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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季殊回到病房的時候,楚佳宜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些了。她喝著醫(yī)院食堂打的白粥,看著病房里的電視。

    病房里有老人,也有孩子, 吵吵鬧鬧的,活躍了氣氛。

    楚佳宜家境不是很好, 是單親家庭,她從小跟母親一起生活。這次的住院支付不是一筆小花銷。

    她回家籌劃住院費和生活用品, 準備長期陪住, 照顧楚佳宜。

    岑萱現(xiàn)在在旁邊給她削著蘋果。

    “上午謝周霖打電話給我們找你了。”反倒是楚佳宜最先開口,她垂著眼睛,“……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么多。就算知道是安純做的又能怎么樣,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季殊在她的身邊坐下來。

    岑萱將蘋果遞給她繼續(xù)削,她端過楚佳宜的食盤走出去。

    岑萱削的蘋果皮連成一條線, 季殊也小心翼翼地續(xù)上了她這條線。

    “事情確實已經(jīng)發(fā)生,不能改變什么。但是最起碼,假如真的查出來是她做的,能讓她為這一切付出應得的代價。”

    季殊也垂著眼皮,“至于我照顧你,就像岑萱一樣,我們是朋友,我是自愿的。你不要有心里負擔。”

    楚佳宜垂著頭好半天,才低低說了聲“謝謝”。

    季殊把削好的的蘋果遞給她, 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條沒斷過一次、從頭削到尾的蘋果皮。

    “我和岑萱一起削的!彼龥_楚佳宜笑了一下。

    楚佳宜心情也緩和了些,她接過蘋果咬了口,瞥到自己高高吊起的腿, 眼神又落寞下來。

    “季殊,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她出神了半會兒才緩緩開口,“畢竟我們一直經(jīng)歷這種事情。學校就是社會的縮影,而這個社會向來容不下不喜社交、內(nèi)向孤僻的人的。不管在哪里,這種現(xiàn)象都不會消失……”

    她的視線投向前方,仿佛在盯著空氣中的灰塵。

    “你從前的那種生活我也經(jīng)歷過。我曾經(jīng)以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但是霸凌從未停歇。直到岑萱……和她成為朋友后,這一切才變好了點。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在令人厭惡的地方交一個能出入成雙的朋友,好像地獄也沒那么令人難以忍受。”

    季殊從未見過楚佳宜說這么多話。

    她從前寡言少語,一直都是岑萱傾訴的傾聽者。季殊第一次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但是這種現(xiàn)象是不會改變的,它只會更加猖獗!背岩说募绨蛩聛恚拔遗Φ赜柧殻豢桃膊桓彝P,就是為了能給我和我媽一個好的未來。但是這一切都像是竹籃打水一樣,落得一場空。從前的我只是幸運而已,遇到岑萱和你,但是我并不能永遠活在僥幸之中!

    “我已經(jīng)累了!背岩俗詈笳f,“我不想追究了!

    她看著季殊,“我知道你跟我很像,但是內(nèi)里又完全不一樣。我實際是個很懦弱的人……而你哪怕經(jīng)歷過那么惡劣的事情也沒有熄滅自己心里的那團火,你會在有余力的時候去幫助別人,哪怕受傷也在所不惜。”

    她的眼神閃爍著微光,“季殊,別讓你心里的火燒到自己!

    季殊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她搖搖頭,反駁道:“你一點也不懦弱!

    能夠面對霸凌,以坦然的態(tài)度去面對、去承認而不是在權力與地位的威壓之下順從階級的一切,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氣。

    而她比起楚佳宜,只是更理想主義而已。她奮不顧身幫助別人,不顧自身的安危……皆因如此,或許還有她病中帶來的些許自毀傾向。

    所以楚佳宜才會那么告誡她。

    季殊起身,鄭重地抱住楚佳宜,她聲音很低:“我不會燒到自己的。佳宜,你也要相信我們……即使在地獄中,但只要我們牽著手,地獄也并非不可逾越!

    楚佳宜一怔,她眼眶很快紅起來,開始吸鼻子,也鄭重地回抱了季殊。

    “……謝謝。”她帶著哭腔道。

    岑萱恰好回來看見這幕。她向來感性,二話不說抱住兩個人一起跟著抽噎起來,楚佳宜被嚇一跳,眼淚憋回去,抽她手背問她哭什么。

    “因為你一直沒表情,”岑萱邊哭邊說,“我真的怕死了,楚佳宜,你知不知道我跟季殊到底有多擔心你?哪怕你憤怒或者大哭也好,那才像個人!”

    但她很快又破涕為笑,“不過有情緒了就好。腿總會好的,心理上的坎過不去那才是一輩子跌了!

    楚佳宜冷哼一聲,抹了下眼角:“我不可能會跌一輩子!

    岑萱也拍她:“冬奧會還在等你!”

    氣氛終于回轉(zhuǎn)起來。

    幾人看了會兒電視,新聞上正在播報之前弗蘭德的地痞流氓敲詐勒索案件的報道。因為傷及小公爵,警署對這次事件非常重視,逃跑的幾人也已經(jīng)悉數(shù)抓獲。除了部分輕傷之外,其中有一名非常傷勢嚴重的人死亡。但具體并沒有說明是如何死亡的。

    除此之外,連帶的附近所有黑/幫也被連根拔起,縈繞在弗蘭德附近陰魂不散的青少年地頭蛇組織消失殆盡。 -

    公爵府中,陸明熙從明華醫(yī)院被接回家中養(yǎng)病。

    謝周霖登門拜訪。

    病床上的人自然不可能給他什么好臉色看。他臉上打著繃帶,冷哼一聲,揚了揚眉:“現(xiàn)在想著來求我?你覺得我可能幫你嗎?”

    謝周霖只是微笑著,神情非常謙卑,“我讓你打回來,好嗎?”

    陸明熙對他的態(tài)度吃了一驚。

    在他的印象里,謝周霖還沒這么卑躬屈膝求過他,他心里又快意又覺得有些惡心。

    “怎么,季殊因為這事要跟你分手?”

    謝周霖矢口否認,“沒有!

    他站在陸明熙床邊,聽見那兩個字幾乎是下意識說出了否定詞。速度快得讓陸明熙覺得他是心虛。

    “只是有一點小小的分歧!敝x周霖說,“我有點……失控!

    他從齒縫間擠出那兩個字。

    “呵!标懨魑鹾苊黠@不信地冷笑。他被繃帶蒙住的表情也止不住地幸災樂禍,

    “謝周霖,你知道嗎,你再怎么努力也沒用, t你和她遲早要分手的!

    陸明熙的語氣很篤定,“你們性格不合!

    還真是敗犬宣言一樣的話。 謝周霖縱然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但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些不快。

    然而為了能盡快挽回季殊的信任,讓她更加依賴他,他還是得竭力忍住這股在腹腔里橫沖直撞的怒氣。

    能抓住安純的證據(jù)是最好,如若不能,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他也能憑借自己的手段,讓那一點“不能”變成“能”。

    “我說了,”他微笑著咬牙切齒,“你對我之前的行為感到不快,盡可以打回來。”

    “……算了,沒興趣,”陸明熙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好半天才聳聳肩,“我只是想幫她!

    季殊不會讓他幫助她的。公爵府和安純家走得太近,她會懷疑他的意圖。謝周霖盡管可以靠自己的手段去查,但那未免耗費時間太久,而且謝汝云一定會進行進一步的阻止。

    謝汝云在這種時候不會愿意在內(nèi)閣出現(xiàn)任何爭斗。

    現(xiàn)如今,動用陸明熙的關系去找安純是最好的做法。只要這件事是她做的,就一定會露出馬腳,只要這一點點馬腳——

    謝周霖就會讓她萬劫不復。

    就像是之前青少年地頭蛇在實驗樓下火并的事也有他在其后推波助瀾一般,陸明熙很清楚。

    謝周霖做事很周全,周全的意思,即很少留退路。

    他是個對人對己都分外狠心的家伙。從小陸明熙就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同意幫你,但你最好清楚,這不是沒有條件的。”陸明熙笑著看他,用一種近乎挑釁的眼神說道,

    “你不能阻止我以后再去找季殊。當然,在你和她分手之前,你以前做的那些爛事我都不會跟她說,我只是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去爭取她的心, ”陸明熙頓了頓,揚了下眉,

    “或者她的枕側(cè)。”

    “……”謝周霖額頭爆起青筋,過了好長時間才一字一頓,字從牙縫里咬出,

    “當然。你想當?shù)谌呤悄愕淖杂,我以后不會阻撓!?br />
    約定落成得很爽快。

    兩小時后,女生就出現(xiàn)在了公爵府里。

    安純明媚漂亮,身材曲線玲瓏有致,穿得又清純又嫵媚,勾人眼神。她的神情里有止不住的驚喜,但那在看見陸明熙不耐煩的神色后隨即破碎。

    她聽見對方問:“是你做的嗎?”

    陸明熙的臉上染著濃濃的不耐,神情陰沉,他臉上打著繃帶,似乎在隱忍什么似的才跟她見面。

    她幾乎一眼就知道了他的目的。

    眼中那些驚喜和僥幸也變成了不加掩飾的痛苦和刺痛。她的眉頭驟然緊縮,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憶。

    距離上次被陸明熙拒婚過去了并不久,她知道他的心里有人,也知道那人拒絕了他無數(shù)次。她起初只是在家長們的安排下在陸明熙爺爺、Lotus的COB壽宴上作為陸明熙的女伴出席。

    但陸明熙逃了那場宴會。

    她知道他去了季殊家附近的酒吧買醉。

    她吩咐幾個跟班困住楚佳宜,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也被季殊橫插一手,陸明熙則更是幫她撐腰,害得她不得不失去網(wǎng)球國際賽名額。

    再后來,明明都只距離訂婚一步之遙,他竟然敢在公爵府重重保鏢圍困下聯(lián)系跟班偷溜出去,只為了見季殊一面告白。他被抓回去關禁閉的事都鬧上了新聞,但他仍舊不停手。

    最后更是直接拒婚。

    父親那天回家罵了她很久。她在家族中原本就不是最受待見那一個,見她無法攀附上公爵后,他們更是失望萬分。

    在校園中,人氣輸給池念星她心服口服。但在首席投票中,她的票數(shù)竟然被連甩二十多票——被她死死壓著。

    連她僅剩的“女王蜂”頭銜也要被她搶走。

    她的人生還剩下什么?

    “……她到底哪里好?”安純幾乎是咬牙切齒問出了這個問題,她的眼睛瞪得直勾勾的,不甘心地質(zhì)問,

    “我真的不懂。陸明熙,她已經(jīng)拒絕你了,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你為什么總是死纏著她不放?”

    “跟你無關!标懨魑趸觳辉谝獾膽B(tài)度惹惱了安純。

    她冷笑起來。也不顧對方還在病中,直接點起一根煙,裊裊煙霧在房間中升起。

    陸明熙明顯有些想暴怒,但為了套話仍舊在忍著。他拙劣的談話技巧任何人都不會上當,但安純就是想說實話。

    就是想刺激他。她本來沒多喜歡他,只是為了家族的期待不得不去接近他,但他一次又一次撫她的面子,掌她的臉。

    她是有脾氣和自尊的。

    “是我做的,怎么樣?”安純吸了口煙,緩緩吐出,她透過煙霧望見陸明熙冰冷厭惡的視線,但她視若無睹,反而更加興奮,

    “我就是討厭季殊和楚佳宜那種人。但凡有一點自知之明就該像只蟲子一樣趴在地上,偽裝成死了一樣平靜,憑什么能在我的面前發(fā)出聲響,甚至搶占我的位置?副會長本該是我的,首席是我的,國家隊是我的,女王蜂也是我。”

    她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她們就該在底層乖乖呆著,不是嗎?小公爵,別裝了,你不是也跟我一個想法嗎?我們才是同一類人。你以為你偽裝起來,季殊就會被你打動,然后記住你的好嗎?才不會。而你居然還想追她。太搞笑,你以前對她做過那種事,你覺得她會答應嗎?拜托有點自知之明。”

    “我是爛人,你也是爛人。爛人的一顆真心,誰敢相信?即便你捧它出去,也只會被拍落在泥土里,惹一身污泥!

    安純的一根煙抽盡。

    她看見陸明熙臉色鐵青。

    她大概戳破了他的什么幻夢或者是膿瘡,他一臉看起來恨不得弄死她的樣子,似乎想抄起手邊的什么扔過去,但他的活動范圍受制于病床。

    安純聳肩,留下不屑而輕飄飄的一笑,轉(zhuǎn)身離去。

    她不在乎對方會怎么報復他。

    她家族中優(yōu)秀的兄弟姐妹太多,而她作為安純這一身份僅剩的價值便是吸引名氣、嫁入皇室。假如這條路失敗。家族便不會在乎她未來的去路,更不會花費太多時間精力為她鋪路。

    但是無所謂。

    不管那些人會怎么報復她,她都會十倍百倍還在那些蟲子身上。對付他們在意的人比對付他們本身來得容易太多,也快意太多。

    這就是她以牙還牙的人生法則-

    季殊隔天就聽到了安純被學生會革職的消息。

    不僅如此,她去年一整年選修的課程學分在教務系統(tǒng)中全部作廢,相當于她的一年級課程需要重修。她不得不留級一年。

    除此之外,她被近乎無限期停學,在學校認為對她的處罰已經(jīng)足夠之前,她不得返回學校上課。

    她還上了國內(nèi)幾所有名大學的黑名單,這件事說大不算大,但是小圈子里也變得人盡皆知。她從前積攢的名氣毀于一旦。

    另外,她的家族將支付楚佳宜全部的住院、醫(yī)藥以及看護費用。困擾楚佳宜家的經(jīng)濟問題迎刃而解。

    當?shù)弥@個消息的時候,季殊震驚無比。

    她瞬間就猜出這是謝周霖的手筆。她一直撥打?qū)Ψ降碾娫挘朐噲D問清他是如何查到經(jīng)過細節(jié)、又是如何搞定家里的關系,讓安純切切實實背下這份處罰。

    但謝周霖一直沒接電話。

    因為他在家中被沒收了電子設備,在謝汝云面前罰跪。

    他即便是跪的時候也脊背挺直,從沒彎下來過,哪怕是疼痛疲憊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是側(cè)身一倒,等醒來繼續(xù)挺直脊背。

    一整天。

    謝汝云讓家里的保姆看著他,沒給他做飯。她從電視臺回來之后看見他仍舊跪著,臉色一片慘白。

    她在他面前坐下,默不作聲看起了報紙。

    照舊,等《NEW TIMES》全部看完后,她不輕不重放下,然后不疾不徐開口問他。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我知道!敝x周霖一整天沒吃飯,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他似乎連撐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長長的睫毛耷拉著,掩著眼底一片陰翳。

    但他不會改。

    謝汝云知道他的脾性,她重重地冷笑一聲。

    “你跟她交往,我不說什么。你要跟隨她一起出國去萊伊斯,好,我也不說什么,”謝汝云的眼t眸中充滿失望,

    “你這次做了什么,你清楚事情的輕重程度嗎?你不僅打了小公爵,還私自出手針對安純。”

    她站起身來,抬高音調(diào),“你知不知道,如果讓內(nèi)閣的人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我們該怎么澄清?你想讓我的事業(yè)都被你拖下水嗎?”

    謝周霖卻渾不在意似的,輕聲一笑。他抬起臉,歪著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只淡淡道:

    “是嗎!

    冷漠、漠不關心、“與我何干”的口氣。

    “……”

    謝汝云終于笑出聲。

    她又重新坐下,雙目直直盯著自己的兒子,端詳著他那張臉,仿佛今天才重新認識他似的。

    半晌,她終于冰冷地從胸腔發(fā)出悶笑聲,

    “像。太像了。”

    啪——!

    她抬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謝周霖整張臉被扇偏過去,臉頰被指甲劃出幾道淺淺的紅痕。

    “你和你父親一樣的令人失望,沉浸在自己編造的美夢中,不愿意醒來。滿腦子只想著自己!敝x汝云呵聲笑了起來,心灰意冷地篤定道,

    “現(xiàn)在就有這種好手段……我已經(jīng)管不住你了。你會毀了她,遲早也會毀了你自己!

    第52章

    等謝周霖的電話終于接通, 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事了。

    “楚佳宜的事是你做的嗎?”

    “是。我?guī)蜕厦α耍悴挥迷贀牧,小殊。”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在接到季殊電話的時候帶著一絲矜持的喜悅。

    他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假期甚至還未結(jié)束, 這件事便如同驟雨一般急劇落下,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塵埃落定。

    “你費心了,謝謝。不過,你……沒事吧?”季殊問,“你母親有說什么嗎?”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彼捯袈湎轮,便沒再開口,那邊傳來淺淺的呼吸聲,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夸贊。

    季殊心底不知為何升起奇怪的感覺。她直覺這件事沒那么簡單,但是謝周霖的語氣太過輕松,好像懲罰安純真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一般。這樣倒顯得她之前對他的不信任太過可笑,有些杞人憂天。

    她的聲音低下來,“會長, 之前懷疑你的能力……對不起。包括爽約這件事,我說的話太重了,讓你受傷,是我的過錯!

    那邊愣了愣。

    才響起淺淺的、帶著氣音和電流聲的笑意。

    “為什么道歉?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小殊。倒不如說,沒能讓你全身心相信我是我的過錯才對!彼穆曇羧岷拖聛,“但是你跟我道歉這件事真的很讓我驚喜。雖然這次的約定沒能如期履行,但是我們以后的時間還很多,對嗎?”

    “嗯!奔臼鈶暋

    電話掛斷之后,楚佳宜也放下手里的水果,抬眼看她:“會長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你。”

    “什么?”

    “總不能是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才把事做得又快又利落吧?”她移開視線,“只有把你的情緒時時刻刻放在心上的人才能做到。算起來,我是沾了你的光呢。”

    季殊在她床邊坐下。

    這幾天她輪流跟岑萱來醫(yī)院照顧楚佳宜,她狀態(tài)也越來越好。甚至愿意主動跟她們敞開心扉。

    “……為了照顧我,你推了跟他的圣誕旅行,我還挺內(nèi)疚的!背岩嗽捠沁@么說,面上仍舊沒什么表情,就那樣看著電視屏幕。

    季殊盯了她一會兒,忽然笑起來:“你是不是不喜歡會長?”

