野變得猩紅一片。他的頭有如地震一般疼痛,臉部肌肉顫動著,痛苦無聲地劇烈喘息著,但仍舊執拗地睜著眼睛,在人群中尋找著什么。

    陸明熙從二樓噔噔下來,他打了謝家醫療隊電話,壓低聲音暴躁地罵人:“你走路也能摔?等謝家的人知道了你受傷,我來弗蘭德校友會的事也瞞不住陸如青了……”

    但他的話沒說完,便看見謝周霖漆黑的眼中燃起的仿若死灰復燃一點的光。

    “……季殊……”他對其他任何聲音都置若罔聞,只輕聲喃喃著,著魔一般擠出人群,盲目地尋找什么。

    目前的世界天旋地轉,他什么也看不清,甚至差點被椅子絆倒。

    他剛才明明看見了。

    那個和她幾乎一樣的背影,一樣的氣質,瞥過人群時幾乎一樣的眼神。那是一種很微妙的相似,平時被牢牢地掩藏在皮囊之下,但是一旦遇到什么,舉手投足和言語之間,她對他的那種強烈的吸引便會再也隱瞞不住,強烈地從靈魂深處迸發。

    他還聽見了別人叫她“季殊”。這更讓他心神波蕩。這才一恍惚,腳下踩空,摔下了樓。

    池耀星進了清吧,便看見這混亂的局面。

    他看了眼謝周霖:“怎么了?”

    陸明熙在身后冷嗤:“……一個兩個,都魔怔了!

    醫療隊很快趕來,帶走了幾乎昏厥的謝周霖,將他送進了醫院。

    他清醒后第一時間便讓人去搜查她的資料。他拿到了那天她參加弗蘭德校慶開放日的日程表和慈善t募捐登記冊,名字那欄她記的是“靳銘澤”,但是調查的結果顯示她出生在羅萊拉的邊陲臨海小鎮,本名叫“季殊”。

    重名很正常。

    但謝周霖就是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成秋遠從學;貋,帶了開會的資料任務。他給他倒了杯水,和藥一起遞給他,嘆氣道:“會長,先把藥吃了吧!

    這么多年來他習慣了這個稱呼。即便進入大學后他也因為家族關系習慣性在他手底下做事,后來一同進了議會。只是他現在偶爾也會提出些反對意見,不再像從前在弗蘭德一樣事事以他為正確答案了。

    謝周霖沒聽他說話。他只是刷拉翻著資料,蒼白的手指劃過紙張上的字跡,指給他看,像是迫不及待想證實自己的推測似的。

    “……你看,她的本名也叫季殊,從小就是孤兒,明明是羅萊拉人蘭頓語卻說得那么好,而且在做募捐登記時,她沒有填寫自己的本名,填的是收養自己的家庭的獨子的名字,她一定是因為心虛——”

    成秋遠把水杯放下,用手掌蓋過資料。他也認真地說,“可是她們長得不一樣!

    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完全就是兩個人。

    “她也可以……”

    “她在羅萊拉沒有過外科手術經歷!背汕镞h嚴肅道,“會長,這么多年來,多少人因為知道你們曾經的關系,故意扮作她的樣子想求得你的憐惜……甚至在野黨那群人故意把人整容成她的樣子想送上你的床制造丑聞。你那時為何能如此堅定干脆地拒絕,現在面對兩個大相徑庭的人,卻反而分辨不清事實了呢?”

    “你沒有親眼見到她,沒資格說這種話!敝x周霖皺起眉頭。他按著太陽穴,疼痛刺激得他尤為煩躁,讓他壓根聽不進成秋遠的話,“……只有見過她行事說話的人,才能理解我說的那種神似!

    幾年過去,他仍舊如此自負。

    盡管早就聽季殊說過謝周霖這個人并不完美,但他直到這一刻才深深地感覺到他的偏激極端之處。

    成秋遠的手也忍不住發抖。他冷笑了聲,抬高聲調,

    “會長,可是你當年,不是親眼看到她死在了春天百貨廣場商城嗎?”

    他這句話讓謝周霖的臉色刷一下變白,和嘴唇一樣褪盡血色。他的面前似乎又重播起什么夢魘一般的畫面,很快額頭冒出冷汗,抽著冷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成秋遠原本還在生氣,看見他這幅樣子,想起他之前在療養院的經歷,心里又后悔了。忙給他遞了溫水和膠囊,拍著他的背讓他服下。

    “你先好好休息吧,另外那些資料我就先帶走,到時候和學生會的人幫你處理!背汕镞h心情復雜地說道,“你別想太多……”

    謝周霖卻搖搖頭。他的手心用力壓著眉眼,好一會兒才喘息著,收了額頭的冷汗,聲音沙啞地說:“……我那時沒有!

    “沒有什么?”

    “沒有掀開那白布!敝x周霖一字一句,說得又鈍又用力,好像在和從前的自己拉扯角力,

    “僅僅是那些新聞和訃告,我還不能確定她死了。對……我不能確定!

