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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阻礙

    路燈漸漸亮起,微光在雨絲中折射。

    雨水將車窗暈得斑駁。

    抬起雨刷器。

    許青抬頭瞄了一眼后視鏡。

    手掌托著臉頰,看著窗外被雨水顛倒的城市,沈覺夏始終悶悶不樂。

    眼瞧著雨勢越來越大。

    將車停穩之后,許青拿起放在副駕的雨傘,誰知道——沈覺夏居然直接頂著大雨走進別墅。

    “小姐!”急忙下車,許青追在沈覺夏身后。

    烏發沾滿水珠。

    季知節的排班時間很滿,通俗一點來講休息時間都是擺設,身上的傳呼機響應都是猝不及防。

    沈覺夏挑了個時間,晚上九點,正好是季知節回宿舍的時間,而這個時間段是整棟宿舍樓最為安靜的時候。

    樓下的超市里還有幾個士兵在領物資,手里拿著的是兩根深褐色的毛巾。夜里涼風順著樓道口往她脖子里灌,沈覺夏朝超市的方向看一眼后,將筆記本摟進懷里,望向遠處。

    不到十分鐘,她便看到了季知節的影子出現在路燈下,額前帶著一縷碎發,從眉尾垂下,隨著風的方向拂向另一側。

    “結束了嗎?”沈覺夏迎上問,面上還帶著笑。

    季知節看她一眼:“結束了,你冷不冷?”

    彼時沈覺夏身上穿著一件薄外套站在風口處,袖子往上半綰著,她抿著笑回:“我不冷,這是采訪稿,要是趕時間你可以邊走邊看。”

    季知節沒說什么接過,沒翻開看,唇眉淡漠:“需要錄音嗎?”

    “不需要的。”沈覺夏已經跟上頭打過招呼了。

    話罷,季知節只是輕點了一下頭,今夜似乎格外靜謐,腳步聲在樓道都能泛起回音。

    在往樓上走的途中,沈覺夏問:“你不需要看一下嗎?比如在腦子里過一下怎么回答。”

    “你會做修改。”季知節語氣很輕的答,聲音沒有力,看樣子很累,說話時尾音略帶輕嘆。

    季知節的房間在沈覺夏下一層,剛到樓梯口時,沈覺夏還能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還有迷彩人影正往樓上來。

    她之前其實沒看到這些人。四樓靠里的位置,正對上去就是她住的房間。

    “你們幾個人住?”沈覺夏打開手機電筒對照門鎖。

    “兩個人。”

    門鎖咔地接上吱一聲的推門聲。

    “那她還在值班嗎?”

    ‘啪’一聲,燈光在沈覺夏的問話中亮起,屋子不大但只有一張雙人床,和她住的上下床有區別。

    季知節一邊脫著外套一邊回:“她傷沒好,不回來。”

    沈覺夏這時才想到,那個從前線回來被她認錯人的醫生,原來是季知節的舍友。

    沈覺夏視線移到床榻上:“你們睡一張床?”

    這個問話有點突然,也有點不合時宜。怎么問出來的,為什么會問,其實多年以后她自己回想起來,還是沒能太懂當下的心態。

    “有什么問題嗎?”季知節轉頭問。

    沈覺夏步子因季知節的語氣而變得緩慢了,隨后輕松一笑說:“沒什么問題,隨口問的。”

    季知節說:“剛來的時候沒有多的床位。”

    這聽著像是一句解釋,沒有很刻意的解釋,但像極了荒原的盡頭忽而閃落的一顆隕星。

    “我們現在開始嗎?”季知節緊接著問。

    沈覺夏若無其事地摘下相機放桌上:“現在開始,十五分鐘。”

    日用品都擺放在靠墻的位置,未曾開窗,桌面故而未曾受到風沙侵蝕。

    “你緊張嗎?”沈覺夏拖了凳子,凳子腳劃著地面刺耳。

    季知節人就坐在她的對面,輕聲問:“你是指哪方面?”

    沈覺夏抽出圓珠筆,靠坐在椅背上,為了疊高本子翹了二郎腿。一套姿勢做得行云流水。

    她一邊寫標題一邊說:“看來你不緊張,我們現在開始吧,季醫生。”

    “因為是文字形式,所以流程我們就不走,直奔主題,第一個問題,工作環境問題,面對戰區的特殊環境和條件,你遇到過哪些挑戰?”