    “……”楚佳宜沒打算回答,但季殊一直看著她,她的神色終于變得不自然,怏怏開口,“也沒有不喜歡……就是感覺他不太適合你!

    她輕輕移開視線,“總覺得他做事有點不留后路。這次安純的事,他甚至沒找我們商量,兩家私下的協(xié)商也沒做,我什至連安純的面都沒見到過……”

    她低頭,有些煩躁地按著眉眼,“我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對他來說,解決這件事只是解決而已,他只想用這件事討你開心或是其他……并非真正身處事中考慮。不過當然,他還是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沒什么立場在這里說這種話,只不過我有些擔心你!

    季殊完全能理解她的情緒。

    她握住她的手,問:“擔心什么?”

    “他這件事做得不留一點余地,安純的前途和名聲盡毀,”楚佳宜望向她,“我擔心安純會事后報復你!

    楚佳宜將這件事挑明,季殊才也明白自己心中不安感的來由。

    “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你也可以當沒聽到過這種話,”楚佳宜咬了口手里的蘋果,聳了下肩膀,重新豎起身上的刺,

    “別當我是挑撥離間就好!

    季殊沒回答。她沉思起剛才楚佳宜的話。她和安純同是網(wǎng)球社社員,楚佳宜大概從前沒少被她排擠,很清楚她的秉性。

    季殊雖然后來與安純同在學生會工作,但是因為管轄年級不同,二人也不怎么碰面,相處少之甚少。

    楚佳宜一定是了解她的性格才會說出這種警告她的話的。

    “我相信你!奔臼饽笾氖郑拔視⌒乃摹!

    楚佳宜眼神動了動,肩膀松下來,緩聲道:“……嗯!

    假期結(jié)束后,季殊便要開始準備正式首席競選演講事宜。

    安純因為之前的事,從競選中退出,長期停學讓她也并沒有返回弗蘭德,季殊盡管提防著她,卻也沒發(fā)現(xiàn)她任何出格的舉動。更何況她遠不在校內(nèi)。

    演講是她現(xiàn)在唯一重要的事。

    原本只是季存隨口一提想要她當首席而已。

    但是隨著楚佳宜事情的發(fā)生,季殊不免多了更多其他的想法。

    如果真的能夠成為首席,她的權力更多,能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說不定真的可以在臨近畢業(yè)之前,對弗蘭德的這種霸凌成風的行為做出一些改變。

    改革總是困難的、不易的。季殊其實心底也沒有多大把握,但是她很清楚,明面上發(fā)生的霸凌事件有這么多,那么說明暗地里實則掩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欺凌。只是人們或多或少視若無睹、習以為常而已。

    這是不對的。

    季殊知道,這是不對的。

    她原本的目的只是離開學校、逃離這片地獄而已。但是隨著生活發(fā)生改變,她覺得估計說不定可以做到更多。如果給她這個機會,她一定會好好把握住。

    她花了三天時間去做競選的演講練習,期間謝周霖也幫她改過稿子。

    他在看她初稿的時候笑了。

    季殊以為他是嘲笑她天真,剛想把稿子從他手中抽回來,他便一別身躲過。

    “你笑我?”

    “沒有。”

    “你明明在笑。”

    “我是為自己感到榮幸!敝x周霖說得很認真,他看著她的眼睛,“我很榮幸能在你的稿子里被提及六次,以及很榮幸即將能夠參與見證你以后對弗蘭德作出的巨大改變!

    “我也很高興,你經(jīng)歷了這么多依然本心純粹。我看人的眼光沒有錯,小殊,”謝周霖眸光波動,傾身去吻她的額頭,

    “你果然是最棒的!

    季殊的耳朵發(fā)燙起來。她搶過自己的稿子,按著臉頰轉(zhuǎn)身走,“電子版已經(jīng)發(fā)給你了,你在電腦上批注好后再發(fā)我就行。我趕時間得去練習……不能跟你呆在一起!辈蝗徊恢肋會繼續(xù)發(fā)生什么。

    首席競選的宣傳網(wǎng)頁做出來后,鋪天蓋地的宣傳打了出來。論壇和學校網(wǎng)站都飄了紅標,造勢很大,瀏覽和活躍人數(shù)也在不斷上漲。

    季殊給季存打去電話:“我要競選首席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她報了個時間。季存在那邊沉聲了會兒:“時間剛好。剛好趕得上你的演講。”

    他把機票發(fā)給季殊看。

    “這不是完全趕不上嗎!”季殊問他,“下午兩點才到蘭頓,那時候我都快上臺了!

    季存笑了聲,季殊幾乎能想得到他揚眉的表情,“不一定能趕上開場,但是不出意外總能見到你在臺上的風姿。怎么,信不過你哥我?還是說看見我不在場你就會緊張?”

    “……”

    “別緊張,你可是首席的妹妹。”季存安慰她,“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膽去做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季殊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掛了電話后,她緊張的情緒竟真的得到了些許緩解。

    她久違地點開系統(tǒng)。

    【-system-】

    【劇情進度:59%】

    進展終于超過了一半-

    首席競選演講當天。

    演講廳位于幕布二樓展廳,場館當日人山人海,紅色絲絨座椅環(huán)繞著講臺和二層圍觀臺,暖氣哄得現(xiàn)場的氛圍火t熱。甚至有些小報媒體記者混入學生群體,現(xiàn)場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季殊在休息室復習講稿。不斷有人來找她合影,還有人給她送花鼓勵。謝周霖就陪在她身邊,為她應付那些過分熱情的學弟學妹。

    灼目的燈光和吵嚷的聲音忽然讓她有些頭疼。她準備從休息室出去透透氣。

    她從休息室后門繞出去,出到走廊上,看見陸明熙坐在二層座位上跟人說話。他臉上還貼著繃帶,很快注意到這邊,看見她眼睛一亮,也沒在乎她冷著的臉,跟她揮手打了個招呼。

    季殊轉(zhuǎn)頭就走了另條路。

    順著回型的走廊走就到了緊急出口。綠色的標志閃著熒光,人員稀少,聲音總算歇了下來。

    季殊才感覺心里稍微平靜了些。她走進樓梯間,聽見些些微的說話聲。

    她步伐一頓,說話聲消失,很快迎面走來一個女生。

    “……季殊?”

    阮思安看見她驚訝了一瞬,她勉強笑了一下,眼神閃爍著,避開她的視線,“你怎么會在這里?我以為你在休息室里準備呢!

    算起來,季殊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了。自從陸明熙跟她斷了關系之后,她便也有自知之明似的,沒再來他們班級找過他,她的名字也逐漸從校園論壇里銷聲匿跡。

    她們的關系一直維持在不咸不淡的水準,盡管誰也沒有互相先聯(lián)系過對方,但季殊依舊對她禮貌一笑。

    “休息室太吵了,我出來透透氣。”季殊說。

    “演講加油!比钏及惨裁蛎虼,有些局促地回道。

    她說完便垂著眼睛,匆匆離開緊急出口的樓梯間,仿佛被什么追著似的。

    季殊按著扶手下樓,聽見打火機的咔噠聲。煙霧繚繞的氣息彌漫上來,季殊繞過轉(zhuǎn)口,看見幾名男女的背影,他們前后離開,季殊沒看清他們是誰。

    弗蘭德抽煙違反校規(guī),但是這里是樓梯監(jiān)控死角,能在這里抽煙一定是老手,最起碼也很清楚如何逃避學校懲罰與躲避規(guī)則。

    阮思安怎么會和這些人在一起?

    季殊皺了下眉,心里升起些怪異感。但是很快她又想起原本的女主角設定。

    她為人仗義,交友廣泛。朋友魚龍混雜也挺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交友理念。她沒什么資格置喙。

    只是她心里有些說不出的煩躁。腦海里閃過些原主的從前回憶,紛亂的畫面讓她幾乎有點站不穩(wěn)。

    ……還不如回去休息室安穩(wěn)些。

    她干脆直接繞近道往回走,路過棧道時一陣冷風吹來。

    從這個位置能清楚地看見弗蘭德校園里魚貫而入的人群和豪車,陸陸續(xù)續(xù)像是水中游魚一般漸次入場。

    她坐在座椅上吹了會兒冷風,默默背著講稿。忽然聽見什么動靜。

    她朝著玻璃棧道盡頭的拱形門處望去,只看見轉(zhuǎn)身離去的灰色衣擺。

    她很快起身跟上。

    原地沒有人,那身影在盡頭的轉(zhuǎn)角處消失。

    季殊緊接著快步跟上。

    但是繞過轉(zhuǎn)角,依然是不見人影。

    她張了張嘴,想吐出那個名字。

    池耀星。

    但聲音并沒有被發(fā)出。

    只有心聲仿佛一粒塵埃落在地上。

    無聲無息。

    她不清楚他為何那么久以來都一直避著他,她以為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但是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立場要求他對她一直保持著友好的態(tài)度。

    他本就性格冷漠、生人勿近。

    只是或許只有她珍視這段情誼而已。

    ……然而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心底的失落。或許當她逐漸從封閉的角落里接受幫助慢慢走出陰影的時候,只有他被遺落在了角落迷宮的深處。

    季殊煩悶地吐了口氣,揉皺了講稿的邊緣。

    大概是背誦太久,她心緒不寧同時也有些口干舌燥。

    她走向前方的自動販賣機,巡視著販賣機上的飲料標注。

    剛準備投幣時,她的視線被下方引去。

    自動販賣機擋板被一瓶飲料隔開。

    她探手去拿。

    那是一瓶剛從販賣機里落下來不久的純凈水,被拿出來后放置在擋板前。

    與她曾經(jīng)在排演音樂劇時分給過池耀星的水相同。

    瓶身還殘留著對方掌心淺淺的余溫。

    第53章

    季殊回到休息室后, 距離她上場已經(jīng)不足半小時。

    岑萱給她發(fā)短信:【猜猜我?guī)дl來看你了? 】

    季殊點開line ,加載出一張圖,楚佳宜拄著拐,面無表情對鏡頭比了個剪刀手。岑萱貼著她自拍,笑瞇了眼睛。

    【我都把病號拖來聽你的演講了, 首席可千萬不要讓我們失望! 】岑萱半開玩笑地說道。

    季殊忍俊不禁,沒回信息。因為后臺操作人員已經(jīng)過來讓她準備上場。

    前一個人是二年級的學妹,她演講結(jié)束后下臺就沮喪著臉,抱怨會場中暖氣太足,讓她喉嚨發(fā)干、狀態(tài)不好。

    季殊將演播U盤交給播放人員后準備上臺。謝周霖握了握她的手,為她細致地整理了一下衣領。

    “好了!彼吐曊f道, “去吧,小殊。我相信你。”

    他黑沉沉的眼眸堅定不移地看著她,讓她忽然產(chǎn)生一種錯覺:無論何時他都會站在她的身后,就像他曾經(jīng)允諾過一樣。

    季殊深吸一口氣。

    閉眼、睜開。

    走上演講臺。

    ……

    頭頂交錯的燈光輝映,映射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偌大的演講臺鋪滿酒紅色的地毯,穹頂上懸著橫幅,從上面望去,觀眾席烏泱泱一片人頭攢動。

    季殊試了下麥克風的音量,刺耳的嘈雜聲有一瞬間盈滿了她的耳道。

    她幾乎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到能透過麥克風被觀眾席聽見。

    但很快,她在人群中精準地捕捉到了兩個女孩投來的視線。

    她們坐得不遠,在前排席位的角落里。岑萱舉起手, 對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楚佳宜也悄無聲息做了個口型。

    “別怕”。

    季殊感覺自己的思緒一點點抓住講稿里的內(nèi)容。她咽了咽喉嚨。

    很快,她沉靜的聲音一點點從麥克風里流淌出來, 環(huán)繞在演講廳之中。

    …

    “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我們進入正題。假如我有幸得到在座諸位同學們的支持, 獲得首席之一的席位,針對校制改革,我有如下想法……”

    女生黑色的長發(fā)垂在頸側(cè),身材纖瘦挺拔,像一截立在雨中的竹子似的青翠,聲音也似雨滴純質(zhì)。

    她垂著黑睫,一開始有些放不開,隨著演講漸入佳境,那聲音仿佛有魔力似的,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在她的身上。

    謝周霖無法不承認,她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她在演說中提及的關于校園霸凌現(xiàn)象和關懷行動雖有些天真,卻處處透露著難得的理想主義色彩。

    他一時間覺得,她簡直如同冬夜里的一團火焰。

    一團在燈光下安靜地燃燒著自己的火焰,將自己的熱度逐漸地擴散出去、擴散給更多尚在寒夜和陽光照不到的陰霾中的人。

    席位上的其他學生的表情也從有些不屑和輕視變得逐漸沉重,他們直起身體,臉上被暖氣哄得紅彤彤一片,一些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學生還紅了眼眶,在臺下高聲喊著她的名字。

    謝周霖的心中忽然升起些微妙的滿足感。

    他才是站在她背后的人。他們是唯一彼此互相擁有的伴侶,她完全屬于他。

    他抬起頭,在二層的人群中看見了陸明熙。

    他的視線已經(jīng)完全被她牢牢吸引,幾乎分不出半點余光,心神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和字音遷移。

    人在比較中才能獲得幸福。

    謝周霖想起前些天的事,胸腔中那股難以忍耐的壓抑忽然變得意外地舒暢。

    他濃密的眼睫壓下。

    ……第三者又如何,對方永遠只能是第三者。

    有陸明熙的卑劣對照,季殊才能越來越發(fā)覺他的高尚。

    慢慢的,季殊的演說進入到中場。她開始列舉針對校園霸凌的實施措施和辦法,場下也逐漸有人開始錄像和直播。

    她當選首席幾乎已經(jīng)不成懸念。

    季殊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她在背后的投影播放空隙里歇了口氣。朝臺下望去。

    季存還沒有來,已經(jīng)兩點半了。

    但是她又看見臺下一臺臺高舉的攝像和手機鏡頭。黑壓壓的鏡頭對準她,那背后是一雙雙透過網(wǎng)絡望向她的眼睛。

    季殊也回望向鏡頭。

    一瞬間,她的胸腔中忽然涌出一股不切實際的期冀。

    ——期冀能在這個虛假的世界找到真實的、理想中的自己。

    盡管閃光燈是這樣晃眼,盡管人潮是這樣洶涌,盡管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樣悲慘的人生,但是已經(jīng)走出來了,不是嗎?

    她逐漸擁有親人和完美的戀人,擁有知心的朋友和光明的前途t。

    她還可以在這個世界做到從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會走得更遠。

    ——……是這樣嗎?

    季殊的目光忽然掃過人群角落里的幾個人影。

    人影有些眼熟,不知何時聚眾站在角落里,彎著腰說笑著,惡意的眸光肆無忌憚地投來。但那距離太遠,季殊幾乎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他們很快消失在了演講廳的后臺。

    但她很快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身后投影屏幕上她準備的素材驀地變了。

    一片晃動的鏡頭,歪歪扭扭,昏暗的光線傾斜著。但是盡管如此,仍然能夠很清晰地看出視頻錄像的主角,正是此刻臺上的演講人季殊。

    女孩彼時眉眼尚帶著些稚氣,但眼中是藏不住的戾氣。黑眸沉沉一片,像漆黑的潭水一樣壓下來,帶著孤僻的冷意。

    場景是在校園的空教室里。

    她被幾個女生按著肩膀,在她對面的那個女孩則捂著臉,哭得很厲害。

    但女生終究是沒被摁住。

    對面不知說了什么,聲音被淹沒在一片嘈雜之中。視頻里的自己則很快像瘋狗似的掙脫桎梏,沖上前去拽住她的頭發(fā),將她的臉抬起來,死死抵在墻角,眼圈發(fā)紅地逼問著什么。

    眼尖的人都認出來,那被死抵在墻角的女生,正是特招生阮思安。她曾經(jīng)因為開學之初被小公爵倒追在校內(nèi)論壇紅過一段時間,但是隨著事件的落幕,她很快消失在大眾視野里。

    鏡頭下的她臉色蒼白,臉上浮著一個明顯的指印紅痕,泫然欲泣,她似乎在為自己辯解,但是面前的女生并沒有絲毫放過她的意思。她揪住她的領子,還想做些什么,然而很快被身后幾個女生齊齊上來攔住,扳著肩膀往后撤。

    她們一時間亂作一團。

    連鏡頭也不知被誰碰落,最后場景只剩一片模糊的虛影。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是急風驟雨一般。不到短短三十秒的視頻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前就已經(jīng)落下帷幕。

    場下一片瞠目結(jié)舌和嘩然。

    緊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

    季殊的身體更是無法克制地僵硬,隨后輕微地發(fā)顫起來。

    ……什么?這是什么?是初中的時候,原主的霸凌視頻?

    她張了張嘴,啞聲似的什么也說不出來。臉色同時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

    “我……”她握住麥克風,迷茫而遲鈍地想解釋什么。

    但是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哪怕是投放錯誤也好,但是她一個字也無法吐出。

    她不是原主,不能準確記得、無法解釋這段攝像的內(nèi)容,更無法澄清。

    只是感覺大腦忽然間嗡地一聲,感覺眼前的世界開始急劇地坍塌起來。

    耳鳴持續(xù)很久,肢體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十分僵硬,好像稍微動一下都要耗費百倍的精力。

    盡管這段視頻再怎么模糊而久遠,也能夠清晰地看見兩位女主角,而毫無疑問,季殊是這場爭斗的主使者,而阮思安則是暴力的承受者。

    ——在首席競選會議上訴說著自己對于校園暴力的憎惡,并提出對承受者的關懷和美好愿景的演講者,曾經(jīng)卻是暴力的發(fā)起人。

    這難道不是本身就是個笑話嗎?