    他松開手,好像被自己說服了似的,驀地露出一個怔忪的笑容。漆黑的眼中重新綻放了光彩。

    成秋遠忽然覺得,似乎有什么瞬間短暫地回到了他的身上。像是他曾經流失的生命力,或者是希望,或者是對自己的人生的掌控欲。

    “我會再去見見她,找到機會,證明我的猜想的。”他說道。

    成秋遠沒了勸說他的念頭。他覺得如果這個猜測是一根吊在謝周霖面前的胡蘿卜,能重新帶給他動力,也不失為一種自欺欺人的希望。盡管那是空洞而虛假的。只是他過去對他的那種憧憬恍然失蹤。

    他從前因為和季殊同僚產生的悸動已隨著她的離去被時間埋葬,但謝周霖還沒有。他仍舊活在過去。

    成秋遠把水杯擱到床頭柜,而后轉身離開。

    第67章

    池念星推開門的時候,池耀星正穿著睡衣和衛褲躺在臥室的地毯上。他的灰發長長了一些,散亂在額頭和臉頰上,長腿曲起來,用手臂壓著眼睛,遮擋從窗戶縫隙里透出來的光。

    他的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無數張季殊的照片。年鑒表里的、校友冊登記的、論壇上流傳的、視頻里截圖的……電視里正放著恐怖電影, Imac和顯示豎屏里是各種語言的論文資料,書桌上書本散落一地。

    池念星走過去拉開窗簾。智能窗簾又自己合上。

    她再拉開。窗簾再自動合上。

    她被氣笑了,在床邊坐下,踢了踢池耀星曲著的腿。男人的手臂微動,露出一只灰色的眼睛,下頜蒼白,他的眼睛轉了轉,瞟到一旁的池念星,轉了個身, T恤被帶起,露出一截腰身。

    “……我查到IP前幾天入境蘭頓,那晚跟著它去了酒吧附近,也遇見了一個很像她的人……但是不是她……”他像是在喃喃著一般,語氣里是說不出的失落。

    已經過了這么多年,池念星早就懶得再去罵他什么。她只是問:“你什么時候回flos ?媽讓我來催你。 flos新項目要開,和冬奧會有贊助合作。她說讓你跟著去多學著點。”

    池耀星沒有回答,大概率又是把她的話當作耳旁風。

    池念星只能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怎樣倔強執拗的人。

    她起身走到墻邊,看那些照片。最正中的一張是季殊的學生證照片,她留著黑色的長發,穿著弗蘭德制服,有些拘謹地看著鏡頭,唇角靦腆地抿起細微的弧度,黑色的眼睛又大又沉,下巴尖尖的,皮膚有些蒼白。

    旁邊是她在弗蘭德拍攝《搖滾Heathers 》時的劇照。她戴著金色的假發,唇邊還有些血跡,狼狽地和一個自動販賣機站在一起,對著鏡頭比耶。

    還有一張從她的line主頁下載下來的照片。那是她初入高中的一張,女生像一朵白色水蓮花,對著鏡頭笑容燦爛,陽光正好。

    池念星用手指摸了摸照片,她也不知不覺懷念起了過去。那場不完美的成人禮。

    這么多年過去,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時候。季殊再也沒能迎來屬于她的成人禮。

    電視里播放著恐怖電影遺傳厄運。附身、奪舍……類似的恐怖片總是數不勝數。

    “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嗎?”池念星不免覺得池耀星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她皺著眉看向池耀星,“驅魔人、寂靜嶺、鬼上身……都有類似的逝者附身故事。但故事和現實不同,這些什么都不能證明,你不能把幻想當作現實,可能你前幾天遇到的那個人只是和她相似而已。”

    “謝周霖那天也說他見到了!背匾侵敝弊饋。他的灰發垂落在肩膀上,“他那種感覺與我的一樣……即使玄學不能證明,還有其他或許能證明的!

    他聲音很低,因為長久沒喝水聲音有些沙啞,像沙礫滾落在空氣中,

    “你知道意識上載嗎?通過意念程序算法和編程軟件,可以將意識上載到云端或者其他存儲介質,實現意識的保存和傳輸!

    “flos前年已經開展研究腦機接口技術,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池念星一愣。她走到池耀星的書桌前,查看他桌面的資料。滿屏幕的腦電波生物芯片技術、意念波算法和軀體克隆字眼占滿了她的視野。

    她翻閱著這些資料,皺眉道:“即使如此,那些技術距離我們現在的科技水平還是太過遙遠。 flos的腦機接口技術研究依賴于蘭頓政府的資金和技術支持,現在人工智能只是處于最初研發的時代,你說的這些對于這個時代的人類來說還是太天方夜譚!

    她雖然不怎么了解其中詳情,但是對于flos的開發項目還是有所了解。 flos的主營業依舊是大數據AI ,像腦電波意念程序算法這些太過前沿的科技在目前根本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flos的腦機接口技術目前為止還處在開發皮毛的階段。

    “半個世紀內研究出這項技術的可能性都不大。”池念星定論道。

    “誰知道呢!背匾巧音沙啞低沉,他目光直直地看著面前的空氣,有如魔怔一般說道,

    “說不定連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也不是真實的世界,只是一個被觀測的位面,很多雙眼睛正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池念星笑了,她忽然也不再打算勸說他什么。因為池耀星總會找到無數她還活著的“證據”。他甚至相信,即便季殊真的死了,如果她在人們心中的分量足夠重,那她在某天活過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就去查清楚吧!

    池念星坐在椅子上,看向自己的弟弟。她抱著手臂聳肩說道,“佐證自己的猜測,把她當成一道證明題去解吧,池耀星。反正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了嗎?”