    沈覺夏碰到自己的膝蓋,因慣性踢到了季知節的褲腿上,她斜了一下身子:“不好意思。”

    季知節神色淡定,隨后說:“有很多。”

    “比如呢?具體一點。”沈覺夏看她。

    季知節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十三號那天,戰友受傷,三名重傷患者,一人被砸斷了胳膊,另外兩名休克。”

    季知節說到這里,沒往下說了,神色很是平靜。

    當然,沈覺夏聽到這里自然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季知節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將三名患者同時帶走的。

    但季知節誰也不能拋棄,即使對方與死神接軌,她也要讓對方看見生的希望。

    空氣似乎被冷風凝聚,這個話題很沉重,重到連沈覺夏的呼吸都不敢重落。

    “救過來了嗎?”沈覺夏將季知節的話記在本子上。

    “沒有。”季知節回這兩個字的時候平靜了一些。

    沈覺夏有似無地落下一口氣:“好,那下一個問題。有沒有一位患者或事件深深地影響了你?”

    季知節看她,一個很正經的問題,但季知節給她的感覺是這個問題另有答案。

    正說到這兒還沒回答,突然,有序的腳步聲在走廊內傳來,緊接著便是隔壁的敲門聲。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門外,視線碰撞在大門上時,門被砸響了。

    季知節開門時,沈覺夏收好了筆記本站在她身后,來者是軍隊的人,后面的士兵端著槍,眼神冰冷徹骨,那身軍裝讓人不寒而栗。

    對方先是跟季知節說了什么,季知節這時將脖子內掛著的牌子拿出來交給對方。

    季知節側首道:“例行檢查的。”

    沈覺夏懂了意思,她一直將東西放在身上,避免出現上一次的情況,她遞交出東西后眉目都是慌張。

    她沒有季知節順利,因為對方的注意力在她證件上多停留了五秒,這個過程像是煎熬,讓她手心出了汗。

    “JingHua journalist?”(京華記者?)

    軍官眉毛往中間微蹙。

    沈覺夏放慢呼吸點頭,回道:“I am a JingHua war photographer.”(我是一名京華戰地攝影師。)

    季知節一直站在她前面,士兵眉心的愕然慢慢轉變成了一絲疑惑。

    “Winch room are you in?”(你哪個房間的?)

    沈覺夏看了眼季知節,才說:“I live on the fifth floor.”(我住五樓。)

    士兵聽罷,目光往房間里面走,隨后將證件還給了沈覺夏,一揮手帶著人走了。厚皮靴砸在走廊上,等著聲音漸遠,季知節將門掩上。

    沈覺夏這才松了一口氣,她腿軟了,手把著墻整個人沒了力氣。她到了這里接觸過實戰,但今天這種不安隱隱作祟還是頭一次。

    “我們繼續。”沈覺夏壓著氣息,假裝淡定回到位置。

    季知節到桌邊給她倒水,保溫茶壺和她在旅館用的一樣,白色的瓷杯外繪了一只小貓。

    “杯子是新的。”季知節遞給她。

    “謝謝。”

    沈覺夏仰頭喝了一大口,艱難的咽下后,她看著季知節問:“如果你累的話,要不然我們明天再做下面的采訪。”

    季知節往門口看去,神態輕松說:“我不累,不過,你有事要耽誤了。”

    “什么意思?”沈覺夏一頭水霧。

    在她的這句疑問過后,那扇讓人恐懼的門又一次被敲響。

    “誰是五樓的?”

    沈覺夏透過門縫看到一個膚色黝黑的本地女性,嘴里不太標準的英語。

    “Hello.”沈覺夏往前站。

    “五樓是不是就你一個外國記者?”女人手把著門框。

    “我不清楚。”沈覺夏說,“我之前到的時候就我一個。”

    女人慢條斯理收手,先是看了季知節一眼,隨后招手:“跟我過來。”

    沈覺夏對此生疑,但也沒有多問,臨走時她從季知節眼中看到了一絲柔和,但又是那般淡然。

    從剛剛軍官意味深長地問話,便決定了這一步。

    “現在上頭要求規劃管理,所以重新分配房間給你。”女人走在最前面。

    此時的走廊包括樓道上下都是端槍的士兵,不是維和軍隊。

    她回五樓時發現每個門口都站了士兵把守,沈覺夏即使心如擂鼓,也不敢大有動作。

    回了房間不到三分鐘她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女人在門口等她,身子慵懶地靠著門框。

    在此途中她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季知節攔下她拍照的那個動作,顯而易見,這里變天了。

    所以說季知節是在無形中又保護了她一次。

    沈覺夏提著自己的包站在一樓的安保室門口等著她,對方跟人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風吹得她發絲微抖,她無聲地站在門口靜等,沒有一點異樣的神情,像一尊雕塑一般。