    盡管不清楚視頻的前因后果,但是這本就是一個只需要斷章取義的年代。

    人們只會看見他們想看見的。

    而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足以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天大噱頭。

    霎時間,臺下的一雙雙眼睛變得震驚而帶著扭曲的懷疑,更甚者甚至已經(jīng)變得惡意。望向她的直播鏡頭人數(shù)也急劇攀升,不知是正常觀看還是背后有人買量。

    季殊只是渾然發(fā)覺自己落入了巨大的、無法辯駁的圈套與絕望之中。

    她朝著人群看去。

    謝周霖也在震在原地。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季殊忽然想起他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相信你,因為我的心會作出判決。”

    她讓他失望了。

    她再次看向岑萱和楚佳宜二人。兩人排除萬難、違背醫(yī)囑從醫(yī)院偷溜出來就為了看她的演說。此刻也面色恍惚蒼然,視線釘在已經(jīng)停止播放的屏幕上,久久沒有回過神。

    她也讓她們失望了。

    二層的陸明熙則皺著眉頭,他呵了聲躁動的人群,很快讓跟班去后臺演播室,自己則飛快從座位上起身下樓。

    季殊將視線重新移回座位場中央。

    她現(xiàn)在忽然有些理解方才前一位演講者下臺后說的暖氣太足,哄得人心惶惶、口干舌燥的體驗。

    她感覺自己是落在沙漠中的魚,每一分失望和懷疑的視線都是沙粒,硌得她的喉嚨發(fā)干發(fā)疼、宛如刀割。

    她現(xiàn)在忽然有點慶幸季存還沒有來。

    她閉了閉眼。

    從光芒萬丈中退出,重新回到迷宮深處的陰影中。

    “……抱歉!

    她嗓音艱澀,忽然被抽空所有力氣,把所有勇氣用在說這短短一個單詞上。

    她像行尸走肉一般步伐踉蹌著下臺,像是在匆匆躲避著洪水猛獸,很快消失在了大眾視野中。

    在她離開后,場面才開始喧嘩沸騰起來。不斷有質(zhì)疑聲和起哄聲。

    謝周霖也反應過來。

    他的心臟一瞬間疼得厲害,腦子里不斷重播她剛才下臺時倉皇的動作和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她那時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失去了所有光亮,好像被人強行拖入黑暗之中。

    他的心臟急劇下墜起來。

    但盡管如此,他的理智仍舊在強行支撐。他飛快起身,打電話給成秋遠和幾個學生會成員,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后臺的演播室。

    演播U盤內(nèi)容不對,很明顯是被調(diào)包了。

    除此之外,對方的人手現(xiàn)在肯定還在后臺,必須立刻排查所有后場人員。另外,整個大樓必須設置信號屏蔽器,終止場內(nèi)好事人員的直播。

    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飛速前往后臺尋找季殊。

    “季殊!!”

    他急迫地叫著她的名字。又撞上了一起趕往后臺的兩個女生,其中一個還撐著拐杖,踉踉蹌蹌的,她們兩個一臉急切,看起來也是來找她的。

    后臺十幾個休息室和演播臺,人來人往,發(fā)生了事故后不少學生也魚貫而入,想湊熱鬧,熙熙攘攘,嘈雜無比。

    季殊回了后臺自己的休息室里,原先的演說者和后勤人員面面相覷,都投來有些微妙的目光,只有幾個女生去扶她,其中一個還是之前她們?nèi)嶒灅翘诫U,她在火并中救下來的女生。

    她滿臉是對她的信任,扶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季殊對她勉強笑了一下,嗓子干得發(fā)疼,無所適從感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窒息不止。

    她轉(zhuǎn)開視線,忽然不想再看見對方無條件信任的眼神。

    兵荒馬亂中,有人給她遞來了一杯水。

    季殊嗓子疼得厲害,接過水,喃喃了聲“謝謝”,直接喝下。

    然而遲鈍的神經(jīng)讓她意識到這杯水出問題時已經(jīng)是喝下之后了。麻痹感襲擊了她的大腦,胃里的灼燒和錯愕緊緊出現(xiàn)了一秒鐘。

    杯子從手中落下,強效洗潔劑的惡劣味道盈滿了她的口腔。她在一片驚叫聲中倒下。

    “啊——!!”

    “季殊同學、季殊同學你怎么了?”

    “這水有問題!誰給的!?”

    “會長呢?快叫人來!救護車、誰打一下救護車!”

    胃部翻涌著滾燙、作嘔的感覺。

    季殊有一種錯覺,她幾乎能把過往十幾年的人生盡數(shù)吐出來。

    但是迅速消失的體溫和體力就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她的動作。

    她的眼前明明暗暗,一陣黑一陣白,同學們倉皇失措的臉色塊一般擠壓在一起,像是抽象派畫作中潑灑的顏料一樣。

    季殊閉了閉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飾演過的音樂劇《搖滾Heathers》中的一幕。

    校園中的女王蜂希德曾經(jīng)欺壓女主角維羅妮卡,最終被忍無可忍的維羅妮卡和她的男友杰森聯(lián)手灌下一杯摻了洗潔劑的水。

    喝下水后,希德幾乎悄無聲息地倒下。

    季殊曾經(jīng)也是那么飾演的。

    但是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原來人真的喝下?lián)搅嘶瘜W藥劑的水后,會是那么痛苦,在意識渙散之前,她必須一直承受,直到回到地獄。

    ……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杰森,我殺了她!”是維羅妮卡顫抖的嗓音。

    ——“殺她的是我,你只是遞水了而已!笔墙苌涞穆曇,“我們只是做了正確的事情。”

    ——“可是……是希德曾經(jīng)幫助了我,她還讓我加入她們成為朋友,讓我不再受欺凌。盡管她行為惡劣t,對我卻也……”

    ——“她罪有應得!苯苌驍嗔怂脑,他的模樣比死神更可怕,“我會讓所有曾經(jīng)傷害過你的人得到懲罰!

    ……

    所有曾經(jīng)排演過的記憶、臺詞像海水鋪天蓋地涌來。季殊幾乎已經(jīng)分不清面前的是事實還是劇中。

    當陸明熙的臉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應激反應非常劇烈,不讓他靠近半分,即使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要掙脫他的懷抱。

    滾開,杰森! ! 她在心底歇斯底里。

    但陸明熙卻將她死死卡在懷里,從人群中撞出,橫沖直撞地向外奔去。一路無數(shù)的驚叫聲堆砌,而懷中女生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輕微抽搐起來。

    她緊緊閉著眼,不知是看見了什么,嘴里輕聲念著,體溫變得很低,四肢纖細蒼白,好像隨便用力就能折斷,后背被冷汗浸透。

    “救護車、救護車怎么還沒來。克*的,人都死光了嗎!”

    陸明熙渾身顫抖,他將女生緊緊裹在自己的黑色風衣里,一手托著她,一手將她的腦袋按在懷中。

    江兆明從沒見過小公爵這幅樣子。

    簡直如同著了魔。

    他五官扭曲亂飛,整張臉漲紅,神情又惶恐又恐懼又迷茫,粉發(fā)在人群中被擠得亂糟糟的,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掉下來,聲音被魔鬼拉扯一般緊張焦急地變了形。

    “很快就來了,公爵府那邊也打了電話……”

    江兆明只看見那女生露出的小半張臉和耳廓。蒼白到近乎透明,幾乎沒什么生氣。

    現(xiàn)場人來人往,混亂異常,擠得人下不去腳。

    謝周霖封鎖了所有的出口,正在逐一排查。

    “不等了、不能再等了……”陸明熙抱著女生,他甚至想蜷起身體將自己身上的溫度傳遞給她,

    “打電話給陸如青,讓那邊派直升機過來,停在這邊天臺上。直接去明華醫(yī)院!”

    他一邊轉(zhuǎn)頭往天臺去,一邊渾身止不住地哆嗦。

    懷中的女生已經(jīng)開始默念起了數(shù)字,像是出現(xiàn)了臆癥一般。

    “59,60,61……67,68,69……73,74,75……”

    季殊看見了。

    她看見了system上瘋漲的進度數(shù)字。

    她蒼白的臉頰被陸明熙的淚水淋得濕漉漉的,黑色的額發(fā)黏糊糊粘在臉頰上。陸明熙不斷用手掌揉搓著她的面頰,希望她能夠保持清醒。

    緊跟著趕來的謝周霖心急如焚地想跟上去,但是步伐才一抬,便被誰制止了。

    高挑的身影像一尊安靜的雕塑一樣立在他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謝周霖扯下自己一貫疏冷矜持的偽裝,眼神戾氣陰冷,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

    “池、耀、星!

    他將自己止不住顫抖的手背在背后,從喉嚨里發(fā)出沉悶的冷笑聲,“你想做什么?”

    “去明華是最好的選擇!贝髦疑羟蛎钡哪猩焓謸踝∷K拿嫔馨,眼神也幾乎沒什么光。

    仿佛喝下那杯毒藥瀕臨死亡的人是他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謝周霖的精神幾近崩潰。

    他難以為繼自己的好學生面具,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低聲冷笑幾聲,按住眉眼,手放下來。他急促地呼著氣,肩膀顫動著,嘴唇發(fā)抖,呈現(xiàn)出一種驚人的脆弱蒼白感。仿佛即刻就要破碎。

    心理劇烈的掙扎之后,他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女友出事并被其他人帶走的事實。

    “她不會有事。”謝周霖支起一個笑容,他打起精神,仿佛在對自己低語,

    “她不會有事的!

    他竭力掩蓋住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恐慌。故作鎮(zhèn)定地轉(zhuǎn)身準備繼續(xù)自己的工作,但輕微抖動的手指暴露了他。

    池耀星很快又伸手攔住了他。

    “你還要干什么?”他的嗓音充斥著沙啞和厭煩。

    “告訴我那些人是誰!背匾菐缀跏且圆粠魏胃星榈拿羁谖钦f出這句話。

    謝周霖冷笑聲。他抬眼看了看男生帽檐下深深掩藏的陰霾,那里面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兇光。

    “排查后有初步懷疑名單,但是具體的犯事者不能確定!

    “沒關系。”池耀星打斷他的話,他的嘴角動了動,

    “那就全都打一遍。”

    五分鐘后,人群中像炸開鍋一般沸騰起來,好像埋伏了顆炸/彈,一霎那水溫急劇升高,火花四濺。

    池耀星當著所有人的面一腳踹開演播室的門走進去,抄起手邊的椅子朝著人群中央砸了過去。

    半小時后,他像拖著垃圾袋一般,單手扯著一個嘴里不斷求饒的男生拖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扔到了謝周霖的腳邊。

    人群驚惶失措地散開一條道,像是被驅(qū)逐的鵪鶉一樣縮著脖子,遠遠地擠成一圈。

    “問出來了!

    池耀星沒有感情地蹲下,又或許是精疲力竭。

    他將手里的煙頭按在對方的耳道里,嗓音在慘叫聲中聲音顯得愈發(fā)森冷。

    “怎么處置!彼珀愂鼍湟话銌栔。

    謝周霖皺著眉沉思。

    地上的男生瘋狂地求饒著,涕泗橫流,張口要說些什么,但他的臉隨即被踩住。

    池耀星冷漠地抬腿踩著他,很快腳下骨骼碎裂的聲音傳來。男生臉色慘白地被痛暈過去,池耀星踢著他的臉,確認他的昏迷狀態(tài)。

    “你帶回去問!彼涞囊暰在人群中巡視一圈,像是在人群中點燃了簇火,

    喧嘩、沸騰、混沌。恐慌在人群中燃燒。

    ——所有人都難以抑制地想起了關于他在論壇上瘋傳的那些可怕“謠言”。

    “我去找其他漏掉的!

    第54章

    “調(diào)換U盤的男生是安純的愛慕者。在她被無限期停學之后,他一直在暗中聯(lián)系她,并且為她做事,”成秋遠匯報著自己整理的資料, “另外,在這次首席競選演講之前,安純的跟班那群人有私底下聯(lián)系過阮思安……”

    阮思安。

    謝周霖記得這個名字。

    從前這個名字跟陸明熙總是捆綁在一起,后來某天便無聲無息地從大眾視野里消失。季殊曾經(jīng)為她從前做過的事跟這個女生誠懇地道過歉,但他總覺得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樣的。

    “有去她們之前的初中調(diào)查過嗎?”他問。

    “那一屆的這件事并沒有被記入檔案, 但是根據(jù)當屆學生的傳言,都說阮思安確實是被欺凌過的那一方,”成秋遠也覺得頭疼, “錄像是當時同屆的某個女生錄下的,沒有完整版!

    “不過,我找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的、當時帶過她們那屆的班主任, ”成秋遠又說,他遲疑了一下,“據(jù)她說,季殊當年是個很孤僻的學生,在學校中沒什么朋友。阮思安也因為家境不好屢受欺凌,兩人原本關系還不錯,一起抱團取暖。但是后來,阮思安開始和學校里的校霸們玩在一起,逐漸疏遠了季殊,兩人的關系日漸惡化。再后來,就發(fā)生了視頻中的事……”

    他說得小心翼翼, 一直在看學生會會長的臉色。

    謝周霖的神情逐漸凝重。

    不過半分鐘他就作出了決斷。

    “請當年那屆她們的班主任拍一個澄清視頻,作證兩人初中的關系以及季殊在初中時的人格。臟水怎么潑過來的,就怎么潑回去,”

    他說話速度很快,成秋遠開了錄音筆,

    “說話方式一定要委婉,不能太過直接,讓人察覺風向被誘導。另外,我會讓這邊的人時刻觀察YT上當天時間線上傳的視頻!

    成秋遠問,“安純她們呢?”

    謝周霖煩躁地按著眉心:“我現(xiàn)在處理不了她。只有她那群跟班……你知道該怎么做!

    成秋遠應了聲,憂心忡忡地離開。

    謝周霖坐立難安,焦慮感盈滿了他的心臟。他感覺自己的墜落感一直不停歇。

    他迫切想要見到季殊,再好好看看她的臉、聽聽她的聲音,以停止這股墜落的不安。

    昨夜公爵府來了電話。

    季殊已經(jīng)被明華醫(yī)院的icu,在洗胃之后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人還沒有醒來。

    她人還在醫(yī)院躺著,他卻無法握住她的手。一想到陪在她身邊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就幾乎有些難以言喻的抓狂。

    他在明華醫(yī)院不遠處停車,打電話給陸明熙。對方幾乎是一接通便清楚了他的來意。

    “你想都別想進去明華,”陸明熙在電話那頭帶著恨意地冷笑,“如果不是你,季殊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你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說過,你做事不留退路,遲早會被對方觸底報復。”電話那頭的陸明熙在t醫(yī)院內(nèi)吸煙區(qū)坐下。他精疲力竭地在病房外坐了一晚上,完全沒時間顧及自己的形象,臉色憔悴,

    他點了支煙,將臉埋在手掌中,咬牙狠聲道,“你那樣對付安純,就沒想過被她報復回來?我們一起長大,謝周霖,我從小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 …你虛偽又自負,總是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就是看不爽你這點,但奈何總是源源不斷有人被你的表象騙過。”

    他憤憤笑起來,“你知道今天醫(yī)生怎么說嗎?他告訴我,季殊喝下的試劑其實毒性并不算重,她也很快就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一整天沒能醒來,是因為她潛意識里不想醒……”

    “你自以為是在拯救她嗎?謝周霖,你正在毀了她。我雖然懶得提你做的爛事,但是假如你真的想為她好的話,在她醒來后就自己去提分手吧,還能留個體面!

    謝周霖張張嘴,還想說些什么。但是那邊只留下掛斷的“嘟嘟”聲。

    他在駕駛位上愣了很久。

    在發(fā)動機啟動的同一時刻,眼前忽然頭暈目眩、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他難以喘息,扶著方向盤的雙手哆嗦著,驀地又回憶起謝汝云的話。如驚雷般炸響在自己的耳道里。

    ——“你會毀了她,遲早也會毀了你自己!

    謝周霖忽然回憶起了自己幼年時救下的第一只兔子。它溫順可愛、跛掉的那條腿也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轉(zhuǎn),變得可以重新直立行走。

    它也全身心信賴著作為它飼主的小謝周霖。

    但是某天,它被卷入了湍急的車流之下。

    它溫軟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鮮紅的血流了一地,鋪滿他的眼底。

    “……哈……”謝周霖急促呼吸著,忽然感覺到窒息感扼住了自己的脖頸。

    他的眼前一陣發(fā)黑,墜落感拖拽著他落進海底,他連方向盤也幾乎失去控制。

    “轟!”

    車頭歪歪扭扭地沖出了路邊的欄桿,直直地撞上了街邊的廣告牌-

    陸明熙抽完了一盒煙。他走出吸煙區(qū),在季殊的病房門口踢踏著徘徊。

    門很快被打開。

    那是一個背影高挑的男人,陸明熙見過他一次,在池念星的成人禮時,他在雨中獨自抽煙等著季殊。

    他在當天下午變故發(fā)生后不久便接到院方電話,趕了過來。原本院方通知的是季殊的父母,但是她的繼母正在醫(yī)院生產(chǎn)——她的父親一時無法抽身趕來。

    陸明熙只想冷笑。

    來的只有她的哥哥季存。

    他簽署了知情書,又陪護了他的妹妹一整夜,偶爾出來打水或是讓陪護進去送食物,但是始終不讓任何陌生人進去病房。

    陸明熙在病房附近轉(zhuǎn)悠了一整晚,都沒找到能夠進去的機會。

    他才看見季存,緊跟著上前,跟在男人身后遞了盒煙。季存轉(zhuǎn)身垂眸,瞥了眼煙盒,笑了聲,又抬眼掃了掃他的臉。

    他沒收,也沒跟他說話。那眼神中帶著寒意和更深沉的憤怒,像是在海底安靜燃燒的火山,燒得無聲無息。

    陸明熙煩躁地揉著頭發(fā)。他轉(zhuǎn)過走廊,聽見季存在跟誰打電話。

    “……你要是不想要她這個女兒就把她還給我,我?guī)!?br />
    “她不會跟任何人結(jié)婚,不管是那個黨魁的兒子還是誰。”

    “你想斷絕關系?”他冷笑著嗤了聲,語氣無所謂道,“好啊。隨便你,反正你現(xiàn)在又有個新兒子了,不是嗎?”

    “自從我媽死后我和小殊就跟你沒關系了。她已經(jīng)申上了塞弗林理工,我昨晚也回了趟家,把她的材料和護照收出來了,你別想再把她當作你攀附誰的工具。”

    電話那頭似乎真的發(fā)了怒,在口不擇言地罵著什么話。

    男人一開始無所謂地聽著,但是后來不知道是被哪句話真的觸怒了。他從喉嚨里滾出兩聲陰冷的笑,語氣不再輕飄飄的,而是帶著深沉的、可怕的怒意浸下來,

    “她是我的妹妹,我的血親。我真想帶她走的話,你們不管是誰都攔不住!