    池耀星在原地安靜坐了一會兒。他的眼神逐漸回過神,變亮,緊接著很快起身,撈起自己的衛衣外套和帽子出門。

    他查到那個IP的行程和住址。女生和季殊同名,她是羅萊拉人,目前借住在弗蘭德的薩丹路,那戶人家屋主姓路,屋主的女兒和她是同學,所以她來蘭頓看冬奧會的期間一直住在路家。

    冬奧會開幕式,她和路源清出門,開車去了開幕式現場。

    池耀星不遠不近地跟她一起進去。他從前習慣于做這樣的事,一直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替她鏟除所有的障礙。

    他的票在她的斜后排,能很清晰地看見她的一舉一動。開幕式那天陽光正好,溫度適中,她穿著衛衣,戴著圍巾,頭發被綁帶綁起來,垂在肩膀上,露出的耳垂小巧透明。幾個國家代表的逐漸出場,大概是現場氣氛躁動,隨著聲量和溫度的上升,她大概也漸漸投入了這興奮的躁意中去,摘下了圍巾。

    后座的男人看到自己國家的代表出場,激動地站起來尖叫舉牌,綁帶扯到她的頭發。她的發帶被扯落到地上,不知落到哪里,黑發散落在肩膀上。

    更像了。

    池耀星緊緊攥著自己的指節。很快,開幕式首席小公爵代表皇室和Lotus出場解說。

    陸明熙那張臉被投放在電子屏幕上,場內瞬間開水一般沸騰起來。

    他看見她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微皺。

    路源清在旁邊站起來尖叫,臉興奮地漲紅了,轉頭對她感嘆:“你說他這臉,這五官,簡直完美融了皇室優良的基因。往電視上一播收視率就能飆升一截啊!”

    “就那樣!迸@然興致索然。她的注意力一點兒沒在陸明熙身上,反而有點發散,像是在走神似的,眼神一點點飄遠。

    池耀星清楚她這種神態。從前季殊為ADHD所困時就處于這種狀態,不感興趣便愛發散走神,也無法堅持太長時間的專注。她和他一起參加音樂劇排演時經常像就這樣,什么也不說,并肩站在一起。

    好像遠處的熱鬧都與他們無關。

    加上她對陸明熙那幾乎沒來由的厭惡。

    池耀星此刻忽然很想走近她,然后親口問問她那些事情。只是他忽然又想起他們幾年前見過最后那一面說過的話。

    ——“忘記我。池耀星!

    她讓他忘記他。

    ——“向前走。別再陷在回憶之中了。”

    她讓他別停留在過去,看向未來。

    ……但是怎么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個由過去塑造而成的人。如果將她從他的生命中剝離,如忒休斯之船一般,他就不可能再是池耀星。他跟著她發給他的郵件去一件件學習、模仿正常人類的樣子,模仿她的交際、愛好……她在他人生的起步階段起了一個絕對無法替代的作用。

    但比起過去的記憶。

    池耀星更想和她一起走向未來,創造新的回憶。

    他從前只要能夠看到她幸福,就會感到快樂。如果她不能夠得到幸福,他會鏟除一切阻礙的因素。

    但是現在已經不止于此了。

    人總是會變得更貪婪的。

    ……

    季殊一邊想著回去吃什么,一邊拍照開幕式現場發給靳銘澤。

    開幕式結束后,她和路源清在隊伍中排序離場。場內的揚聲器用不同國家的語言播放著注意維持秩序的提醒,場地散落著不同顏色的國旗和水瓶。

    她低頭用手機翻著女子田徑的賽事日期。楚佳宜已經退役,現在只剩下岑萱的比賽了。她大概不會像見到楚佳宜那么容易,只能在觀眾席遠遠地望她一眼。

    她在SNS上加了比賽選手的后援會,成員大多都十分熱忱于各種體育賽事,在群里很是活躍。

    季殊進了后援會的line小群。岑萱的后援會也有幾十人,人數不多,但她依舊跟后援會會長聯系訂制女子田徑賽事當場的橫幅和其他應援設備。

    路源清問她:“你明天的比賽不去看了?只看女子田徑?”

    季殊嗯了聲,“其他熱門賽事票價太貴,我得省著點兒!毕裼斡旧鋼裟切┐鬅衢T票已經炒到五百多歐,她不知道要寫幾篇論文才能賺回來。

    路源清開始磨她:“我一個人看冬奧有什么意思?我請你,陪我嘛陪我嘛!

    季殊微笑著拒絕:“你請也不行,我那還堆著一堆ddl呢!

    路源清嘆了口氣,也不再勸說,只用幽怨的眼神盯著她。

    季殊笑了笑,兩個人往車邊走去。只是她忽然感受到什么,回頭看去。

    人流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擁擠的人群和車輛川流不息。

    不知源頭的視線透過噪音和紛亂投來。

    像是有人的眼神黏著地凝著她、端詳她,要透過她的皮囊一直看進她的內里去一般。

    路源清也跟著回頭望了望:“怎么了?”

    “……沒事!奔臼庹f道。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一點多慮又忽然散去,跟著路源清一起坐進路家轎車的后座。

    第68章

    季殊在路源清家住了幾天, 期間她和靳銘澤通過電話,對方說放心不下,要來蘭頓看她, 但是被她拒絕了。

    季殊認為沒有必要。靳銘澤在電視上看見蘭頓難民的新聞報道太過恐慌,實際上這里并沒有國際新聞中那么混亂,別提路家別墅區治安更好。

    靳銘澤又讓她多用點錢,不要太省。他說因為冬奧會的關系, 帶動了歐盟成員國的旅游業發展, 現在羅萊拉的游客也逐漸變多起來,加上民主黨的簽證條件放寬,很多第三世界國家投資移民的事前考察事業也發展起來。

    姑媽將家里老舊房子改裝成了民宿,姑父還特地重新裝修了一番,現在已經被愛彼迎上的第一位顧客預定。接下來隨著冬季雪山項目的開發,他們這一片的旅游業還會更加旺盛。

    他拿著手機視頻給季殊拍家中的新裝修。

    原本老舊的木屋改成了斯堪的納維亞風格,簡約清新,面朝大海,二樓露臺的藤編竹椅隨著海風吱吱呀呀地搖晃,小桌上花瓶中滿天星搖曳多彩。

    “你房間爸也給你裝修了!苯憹赏崎_她的房門。除了裝修外,書桌和床鋪還維持著她高中時期的樣子,不寬闊卻溫馨,米白色的窗簾隨著海風輕輕拂動,斑駁陽光在書桌上晃動。

    季殊忍不住笑起來。她好幾天沒出門, 干脆也合上電腦,走出房子,邊在街邊散步邊給靳銘澤拍外面的街景。

    靳銘澤的視線從街景移到她身上, 忍不住皺眉呵斥:“走路看路,當心摔跟頭!