    又過了五分鐘,女人拿著本子回首看她問:“現在沒有多余的房間,四樓有個士兵出任務去了,他明天一早回來后會被調離,他的東西你收好,你就暫時住那兒。”

    沈覺夏眉心疑惑道:“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她知道四樓大多數都是戰地醫生的住處,有的兩人一個房間,有的四五個人一個房間,最盡頭是留有一個士兵的休息室,為了保護樓層的安全。

    “暫時的,他明天走,我可以帶你領新的床套。”女人說話語速正經又快速。

    沈覺夏沒得選,她眉頭動了動算做回應,跟著去領了新的東西。

    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趙涵的嘴巴,劉雨柔笑瞇瞇地說道:“她剛才沒吃飽,看你吃飯又饞了,不用管她。”

    “好吧。”并沒有繼續追問,沈覺夏嚼了嚼,十分公正地評價道:“學校廚師的手藝好像越來越好了。”

    “為什么?我剛才明明——”

    “走,我們出去透透氣!”

    強硬地攬過趙涵的肩膀,劉雨柔推著她走出教室。

    看著她們肩并肩離開的身影。

    沈覺夏不停往外冒酸水:真好啊,以前她和季知節也是這樣的……

    第 62 章   擷取

    悠揚的鋼琴曲在耳邊響起。

    午休即將結束。

    放下手中的筷子。

    掃了眼身旁空空蕩蕩的座位。

    抿唇,沈覺夏一言不發地收拾著桌面——該死的季知節,為了躲她居然敢整個中午都不回教室!

    深呼吸,調整情緒。

    將餐盒和筷子統統丟進塑料袋,沈覺夏拎著袋子站起身。

    頭發隨著風的方向往后揚,攪在槍管上。季知節微低頭三兩下將頭發綰起來。

    “能不能從維和部隊借一輛摩托車?”季知節語速快而正經,看來事情很緊急。

    此時沈覺夏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而季知節并沒有注意到她,反倒是注意力在小護士那兒。

    她面無起伏穩住車,從背后去拍季知節的肩膀,手剛碰上,誰知季知節轉身快準狠地捏住她的手腕。

    這動作像是條件反射,沒有一點猶豫。

    頓時,沈覺夏吃疼地‘嘶’了一聲,腕上的傷口正被季知節死死拽在手心,季知節也是在轉身看到她后,眉頭一顰,松了手。

    “怎么是你?”季知節指腹摸到了創口貼,聲音變得微淡了些。

    沈覺夏眼里泛著寒光:“你怎么反應這么大?”

    季知節緩慢地看她,眉心的褶皺撫平說:“誰讓你在我背后的。”

    沈覺夏剛剛沒有意識到,帶槍的時候警惕性比以往都高,她這個動作實屬不妥當,好在季知節收得及時。

    “去哪兒?我送你。”沈覺夏的呼吸放輕了。

    季知節的目光這時才走到旁邊的摩托車上,小護士懷里抱著醫療箱,腳磨著石子發出聲響。

    “西城,國際救援組織駐扎地。”季知節沒有在這個時候拒絕她,能通過這個語氣判斷出是真的有急事。

    沈覺夏轉動著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緩緩呼出一口氣,朝著車斜了斜腦袋:“上車。”

    “你準備去哪里?”

    沈覺夏轉動車鑰匙,摩托車發出噪音,她輕細地聲線就夾在其中:“我也去那兒。”

    “給我吧,我一個人過去。”季知節從護士手里拿過藥箱。

    這套動作完了以后,視線輕落在沈覺夏身上,也沒往后邊坐,就站在邊上看著沈覺夏。

    沈覺夏側頭看她:“上來啊,站著做什么?”

    季知節砸一句:“你下來,我來開。”

    沈覺夏想要說的話語憋了回去,僵持了大概三秒,她妥協般地語氣說:“你來吧。”

    “你會不會?”沈覺夏的問話從摩托車的噪音中傳來。

    季知節將醫藥箱給她回:“我不會。”

    她聽著季知節的回答,藥箱也綁好了。這句話是開玩笑的,都能聽出來。

    上車后,腳放好了,但手好似脫離束縛的擺設,一時間不知道該放在何處。

    季知節身上的槍交給了她,很重,對方沒有猶豫。不算朋友但有信任感,這是什么關系?