    ……

    季存掛斷電話。

    他吐了口氣?聪虼巴。

    陽光明媚的天氣,久違的冬日暖陽天。明華醫(yī)院環(huán)境優(yōu)美宜人,窗外的樹影婆娑,常青樹的葉子送來清香。

    ……明明他只是晚來了一點而已。

    她出事得如此突兀,簡直不留給他一點兒緩沖的時間。

    季存垂著疲憊的眼睫,撥動著手里的打火機,反反復復,如此不止。煙癮沖得他昏天黑地,簡直如自虐般渾身發(fā)癢,他迫切地想來一根,才能止住自己的思緒。

    但他仍舊只是翻動著打火機。除此之外什么也沒做。

    當煙癮平復后,他的眼眸才重新沉靜下來。

    他去和護士做了下午藥品的交接,拿著清單一則則對著端詳,偶爾勾了幾個藥。

    “這幾個有刺激性,可能會短時間內(nèi)讓她出現(xiàn)過敏反應,不能給她用!

    “替換掉這幾個!

    從病房出來后,季存收到了幾個訪客請求。他打開智能門鈴,兩個女生出現(xiàn)在了攝影框中。

    一個女生個子稍矮,臉和眼睛都圓圓的,另一個女生又瘦又高,戴著頂帽子,拄著拐杖。兩個人表情有些局促,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掛念和擔憂。

    她們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說想來看看季殊,但是明華醫(yī)院除了皇室之間外,非親屬探病必須得得到親屬允許。

    季存按下允許通行。

    岑萱扶著楚佳宜坐著電梯上來,蹣跚著來到病房跟前。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明華,頭一次見到皇室專屬醫(yī)院,里面的空間寬闊、設施富麗,療養(yǎng)院環(huán)境幾乎像個小型莊園。與外頭完全不一樣,她們走路都變得有點提心吊膽。

    季存給她們刷了通行證,跟她們解釋了季殊的情況。兩人都面色重重,凝重十分。

    “你們能來探望小殊,我很高興,”季存彎著眼睛,“去多陪陪她吧,她肯定也會很高興的,說不定很快就醒了。”

    岑萱知道,季殊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昏迷超過24小時了。這并不正常,她們很擔心她,也是由此想來照顧她。

    季存很快接到新的探望訪客門鈴,先行離開。

    岑萱扶著楚佳宜去季殊的病房,兩人都低著頭,岑萱嘆一聲,楚佳宜也跟著嘆一聲。

    “你嘆什么氣?”岑萱問她。

    “只剩你一個健全的了,”楚佳宜瞥她,“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能照顧我跟季殊!

    岑萱又想哭又想笑。她伸手推楚佳宜,“你等會跟季殊貧去吧,把她氣醒過來懟你最好!

    她說著提了提自己手里的一袋蘋果,“等會跟我一起給她削水果。不許偷懶。”

    楚佳宜嗯了聲。

    但是很快,兩人聽見些什么動靜。從季殊病房里傳來些重物落地的響動聲,兩人對視一眼,岑萱扶著楚佳宜往病房方向加快步子,高個子女生手按住門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

    但季殊并沒有醒。

    響聲不是她的蘇醒發(fā)出的。

    三樓病房的窗戶打開著,暖煦的風徐徐吹進來,帶著傾灑午后暖陽的溫度和室外植物園的清香。

    淺灰色的窗簾被風嘩啦吹起。

    而窗簾時時拂過某個灰色的身影,似乎與窗簾融為一體、像個影子一般,靜默地坐在女生的病床前。

    他捧著女生纖細蒼白的手,托在自己的掌心,抵在額頭上,祈禱一般。

    沒過一會兒,她的手背上便似乎沾染了些晶瑩濕黏的淚痕。他便又移開她的手,放到唇邊,一下一下虔誠地吻著。

    他似乎默念著什么。

    兩個女生剛想湊近些,便看見從走廊不遠處走來的陸明熙。

    他看見兩個人有些奇怪的動作,眼神不由染上幾分懷疑。

    午后的光線逐漸傾斜,從門縫中映射出,照在陸明熙的臉上。

    他被晃了下眼,也注意到室內(nèi)像一尊雕塑一樣,坐在季殊病床邊的少年。

    他一動不動,只有幾乎微不可聞的抽噎聲才讓人沒有懷疑這是靜止的畫面。

    ……池耀星?

    陸明熙意識到這件事,但是他很快察覺到不對勁。

    他是怎么進來明華,怎么進入病房的?他黑了醫(yī)院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但是……

    他注意到病房大開的窗戶和如波紋浮動暗影的窗簾。

    這可是三樓,外面只有一個小露臺。池耀星他從三樓翻進來,他瘋了! ?

    陸明熙震驚地死死瞪大眼睛。他的目光釘在少年托著女生的那只手上,他看見了從小池耀星從未在所有人面前展露過的脆弱。他的手關節(jié)纏著繃帶,被從灰色連帽下流出的眼淚浸濕。

    他似乎在輕聲喃喃。

    “……是對我的懲罰嗎?”

    “季殊,是因為我總是躲著你,所以t你便以沉睡不醒來懲罰我嗎?”

    病床上少女緊閉雙目,蒼白消瘦,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安靜地睡著了一樣。

    他緊扣著她的十指,輕輕吻過她的每一根手指,又將臉埋在她的手背上,肩膀無聲無息地顫動著,

    “一直不聯(lián)系你,很抱歉。”

    “……”

    “總是自以為是地為你處理那些東西,很抱歉。”

    “……”

    “以為將你交給別人就能讓你獲得幸福,很抱歉!

    “……”

    他自顧自說著,盡管沒有人回應,冰冷死亡一樣的沉默浸滿了病房,但是他眼淚的溫度讓女生的手變得熱了起來。

    就好像她只不過正在午睡一般。

    池耀星抽噎著,搓動她的手心和手臂,色澤重新順著血管漫上沒有血色的皮膚。他笨拙地試圖喚醒午睡的女孩。

    “就像小時候把我從黑夜中喚醒一樣,季殊,睜開眼睛……”

    “我會像以前一樣。我會給你寫很多郵件,發(fā)很多訊息。我還想聽到你說話,我還想握住你的手,我不想只是在背后躲起來看你……”

    他的喉嚨發(fā)出痛苦不堪的混沌嗚咽,

    “……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過去!

    第55章

    季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是一片黑暗,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泥沼一般,將她緊緊地纏住,無法脫身。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一點光亮像是碎片一般從天際漫天飛來。

    自己的過去在面前一幕幕上演。

    ……那是季殊的初中。

    正是最孤立無援的年紀。

    母親去世,哥哥出國,父親忙于生意,常年不著家。

    年幼的季殊像是校園中的影子一樣。她孤僻、冷漠、內(nèi)向, 既不擅長交際, 也拒絕對任何人示好。

    孤立和欺凌是家常便飯,勒索與施暴更在那群上位者人眼中視而不見。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沉默地憤怒,沉默地絕望。

    可是某一天, 學校里來了一名轉(zhuǎn)校生。

    轉(zhuǎn)校生活潑開朗,性格大方又講義氣, 很快和班級里的同學們打成一片。

    只是校園里的霸凌團體逐漸看不慣轉(zhuǎn)校生高調(diào)的行為, 便使出了自己的慣用手段。

    孤立、栽贓,然后順理成章地霸凌。

    轉(zhuǎn)校生家境貧寒,因此當那袋錢在自己的書包里被發(fā)現(xiàn)時她有口難辯。就這樣,她一夜之間被所有人排擠, 從人群的中央跌到了邊緣。

    這時,轉(zhuǎn)校生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人群的最邊緣,早就有了一個影子一般沉默的孩子。

    她喜歡結(jié)交朋友, 害怕孤單,便主動對那個沉默的孩子示好。

    一日接一日,那孩子終于也不再冷漠, 對她卸下心防,兩個人出入成雙, 成為了抱團取暖的邊緣人朋友。

    那個孩子雖然孤僻,家里卻是個暴發(fā)戶,身上的零花錢不少。她被勒索時總會沒什么困難地掏出錢,免除一頓毒打。兩人成為朋友后,她也會幫貧寒的轉(zhuǎn)校生交“贖金”。

    至少那個時候,兩人都是真心相交的朋友。

    有了朋友之后,即使是地獄好像也不那么難熬。

    一起挨打,一起罰站,一起被勒索,一起做清掃值日,一起在昏暗的器材室睡著。

    縱然痛苦,卻不孤單。

    然而這樣的日子只維持了不過半個學期。

    三年級那年,校霸小團體換血。走了幾人,又來了幾人,新的領頭羊?qū)D(zhuǎn)校生很感興趣,覺得她性格開朗大方,擅長交際又講義氣,便想拉攏她來自己的團體中。

    “別跟那個暴發(fā)戶家孤僻的大小姐在一起了,日子久了,你也會變成邊緣人的。”她拋出橄欖枝,聲音里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加入我們吧?你會知道正常人的日子是多么美好的。”

    你會重新走到人群中央,你會交很多朋友,你的身邊會圍繞越來越多的人,你會重新變回那個受歡迎的轉(zhuǎn)校生。

    轉(zhuǎn)校生心動了。

    人是社交性動物。她喜歡交朋友,喜歡熱鬧的感覺。和那個孤僻的孩子在一起抱團取暖的日子雖是真心,但她實在太渴望正常人的生活。

    她無法拒絕橄欖枝。

    于是在某天,轉(zhuǎn)校生拋下自己曾經(jīng)唯一的朋友,回到了陽光之下。

    被背叛的孩子似乎很痛苦。她變得比以往更沉默,但是什么也沒說。只是偶爾在接受欺凌的時候,會不自覺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她。

    轉(zhuǎn)校生于心不忍,跟校霸群體提過幾次,但都被拒絕了。

    “她可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鳖I頭羊女生笑著聳肩,“你家里那么缺錢,那時候就沒想過找她要錢嗎?現(xiàn)在我們每周固定從她手里拿錢,可以分你點兒補貼家里。相應的,你最好也少管她的事,我們帶你玩可不是讓你來當爛好人的!

    盡管校霸們收保護費,打架,不學無術,但是群體內(nèi)部對待自己人講義氣又真摯,具有欺騙性的溫暖讓轉(zhuǎn)校生不舍得離開這個溫巢。

    她只能假裝看不見。

    只是她偶爾會懷念和那個孩子在一起抱團取暖的過去。她知道對方一個人的時候會偷偷跑去廢棄圖書館的后室躲起來。那里曾經(jīng)是她的秘密基地。

    后來她邀請轉(zhuǎn)校生去過那里,那里成了兩個邊緣人的小天地。

    轉(zhuǎn)校生在某天偷偷跑去看她的時候,被校霸發(fā)現(xiàn)。她們嬉笑著肆無忌憚占據(jù)并破壞了這個地方,驅(qū)逐了原本的主人。她們用卷發(fā)棒的夾板燙傷了女生,并拿走了她身上不菲的生活費,當著她的面將生活費分給了轉(zhuǎn)校生。

    轉(zhuǎn)校生第一次看見那個孩子憤怒可怕的眼神。她掙脫了幾個人的鉗制,像一條瘋狗一樣沖上前來對著她揮拳,撕咬。

    “為什么要背叛我?合群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嗎?讓你不惜踐踏我們之間的友情,也要得到世俗意義上所有人的喜歡?”

    “我不是,我沒有背叛……”轉(zhuǎn)校生被打懵了,她抹著火辣辣的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對面。

    盡管她一直心存愧疚,但那些愧疚被一巴掌打散了大半。只剩下委屈。她想盡量展現(xiàn)自己的不在意和善良,希望兩個人能重新好好談談,甚至想勸說校霸團體讓她加入。

    但那孩子憤怒而冷漠地拒絕。她的眼神又黑又沉,不帶任何情感,當場打傷了好幾個人,被帶去了老師辦公室,她回國的哥哥來了趟學校將她領走。

    轉(zhuǎn)校生后來打著繃帶再去找過她。

    但她不再正眼看她。

    她像一個影子,一個幽靈或是一條死去的蟲子尸體。

    她說:“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歡迎內(nèi)向孤僻的人,但是總會有人站在陰影下。阮思安,你喜歡交朋友就盡管去,只是我們不會再是朋友了。”

    她不肯接受她的好意,甚至不肯對打了她一事道歉。

    轉(zhuǎn)校生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惱羞成怒。她們之間逐漸從朋友變成涇渭分明的陌生人。轉(zhuǎn)校生甚至偶爾半夜想起她會覺得羞恥——她會讓自己想起從前被孤立過的那段恥辱歲月。

    終于。

    她們畢業(yè)了。那天,轉(zhuǎn)校生頭一次在她的臉上看見了笑容,她大概以為自己真的能擺脫這個地獄。

    轉(zhuǎn)校生也以為她們從此不會再見面,但命運像個惡作劇一樣捉弄她們。她們進了同一所貴族高中。

    而季殊真正的噩夢也才剛剛開始。

    ……

    書頁嘩啦啦從季殊的面前翻過,閃著令人眩目的亮光。她的雙腳被污泥緊緊纏在原地,無法動彈,但書頁上的字卻看得很清晰。那是“季殊”的過往,在書上被兩行潦草的字概括。

    “季殊從小性格陰郁孤僻,在季存出國后變本加厲地陰沉。她處處針對陽光開朗的阮思安,就像是渾身污泥的人嫉恨著溫暖的太陽一般!

    “太陽照到的地方,影子就會消失。季殊在SAT考前一晚跳樓自殺。”

    這就是季殊短暫的一生。

    “為什么……為什么給我看這些?”

    季殊的頭劇烈地痛起來。她抱著腦袋蹲下,窒息感一陣陣淹上來,她不得動彈,幾乎被溺斃。

    在她的周圍,系統(tǒng)彈窗像是bug一樣跳出成百上千個,環(huán)繞在她的周圍,“登登”的彈窗提示音吵得她的耳朵幾乎轟鳴。

    她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了很多碎片。記憶碎片擠壓著紛涌而來,涌進她記憶的阻隔閥里。痛苦和清醒像是鐘一樣“嗡”的一聲敲響。

    “咚!”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她看著系統(tǒng)上的文字。

    【-system-】

    【劇情進度:89%】

    !她終于反應過來了。這確實是一t本書,只是她不是穿越進來的人物,她是書中本來的人物“季殊”。在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她因為荒謬的信息遭受打擊,難以接受自己最后的命運。

    她只能將自己剝離。

    我不是季殊,我只是一個外來者。這個可憐女孩兒的命運與我無關。

    她的靈魂好像飄出身體,高高在上、以第三者的視角看著季殊的一切。

    “我是真實存在的嗎?劇情進度走完后,我會怎樣?”

    季殊問身邊的無數(shù)個彈窗。但system沒有回答她。

    然而忽然有一種想法,猛地撞了一下她的大腦。

    劇情進度是她的生命進度,劇情走完后,她就會像書中所說的那樣死去。

    不管是意外還是其他原因,都無法阻擋劇情的力量。

    季殊忽然想起了最近來勢洶洶的蘭頓各種意外和恐怖襲擊事件。都是她改變了原本劇情的一系列蝴蝶效應嗎?

    季殊笑起來。她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無能為力,便干脆翻起了面前這本名為《女主的品格》的貴族校園小說。

    小說的最后,女主角排除萬難,和校霸陸明熙在一起,陸明熙的先天性心臟病也在故事的最后被先進的科技治愈,兩人在畢業(yè)后訂婚,成就一段令人羨慕的佳話。

    看完書后,所有的書頁便化作光點一般飛散,從季殊手中消失。

    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是醫(yī)院光潔的天花板。

    她扶著痛得要命的額頭坐起身,嗓子干得連呼吸一下都疼如刀割。

    她深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發(fā)出的響動驚擾了病房外的男人。他匆匆推開門走進來,在原地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猛地大步走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季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對方卻抱得越來越緊,像是想把她揉進有著相同血脈的身體里一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季殊咳了兩聲,季存才放開她。他拿過她手里的水杯。

    “我給你換杯熱的。”季存說。

    季殊才注意到身邊堆得滿滿的果籃和便利貼。據(jù)季存說,在她昏迷期間里有不少同學曾經(jīng)來看過她。

    她拿過床頭一只削得圓潤的蘋果,旁邊堆著一卷連成一條線的果皮。蘋果表面微微泛黃,看起來那兩個女孩剛走不久。

    季殊咬了口蘋果。她打開手機,鋪天蓋地的信息跳出來。季殊一條條翻下去,幾乎line上加過的同學們都在關心地慰問她。

    她打開論壇,風向與她想象中不一樣。

    沒有成片對她的譴責和惡意,大部分同學竟然無條件選擇信任她,她們貼出她從前見義勇為的行為視頻,尤其是她之前在實驗樓幫助過的女生,連開好幾貼,為她據(jù)理力爭。

    《與校外勒索犯混混實驗樓火并始末》帖子又被翻出來,被大家合力頂了一千多樓,甚至把對校內(nèi)給她下毒男生的處理結(jié)果帖子熱度壓了下去。

    熱度第二的是學生會會長發(fā)的對競選演講視頻播放錯誤的調(diào)查貼。他將背后的有心之人已經(jīng)盡數(shù)抓出,公開了犯事人員名單,除了下毒男生需要刑事處理以外,其余人均作退學處分。

    【那視頻我做過技術鑒定,是真的,但是人聲都被技術手段抹掉了,肯定有隱情。 】

    【季學姐不可能會是那種校園霸凌的人,從她的演講和人品就能看出來。 】

    【我和季殊是一個班的,從前我經(jīng)常問她題目,她講得又好又有耐心。一定是有人看不慣她抹黑她! 】

    【建議嚴查這屆首席競選選手。這種下三濫手段都用得出來?學姐在醫(yī)院現(xiàn)在還沒醒呢! ! 】

    【還用得著查嗎?幕后是誰都明擺著了,只能說對方明目張膽手眼通天,根本不在怕我們這些屁民的。 】

    【不過說起來,真沒想到那個特招生也和學姐以前有過淵源啊,以前還看見過學姐給她無償補習功課呢。 】

    當然也有不少質(zhì)疑她的回復,但是都被淹沒在茫茫回帖中。

    此外,他還貼了YT上自己初中班主任的澄清視頻。視頻中解釋了她和阮思安過往的矛盾,做了對演講時錄像斷章取義的判定。

    總的來說,季殊的名譽不僅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甚至因此而上升了一波。

    弗蘭德高中投毒案是很大的事件,一些頗有名氣的報紙也報道了,無數(shù)社會人士關注這起案子。

    她的演講前半部分也被制作成視頻,投放到社交平臺上,開始有很多人自發(fā)地呼吁社會各界關注青少年身心健康,甚至在眾籌組成青少年反霸凌基金會。

    安純那群人這招反倒有些弄巧成拙。

    只是季殊已經(jīng)很疲憊了。她的內(nèi)心什至對此生不起什么報復澄清的暢快。

    季存給她拿來了藥品,又收走她的手機。

    “別看了,”他說,“沒什么好看的!