    季殊心情好, 沒回嘴。她說:“我下周六就飛回都柏林。到時候回家過圣誕節,你記得開車來接我。”

    靳銘澤問她:“冬奧會不是月底才結束?”

    “我要看的賽事下周三就結束了。”季殊說,“其他的沒必要看!

    靳銘澤坐在她房間的書桌邊,翻著她高中摞起來的書本,看似不在意地說:“你其實可以多在那邊玩一會兒。好不容易去一趟蘭頓!

    或許是因為歷史上羅萊拉曾經是蘭頓附屬國的原因,羅萊拉的人總對蘭頓多少有些經濟發達的濾鏡。流失的人口大多涌向地中海沿岸經濟發達地區,其中以蘭頓的首都弗蘭德最多。

    但季殊對這地方沒什么執念。非要說的話,她想去萊伊斯,以后留在那邊的首都米蘭發展。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錄上塞弗林理工呢……”她來蘭頓之前把申請遞了出去,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回信。

    “度假就好好度假,別想有的沒的!苯憹闪R她。他不會說些我相信你,你肯定能錄上塞弗林之類的話,而是朝著她揚揚下頜,“錄不上就留在都柏林發展,或者回鎮子里,和家里一起經營民宿。就算你什么也不做,家里t也能養活你!

    “要是錄上了,就去米蘭。沒拿到全獎也沒關系,家里供得起你。我跟媽商量過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跟你一起去米蘭!彼麑⑹诌吋臼夂窈竦墓P記翻得嘩啦啦響,

    “我去那邊找份工作,給你陪讀!

    季殊一怔。

    靳銘澤嘮叨的聲音繼續從那邊傳來。

    “你呆著干什么?這么大風還傻站在街頭,快滾回去。還有,我給你的那張卡為什么不刷?你在蘭頓多待幾天,好好玩玩,多拍點照片,只看一場比賽也太虧了……聽見沒有?給我回話。”

    季殊反應過來。她按住攝像頭,回嗆對方,“知道了。啰嗦。”

    “你——”

    她在靳銘澤即將罵人之前掛斷了視頻。

    她忽然間說不清心中涌動的復雜感受。她繼承了這個絕望的女孩的身體,卻在后來成為她,逐漸得到了她的親人之愛。盡管那看上去有些卑劣,但是那些情感正慢慢地彌補她。

    季殊能感覺到,她正逐漸變得完滿。

    她的病不再總是發作,她回憶起過去的應激場景越來越少,她不再做噩夢。她開始逐漸把那個沿海邊陲小鎮當作“家”。

    ……家。

    季殊買了捧花,打車去了鄰海墓園。

    墓園此刻正被細細的白雪覆蓋著,清掃人盡職盡責地打掃,潔凈安詳,并不顯得荒蕪衰敗。

    她找到自己的墓。即使在不是自己忌日的日子里,她的墓前也放著很多花,花們被雪覆蓋著,延緩了枯萎的步伐。熱鬧的花朵擠擠挨挨地放在一起,花團錦簇,看起來一點也不孤單。

    她將自己略顯得誠意單薄的花束放在女孩的墓前。

    “祝你安息!彼f,

    “祝我新生!

    她接著找到了媽媽的墓,放上了第二捧花。她的墓前稀疏,只有一捧花,應該是季存來送的;ㄉ险粗吨,沒有白雪,應該是才送來不久。季存大概是假期期間每天都會來送花。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季存的消息了。她那時沒能去道別,后來便再也沒能去見他。她不知道季存現在是否還在塞弗林讀書,她曾經聽他說想在那邊讀博,如果按照那時候的想法繼續發展的話,他應該已經是塞弗林的博士生了。

    季存跟靳銘澤不一樣。靳銘澤在聽說她申請塞弗林的時候會說“錄不上就回家,錄上了他就去陪讀”,但季存完全沒想過她會錄不上這種可能。

    他仿佛天生就對她有著無比的信心。他堅信她是他的妹妹,兩個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如出一轍的兄妹,所以他能做到的,她一定都會做到。

    那或許是天生來自血緣聯結中的信心。他相信她,就像是他相信他自己一般。

    季殊捏著手中靳銘澤給的銀行卡。她又想起季存給的那張銀行卡,他興致勃勃地給里面存了很多錢,都是她以后的生活費。只是后來她沒法再花那些錢了。

    季存曾經是她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聯結之一。

    季殊低著頭往墓園外走去。她忽然感應到什么,回過頭,看見一個人影遠遠靠在她的墓碑前抽煙。

    男人的臉明明看不清楚,但是煙霧繚繞在他的周身和墓碑上,襯得他高挑寬闊的身姿深沉孤獨。

    仿佛是感應到血脈維系的視線一般,他抬起頭,朝著季殊這邊望了過來。

    他的視線穿透煙霧,遙遙地看向季殊,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那種熟悉、清晰的眼神,令季殊有種恍然落淚的沖動。

    她驀然想起從池念星成人禮回去的那天晚上,季存來接她時在車上與她的對話。

    ……

    “小殊,你報塞弗林理工吧!