    想不明白猜不透,但當下沈覺夏知道,很久以后她去懷念黑發尾帶的淡香,不濃不淡其中還夾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是抱著你嗎?”沈覺夏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季知節視線往后走,說:“隨便你。”

    隨便這個詞有很多意思,但也將沈覺夏夾在了中間不好抉擇,摩托車往前駛,她的身子因慣性往后,她直接伸手環住了季知節的腰。

    而在下一秒,車子猛地提速她整個人下半身好似隨著風在飄動一般。沈覺夏騎得最快也沒到這個地步。

    風沙勾著她的發絲,沈覺夏只能將臉埋在季知節后背,還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喊:“季知節,你慢點。”

    “你要是怕,就抱緊點。”

    季知節的聲音模模糊糊,但傳到沈覺夏耳朵里的時候,沈覺夏也沒有思考就照做,她收緊了手將季知節的腰圈著。

    風聲在耳邊嘶吼,她瞇著眼不敢朝著前方看。季知節是真的在趕時間,摩托車飛馳過石塊時抖得她心臟都疼。

    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說遠不遠,但生生折磨得沈覺夏發絲凌亂,進了城后季知節才稍微減速。士兵放在房間的東西并不多,女人幫著一塊兒收完了對方的行李,然后直接帶走了。

    房間是上下床,鐵架子床靠著門。房間彌漫著一股煙草味,床尾擺放的礦泉水瓶內還有泡爛的煙絲。

    沈覺夏開了窗透氣,隔壁是季知節的宿舍,她站在窗前能聽到屋子里的動靜,窗簾滑動的聲音,季知節還沒睡。

    她折身拿著毛巾和衣服出了門

    “咚咚咚~。”

    門內的光順著縫隙爬到了沈覺夏臉上,她唇角微彎,手腕上掛著一根皮筋,季知節換了衣服,發梢滴著水濕了肩頭,眉頭微動,像是用眼神在詢問她‘有事兒?’

    “我能借你洗手間,洗個澡嗎?”沈覺夏視線往里走,“隔壁沒有熱水了。”

    季知節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側身給她讓路。

    沈覺夏入屋后站廁所門口問道:“你怎么還沒休息?”

    “剛回來。”

    這三個字平靜且溫和,不似初見時那樣的冷冰冰,距離這東西怎么說呢,久而久之越熟越近。

    季知節換了干凈的衣服,傳呼機還是一如既往別在腰間。這行就是這樣,隨時會有突發事件。

    沈覺夏看她問道:“意思是剛剛我走了以后,你又去了一趟醫院?”

    “病人有突發情況。”季知節在回完這句話后,‘咔’一聲吹風機噪音傳來,滿屋好似都帶著洗發水的味道。

    沈覺夏也不再往下說什么,她拿著衣服進了廁所。隔壁屋子的水龍頭是壞的,沒有辦法控制熱水的溫度。

    洗完澡后已經快將近十一點,吹風機的聲音早停了,沈覺夏知道熱水不多也沒有洗頭,出來的時候,季知節在窗邊,那扇窗透著清風明月。

    月輪高掛在廢墟上,殘光將輪廓修飾得模糊不堪。

    而在淺淡的白光下,季知節的神情總是耐人尋味,她讀不懂面前這個人,看不透這個什么也沒想,卻滿身都是故事的人。

    季知節是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才轉頭看她。

    “明天早上八點,伏鎮的傷員會轉移到醫院,我有幾場手術,如果你要拍攝,六點跟我出門。”

    沈覺夏脖子上還掛著水珠,拖鞋踩在地面還帶著‘嗞嗞’的水聲,她愕然抬頭看著季知節。

    “我會不會打擾到你手術?”

    季知節眉頭微擰,隨后眼角眉梢上揚:“你之前不是自己保證不會打擾到手術嗎?嗯?”

    “是,是,我保證。季醫生你放心,關閉閃光站在角落,拍攝會保護患者隱私。”沈覺夏笑。

    季知節看她笑,自己的神情也略微松弛了些。沈覺夏的笑意像是向日葵,不注意順著縫隙往人心底鉆。

    她摁下手機旁側的鎖屏鍵,低頭掃視一眼時間:“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好,明天早上我準時過來。”沈覺夏保證得誠懇,到門口握住了把手后又轉頭補充一句,“那,季醫生,晚安。”