    季殊坐在病床上,乖乖地唔了聲。她低頭吃藥,熱水蒸騰出的霧氣熏得她的眼睫濕漉漉的。

    她轉(zhuǎn)過頭去,正是午后西曬,陽光照在雪的漫反射上,波光粼粼的水紋在灰色的窗簾上晃蕩。

    手機鈴聲響起。季存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人臉色就陰沉下來,但還是勉強遞給了妹妹。

    謝周霖的電話。上面顯示他的未接來電已經(jīng)有三十多個。季殊沒接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后自動掛斷。

    她又翻開line ?匆妼Ψ胶芏嚓P切慰問的話,甚至昨天半夜三點多還在發(fā)消息。他無法進入明華,又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醒,于是每隔半個小時就發(fā)幾條信息。

    季殊知道他為了她的事很辛苦,忙前忙后。她沒醒的時間里,他也沒睡過。

    澄清視頻是他做的,那群人的處分也是他下的,學校和媒體都是他負責對接的,大概反霸凌基金會的組織人名單上也有他的名字。

    甚至學校首席票選系統(tǒng)仍舊在開放中,她的票數(shù)遙遙領先。

    他一直在為她的蘇醒做好準備。

    他把她列入了人生全方位的計劃之中。

    他一步步實踐著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我會像我的父親愛母親一般愛你”。

    只是她沒法再給他什么回應了。

    她看著面前的系統(tǒng)。

    【-system-】

    【劇情進度:89%】

    撥通了謝周霖的電話。

    那邊秒接起。先是一陣不敢置信的急促呼吸聲,然后是欣喜若狂、幾乎帶著顫音的小心呼喚。

    “小殊,你醒了——”

    季殊打斷了他的撫慰與溫存。

    她垂眸看著手里的水杯,水面映出她沒什么情緒的雙眸,像深井一般。

    “會長,”她的聲音很輕,一粒塵埃落在地上,

    “我們分手吧!

    第56章

    那邊瞬間安靜下來。

    就像是掛斷了一般, 只有淺淺的呼吸聲顯示還在通話中。

    半晌的沉寂過后,謝周霖在那邊安撫性地輕笑一聲。

    “小殊,”他輕聲道, “你現(xiàn)在剛醒,身體很差, 情緒也很不穩(wěn)定。先別去想其他事情,也別上網(wǎng), 不要焦慮, 關于那些陷害你的人,我都會幫你處理好的……”

    “網(wǎng)上的帖子我都看過了,和那些沒什么關系。”季殊打斷了他的話。她的聲音很沉靜,

    “我只是單純累了而已,抱歉, 會長。這是我個人的決定, 和競選時發(fā)生的事無關!

    “……”

    那邊傳來安靜的呼吸聲,隨著時間的流逝,呼吸變得急促、壓抑。仿佛熱氣噴灑在聽筒上。

    “這不是你心里想說的話,對嗎?”他在那邊竭力保持著平靜, “是誰逼你的?安純?陸明熙?還是你的哥哥?”

    他沒給季殊回答的機會,又緊跟著道,“別開玩笑!

    “小殊,別對我開這種玩笑。”

    他的尾音里帶著一絲懇求和不切實際的期冀。仿佛在奢望季殊下一秒就會說“這是我提前送給你的愚人節(jié)成人禮禮物”。

    但是現(xiàn)在還太遠了。

    甚至沒能邁入春季。她的玩笑來得太快。

    “我沒有開玩笑!奔臼夂瓤樟吮永锏乃, 她的情緒很平靜,聲音輕輕的,

    “會長, 我不想跟你繼續(xù)了!

    那邊默了很久很久。

    大概長達三分鐘的沉默呼吸聲后,謝周霖在在聽筒那頭發(fā)出低沉的、帶著電流音的笑聲。

    “哈……小殊, 你太清楚怎樣才能毀了我的!

    他陳述道。說完就掛了電話。

    季殊也收起了手機。她抬起臉,竟然看見了季存臉上欣慰的笑,他陪床一整天,大概也沒怎么睡,眼底一片烏青。

    他抱住季殊,又揉揉她的頭發(fā)。

    “分了好,”他念了幾聲,低聲道,“我們倆在一起就夠了!

    他沒聽見季殊的回答。只是忽然覺得肩膀上濕濕的,t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女孩正在無聲無息地流淚。她不想被他看見自己哭的樣子,又把頭埋進他的懷里,聲音又澀又悶,

    “哥,我不想呆在明華。我想回家!

    假如她真的活不了多久的話。

    她想跟家人和朋友一起度過剩下的時光。

    季殊收拾好東西回家后已經(jīng)是次日的事了。

    季存說過不了幾周季南林和何瑛也會回家,到時候請的育兒嫂也會過來,家里會變得很吵,所以他開始物色弗蘭德附近的租房。

    季殊出院沒多久,消息就傳了出來。

    不少人在line上發(fā)消息恭喜她出院,還有人來她家里拜訪。反霸凌慈善基金會組織負責人也帶著攝像登門慰問,但都被季存以身體還沒有恢復好的理由拒之門外。

    季殊在line上報了平安,和岑萱兩人通了視頻。兩個女孩看見她的瞬間紅了眼眶,手機狼狽地跌到被子上,鏡頭一陣混亂。

    楚佳宜說:“你總是會做出些嚇死我們的事!

    她把報紙的信息發(fā)過來,“投毒人現(xiàn)在被警署刑事拘留了,安純也暫時被扣押。這事鬧得很大,聽說《NEW TIMES》正在弗蘭德做采訪。這幾天熱搜都是首席競選、弗蘭德投毒之類的詞。幸好大家都相信你。”

    季殊不在乎那些,“我只幸好你們相信我!

    岑萱:“我們一直相信你。季殊,我們不相信你的話,還有誰會相信你?”

    楚佳宜用拳頭錘了一下鏡頭,她聲音冷冷的,卻很堅定,

    “說什么廢話。我們可是朋友!

    掛斷視頻通話后,季存那邊也在電子門鈴上接到一個訪客申請。

    “小殊,”季存在一樓叫她,“那人說是你的朋友!

    季殊從樓上下來,她看見屏幕里的女生,愣了愣。

    ……是阮思安。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屋檐下,昏黃的路燈映出她被凍地發(fā)紅的耳朵和鼻子,她縮著脖子,似乎有些冷,眼眶也紅紅的。

    季殊開了門。

    阮思安看見她開門,驚喜了一瞬,叫了聲她的名字。

    季殊的反應卻很冷淡:“找我有什么事?”

    “你出院了,所以我想來探望一下……”阮思安的聲音很弱。

    季殊連她的話都沒聽完就要關門,阮思安著急地伸手去擋,“等、等等!”

    “你不開門見山一點的話,見面只會耽誤我的時間。”季殊冷冷地望向她。

    阮思安呆了一下。

    她支吾一聲,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其實我是來道歉的。安純那群人在競選演講之前找到我,問了我初中發(fā)生過的事,還找到我初中認識的朋友,從她的手里拿到了錄像……我也制止過,但是沒有成功。讓你遭遇了這么大的非議,我真的很抱歉,不過我想和你解釋,投毒那件事真的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事先也不知道她們會在你的演講上投放那段錄像……”

    她說得斷斷續(xù)續(xù)、語氣急切,心情很焦急。

    最后才哽了一下,聲音帶了些哭腔,哀求著說道,“但是學生會調(diào)查這件事的時候似乎將我算進了那伙人一起,現(xiàn)在學校即將對我做出退學的處分,報紙還會來弗蘭德做采訪,我的檔案上會出現(xiàn)污點……”

    她眼眶通紅,“我不能被退學。小殊,你知道我的家庭狀況的,你能不能去求求謝周霖?或者你去幫我澄清一下,就說我跟這件事無關。我們不是朋友嗎?”

    然而路燈下,她清晰地看見季殊的冷漠的眼神。

    阮思安的心里有了下墜的預感。她急切地抓住季殊的手臂,語無倫次,迫切地想要應證什么,

    “我們是朋友,對吧?你跟我道歉了,我也不計較你從前打了我的事。你還幫我補習……”

    但是季殊掙開她的手。

    阮思安感覺心如墜冰窟。

    “這件事我可能幫不了你,”季殊的眼睛沒有感情地看著她,沒有憤怒、怨恨、關切或是任何情感,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聳肩道,“我和謝周霖分手了。你去求助別人吧。”

    她拒絕得如此堅決。光是看她的眼睛,阮思安就知道幾乎不會有一點兒希望。

    她在季殊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最后在冷風中抽泣著離開。

    季殊在門口清晰地看見,一輛新款式的黑色的跑車安靜地停在道路一側(cè)。

    她直直地看著那輛車的車窗,昏暗的燈光下,她似乎隱隱能感覺到,謝周霖坐在車里正在安靜地望著她。

    他的眼神就那樣直勾勾黏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季殊拿出手機,打開line。她給謝周霖設置了消息免提醒,一點進去聊天框就能看見他發(fā)給她的幾十條消息。

    【我們可以出來見一面嗎? 】

    【小殊,我想跟你談談。 】

    【圖片/圖片/】

    【小殊,你看,這是我今天準備去看你的路上出車禍了,腿打上了繃帶。樣子是不是很滑稽?不過醫(yī)生說是輕微骨折,沒有很嚴重,過幾天我就能去看你了。 】

    【我們已經(jīng)快48小時沒有見面了。小殊,我好想你。 】

    ……

    【我看見那個女生來找你了。她是不是很煩?需要我處理嗎? 】

    【我不同意分手。 】

    【季殊,我沒有同意分手。你別想單方面躲著我。 】

    季殊嘆了一口氣。

    她從玄關處拿了一件大衣披上,這種天氣呼吸一口都會冒出白氣,季殊又圍上圍巾,才慢慢朝著汽車走去。

    路燈下,車前燈亮起,為她照明昏暗的道路。

    季殊走到謝周霖車邊,敲了敲車窗。少年降下車窗,他沒戴眼鏡,一雙眼睛很是疲憊,但是亮得嚇人。

    “上車談吧!彼f。

    季殊搖頭:“不用。我的話不多,用不著上車!

    謝周霖的眼神中又浮現(xiàn)點哀傷。他的嘴唇動了動:“外面冷。小殊,你才出院!

    季殊沒堅持。她坐進了副駕駛。

    車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她摘了圍巾,看見謝周霖的腿確實打了繃帶和夾板。

    “怎么出事的?”

    “不小心撞上了廣告牌!敝x周霖抿著唇回答,似乎是聽見季殊的關心,心情變好了一些,“沒什么大事,休息幾天,正好能和你一起返校!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奔臼鈸u頭,“會長,你不用為我做這些,好好照顧自己是最重要的!

    謝周霖的臉色一下子慘白下來。

    從電話里聽見和親耳聽見她的話感覺是不一樣的。

    接到她的分手電話時,他一直在猜測,會不會是別人冒充她的聲音、又或者是誰將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威脅她說的話。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想見她一面。

    但是直到見面,他才親口被她宣判了死刑。

    “你沒有理由這么做。小殊,你沒有……”

    “不是說過了嗎?我累了。”季殊眼睛看著前方,“自從跟你在一起后我就一直被迫擔起重要的責任、出現(xiàn)在閃光燈下、職位也越來越高,大家都對我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其實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會長,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但你的要求太高了,你太過于完美主義,這次還出了這種事……”

    “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敝x周霖劇烈地喘了幾口氣,他打斷她的話。

    他濃黑色的眼睫下陰翳忽然變得很重,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向自己懷中,

    “我不信這是你的真心話。是別人跟你說什么其他話嗎?季殊,你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你厭煩我了——”

    他的眼眶一點點發(fā)紅,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黑眸中被她的倒影布滿。他的語氣黏糊可憐,“聽不到你親口說這種話,我不信!

    季殊的手腕被抓得很疼,她輕輕抽了口氣,

    看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慢慢道,

    “謝周霖,你能不能體面一些!

    她似乎是第一次叫他的全名。聲音里有種說不出的冰冷。

    謝周霖渾身一震。一種難言的絕望像是電流一樣襲擊他的全身,那比死亡更加痛苦一千倍。

    “你不能這么對我。季殊,你不能對我說這種話,”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緊緊抱住了季殊,那幾乎已經(jīng)不能叫“抱”,說是“勒”或許更加適合。他將她緊緊按在自己懷里,好像這樣就能叫她永遠無法離開自己,

    “我為你付出了這么多,季殊,我可以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你……你不能用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單方面終止我們的關系,”他的聲音哀憐而帶著決絕的恨意,

    “我可以改,我可t以不再完美主義,你也可以退出學生會、退出首席競選,你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都說出來,我可以變成你理想中的樣子……”

    “但季殊,我們不可能分手。你不能就這么毀了我,”他的眼淚落出來,“你發(fā)過誓的!季殊,你屬于我,我屬于你,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他說著,就去吻季殊的唇。眼淚落在他的吻中,又濕又苦,強勢、黏膩、沉重而濃稠。

    好像弗蘭德天空中終年不散的烏云和陰雨。

    他扣緊她的手腕。像是牢牢實實、落了鎖的厚重手銬一般。

    季殊抬腿踹他完好的那條腿。他痛苦地皺起眉,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分開。

    直到季殊狠狠咬下他的嘴唇,鐵銹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唇瓣間彌漫開來,他才吃痛地松開她一瞬。

    季殊氣喘吁吁,她胸膛起伏著,伸手猛地推謝周霖的胸口,一手飛快去拉車門。

    寒風爭先恐后涌進車廂。

    謝周霖哀傷祈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別走。季殊……”

    他的聲音顫動著,季殊聽見他從車廂中跟出來跌倒、摔在地上的響動,

    “別離開我,別毀了我,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為你做……”

    寒冬的地上一定很冷。

    但是季殊沒有回頭。

    她看見客廳的窗簾被拉開,季存給她溫了杯熱牛奶。

    他拿著杯子,站在暖黃色的客廳里,在窗邊佇立著,遠遠看著她。

    第57章

    季殊回到家里, 喝了季存遞來的藥和熱牛奶。直到上樓之后,那輛車依舊靜靜停在她家樓下。

    她拉上窗簾。

    一夜之后,窗外下起了雪。她拉開窗簾, 屋外白茫茫一片。

    拖車公司圍在樓下的黑色轎車旁,謝家來的人正在與其溝通。半小時后, 轎車被開走,有報道說昨夜下了大雪, 溫度降到零度以下。除非是車主昏迷, 附近的居民才會聯(lián)系拖車。

    季殊不知道謝周霖怎么樣了。

    但在家里養(yǎng)病的這些天,她也逐漸接受現(xiàn)實。

    季存聯(lián)系好學校那邊后,她準備返校。

    陸明熙在她家門口堵了好幾天, 終于堵到她出門。

    他開著車一路不遠不近跟她到了弗蘭德,看見她下車他也下車,規(guī)規(guī)矩矩把車停在了車位里,緊跟上來。

    季殊加快步伐,但還是被他三兩步緊緊追上。

    他兩條眉毛都揚起來了,眼中精神煥發(fā),神采飛揚,跟在季殊身旁倒著走,還特意在她跟前晃悠。

    表情比過年了還喜上眉梢。

    季殊被他纏得不耐煩,停住腳步:“你要干什么?”

    “聽說你跟謝周霖分手了,”陸明熙彎著眼睛,眼睛里掩飾不住喜悅,嘴角都快勾到耳根,“我來慶祝你恢復單身!

    “我分手跟你有什么關系?”季殊看他一臉春光滿面的樣子,很是無語,“……不過你怎么知道得這么快?”

    “前幾天他被送進醫(yī)院了, 謝汝云給議會告了假去陪他!标懨魑跣覟臉返湹溃拔耶敃r就猜你們出事了,于是打電話去問他。”

    “他說什么?”

    “他讓我滾!标懨魑醴堑珱]有生氣,反而嘿嘿笑了幾聲,“本來還只是懷疑,他這么一說就坐實了我的猜測!

    他說著,又不知從哪里變出一盒漂亮的首飾。那是這個季度Lotus和皇室的最新聯(lián)名款耳墜,款式新穎,價格不菲,在少女人群里很受追捧。

    “祝賀你出院,化險為夷!

    季殊想起那只手鐲,不敢再收他任何東西了。她冷冷地看了眼:“我不要!

    陸明熙也沒受挫,只說:“那我讓人送去你家!

    他又圍上來,殷勤地問:“你才出院,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要的東西?我讓人去給你跑腿買來;蛘吣阆肴ツ睦飸c祝一下,我看看能不能馬上訂到……”

    季殊被他纏得煩了,干脆撈起脖子上的索尼xm5戴上,放起了音樂,埋頭走路。

    陸明熙也不惱。

    跟以前看誰都不順眼的暴脾氣比起來,他現(xiàn)在的脾氣簡直好到離譜,仿佛只要季殊還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他就能心情舒暢地原諒全世界。

    尤其是在經(jīng)歷過投毒事件之后。

    他的聲音還是源源不絕透過音樂的間隙擠進她的耳朵。

    “你跟謝周霖分手后,就沒有想過報復他一下嗎?我可以幫你!

    “你可以考慮考慮……比如說睡一下我,絕對能把那家伙氣得半死,在醫(yī)院不呆上半個月出不來。”

    “我隨時待命!