    “我覺得,以你的能力,不成問題。”

    “我想你和我在一起,這樣我會放心。我夢見過,我不在你身邊時,你過得很慘。”

    “我不想再在夢里看見你悲慘的結局!

    ……

    季殊感覺濕意漫上自己的眼尾。她遠遠看著煙霧之后的那個男人,忽然一個字音堵在嗓子里,幾乎要沖出來,化在綿綿寒冬中。

    ——“哥。”

    她最后只發出一個很輕很輕的音節,像是一片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季存聽不到她發出的聲音,只看見那個女孩兒遠遠看了他很久,然后轉身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離開。

    她的背影和小殊很像很像,像到季存幾乎以為他的妹妹回來了。當年她死后,他親自去醫院認領的尸體。他不相信她就這么死了,查了她死前的最后一通電話,調查了很久她的死因,季南林因此對他很不滿,他們吵了很多次。

    “你妹妹已經死了!你堅持調查這件事的態度讓謝家那邊很不滿意,你知道現在那些報紙上的陰謀論是怎么寫的嗎?你要完全毀掉我的生意嗎? ”

    “你的生意重要,難道小殊就不重要嗎?”季存冷著眼看季南林歇斯底里。何瑛抱著不過剛滿月的男孩躲在隔壁房間啜泣。

    “她確實是你的妹妹,但她也是我的女兒。小殊死了,我很痛心,但你不能把她當成你的東西一樣,不顧社會的輿論和其他人的看法,至今連讓我操辦葬禮都拒絕……”

    “在那之前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她不是誰的女兒,只會是我的妹妹!奔敬娲驍鄬Ψ降脑。

    他一字一頓,那雙和季殊如出一轍的眼睛盯著季南林,其中透露的狠意幾乎讓他毛骨悚然,

    “她是我的,從生下來就是。她的葬禮還輪不到你來操辦。”

    季南林喘著粗氣,雙眼通紅,執起桌上的筆筒,將他的額頭砸出血痕。

    季存后來再也沒回去過。

    但盡管如此,調查的結果依舊顯示那只是一場意外,并不是什么小報描述的陰謀論。

    他從前的夢魘成真了。

    她甚至沒給他留下只言片語。

    他在世上最后一個親人離開了他,此后他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妹妹白布之下那張蒼白寧靜的臉。

    季存將煙摁滅。他背靠在季殊的墓碑上,抬頭看著弗蘭德霧蒙蒙的天空。又閉上眼睛。

    弗蘭德冬天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的。即便有片刻的放晴也會很快染回陰郁的色調,又悶又冷,風會像刀子一樣往你的領子里刮去。

    季殊裹緊衣領匆匆往墓園出口去,剛巧在鐵欄門前撞見一個人。

    陸明熙捧著花往墓園里走,和她擦肩而過。她正揉著眼睛,感覺鼻子悶悶的,對方叫了“季殊”兩個字。

    她下意識回頭。

    陸明熙穿著黑色長風衣,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戴著黑色墨鏡和圍巾,看起來剛從冬奧會賽場匆匆出來一樣。

    他手里的花落到地上,肩膀抖動著,大跨步走近她。

    他摘掉墨鏡,細細端詳著她的臉,眸光從驚喜到失望到驚疑。很快,他三步作兩步沖到她的跟前,幾乎沒給她反應的機會,迫不及待地抬手鉗制住她的下頜,把她提起來,用灼熱的指腹用力地揉搓她臉上的每一寸柔軟的皮膚,像是要那張假面徹底地揭露下來。

    季殊被他滾燙的手指揉得臉頰又酸又疼,她抬手扣住他的手腕,緊接著攥緊左手給了他一拳,勾腿踹了他膝蓋一腳。

    陸明熙被她踹得一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往后后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坐得那捧花散落在雪中。

    “神經病。 奔臼馊嘀l紅的臉頰低聲咒罵他,火速跟他拉開了距離。

    但陸明熙根本不在乎自己狼狽的下場,他抬頭,視線緊緊鏈接著她,陰沉而執著的眼神鎖在她的身上,仿佛要緊接著觀測她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季殊摁下眼神中煩躁的惱怒。她什么也沒說,決定不再開口給他揣測的機會,而是捂著臉頰,低著頭飛快地轉身離開墓園。

    第69章

    三年不見,陸明熙還是那么有病。

    季殊一邊感嘆今天的晦氣,一邊用紙巾擦拭臉頰。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被遇見這人的煩躁沖淡了不少,只是心底多了隱隱像是貓撓似的不安。

    但說到底, 這只是一個并不重要的小插曲。

    很快到了女子田徑賽的那天。后援會小組聚頭的時候,楚佳宜也在里面。她看見季殊眼神有些驚訝,快步走過來寒暄。路源清也跟著說:“好巧!小殊只報了這一場,沒想到就遇見了你……誒,你們樂隊只有你一個人來了嗎?”

    楚佳宜:“嗯。這場賽事里有我的朋友, 我特地也只買了這場來支持她。”

    她說完,眼神便不住地t往季殊身上飄。或許是因為她跟她一樣只買了單場的票,又或許是因為那一個熟悉而遙遠的稱謂。

    賽事開始前,向來社恐的楚佳宜竟跟人換了座位,坐到了季殊她們身邊。她帶著后援會會長定制的橫幅,和季殊一起拉開,低頭看著橫幅上的標語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呢?”路源清好奇地問。

    “我高中比賽的時候,岑萱也曾經為我定制過這樣一張橫幅!背岩舜怪劬Φ吐曊f,“那場比賽我差點就沒去成,但好在當時有人替我解困了!