    “嗯。”季知節點點頭。

    這一夜,沈覺夏的心情格外好。分不清是因為工作的進展更順利了,還是說,多了一個距離不太近的‘朋友’。

    總而言之,在滿目瘡痍的塔和里,那顆子彈就像種子鉆在她心頭最薄弱的位置。

    沈覺夏想到這兒,晚上睡得特別安穩。這是到了塔和里這么久以來,連夢都不做的一個晚上。

    凌晨四點,窗戶灌入的冷風將她凍醒了,沈覺夏頭輕偏就看到了窗外的薄光。

    緊接著是腳步聲,她沒有在意樓道里的聲音,樓道有人巡邏,有聲音是很正常的。

    隨著隔壁的門‘砰’地一聲關上,腳步聲似乎停頓了,沈覺夏隱約覺得不對,她起身朝著門口看去。

    這時腳步聲才漸漸遠去,而這扇門沒有任何動靜。她知道,季知節又被傳呼機叫走了。

    從這個時間點以后,沈覺夏便沒再睡著。

    直到時間過了六點,季知節仍舊沒回來,沈覺夏翻身下床在門口看到了一張字條,這張字條是從門縫下塞進來的。

    【抱歉,有任務,今天不能帶你拍攝了。】

    筆記本撕得著急,紙張歪了一些,沈覺夏看著任務兩個字心跳如雷,季知節上前線了。

    臨走時還記得給她留了紙條,看著上面的字跡,沈覺夏壓住心里的酸澀,對折好后壓在了枕頭下。

    洗漱完后正好六點二十,剛開門,李君樂半抬手的姿勢隨著笑意浮現收了下去。

    “早。”

    沈覺夏回:“早。”

    李君樂消息收到的挺快,她昨天晚上剛搬到四樓。

    “我昨晚搬到了五樓,正好住的你的宿舍。”李君樂解釋。

    沈覺夏眉心浮出疑惑。

    李君樂跟著解釋:“媒體記者全部安排在了六樓,上頭下達的通知方便管理。”

    這其中什么意思,旁觀者都能看明白。

    “你這么早來找我有什么事情嗎?”沈覺夏沒往下問,反而是岔開了話。

    李君樂說:“昨晚來找你,你沒在房間,有人說你在她那兒洗漱,我就走了。”

    李君樂側頭往旁邊的門看去。

    “哈廝小鎮被轟炸了,聯合指揮部調遣隊伍上前解救民眾,其中十個都是僑民,昨晚我找你,是想問你要不要前去拍攝?”李君樂手里拿著摩托車鑰匙。

    沈覺夏之前知道哈廝小鎮被轟炸的消息,那是幾天前聽說的了,哈斯小鎮位季塔和里的東部,緊挨著尼塞爾。

    “我跟著維和部隊去嗎?”沈覺夏問。

    李君樂晃著手里的鑰匙:“現在時間六點半,七點他們會從駐扎地出發,我借了組織的摩托車,我送你過去,你跟著他們一塊兒。”

    這是一次很好的拍攝,沈覺夏得過去。跟著維和兵走同時也安全,她得先去試試對方愿不愿意帶著她。

    途徑宿舍樓下時,她發現樓梯口拉了警戒線。同時貼了通知,為了安全起見不能隨意走動。跟著李君樂很容易便出去了。

    沈覺夏看著停在樓下的摩托車,將面罩往上拉,問道:“你過去嗎?”

    “我跟你一塊兒,我得把車帶回來,今天組長得用車。”李君樂說,“你回來給我打電話,我再過來接你。”

    李君樂手里的鑰匙拋給她,問:“會騎車嗎?”

    “我來吧。”沈覺夏裝好相機,腿跨過穩住車,“上來。”

    摩托車很重,沈覺夏讀大學那會兒就會騎車了,在塔和里這段時間,她剛開始出行都是自己租的摩托車。

    沈覺夏低頭看自己腰,被一雙手環著,她有點不太習慣,季是放低了語氣說:“我騎的還行,你不用害怕。”

    “路不好。”

    “那你別抱我太緊,喘不過氣。”沈覺夏目光看向前面,隨著摩托車往前駛去,對方的手收得更緊了。

    西城還算是一片完整的城市,其實摩利泇國地域不大,城市之間的路程短,西城中心地段被一條鐵路橫跨。

    現在交通線障礙,導致物資很難進來,西城的公立醫院緊缺燃料、醫療物資,社交媒體上全是呼吁聲。

    摩托車停在了駐扎地外,沈覺夏下車時腿還在抖,她摘了頭盔掛在手柄上,左手壓著眼皮,頭一直低著,另一只眼睛不停地淌著眼淚。

    季知節接過槍發現異樣,視線就輕放在沈覺夏淚珠上。

    “我,嚇到你了?”季知節眼睛微瞇,降低了聲音,“你哭什么,不至季。”