    陸明熙理直氣壯,又眨著眼睛期待地看著她,一副隨時愿意為了幫她報復前任而獻身的模樣。

    他知道今天是她返校第一天,特地精心打理了穿搭和發(fā)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季殊的拒絕打擊到了,他大概又天天跑去健身房鍛煉舉鐵,更顯得肩寬腰細,身材優(yōu)越無比。

    配上那張綴了皇室血脈的漂亮面孔,一路走來女生們黏著的目光幾乎沒斷過。人群和高樓層的注目禮齊刷刷投來。

    但他圍在季殊身邊跟開屏孔雀似的行為也惹起了好些注意。

    季殊被他的邏輯和這送上門來的樣子無語笑了。

    她匆匆趕回班級,這才摘下耳機,低聲問他道:“為什么我要報復他?”

    陸明熙比她還驚訝。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就不能是和平分手嗎?”季殊反問他。

    “我、我以為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些事……”陸明熙呆了一下,他磕絆地說著,季殊卻深深皺起眉頭。

    但她的思緒很快被打斷。

    桌子上堆滿了甜點和鮮花,不斷有人來慰問她,儲物柜也塞了很多小零食和禮物。

    她的桌邊擠滿了人,還有人想來要她的合影。幾個女生害羞地舉著她的首席頁面詳情,嬌怯地把她圍在中間自拍。

    直到上課的時候,她才終于歇了下來。

    桌肚里的手機叮咚一聲。

    陸明熙給她發(fā)送過來一個doc文件檔案。

    季殊想起來,她上次為了問楚佳宜的事把他拖出了黑名單,忘記拖回去了。

    他大概也是怕再被她拉黑,忍了好些天,愣是一條消息也沒敢發(fā)。

    季殊猶豫了一下,回信息:【這是什么? 】

    【你看看就知道了。 】

    季殊點開文檔。

    她一目十行地看了第一遍。

    然后從頭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接著看,看了第二遍。

    一瞬間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從腳底涌上一股冰冷,她的心如墜冰窟,連喊聲都聽不見。

    “季殊同學……季殊同學!”

    講臺上老師擔憂地喊著她的名字。她的臉色在剛才變得蒼白,血色逐漸褪得一干二凈,眼中連亮光都消失了。

    “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老師憐愛地望著她。她也知道季殊不久之前經(jīng)歷過的事,對她的態(tài)度也越發(fā)柔和,目光慈祥,“要不要去醫(yī)務室看看?”

    季殊猛地站起來。她跌跌撞撞地從座位上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全班的目光被吸引到她身上。但很快,椅子翻倒地聲音響起,一個高大的人影幾乎沒有猶豫地追隨著她出了教室。

    “季殊!”陸明熙追著她一路下樓,他焦急地抓住她的胳膊,一臉慌亂無措,“你還好嗎?你剛才的樣子嚇到我了……我不知道你會這么受打擊……”

    季殊感覺腦子很混亂。她在那份資料上看見了很多,包括她曾經(jīng)在心理醫(yī)生處做的咨詢,謝周霖的咨詢檔案以及陸明熙能夠調(diào)查出來的所有的事。

    ……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有預謀的騙局。

    季殊忽然間覺得自己像一個傻子。她竟然真的相信了謝周霖的話,對方曾經(jīng)通過心理咨詢對她做了那么久的暗示,而她竟然一無所知。

    她的胃里翻涌起惡心感,現(xiàn)在只想將和謝周霖曾經(jīng)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回憶中刪除。

    陸明熙擔心她的狀態(tài),跟著她一路出了教學樓,在樓下才被季殊甩開。

    她在長椅邊坐下,按著自己的眉眼。她竟還被自己的愧疚感折磨了好久,如今想起來只覺得可笑。

    然而原本應該輕易拋棄的過去又一幕幕浮現(xiàn)上來,她試圖平穩(wěn)自己的呼吸,但是肺部卻好像被絲線絞緊一般。好笑、怨憤和憤怒在胸腔徘徊,不知不覺擠壓在胸口,令她幾乎呼吸艱難,連腦袋也昏昏沉沉。

    反正已經(jīng)分手了,沒關系的……季殊在心底對自己說,試圖安撫自己。但攥緊的指尖仍然打顫泛白。

    連陸明熙抱住她她都沒什么力氣反抗。

    對方不知所措地安撫他,連同自己的心情好像也t變得很低落。

    他落魄地低語:“……我不知道你這么喜歡他。”

    但他很快打起精神,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貼在她耳邊,聲音里透著股壞勁兒,給她支招:“我?guī)湍銏髲退貌缓茫课夜腿寺穹谒鲈旱穆飞希宦额^就套他麻袋揍他,等他回學校就把他從學生會的位子上拉下來,或者在議會里給謝汝云扔些絆腳石……”

    他像只籌劃著該怎么咬人才能給主人報復回來的壞狗崽子,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急切。

    但他話沒說完,忽然疼得叫了一聲。

    他罵了句臟話,看向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過來的人:“池耀星,你有病。。磕悴任腋陕铮 

    季殊感覺到自己另一邊的椅子一震。有人在她的右手邊坐了下來,帶著股溫暖的熱源。

    少年似乎也正在逃課,他剛從便利店出來不久,手里拎著一袋零食。他校服里穿著灰色衛(wèi)衣,戴著兜帽,下面還壓了頂棒球帽。

    他自顧自在季殊身旁坐下,開了瓶純凈水遞給她,另一只手又單手開了瓶甜酒,兌在加了冰塊的氣泡水里,粉紅色的分層像晚霞一般漂亮,淡淡的甜意在空氣中彌漫開。

    季殊什么也沒說,她默默接過水,只喝了一口,覺得難以消解其中的憤意。便伸手奪過池耀星手里的自調(diào)酒,悶了一口。

    辛辣中帶著絲絲甜意。

    陸明熙眼神復雜地看著池耀星。他挑了下眉:“今天終于敢正大光明現(xiàn)身了?”

    池耀星沒搭理他。他翻口袋找了包新的面巾紙,拆開遞給季殊。

    陸明熙便又笑著伸腿,踹了踹他的左腳腳踝。

    “聽說你從三樓跳下去扭傷了,勇氣可嘉啊。”

    他越是挑釁,池耀星越不說話。

    他像個悶葫蘆一樣坐在季殊身邊,儼然一副把陸明熙當做透明人的樣子。他看著季殊煩躁地喝了一整杯低度數(shù)自調(diào)酒,又拆了pocky和幾個巧克力面包遞給她,就這樣在一邊安靜地看她吃東西。

    陸明熙感覺自己像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

    池耀星跟謝周霖是不同的。池耀星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執(zhí)著得可怕,做事也根本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

    謝周霖善于那些虛與委蛇,他會夾槍帶棒地還擊他的陰陽怪氣,會在乎自己在季殊面前的形象,更懂自己該怎樣在公眾面前作秀。

    但池耀星不在乎那些東西。

    今天是陸明熙頭一次在池耀星的眼中看見敵意。他忽然意識到,假如池耀星真的不甘于再做陰影中的那個人的話,

    他會不擇任何手段,來對付任何一個有一絲傷害到季殊可能的人。

    陸明熙心里忽然有些難言的泄氣——

    他從小就愛跟池耀星打架。

    但從未贏過他。

    “你沒事就好!

    池耀星在季殊身旁坐了半晌,才開口安靜說出第一句話。

    “逃課嗎?”

    這是第二句話。

    一個青澀的主動邀請。

    他的聲音靜靜的,有些小心翼翼和笨拙。這是他這么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找季殊。

    季殊唔了聲。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壓根沒聽清旁邊幾個人說了什么。

    但她確實不想留在這里。

    “去哪里?”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之前不是說再來我家做客嗎,”池耀星問,“今天要來嗎?”

    季殊看了他眼:“你還記得!

    池耀星低著頭:“對不起。”

    “……一直躲著你!

    這種小事在剛剛得知謝周霖的欺騙之后都不算什么了。

    池耀星有一輛摩托車停在學校車庫里,他騎來摩托車,為季殊戴上頭盔,讓她坐在自己的后座。

    陸明熙也像個狗皮膏藥似的黏了上來。

    “咱們是發(fā)小,我也去你家蹭點飯不行嗎?”

    在對待季殊的問題上,他向來能屈能伸。

    他把自己的好久不見天日的銀粉色超跑重新開了出來,不遠不近跟在摩托車后面。幾個人刷了通行證后,在學校門衛(wèi)處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溜煙離開了弗蘭德。

    摩托車的引擎聲劃破了寂靜的校園。后面是緊緊咬著不放的跑車。

    冷風很大,吹得季殊頭暈乎乎的,她一開始扶著摩托車后扶手,后來晃了下,頭有點昏,干脆扶住了池耀星的腰。

    她感覺對方的身體有點僵硬和別扭。

    下車后,池耀星的耳根變得紅紅的。

    他的公寓也在紀念花園,為了停摩托車方便,他租的是一樓。進門前就有個種花的小院子。

    他開了門,給季殊介紹布局,又給她倒水。

    他比她更局促不安,仿佛他才是來做客的人。

    “想吃什么?”他打開堆滿了食材的冰箱問季殊,“我來做!

    季殊:“我吃什么都行!

    反倒是陸明熙挑挑揀揀報了一大堆菜名。他踢踢踏踏,一點也不客氣地巡視池耀星的公寓,像是當做自己的房子似的,

    “我還以為你會住你姐那套!

    “我在她出國前就搬出來了,”池耀星一跟他說話語氣就變冷,“你自己點外賣吧,你點的菜我不會做。”

    陸明熙冷笑了聲:“這都不會做,還逞什么能!

    他挑釁的眼神對上池耀星暗藏冰冷的的神色,揚著眉梢扯了扯嘴角,還沒來得及再輸出些什么,就被季殊的聲音打斷了。

    “吵死了!

    她按著自己發(fā)疼的額頭,在沙發(fā)邊的地毯上坐下,只說了一句話,兩個人便都噤了聲。

    她拿起手機:“我點個外賣吧。 12寸夏威夷菠蘿披薩和可樂。你們還要什么?”

    陸明熙:“我要雙吉漢堡、炸魚薯條和意面。”

    池耀星:“菠蘿包和拿鐵。”

    幾個人一致對放縱的垃圾食品沒什么意見。但配送時長居然要快兩個小時,池耀星還是跑去廚房給她下了碗面。

    他端著面出來的時候,季殊正抱著膝蓋,乖乖靠著沙發(fā)看一部派拉蒙的恐怖片。陸明熙坐在她身旁直打哈欠,眼皮都快睜不開。

    池耀星走過去,在小幾上放下面條,在她的身邊坐下,輕輕喚了聲她的名字,才發(fā)現(xiàn)她沒有應聲。

    他看見她赤著腳踩在地毯上,于是把暖氣調(diào)高幾度,又去房間取出一條毯子搭在她的腿上。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濃黑的眼睫垂下來,眼瞼被暖氣哄得紅紅的,視線似乎沒有聚焦在面前的屏幕上。

    “季殊,季殊。”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她過了會兒才遲鈍地應聲,聲音有點微醺。

    池耀星才意識到她有點醉了。她大概不怎么經(jīng)常喝酒,酒量不太行,即使是低度數(shù)的腦袋也發(fā)暈。

    昏暗的恐怖電影像流水一樣在低明度的房間里靜靜流淌,舒緩的節(jié)奏與明暗光影交替,催得人睡意飆升。

    季殊的腦袋也跟著東倒西歪。眼看著就要歪到一邊陸明熙的肩膀上,池耀星眼疾手快托住了她。

    他在季殊身旁坐下。

    然后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將她的頭攬到自己的肩膀上。

    她呼吸平穩(wěn),帶著熱氣的溫度一下一下均勻噴灑在他的脖頸上,帶著少女身上的馨香,甜酒的醉意和氣泡水的清爽。她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池耀星正襟危坐,肩膀一動也不敢動。

    他擔心要是自己的心跳聲太大,等會把季殊吵醒了該怎么辦。思來想去,他把投影屏上的恐怖電影換成怪奇物語。色彩斑斕的爵士樂和pop多少有些欲蓋彌彰。

    直到脖子酸痛他也不想動彈。

    要是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他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著,幾乎占據(jù)他的整個耳膜,連電視里魔王說話的話都聽不見。怪奇物語中,里世界里的一切都顛倒過來,而池耀星覺得自己此刻大概也是顛倒的。

    他分不清頭和腳,也分不清引力到底在哪邊。

    他甚至難以辨認,引力此刻還存在嗎?

    每一秒呼吸的時間都無限拉長,他的世界此刻被她占據(jù)得滿滿當當,腦子里擠滿了她的名字。

    “季殊!

    他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細微聲音,喚了聲她的名字。

    他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她依舊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消失。

    他松了一口氣。

    她沒有應聲;卮鹚闹挥芯鶆虻暮粑,心臟變得如此踏實而沉甸甸。

    于是池耀星飛快地轉(zhuǎn)頭、低頭,在她的額頭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印了一個吻。

    然后轉(zhuǎn)頭回來,若無其事地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繼續(xù)聽她綿長的呼吸聲。

    …

    季殊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大概是外賣送到了,她歪倒在池耀星肩膀上,陸明熙也靠在沙發(fā)上,投影屏上羅斯瑪麗的嬰兒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換成了怪奇物語。

    凱特布什的歌聲緩緩流淌在昏暗的公寓里。季殊揉了下眼睛,打了個哈欠,睡意跑了一半。她t迷迷糊糊起身,跨過東倒西歪的陸明熙去拿外賣。

    她拎著幾大袋東西回來,池耀星還呆呆坐在地上,肩膀有點僵硬。

    “很痛嗎?”季殊把東西拿出來,一樣樣放在小幾上,食物的香氣撲鼻,她伸手去按池耀星的肩膀,“剛才怎么不叫醒我?”

    “不痛!

    池耀星輕聲喃喃,他將視線從季殊的臉上移開,聲音很低,有些發(fā)啞,“……只是有點重!

    “什么?”

    “引力有些重!背匾钦f道。

    季殊回過頭。

    她看見屏幕上被魔王控制的Max在引力的作用下落到地上,眼神逐漸清明。

    她不再閃躲、不再膽怯、不再回頭、不再逃避,而是隨著音樂的流淌開始拔足狂奔起來。

    堅定不移地奔向自己的所愛之人。

    第58章

    “電影怎么換了?”季殊有點奇怪。

    “那部放完了。”池耀星說。

    季殊沒多糾結(jié)。陸明熙也醒了, 幾個人吃完外賣后,季殊才發(fā)現(xiàn)小幾上冷掉的一碗面條。是池耀星下的嗎?

    她的頭痛好了不少,心情也變好了些?戳搜蹠r間, 上午的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正是午休時刻。

    她準備離開。

    池耀星卻已經(jīng)拆開新發(fā)售的卡帶, 他遞了手柄給她:“來打游戲吧!

    陸明熙也被分得一只手柄。

    他不怎么會玩兒游戲,一直被池耀星在屏幕里按著打,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倒是季殊趁兩個人打架的間隙,鉆了空子奪了幾個冠。

    陸明熙氣得摔手柄:“池耀星你有病是吧!”

    池耀星沒回答。但他每次都輕而易舉拖住陸明熙的步伐,讓對方在原地幾乎抓狂。

    打了幾局后陸明熙就沒什么心思了。他黏在季殊身邊,讓她教自己打游戲,一會兒這個動作不會做,一會兒那個走位不會按。

    季殊不想給他什么好臉色。但在別人家做客她也不好說些重話,便往旁邊挪了挪。

    很快撞上一堵墻。

    她看見池耀星在左手邊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道了個歉。硬著頭皮剛準備繼續(xù)打游戲時候,便看見池耀星起身。

    他走到她的右手邊,一腳踹開一臉不敢置信的陸明熙,擠進他們之間坐了下來。

    陸明熙呆了幾秒,就這么點時間里,他在游戲里又變得鼻青臉腫。

    慘敗的游戲里戰(zhàn)績和游戲外戰(zhàn)績都讓他額頭青筋直跳,他脾氣上來了,冷笑一聲, 兇狠而威脅地瞪向池耀星,對方也冷冷瞪回去。

    “你不要臉。”陸明熙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里擠出來。

    池耀星嗯了聲。他順著陸明熙的話說:“我不要臉。”

    陸明熙被他氣得沒辦法。他起身又繞到季殊左邊坐下。

    但池耀星緊跟著就站起來踹開他,像條銀河似的分開他和季殊,不給他一點黏著她的機會。

    季殊聚精會神盯著屏幕,她一旦開始玩游戲好勝心就很強,沒注意到他們的暗斗,只對這兩個人表演二人轉(zhuǎn)很煩。

    “能不能消停點?”她壓低聲音罵陸明熙。

    陸明熙愣了一秒,立刻就委屈上了:“你干嘛只罵我?”

    季殊沒繼續(xù)理他。

    陸明熙看出來季殊今天狀態(tài)不對。

    大概是因為謝周霖的事加上喝了點酒,她心情非常差,身上氣壓很低。

    他忍不住想在她面前犯賤,纏著她教他打游戲,但又礙于池耀星那帽檐下露出的帶著寒意的兇光,只好收斂了點。在她身邊蜷起長腿,閉上了嘴。

    池耀星則取出卡帶,換上斯普拉遁3:“來玩這個吧?”

    從對抗戰(zhàn)變成了打配合,陸明熙嘟嘟囔囔的怨言總算小了些。但他仍舊是隊伍拖后腿的那個。

    池耀星和季殊的小人在祭典中的敵方陣營里順利地打著配合,兩人有默契得像是互相練習過無數(shù)次一般,一次又一次的“ win”閃現(xiàn)在屏幕上。

    季殊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些笑容。五顏六色的涂料透過投影屏幕透出,映得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讓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池耀星忍不住看了很久。

    陸明熙忽然覺得心底煩躁得難以讓人忍受。

    他已經(jīng)連續(xù)十局貢獻度倒數(shù),能贏全靠池耀星和季殊帶。他怕自己再玩下去會摔手柄,便摸了盒煙去二樓陽臺。

    游戲屏幕中場休息。

    季殊也放下手柄。

    她看向池耀星,對方的視線這時已經(jīng)移回去了,他灰色的發(fā)安靜垂下,遮住臉頰,視線直視著前方游戲屏幕。

    某個想法驀地擊中了她的腦海。她拿起手機,打開line,發(fā)了條信息。

    池耀星的手機特殊提示音響起。

    他拿起手機,打開line,但是他的本賬號并沒有收到季殊的信息。

    他下意識切換賬號,也同時很快意識到什么,渾身一震。

    季殊試探性地張了張唇:“閃靈!