    “你高中也玩運動嗎?”

    季殊在旁邊說:“她是退役國家隊網球運動員!

    楚佳宜的目光向她投來。季殊解釋道, “她之前在清吧樂隊駐唱的時候, YT的資料卡上是這么顯示的!

    路源清星星眼:“哇,這么厲害!怎么退役了呢?好可惜……不然今年冬奧會上就能看見你了!”

    “因為當時腿受傷了,不得不退出國家隊!背岩诉是不太習慣過分的熱情, 她默默往椅子里退了退,眼神從季殊身上移開。

    路源清嘆了聲可惜,很快注意力就被轉移到賽場上。

    女子田徑100米短跑比賽在場內舉行。各種膚色的女人們順著起跑線排開,穿著緊身短褲,露出矯健的肌肉和透亮的皮膚,渾身繃緊,像是蓄勢待發的雌鷹。

    季殊在選手里捕捉到了岑萱的身影。她的個子不高,但是身材緊實,力量感十足,如獵豹一般撐在起跑線前,隨著一聲槍響,她比子/彈更快地彈射出去。

    只是幾個呼吸間,季殊連眼睛都沒眨幾下,手中的橫幅便被另一頭舉著的人們劇烈地晃動起來,激情四射的解說和場內熱烈的掌聲歡呼聲響徹天際。

    “10秒61、10秒61!。!”

    “新的世界紀錄已經誕生。女子短跑的桂冠由蘭頓年輕一代運動員岑萱摘取——”

    “年僅21歲的女子短跑冠軍誕生!”

    岑萱睜大著眼睛,似乎對自己的成績也感到不可思議。汗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她的樣子還和三年前沒什么區別。手臂被高高舉起歡呼,耳邊的風都變得有些輕緩。

    驀地,她的眼睛朝觀眾席掃去,看見了那個有些冷幽默的應援橫幅,隨即視線轉移到橫幅一頭的某個女生。

    她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等視線恢復清晰,她才失望地看清,那女生的臉確實陌生,只是那眼神、笑靨和周身的氣質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讓她開口就想叫出那個名字。

    比賽結束后,她回到后臺輪流擁抱。楚佳宜帶著幾個人給她一一介紹,介紹到季殊的時候,岑萱手里的水掉落下來。

    “她是羅萊拉人,今年來弗蘭德看冬奧會的,這個月就回去。”楚佳宜嘆口氣,拍拍她后背,“興許真的是上天安排的緣分!

    岑萱仔仔細細盯著她,眼神和其他人們如出一轍地變得失落。她的聲音很低,“……我還以為真的是她回來了。”

    路源清擠到她們身邊,摟緊季殊的手臂,口氣有些不滿意:“雖然我知道大家都懷念學姐,但是小殊就是小殊,你們別總是說這種話,很不禮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總露出這種眼神,好像小殊她欠了你們什么似的!

    幾個人臉上怏怏的,說了聲抱歉。

    季殊不在意這種事:“沒事。”

    她倒是比岑萱還高興,仿佛是自己拿了冠軍一樣,拿著橫幅讓她簽名。

    岑萱慷慨地簽了好幾個,還擠進了樂隊的約飯小群,說等季殊回國之前一定要一起吃頓飯。

    很快,她源源不斷的粉絲擁擠過來,季殊和路源清逃難似的出了后臺,回座位上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后排隊出了觀眾席。兩人離開場館時已經是傍晚,天空罕見地下起了小雨。

    這場冬雨來得又急又猛,像針一般直直地墜落在灰蒙蒙的弗蘭德。沿路的人都戴上了沖鋒衣的帽子,或是撐起透明雨傘,低著頭行色匆匆。路源清的車停在停車場,她去打電話讓司機開過來,季殊也恰好接到了電話。

    是之前加的小群后援會會長的電話。她說這次賽事在群里和大家聊得很開心,好些人也都是國外千里迢迢趕過來的,所以想在大家回國之前一起吃頓飯,問季殊有沒有時間。

    季殊說自己回頭看看時間安排。她把后援會會長的想法發在小群里,群里的大家紛紛邀請一起來聚會,一場小型約飯就這樣變成了臨別聚會。

    收起手機,季殊抬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謝周霖靠在車邊,他裹在黑色的大衣里,鏡片掩著眼底的光,整個人仿佛教堂里的清教徒一般優雅疏冷、禁欲寡淡。冬雨落在他的周身,一種圣潔而不真切的氣質油然而生,仿佛他也是這雨的一部分。

    他低頭撥弄著手里的打火機,似乎正在等待什么?匆娝鰜,直起身子,望向她,眼神克制地閃爍了一下,又支出一個微笑,作出一副大方得體的樣子迎上她的視線。

    季殊記得謝周霖以前是不抽煙的。他撥動打火機的樣子很是熟練,季存從前犯煙癮時也常愛在家里這樣咔噠咔噠地撥弄。

    季殊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也抽煙了。她的視線又移到他耳廓邊的那個豁口,然后移開。禮貌地回應了他的微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謝周霖說因為慈善募捐的回訪,想邀請她去咖啡廳小坐。

    “稍等一下路源清吧,她等會就來。”季殊微笑道,“她上次跟我一起去慈善募捐現場,捐贈了那天的最大額度!