    沈覺夏回她:“我眼睛進沙子了。”

    她聽到這個回答,松了一口氣,抬頭朝里面看了一眼,面上很著急,她今天是收到了緊急通知。

    “手放下。”季知節輕捏住她的手腕,又一次碰上了沈覺夏的創口貼,輕撫上沈覺夏的側臉。

    沈覺夏眼睛被風沙侵蝕得不停淌淚,季知節將她的手拿開,一股氣流輕鉆進眼皮下,她和季知節之間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

    近到能聽見對方心口起伏的聲音,涼風在燥熱下鉆入眼球,沈覺夏就看著她,看著對方的注意力悉數落在自己眼內。

    連空氣都靜止浮動,那些躲躲藏藏的含蓄,這一刻丟了,丟的連她想尋也尋不到。

    季知節許是注意到了靠得太近,面色帶了緊張,猝然放下手,直起身清了清嗓子。

    “走吧。”季知節像是在用這兩字緩解尷尬。

    當然,尷尬的不止是她一個人,沈覺夏也是一樣,眼尾紅的一片已經看不出是太陽曬得,還是因為別的。

    在大門外季知節繳了槍,季知節的槍是自衛用的,她出了戰地醫院行走不注意便會被一些獨立組織的人盯上。

    “你是去哪兒?”沈覺夏問她。

    季知節說:“收到了一份緊急援助請求。”

    沈覺夏眉目緊皺:“那怎么你一個人過來。”

    “這邊人手不夠,馬上要做一場手術。”季知節說,“你來做什么?”

    沈覺夏跨上臺階,將左肩上的背包往上拉了下,回她:“遞交申請書,還是為了京華醫生的專欄報道,當然,我知道京華醫療隊是你帶隊,所以還需要季醫生同意。”

    季知節看了她一眼,沈覺夏故意加重的幾個字像是在提醒她,她也沒有為此多說什么,隨后她眼神移開說:“前面左拐,主任辦公室。”

    “你跟我一塊回去嗎?”沈覺夏在她臨走前補充問道。

    “手術需要很久,你回去自己小心。”季知節清清淡淡地說完便折身朝另一邊走去。

    那個方向是維和部隊A國指揮處。

    視線模糊,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心臟被熾熱的火焰包裹。

    大腦卻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加清醒。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暗色,伸手拉過沈覺夏,順勢將她抵在墻上,骨節分明的手掌掐著女孩的脖頸。

    指尖用力,迫使她抬頭迎合。

    下一秒,季知節俯身。

    微涼的薄唇吻上夢寐以求的柔軟。

    漆黑的瞳孔驟然放大。

    一動不動。

    沈覺夏呆呆地任她擷取。

    第 63 章   舔舐

    夜色漸漸低垂。

    昏黃的路燈在空氣中投射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暈。

    視線被溫暖的光暈完全占據。

    極具侵略性的薄荷氣息,將她完全纏繞,又辣又涼。

    前往尼塞爾的途中并不順利,中途盤查了好幾次,而每一次的盤查都得耽誤將近半小時。沈覺夏靠著車窗睡著是被噩夢驚醒的,季知節出任務的消息還在她腦子里打轉。

    路上,林然商量換了座,到她旁邊挨著坐,不知不覺就靠在她左肩上睡著了。

    沈覺夏慢慢側頭看著林然,借著殘光能看到林然的長睫,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骨子存著一份堅韌。能在這里堅持到今天不容易。

    車輪似乎碾壓過石塊忽地一抖,林然頭偏了一下,人也醒了,眼睛從窗外挪到沈覺夏臉上。

    兩人得視線也就這么慢慢地碰撞在一起,林然深吸一口氣清掃著睡意。

    沈覺夏問:“要不要喝水?”

    “我不喝,是不是快到了?”林然臉頰上壓了睡痕。

    “聽說還有四十分鐘。”沈覺夏左肩被壓得發麻,她的傷口不能久坐,季是一只手撐著站了起來。

    同時她也聽到了林然的吸氣聲,在安靜地空間里,沈覺夏說話盡量放低了聲音。

    大家都很累,抵擋不住困意在車上睡著了。只要出了塔和里,便暫時安全了。

    到了尼塞爾是晚上八點,城內人很多,沈覺夏被送到了亞泰廝酒店,這里是各國記者被安排的臨時居住地。

    航班都停了,只有特批的能到北國,林然便是先到北國然后轉機回國。

    沈覺夏和她們在酒店外的一家餐館吃飯,周圍的很多店鋪已經歇業了。

    “我們明天走,我問過了,接下來的幾天內都有到北國的航班,夏夏你一個人在這兒能行嗎?要不然你就先跟我們到北國。”羅爰說道。

    沈覺夏勺子攪著碗里的疙瘩面,說:“我得拆了線才能走,今天傷口疼得厲害,吃完了飯我去一趟旁邊的醫院。”