    “……”

    “是你嗎?”

    “……”

    池耀星低著頭。他似乎有些慌張,手指抖了一下,連手機都沒拿穩(wěn),落在地毯上。他垂著睫毛,呼吸變得局促。

    季殊先他一步撿起了手機。

    那是只有一個聯(lián)系人的賬號。

    最近一條信息來自于剛才。

    季殊只看一眼就知道這個賬號是誰的。她什么也沒說,將手機還了回去,只是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無力和困惑。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你,對嗎?”

    池耀星接過手機。她看見他指尖泛白,臉上出現(xiàn)一種仿佛惶恐和不安的情緒,他灰色的眼中擠壓滿了情緒,臉色發(fā)白。

    一種類似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情緒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

    “你躲著我之后,閃靈也沒再給我發(fā)消息了!奔臼庖粭l條列出來,把自己都說笑了,

    “你們都很了解我的日常。你們都參加了去年的GAME JAM 。你們都知道我喜歡什么游戲和電影……”

    為什么要躲在閃靈的賬號后和我聊天?為什么忽然躲避我?季殊一時有很多想問他的問題,但是忽然又一個字都問不出來。她只是默默回憶著,忽而又想起什么。

    “……平安夜,槲寄生下的人是你嗎?”

    “……”

    “你躲著我的那段時間,我很難過。我以為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

    “你姐姐當時跟我暗示了很多,但是我從沒反應過來過。楚佳宜也告訴了我池念星成人禮上的事情,但是我不相信,因為我覺得我們交集太少!

    季殊的聲音低下來。她捂著眼睛,忽然又有點茫然,自嘲地笑了一聲,

    “你躲著我之后,我還以為是我做錯了什么!

    季殊搖搖頭。她站起身,忽然失去說話的欲望,只想先回去睡一覺。但池耀星伸手拉住了她。

    他十指修長,每一根手指都十分滾燙,掌心緊張得汗涔涔的。盡管膽怯地想要退縮,但仍舊強迫自己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別走。”

    季殊低頭看他。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兜帽從腦袋上滑落下來,灰色的頭發(fā)溫順地垂落在頸側(cè),映著銀色的月光般的光華。

    眉毛上的粉色瘢痕在斑駁的光影下清晰可見。

    “是我做錯了。我不會再躲著你,別不理我,季殊,”池耀星放低姿態(tài),他輕輕扯了一下她的手,喉嚨低啞,“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的眼睛閃爍著亮光,往日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人勿近感消失不見,只剩下惶惶的倉皇和不安。

    季殊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發(fā)蒙。

    她忽然想起那晚槲寄生下少年蒙著她雙眼的手掌和虔誠而漫長的吻,那是她的心臟第一次跳得如此之快,如驟雨一般來勢洶洶,但也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難以抑制地低頭,從嗓子里挨出一聲漫長的嘆氣。

    然后扯開了池耀星的手。

    “我先回去了。”她的聲音萬分疲憊,先前因為游戲好不容易浮上面容的一點笑意此刻也盡數(shù)褪去,反過來溫聲安慰他,

    “你好好休息。我們以后就當作正常朋友相處吧!

    她說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拿上外套。臨走前打了個電話就出門了。

    陸明熙一下樓就看見池耀星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抽煙。

    他看起來很是喪氣,煙霧飄渺中,眉眼變得沉郁許多,短短時間沒見瞬間就憔悴下來,手指尖的煙灰簌簌落下。

    陸明熙探頭走了幾圈:“季殊人呢?”

    “回家了!背匾堑纳ひ羯硢。他用手指摁滅了煙頭,又按動打火機點燃一根。

    陸明熙荒謬地笑了:“你真行。就這么放她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了逗她高興花了多少勁兒?”

    他知道他一個人約不出來季殊,只有跟在其他人身邊才能見上她幾面。

    她跟謝周霖分手后,整個人看起來狀t態(tài)也差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也難以趁虛而入——季殊從來不是個受傷了就會去找其他人安慰的人。

    他的機會看起來如此渺茫。

    池耀星的聲音很低,他的眼神沒有聚焦:“……她拒絕我了!

    “就這樣?”陸明熙難抑憤怒地把男生從地上扯著領子拽起來,疾風掠過,揮手惡狠狠給了他一拳,眼中閃爍著怒火和失望,

    “池耀星,我們?nèi)齻從小一起長大。你但凡有謝周霖一半的野心,也不會那么多年來處處被他壓一頭——”

    他一拳頭將池耀星的臉打偏過去。對方的鼻子嗡地紅了,滴滴答答的鮮血刷地流下。

    這是池耀星第一次沒有還手,他指間夾著的煙落下。半晌,忽然捂著鼻子悶聲冷笑幾聲,陷入什么回憶里。

    “……可是我不想當朋友了!彼p聲喃喃著。

    陸明熙沒聽清他的低語。他只看見池耀星著魔一樣的神情,像是在被烈火燎燒著,備受煎熬卻甘之如飴。

    他很快猛地撤開陸明熙的手,拿上外套和桌子上的車鑰匙,轉(zhuǎn)身換鞋,打開公寓的門追了出去-

    季殊出來時給司機打了電話,發(fā)送了地址。屋外寒風很大,她靠在廣告牌邊,裹緊了自己的圍巾,但感覺臉還是被吹得僵僵的。

    很快,這股發(fā)僵的感覺消失。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溫度讓她面部沒那么冰冷,好歹能活動了。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下臉頰。忽然感覺腿有些站不住,靠著廣告牌就滑了下來。她翻開手機,有點想給季存打個電話,忽然下起了大雪。

    一柄黑色大傘撐到了她的頭頂,擋住了風雪。

    她抬頭,看見謝周霖站在他的身邊。他穿著很厚的黑色大衣,戴著黑色的手套,短短幾日不見,他臉色蒼白、消瘦不少,臉上透著淡淡的病氣,那雙眼睛似乎比往日更黑。

    他微笑著,對季殊伸出手:“靠在這里,不冷嗎?我送你回去吧!

    季殊看見他的一瞬間臉色就冷了下來。

    她看見他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面,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她冷冷拍開他的手,撐著自己的膝蓋自己站了起來。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你還來找我干什么?”她的聲音比雪還冷。

    “別鬧了,小殊,”他的眼神中溢出病態(tài)的寵溺,溫聲道,“我在醫(yī)院里的這幾天回去又把我們的計劃看了一遍。今年我們一起申上了塞弗林理工,明年四月就是我的成人禮,畢業(yè)后我們會一起去萊伊斯上學……我們連雙方的家長都見過了,學校里甚至社會上也都默認了我們的關系。”

    “分手不是說著玩鬧的事。”

    季殊雙手揣在口袋里,徑直往前走去,“別再自欺欺人了,可以嗎?”

    但腳步聲一直緊緊跟在她的身后。那眼神猶如實質(zhì)一般黏在她的身后。

    “什么叫自欺欺人?小殊,是你太任性。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沒逃過課,我才在醫(yī)院躺了幾天,你今天居然就逃了課。在有男友的情況下,居然還去其他男生家里玩……”

    他輕飄飄聲音從身后傳來,夾雜著雪籽的冷意和淡淡的笑意。仿佛在一樁樁把她做錯的事擺出來,來證明自己仍舊不計前嫌的包容與寵溺。

    季殊也惱了。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憎惡地瞪著謝周霖:“隨便你怎么想,但離我遠點,別再纏著我了!謝周霖,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跟你交往。 ”

    她看見對方的黑瞳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重新支起笑容。眼里燃起黑暗的光,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緊緊抓住了季殊的手腕,如落了鎖的鐐銬一般牢實,

    “是陸明熙跟你說了什么事嗎?還是池耀星?我猜是陸明熙。哈……真麻煩,他的嘴就是這么不牢靠……”

    他幾乎是瞬間就猜出來發(fā)生了什么。

    “你都知道了,還不會感到愧疚嗎!?”

    季殊覺得他瘋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壓低聲音,話語深處不自覺帶著些哀求,“我也不計較你過去做過的事了,會長。我們就這樣彼此放過,好嗎?”

    她才被擦過的眼尾又閃爍著些淚光。

    但謝周霖微笑著搖頭。

    “不好,”

    他伸手拭著季殊的眼尾,手套帶著些粗糲摩挲在她的眼睛上,季殊幾乎感覺到他在描摹她眼睛的形狀。他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以前很愧疚,也很害怕做過的事會被你發(fā)現(xiàn)。但是現(xiàn)在想想,我憑什么要愧疚?你狠心拋棄了我,不顧我在雪夜被凍得昏迷,而我從前為你做了那么多,我拯救了你,把你從泥潭中撈起……”

    他貼近季殊的耳朵,輕笑道,“你現(xiàn)在變得好起來了,就想一腳把我踹開?想得美!

    “我不會放過你的,季殊,不僅現(xiàn)在……以后……你永遠別想離開我!彼穆曇艉苤t和溫柔,但是眉眼又冰冷又病態(tài),唇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說不清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這鬼天氣,季殊渾身已經(jīng)情不自禁發(fā)抖起來,后背爬上涼意。

    他不復從前的矜貴端重,也不再溫和有禮。那眼神和聲音像纏上她的陰郁的雨水,無孔不入,黏黏糊糊地纏遍她的全身。

    季殊瑟縮著后退,但謝周霖擋住她的退路。

    她不知道他才出院哪來那么大的力氣,兩只手烙鐵似的,幾乎是卡著她的肩膀把她帶去車上。

    “為什么?”季殊掙脫不開,她情緒有些失控地失聲問,“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她疲憊、不解、困惑而憤怒,

    “你還有大好前程。你按照謝汝云的安排,以后會仕途順利,會遇見更多順你心意、沒有道德瑕疵的落難女孩……為什么一定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為什么?”謝周霖的動作停了一瞬。

    他笑了起來,路燈照亮了他的臉,濃重的睫毛下,那雙眼睛像是黑得化不開的天幕似的,雪花在他蒼白的臉頰邊浮動。

    他看著季殊,眼睛里涌動的扭曲情意像水草要絞死她。

    “因為我愛你愛得要死啊,季殊!

    季殊也瞬間安靜了。

    世界的其他聲音好像都消除了,只剩下他的輕語,

    “我確實后悔了。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回到過去,回到我還沒有愛上你的時候,”他伸手,輕輕摩挲著季殊被凍得發(fā)紅的臉頰,眼神迷茫、痛苦又眷戀,

    “我希望你那時候沒有在我面前展現(xiàn)你的美好,我希望你從未答應過我的交往,我希望你從未給過我任何希望,我希望自己從未把你納入過我的任何人生計劃。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

    謝周霖說著,輕笑一聲,“你以為我的父親從不回家,常年住在學校是因為對我的母親心灰意冷嗎?不,是因為他害怕,一回家就看見我的母親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只能靠婚姻把她捆在身邊。季殊,你也一樣,”

    他吻了吻她的唇,“……這輩子都休想離開我。”

    季殊的臉上褪盡了所有血色。

    她被他的話震得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被他推進車廂。

    但很快,摩托車的引擎聲響在她的耳邊,劃破了寂靜的雪夜,將季殊的思緒扯了回來。

    她回過神,看見池耀星穿著單衣,臉頰和耳朵被凍得通紅,但眼神像是兇狠的惡狗一般,他將摩托車橫在謝周霖的車前。

    鳴笛警示一聲。

    她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

    他的灰發(fā)在雪夜被風一吹,在車燈下一閃,像影子飄過,扯過車邊的少年,拳風下去,血花揚在雪花中。

    無數(shù)鳴笛聲、路人的驚叫聲雜亂地響起,車燈混亂地照亮道路,雪夜亮如白晝。

    第59章

    謝周霖跌倒在車前。急剎的車鳴笛聲響起, 干道堵塞,但他渾不在意地歪頭,抹了抹唇角的血。

    季殊很快下車, 她被四周刺目的車燈晃得目眩又混亂,幾乎刺出了淚花, 她看向謝周霖,

    對方坐在雪里,大衣被雪浸濕,眉眼露出可憐的姿態(tài),展示臉上的傷口,聲音委屈,

    “你看我受傷了,小殊!

    他朝她伸出雙手,仿佛在等著她來抱他一般。

    他堂而皇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眼中根本看不見其他人。

    季殊搖搖頭,她重重喘了口氣,反而后退了幾步。

    她慌張地張望了下四周。

    ——在還沒有人開始拍照之前,她拉起池耀星, 拔腿就跑。

    就像很久之前的某夜一般,他打人,她帶著他逃跑。

    總是這樣。

    大雪紛紛揚揚下著,季殊氣t喘吁吁地跑著,還險些打滑。她們跑出四百多米才反應過來,池耀星的摩托車還忘在身后。

    那輛MV Agusta價值不菲,主人非常愛惜。停在路邊一定會被違章拖走。她停住腳步, 準備返身,但池耀星拉住她。

    他不讓她回頭。

    兩個人的步子慢下來,就這樣慢慢在雪里走著。

    他穿得少,自己也被凍得鼻尖臉蛋紅彤彤的,但看著她的臉,還是往自己的掌心呵了口氣,使勁搓了搓,然后蓋在她的耳朵上。

    縈繞在耳膜附近尖銳的鳴笛聲消失,凍僵的耳朵也終于能被感受到存在。

    季殊盯了他一會兒,忍不住發(fā)笑,但又想哭。大概是剛才奔跑的過程中氣管被嗆進雪花,她抽著氣咳嗽起來。池耀星給她順著氣。

    兩人在路邊狼狽地蹲了一會兒,司機終于來了。她跟池耀星上了后座,車內(nèi)開得很足的暖氣讓她的理智和身體逐漸回溫。

    季殊心里的緊張和后怕這時也才逐漸放松下來。

    她抱緊自己的手臂,彎腰蜷縮在座位上,緩慢而沉重地喘著氣。

    池耀星的手輕輕撫著她的后背。

    就這樣好一會兒,她終于冷靜下來。

    池耀星將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給她攥緊。等季殊幾分鐘后松開,才發(fā)現(xiàn)他白皙的掌心和手背已經(jīng)有好幾個深刻的指甲印,而手指關節(jié)因為剛才的爭斗也磨得通紅。

    季殊垂眸,伸手給他捂著指節(jié)。

    “……謝謝。”她輕聲。

    池耀星回握住她的手。

    “你沒事吧!彼吐晢査,大概是還沒從冷勁中緩過來,帶著著鼻音。

    “我能有什么事!奔臼鈸u搖頭,想到什么,很快冷笑了聲,“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現(xiàn)在只恨自己剛才沒給謝周霖一巴掌。

    盡管她清楚,自己大概短時間里還不能對他那張臉下得去手。

    她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輕輕的:“……再給我點時間!

    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短暫戀情而已,什么都算不上。她還有朋友和家人要陪伴,她不想把僅剩的一點兒珍貴時間浪費在謝周霖身上。

    手機鈴聲響起。是季存的短訊。

    他發(fā)過來幾個短視頻。

    季南林和何瑛不久就要回來住了,他物色了幾個短租房,給她拍了視頻,問她的意見。

    季殊隨便挑了個。季存說晚上談租房合同,會晚點回來。

    季殊也正好到了家。

    她給池耀星倒了水,又拿了藥箱準備他處理傷口。她注意到他的臉上也有些不易察覺的細微傷勢,便把他的灰發(fā)撩到耳后,一同給他抹了藥。

    他側(cè)過臉,那張漂亮的臉隨著她的動作一點點變紅。季殊還以為自己拿的不是藥是顏料,而池耀星的臉是畫板。

    他的皮膚在她的手下一點點變燙,連呼吸都幾乎不會了。季殊想收回手,但被他用力抓住。

    “幫幫我!彼驳厝鰦,壓抑著聲音,垂著睫毛看她,熱氣無秩序地噴灑在她的臉頰邊。

    季殊沒辦法再次拒絕。

    她給他擦了碘酒,又給他的臉頰和耳朵上了點凍傷藥。他的臉變得真的像調(diào)色盤一般,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很是滑稽。

    擦好藥后,她去洗手,順便讓保姆去廚房燉兩碗姜湯。池耀星就乖乖呆在客廳,拘束地坐在沙發(fā)上,哪兒也不去。

    就這么一會兒,季殊的手機連著響起好幾聲“叮咚”,一聲接著一聲。

    閃靈:【小貓可憐.jpg】

    閃靈:【小貓擔心.jpg】

    閃靈:【小貓打滾.jpg】

    閃靈:【小貓哭泣.jpg】

    閃靈:【小貓求原諒.jpg】

    季殊回頭看了看。池耀星垂著頭發(fā),臉上青青紫紫地低頭抱著手機發(fā)短信。

    明明兩個人就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即使是朝對方喚一聲名字也聽得見的距離,他偏要發(fā)信息。大概是打字他才比較放得開一些,在面對季殊時,他很難鼓足勇氣說出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

    季殊便也在廚房用餐桌邊坐下來,和他隔著兩個房間發(fā)訊息。

    【你在網(wǎng)上一開始就知道是我,才用這個賬號接近我的? 】

    【小貓點頭.jpg】

    【從什么時候開始? 】

    【很小的時候。你大概不記得我了,我們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當了很久的朋友。 】

    他說著,發(fā)過來一個游戲demo 。這個游戲想法他之前跟季殊說過,準備做完后拿去參加明年的GAME JAM ,是一個文字AVG ,女主的形象很像她。

    她當時還以為是巧合。

    游戲的主視角是一個被父母意外遺落在異國他鄉(xiāng)福利院里的男孩。他沒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朋友,甚至無法聽懂身邊人的語言。

    他需要通過福利院閱覽室的電腦與一位異國他鄉(xiāng)的女孩發(fā)送郵件,通過郵件里的信息逐漸拼湊起這個女孩的樣貌、性格、興趣、背景和故事。并在同時逐步提升兩人之間的羈絆。

    游戲的好結(jié)局是男孩在多年后回到家鄉(xiāng),和女孩順利重逢,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主創(chuàng)沒做壞結(jié)局?赡苁菦]做完,也可能只是不想做。

    季殊能夠回憶起來些許小時候的事,但那實在太過于久遠,她幾乎記不怎么清。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確實有過一位網(wǎng)絡鄰居。

    她給他發(fā)過不少自己的興趣。她穿的衣服、聽的音樂看的電影玩的游戲。她把他當做自己的日記本,每天傾訴著自己的日常和煩惱的事。她記得對方很是木訥,寡言少語,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她在說,他很少回話。

    母親離開后,她跟著季南林來了弗蘭德,也弄丟了自己的郵箱地址。

    網(wǎng)絡鄰居很快消失在她的記憶長河中。

    她想不到他居然記了這么久。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閃靈打字很快,像是怕稍微慢一點兒她就要在網(wǎng)絡那頭飛走,【那時候,我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念頭,而你是我的錨。我知道你可能根本記不得那些回憶,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包括你跟謝周霖交往之后……】

    他說,【我曾經(jīng)以為你和他在一起會幸福,但是我后來發(fā)現(xiàn)你過得并不開心。 】

    【你在演講臺上出事的時候,我以為你會離開我身邊。我恐懼得快死了。我才找到你不久,我那時候就想,如果你能醒來,我不會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我不會讓你消失。 】

    【我想看見你幸福。 】

    季殊聽見聲響。池耀星已經(jīng)站起身來, T恤隨著他的動作從勁瘦的腰肢滑下,他走到她的身邊。

    他個子很高,身高腿長,靠近過來時幾乎擋住了她身前全部的光線。他的神情很緊張,臉頰紅紅紫紫,彎下腰,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呼吸沉重起來,

    “季殊,給我一個機會好嗎?至少讓我保護你。你可以隨意吩咐我去處理一些人或者事,如果你被某些人糾纏得煩了,我也可以讓他短時間內(nèi)不再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他說著,忍住劇烈到幾乎疼痛的心跳聲,俯下身貼近她的唇,

    “假如現(xiàn)在還不能喜歡上我,那就先利用我。好不好?”