    路源清很快回來。她看見謝周霖又驚喜又意外,跟他打了招呼。

    路源清正式自我介紹:“我叫路源清,家母是路氏律所合伙人。我母校也是弗蘭德,嚴格意義上來說你算我的學長呢!

    她向來自來熟,有她在三個人之間氣氛倒也不尷尬。謝周霖跟她握了手。

    輪到季殊的時候,她只是淡淡一笑。

    “簽名表上我填了我堂哥的名字,他因為有事沒能來成蘭頓看冬奧會,非常遺憾。我也總算在這個地方留下他的足跡了!彼χ斐鍪郑晕医榻B道,

    “我叫季殊,來自羅萊拉,很榮幸和學姐同名,因為這個名字得了不少青眼,實在受之有愧!

    即便謝周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仍舊在聽見她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一怔。但他很快恢復那副得體的樣子。

    他微笑著和季殊做介紹,像是第一次見面一般。但眼神卻在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神情,似乎要從那上面發現什么細微的端倪。

    他一邊報出自己的名字,一邊自然緩慢地伸出手,回握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很快松開。

    季殊愣了一下。他是故意的?無意的?還是試探?總而言之,那種讓她不舒服的禁錮感又包裹了上來。她把手背在身后,揉搓了一下手腕,試圖把那種感覺擦除。

    路源清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她興致勃勃拉著季殊去了咖啡廳二樓,熱火朝天地聊起了慈善募捐,期間還和謝周霖懷念了從前逝去的學姐的事情。

    路源清甚至旁敲側擊地問了不少從前他們兩個人的八卦。季殊都不知道謝周霖是怎么一直維持得體微笑的,他的回答謙和而疏離,不知其中透露幾分真心。季殊坐在位置上心不在焉,恰好一通電話及時把她救走。

    電話是靳銘澤打來的。

    季殊心里一松,故意裝作抱怨,從位置上離開一些距離去接電話,“漫游話費好貴。有什么事不能發消息說嗎?”

    “你怎么比媽還愛計較!苯憹山逃,隨后又問她機票的時間。在得知她還是周六的機票后,皺著眉沉聲問,“你確定不再多呆了?”

    季殊捧著手機,嗯了聲。

    這兩天接二連三撞上以前的人,她感覺心里不太踏實。縱然懷念的人居多,但既然已經決定好告別過去,她便不該再多做留念。

    她需要新的生活,他們也需要新的開始。再過幾年,再多些時間,季存,岑萱他們都會逐漸忘記她的。

    所有人都會向前走去。

    這是最圓滿的結局。

    靳銘澤知道她的脾氣,不再多勸。

    “后天傍晚七點的飛機,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到?赡軙悠谝恍吘故橇,”季殊點進郵箱翻著自己的行程單,“你十點半過來都柏林接我吧。”

    “知道了知道了,會注意安全的,少啰嗦!

    季殊頓了頓t,多加了一句,“都柏林夜間天氣干冷,多穿點衣服。還有,少抽煙。”

    電話那頭傳來淺淺的呼吸。沉默片刻后,靳銘澤才應聲,掛了電話。

    季殊一轉身,看見路源清已經不在位置上了。她聊嗨了,跑去咖啡機邊續了杯咖啡,桌旁只剩謝周霖一人。

    他手緊緊握著咖啡杯,就那樣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背影,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黑色的眼睛又深又沉,像漩渦一般,看見她轉過頭來也沒有回避眼神。

    季殊感覺手臂上起了些雞皮疙瘩。她沖他微笑了一下,回到位子上,謝周霖也才驀地反應過來,收回眼神。

    他低頭攪拌著咖啡,勺子拿不穩似的,和杯壁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雜亂響聲。兩個人的咖啡都沒怎么動過,這種氣溫下液體很快從溫熱變冷,不再散發咖啡豆醇香悠長的余韻。

    只有路源清新端回來的那杯咖啡冒著騰騰熱氣。

    路源清喝完咖啡后幾人就告別了。她還有些戀戀不舍,而季殊簡直迫不及待地從席位上起身。踏出咖啡廳的大門時,如針般的冬雨也及時停止。道路上濕濕黏黏,但空氣泛著冷冰冰的清爽感覺,沖淡了她身上的不安感。