    “你怎么不早說。”林然放下勺子,碗沿碰得哐一聲,“我看一看。”

    沈覺夏傷得是腿跟她不一樣,這也給離開加大了難度。

    林然掀開她小腿的褲子時,紗布上滲出了血。這頓飯也沒吃完便先將她送到了醫院。

    傷口果不其然崩開了,醫生重新處理了一下。接下來她需要在尼塞爾養傷。

    出了醫院,林然攙著她說:“你的行李都沒拿回來,我把我的衣服留幾件給你,隨時保持聯系。”

    沈覺夏到了塔和里,說得最多的就是謝謝,這個詞好像說多少遍都不夠。

    羅爰說:“尼塞爾已經遠離了交戰區,夏夏,你可以詢問一下京華視野新聞組織有沒有別的同事在這里。”

    “對了,塔和里現在的情況,你們組織沒有調別的戰地攝影師嗎?”林然看向她。

    這個問題沈覺夏自己也不知道,上頭什么也沒講,因為她受傷讓她暫時撤離。

    “我不太清楚,晚上我問一下。”沈覺夏就這么回了。

    如果她沒受傷這時的任務她會做,臨時調動攝影師過來肯定很麻煩。

    晚上回到酒店后,沈覺夏第一時間將照片傳給了新聞社,京華新聞面臨的是全國,最大的中資公司工業園區在鄰國,但也會受到影響。

    所有的記者都撤離了交戰區,目前的情況來看,戰況的具體沒有辦法實時播報。

    林然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和她打了招呼,沈覺夏就在尼塞爾住了下來,她有職業病,拍攝了一張記者撤離的照片。

    也拍下了尼塞爾城內的街道,最繁華的鬧區街邊連清掃工人都看不見了,中餐廳關門很久了,玻璃門都落了一層厚灰。

    站在酒店的窗前,她會想,季知節現在怎么樣了?

    她在尼塞爾住下的第十天,樓下的面館關門了,她的手好了,這幾天來屋里打掃的保潔辭職了。

    這十天好像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發生了很多事,又仿佛還是那個平淡的每一天。

    但無論如何,她希望季知節平安。

    手機在桌上震動,沈覺夏單手拖著,大指滑開,擱到耳邊接聽,電話是國內的同事打來的,信號不太穩定。

    “我這邊收到的消息,兩邊已經將交戰地轉移,所有受傷的群眾都轉到了戰地醫院。”

    同事給的消息是好還是壞呢?沈覺夏聽得五味雜陳,還沒回話,那邊又說:“單位本來派了新的同事替你,想讓你先回國,個人安全是首要,你拆線了嗎?”

    沈覺夏的目光放在窗外,酒店這扇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見尼塞爾曾經最繁華的商業街。

    “明天拆線,傷口恢復得很好。如果所有群眾都在戰地醫院,此時做攝影工作才能面向全國報道,現在交通不便,新同事過來需要多久?”

    “你聽我說完。”電子音從聽筒里擠出來,“小夏,現在重要的是你的安全。交通封鎖了,沒有出尼塞爾的航班,但你放心,你所處的位置是安全地帶。”

    沈覺夏的氣息放緩了,轉身面向屋里,身子慢靠在桌前,她今天一早就聽說交通線封鎖了。

    “我不害怕,沒關系。”沈覺夏放平了心態,但眼里還是積攢了一層水霧。

    她怎么會不怕呢,剛從生死門前撿回一條命。她有攝影師的身份受到保護,但槍彈無眼那是抵擋不住的。

    替換她的同事現在也來不了了,等同季現在塔和里的情況只能從京華視野新聞報道。

    而她是離得最近的信息傳遞者。

    “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京華視野新聞組織受到保護,有戰地記者保護協會,部隊駐扎在塔和里戰地醫院邊上,明天我安排人來接你回去,在他們的保護下等待交通恢復。”