    季殊聽著他的話,又想起來論壇里流傳的一些“謠言”。一些什么在她的腦子里很快閃過,但她沒能立刻抓住。

    她遲疑著想問些什么,但沒問出口就被堵住。

    他終于貼了上闊別渴望已久的溫熱的唇,唇齒間炙熱的情緒傳遞著。

    灰色的頭發(fā)涼悠悠垂在她的臉頰邊,橫斷眉毛的粉色瘢痕在灰發(fā)下若隱若現(xiàn)。

    這次他沒捂住她的眼睛,眼神在濃密的睫毛下羞怯地躲閃著,像是怕那其中隱藏的積壓情緒會嚇退她。

    他渾身戰(zhàn)栗著,又害怕又渴望。手在她的腰間越收越緊,如著魔一般。

    季殊被他的狀態(tài)嚇住。她怔在原地,沒能推開他,或許是不忍,又或許是別的。

    但這個淺嘗輒止的吻沒能持續(xù)太久。

    玄關處傳來了門響聲。季存進了門。

    霎那間,池耀星從駭人的狀態(tài)里觸電一般如夢驚醒,季殊也猛地伸手推開她。

    季存在玄關處跺腳,抖了抖身上的雪,脫下大衣。他看見廚房餐桌邊站得很開的兩人,挑了下眉:“小殊,同學?”

    季殊嗯了聲,“路上碰見他摔傷了,我?guī)貋砩纤。?br />
    她說著,臉色不自然地從椅子上起身,匆忙去看電磁爐上燉的姜湯。

    池耀星則默默站在一邊,魔怔地摸著自己的嘴唇。他的視線不自覺緊緊黏在她忙碌的身影上。

    季存笑了下。聲音從客廳遠遠傳來:“這是之前你去參加同學的成人禮那家的小同學? t怎么摔傷了,好不小心。等會雪小了就快點把人家送回去吧,別讓人家里人擔心。”

    第60章

    大約半小時后風雪就小了下來。

    季殊給池耀星塞了幾個暖寶寶, 又給他團了條自己的圍巾,讓司機送他回去。

    她一踏進家門就看見家里人多了起來。

    季南林帶著何瑛回來,專門在家里劃了一間嬰兒房出來,孩子的哭聲吵得不得安寧。育兒嫂和保姆忙前忙后,把營養(yǎng)品往房間里搬。

    他跟季存在房間說話。

    房門輕掩著。季殊聽了兩句。

    “您不如讓她去住育兒院呢?省得在家里不小心,又磕著碰著哪里。”

    季南林大發(fā)雷霆,他還是那么喜歡扔東西,房間里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響聲。

    “你母親的死只是個意外!你沒必要這么針對何瑛,她不欠你們兄妹倆什么……”

    “您難不成覺得我是在針對她?”季存的笑聲輕飄飄的,“我是針對你啊。小殊變成這樣,你以為你還能若無其事把她當作工具向上爬嗎?你對她又盡過多少養(yǎng)育的責任?”

    季南林怒火攢動, 被氣得粗重地喘氣,“……好, 你們是翅膀硬了, 要跟我斷絕關系?”

    “房子已經(jīng)租好了,過兩天就搬出去!奔敬嬖频L輕地說著,“小心氣著,畢竟老來得子——他們娘倆還得靠您呢!

    又是重物落地的響聲。

    季殊回到房間。沒過一會兒保姆就請她下去吃晚飯。

    她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魂游天外。其他人也各懷心思,只有季存興致不錯,飯后他回房間忙學校的事,季殊也回了房間。她翻了翻相冊, 從前有很多她跟季存的合影,照片上兩個孩子擠擠挨挨黏在一起。

    兩個人在很小的時候關系還很好,從母親去世后她的性格才變得越來越孤僻陰沉, 對季存也變得疏遠起來。

    季殊忽然想到,如果他們以后真的離開季家的話, 就只有她跟季存相依為命了。

    她翻開line,又合上。再翻開,再合上。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還是關閉了line。未讀消息越來越多,但是她一點打開閱讀的興趣都沒有,她能感覺到自己跟這世界的聯(lián)結(jié)變得淡了,形形色色的人——包括她自己,仿佛都變得模糊起來。

    她癱倒在自己的床上。疲憊感后知后覺地涌上全身。

    假如真的無法回應池耀星的話,等下周去當著面跟他說明比較好。她不能因為誰對她好就心軟,也不能再錯誤地放置自己的情感。那會帶來無法預計的災難結(jié)果。

    她想到今天謝周霖的事,隱隱又頭疼起來。

    不知不覺就沉睡過去。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清晨。大雪停止,窗外的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白。

    她和季存開始搬家。

    新住房的地址在紀念花園附近,月租不便宜,季殊也不知道季存哪來的錢。據(jù)他所說,他在大學里經(jīng)常幫別人代寫論文和作業(yè),不僅能支撐自己每個月的生活費,甚至還有不少盈余。

    他還特地在萊伊斯開了個賬戶,名稱就叫“小殊的學費”。他定期給里面存錢,已經(jīng)攢了不菲的一筆,不過自從季殊拿到塞弗林的全獎之后,他就把名稱改成了“小殊的生活費”。

    他們加上搬家公司一起搬了整整兩天。等把家里收拾好后季殊已經(jīng)累得完全不想動了。季存撿出一大堆公爵府送來的奢侈品,問她還要不要,如果不要就賣了。

    季殊跟他一起把東西掛上二手網(wǎng)站,等人來壓價。

    Lotus的東西在市場上很是搶手,很多紀念款都買不到。季存特地把那些紀念和聯(lián)名款設置了專屬拍賣,品牌忠實粉絲們通宵守著鏈接加價。

    季殊也每天捧著電腦蹲拍賣價格上漲。但是很快,價格加不動了。

    ——一則關于Lotus的消息刷新在網(wǎng)站的頭條和SNS的趨勢,以火爆的速度增長著。

    Lotus的COB離世消息傳來,公司股價暴跌,股市一片綠油油。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仿佛一顆魚/雷投進深水,炸出了所有股民和做空股票的金融商人。

    季殊也很驚訝。在她的印象里,陸明熙的爺爺應該早就離世了,只是消息隱瞞了很久。但是現(xiàn)在這個關頭忽然爆出來,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次日去上學,果然陸明熙缺席了。謝周霖也不在,他那天應該是偷偷離院,被謝汝云帶回去后又強制住了幾天院,還沒放出來返校。

    放學的時候,她接到了陸如青的電話。對方說陸明熙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差,想拜托她來看看他,不會占用她太多時間。

    她雖說是請求,但是一放學就安排公爵府的車隊停在學校門口,幾乎吸引來了全校的視線。

    她沒給她選擇的機會。

    季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車。

    成批的記者堵在公爵莊園門口,大批狗仔試圖涌進去,公爵府門口混亂異常,保鏢們艱難維持秩序,甚至拿出了槍來威懾,但這依然沒能恫嚇住那群以新聞與娛樂為生的人們。

    季殊乘坐的車從另開的側(cè)門進入。

    她一進房門,就看見躺在床上的陸明熙。他面色蒼白,精神萎靡,憔悴不已,床頭堆滿了藥品。季殊沒見過他這幅樣子,大概是已經(jīng)有很多人來看過他,他聽見開門聲又厭煩地縮進被子里,嘟囔了聲“滾”。

    季殊在他的床邊站定。

    她難得地回憶起很久之前的陸明熙。他是《女主的品格》這本書中的男主校霸。囂張跋扈、趾高氣昂,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學校里作威作福。

    如果不出意外,他會懲罰她為了給阮思安出氣,然后她就此下線,成為男女主愛情的墊腳石。

    一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季殊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持之以恒的改變讓她確實不再像從前那樣畏懼、惡心他。

    但無法改變她不會喜歡他的事實。

    她太早知道陸明熙心臟病的事,導致她后面對他用自己的病來示弱討好一直無動于衷。

    說實話,她甚至驚訝于陸明熙一直以來的堅持不懈。

    他從小就在鮮花、簇擁和掌聲里長大,獻媚討好的眼光數(shù)不勝數(shù),只要他一個眼神,會有無數(shù)人蜂擁而至替他擦鞋。

    那些人以能跟在皇室的影子里為榮。

    她以為他對她的喜歡不過是三分鐘熱度,很快就會膩了,但是沒有。

    從夏天到冬天。

    他還會堅持多久呢?

    她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勉強自己的語氣不再那么生硬:“……節(jié)哀!

    她不善言辭,除了一個簡單的單詞外說不出其他。

    但她的聲音卻像是一個驚雷,炸響在陸明熙的耳旁。被子里的小山丘幾乎一震,然后一哆嗦,那里面?zhèn)鱽聿桓抑眯诺穆曇,帶著鼻音、悶悶的?br />
    “……季殊?你怎么會來?”

    “公爵讓我來的!奔臼庹f,“她很擔心你。現(xiàn)在Lotus那邊股價大跌,程家忙得不可開交,公爵也疲于應付媒體和輿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堅強一點,別讓她再分心!辈蝗凰謺䜩頍┪。

    陸明熙癡癡的笑聲卻從被子里傳來。

    “你來看我,還對我說這種安慰的話……我是在做夢么?”他夢囈著。

    季殊忽然能理解一下池耀星的心情了。她現(xiàn)在也想很不耐煩地把被子掀開,給他一拳讓他清醒一下。

    但很快,陸明熙從被子里迅速伸出手。那手灼熱滾燙,幾乎讓人以為他發(fā)了高燒,他憑著聲音抓住了季殊的手,將她扯得坐在床上,然后拉著她的手一起縮進被子里。

    他拉著她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季殊被他胸口的溫度燙得嚇了一跳。

    他的胸口濕潤,柔軟起伏的肌肉下一道猙獰的疤赫然出現(xiàn)在季殊的掌心下。疤痕粗礪、坑坑洼洼,交錯的縫線幾乎貫穿了半個胸肌。

    在那傷疤之下,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而隨著她的觸摸,心臟跳動的速度還在加快。

    季殊忽然有種錯覺。

    那心臟會鉆過主人的疤痕跳出來,自愿跳進她的掌心,被她狠狠攥住一般。

    “……你是今后我唯一在意的人了。我想把這個送給你!标懨魑醯统恋穆曇魪谋桓C里傳來,艱澀發(fā)啞,話語深處又帶著執(zhí)拗的嬌怯。仿佛真的想把那正在跳動的東西當作禮物送給她。

    季殊懵了一瞬,下意識被燙得抽手。

    “你燒糊涂了。”她去床頭柜翻找退燒藥,“公爵沒給你準備消炎藥和退燒藥嗎?你平時吃的是哪個?”

    身后的光線忽然一暗,季殊腰間的力驟然收緊。

    陸明熙已經(jīng)從被窩里鉆了出t來,抱緊她的腰。他嘟囔著“我沒發(fā)燒!我清醒得很!”,但身上炙熱的溫度卻燙得季殊隔著一層衣服也能感覺到。

    她回過頭,看見對方眼眶和眼白已經(jīng)發(fā)紅,粉發(fā)被汗水浸濕,汗津津地黏在額頭上。身上濃郁的氣息包裹著她,下巴也無意識在她的肩膀上磨蹭,濕漉漉的鼻尖和臉頰將她的頭發(fā)攪得胡亂一片。

    季殊將他的雙手反剪到身后,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枕頭上。

    他在她的手下唔唔掙扎了好一會兒,忽然不動了。臉下的枕頭慢慢開始浸濕,他開始平靜地哭泣著。

    “季殊,”他聲音沙啞酸澀地問道,“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你會哪怕心疼一下我嗎?”

    季殊說:“不會!

    “你甚至不愿意騙一下我?”

    “是。”

    她的話語聽起來是如此冷漠無情!小公爵的肩膀抽動著,似是哭泣,又似是在嘲笑自己,半晌,那從胸腔里傳來的響動甚至引得床也共振起來。

    “哈!哈哈……”陸明熙悶笑著,輕聲喃喃,“季殊……你連在夢里都這么無情!

    季殊見他沒再動作了,便放開他的手。陸明熙慢慢直起身,眼睛紅彤彤地蓄著淚光,直勾勾望向她:

    “季殊,若是一切重來,從前那些事我都沒有對你做過的話,你會喜歡上我嗎?”

    “我不知道。”季殊反問他,“但若是你重來一次,你還會像從前那般荒唐行事嗎?”

    陸明熙似乎還燒著,眼中的紅久久未退,看著她時不帶掩飾,幾乎像是在燃燒。他不再偽裝,輕聲哼笑,

    “大部分人我從未使用過暴力,是他們的的自卑讓他們自愿向我臣服!

    季殊看了他一會兒,很快也笑了起來。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么久以來他的改變不過一直在偽裝,只是為了討她歡心。

    他從未真正認識到過自己的錯誤,只是錯誤之中出現(xiàn)了她這個讓他動心的變數(shù)——而她竟還真的以為他在點點滴滴地改變。

    荒謬的笑聲跟著重疊在一起,她看著陸明熙 ,一字一頓,失望至極,

    “你確實無可救藥。”

    她說完便不再停留,徑直離開了房間。

    就像來時一樣,出去時她也廢了不少功夫。公爵叫來她的任務她已經(jīng)盡力做了,但她已經(jīng)實在不想繼續(xù)呆在那個地方。

    公爵府門口一樣喧囂,偶爾夾雜著幾聲槍響。

    季殊抬起頭,下午的天空陰云密布,天空盤旋著不詳?shù)幕以疲袷浅彼话悖獜奶爝呌縼恚瑢⑷酥舷⒌赝虥]。

    回去的車上,季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不在身上了。大概是在公爵府和陸明熙的糾纏中弄掉了,但季殊實在懶得回去拿。

    路上交通堵塞。

    反霸凌組織自發(fā)地集合起來,對內(nèi)閣安貞輔佐官的反對游行示威愈發(fā)擴大,他們要求重視弗蘭德投毒事件,并在街頭籌措善款,用來幫助那些在校園霸凌中受到傷害的孩子們。

    然而也有另一伙反對執(zhí)政黨與內(nèi)閣的人乘機破壞街道和商店,宣泄著自己對生活與政治的不滿與怨憤。

    車輛被堵得無法再前進半分。不得已只能繞路,從另一條路回家。

    到家不久后,這股不祥的預感很快被坐實。

    季殊目光灼灼地盯著電視里混亂的直播場面,幾乎快把屏幕盯出一個洞來。

    【小公爵所坐車輛下午半小時前于格倫大道交叉路口發(fā)生意外,車輛側(cè)翻,發(fā)動機引燃,當事人目前已被緊急營救出來送往醫(yī)院,未脫離生命危險。 】

    【據(jù)知情者稱,小公爵帶病在身離家是為去找人并歸還某物品。他下午退燒后形狀急切后悔,急于尋找對方,不顧該日下午道路路況混亂,堅持要求即刻出發(fā)。 】

    【交通警署調(diào)查錄像后初步斷定系車輛有心肇事。同時在公爵府側(cè)翻車輛中發(fā)現(xiàn)一手機中曾經(jīng)被安裝過跟蹤定位軟件。不排除暴/徒通過軟件對公爵府展開精準報復行為。 】

    【案件目前正在跟進調(diào)查中,將以手機定位軟件為切入點展開偵查。 】

    【 Lotus股價暴跌,小公爵車禍生死難卜,是否與目前黨爭關系密切?蘭頓皇室與政黨的隱性矛盾能否調(diào)和,民眾對內(nèi)閣長久的不滿與積怨會在何時爆發(fā)?請繼續(xù)關注NEW TIMES的實時追蹤報道。 】

    座機同時接到電話,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那頭沒有說話,只是傳來虛弱的、淺淺的呼吸聲。

    半會兒后,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在季殊的耳邊。低沉綿密的嗓音,像是絲線鉆出來一點點裹緊她。

    “小殊,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謝……”季殊腦袋嗡了一聲,后退兩步,跌坐在沙發(fā)上。

    她感覺喉嚨被誰緊緊扼住,幾乎難以呼吸。新聞上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遠,仿佛從天邊傳來。

    她喘了很久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攥緊話筒,嗓音顫抖道:“你瘋了,謝周霖,你瘋了,這些都是你做的,你怎么敢……”

    “是,我瘋了。我說過,會讓你后悔和我分手的!鄙倌贻p笑了聲,聲音很平靜,話語柔情蜜意,但語氣又潛藏恨意,

    “我的人生墮落至此,都是因為你,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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