    謝周霖看著她和路源清坐進車后座離開。她離開的步伐很快,一次頭也沒回,仿佛對這里避之不及。

    謝周霖低著頭,將自己杯中的咖啡喝盡,又拿過她的咖啡杯。杯子已經冰涼,但他總覺得杯柄上還留有她皮膚的余溫。

    他再次喝空她杯中的咖啡。然后垂眸看著街景中那輛轎車,一直看到它遠遠駛出視野,才緩慢從座位上起身離開。

主站蜘蛛池模板: 91中文在线|青草久久免费视频|免费视频专区一国产盗摄|国产在线播放网站|亚洲视频在线免费|久久人人97超碰com | 99自拍偷拍|国产中文久久|天堂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婷婷五月开心亚洲综合在线|国产黄色片一级|丝袜理论片在线观看 | 久久99香蕉|中国XXX农村性视频|亚洲=aV日韩=aV男人的天堂在线|国产v亚洲v天堂=a|亚洲|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三年片在线视频中国 | 成年免费观看黄页网站|亚洲毛片免费在线观看|欧美视频一区二区在线|欧美人精品XO|WWW夜片内射视频在观看视频|久久影院免费观看 | 未满成年国产在线观看|99爱精品|#NAME?|免费成人=av网|麻豆911|精品国产综合区久久久久久 | 性一交一乱一精一晶|国产精品毛片=av在线看|妖精动漫免费观看完整动漫|精品国产香蕉在线观看|jizzcom日本|日本一级视频 | 国内揄拍国内精品人妻浪潮=aV|亚洲人成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日韩一区欧美|毛片在线播放=a|亚洲=av最新天堂网址|vr视频高清3d羞羞的铁拳 | 色综合区|日本免费三片免费观看东热|99re免费精品视频|97在线观看免费观看|超碰超在线|色36cccwww在线播放 | 国产精品九九九九九九九|我征服了仪态端庄的物理老师|最新中文字幕在线|久久成人啪啪性教育|#NAME?|欧美大香线蕉线伊人久久 | 日本色七七影院|男女日批视频在线观看|三级网站网址|97视频在线免费观看|天天综合网久久综合免费人成|特黄=a片在线播放免费麻婆豆腐 | 蜜臀影视|91亚洲精选|激情在线小说图片视频区|日韩操女人|国产激情=av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www.xj在线观看 | 少妇被粗黑进进出出在线观看|日日摸夜夜爽无码|免费久久|日韩免费视频|热播短剧玫瑰冠冕免费观看|j=ap=anese精品少妇 | 热久久久久久|久久一级片|国产成人午夜高潮毛片|52色擼99热99re超碰|天堂在线一区|久久精品国产大片免费观看 | XXXX日本少妇做受|极品少妇videofreehd|日本无线免费视频|91免费视频|97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播放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午夜dj福利|免费看黄在线观看|天堂=a在线|亚洲中文字幕人成影院|亚洲精品久久久久77777|天天躁夜夜踩很很踩2022 | 午夜无码伦费影视在线观看|在线看成人片|免费在线观看黄色=av|#NAME?|日韩=a∨精品日韩在线观看|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色欲产成人 | 狂野=aV人人澡人人添|天天干夜夜擦|两个人的www免费高清视频|永久免费看mv网站入口亚洲|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亚洲男人网 | 蜜桃=aV少妇久久久久久高潮不断|国产精品VIDEOSSEX国产高清|亚洲成=aⅤ人片久青草影院按摩|夜色香影院|自拍视频区|超碰综合 | 亚洲第一二区|国产高清乱理伦片中文|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9|热久久网|成人精品视频免费|国产在线拍揄自揄视频不卡99 | 亚洲=aV永久综合在线观看另类|#NAME?|日本亚洲精品成人欧美一区|久草精品在线播放|国产亚洲综合视频|亚洲精彩视频在线 | 1000部爽爽视频免费|亚欧乱色国产精品免费视频|无人在线视频观看免费|68日本xxxxxxxxx|bbbbbbbbb免费毛片视频|激情综合丁香 | 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亚洲三区精品|麻豆精产一二三产区|午夜嫩草嘿嘿福利777777|亚洲日本久久|亚洲中文无码永久免弗 | 欧美在线视频三区|国产中文原创|日本午夜免费福利视频|国产色综合色产在线视频|综合国产精品|猫咪成人在线观看 | 天天综合网天天综合色|#NAME?|无套内谢少妇毛片=a片软件|小12箩利洗澡无码视频网站|99久久免费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 | 美女=aV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国产精品免费不卡|少妇的BBBB爽爽爽自慰|中文字幕乱码久久午夜不卡|天天做日日做天天爽视频免费 | 国产精品第一区|亚洲偷偷自拍高清|老熟妇乱子伦=aV|国产激情久久久久久|www.亚洲人|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日韩www在线观看|欧美videosfree性派对|最好看的2018中文字幕免费视频|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精品|大地资源网在线观看免费高清观看|午夜特级毛片 | 蜜桃特黄=a∨片免费观看|97在线成人自拍视频|色欲久久久天天天精品综合网|97伦理97伦理2018最新|中国老师精69xxxxxx免|四虎影视永久免费 | 二区=av|ww交换夫妇xxxxcom|无码中文=av有码中文=av|日本高清无打码|久久青青操|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 | 91=av免费看|久久久夜色|免费在线观看日韩|2020亚洲天堂|中国毛茸茸性XXXX|国产精品女人久久久久久 | 久久综合婷婷|中文日产幕无线码一二|77777五月色婷婷丁香视频在线|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小说|亚洲成人网络|亚洲色欲色欲77777小说 | 羞羞涩涩网站|亚洲高清免费看|色爱天堂|国产一级无码片在线观看免费|91=av视频观看|推川悠里在线观看=av影片 | 欧美成人性生活片|在线不卡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伦理影院|欧洲LV尺码大精品久久久|中文字幕无码=a片久久|最新中文字幕一区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观看|日韩不卡高清|成人午夜视频无码免费视频|一道本道加勒比天天看|欧美成年人视频在线观看|日本中文字幕乱码免费 5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水果派解说|国产欧美日韩视频免费|国产96在线亚洲|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视频蜜桃|成人=a片产无码免费视频奶头鸭度|亚洲已满18点击进入在线看片 | 日韩国产精品久久|黄=a在线|日韩视频久久|欧美亚洲日韩国产人成在线播放|超碰成人在线免费观看|欧美大屁股BBBBXXXX | 国产精品卡1卡2卡3|色八网站首页|潜行者40集免费观看视频|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传播|小嫩妇下面好紧好爽视频|亚洲综合精品伊人久久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亚洲精品小区久久久久久|日韩欧美久久精品|男女网站免费|中文=av字幕在线|免费看片91|中美日韩毛片免费观看 | 三区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第2页|色吧在线播放|啦啦啦视频在线观看高清免费|日本ⅹxxxx久色视频免费观看|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老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