    所有的通知都會以她的人身安全為主要,沈覺夏沒能走得了是因為受了傷。而現在上頭不說,肯定是尼塞爾要出事了,在這里就是這樣,哪里安全就逃到哪里去。

    眾所周知戰地醫院是最安全的地方,算起來新聞社的部門的幾個人,沒有比她更合適的。

    那一年她跟著導師到北國,也面臨過此類的情況,當時關老師只身一人回了北國,那一次給她的留下的印象很深。

    那時候北國的形式一點不比塔和里輕松,好在返國后她沒有任何的心理創傷。

    對面當時沒說話,正當沈覺夏以為信號中斷了,欲要拿起手機查看時,聲音傳來:“工作放一邊,靜等通知,不要著急,會沒事的。”

    話就說到了這兒,對方還在安慰她。

    此刻回去,沈覺夏又害怕又帶著一點希望,她希望能見到季知節,確保季知節真的沒事。

    第二天拆完了線,醫生說她恢復的不錯,手機帶的翻譯器翻譯的不太準確,只能聽個大概。

    僅隔了十幾天再次返回到塔和里這片土地上,這里已經滿目瘡痍,那一天放晴了,一早的太陽還帶著淡粉色暈染在天邊。

    來接她的還是塔和里一個本地的男人,她們之間也只有簡單的交流。沿途沈覺夏拍了不少照片,每一關查的也比她那天走時還要嚴謹。

    她的證件總得輪過好幾個人才能返回到手里,后來,來接應她的是個京華人。

    男人長得高大眉眼深邃,說話字正腔圓。在接到她的時候問:“你是京華人?”

    “嗯。”沈覺夏跟在他身后,男人很主動地提過她的包放在卡車后。

    “交戰區已經遠離了塔和里,現在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男人翻身上了車。

    沈覺夏聽著他的話,在車啟動時將面罩往上拉了下,擋住這里的風沙。

    彼時的戰地醫院狀況遠比她之前走時還要嚴重,外邊都是未能撤走的群眾,多數房子已經成了危房。

    進城時沈覺夏看到了未受影響的房屋,那里還有一家面館歇業了。

    卡車停在了醫院大門前,戰地醫院往后是宿舍,專供的各國醫生居住。

    “謝謝。”沈覺夏自己翻下車,男人遞出來的手懸在半空,最后一笑尷尬地收了回去。

    對方說:“你到宿舍門口尋士官,將你的證件交給他,他會給你安排住宿。本國的記者都住在那兒。”

    沈覺夏詫異問:“不是所有的記者都撤離了嗎?”

    男人淡笑:“那是外國記者才撤走,本地的都還留著這兒,宿舍會提供通信設備供他們報道,有記者保護協會在,你就安心等著通知,交通恢復后會第一時間安排你回國,不要擔心。”

    “嗯好。”沈覺夏正應著,外邊吵鬧的厲害,她也聽不清男人下面的話說的什么。

    只見這時醫療車的聲音響了,車轱轆碾壓得急促,像是帶著一陣風朝著大門襲來。

    沈覺夏后退上幾步避開,紅燈在夜里閃爍,車緊急停在大門處。

    幾個醫生團團圍住,氣氛凝重且奇怪。男人的槍往上端了下,偏頭看看說:“前線的醫生回來了,看來,有人受了重傷。”

    緊接著,沈覺夏便看到擔架,眾人擁著進了醫院。

    “誰受了傷?”沈覺夏脫口而出問,明知道男人不可能知道的完全,這個反應是下意識的。

    她往上提了一下背包然后大步朝著醫院內走去,繞開兩側的病床直接到了手術室門口。

    當她看到季知節身側的那個小護士跟著鉆進了手術室后,整個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覺夏慌張地拉住一位醫生的右手,用英語問:“您好,打擾一下,請問手術室里面是誰?”

    “不清楚,是位京華醫生。”對方回了以后便繞開了沈覺夏。

    她心臟咯噔一下好似要跳出胸腔,呼吸就在一瞬間變得緊促,她穿梭戰場這段時間以來沒見過身側的人離世。

    想到這里眼眶就紅了,靠著墻視線轉向緊閉的大門,醫院內外端槍的士兵從走廊過時,此刻安靜了一些。

    她掛不住眼淚,那是一種覺得夏惜,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覺。

    這時,她聽到左側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熟悉的聲音:“你怎么沒走?”

    沈覺夏瞳孔一震,猛地抬頭朝著聲源看去。

    瀲滟的杏眸瞪圓。

    鴉黑的睫羽,毫無規律地胡亂顫動著。

    望著季知節挺翹的鼻梁,沈覺夏的思緒漸漸變得混亂。

    忽然,滾燙的淚珠砸在她臉上。

    淚珠順著肌膚不斷向下滑落,那滴淚水,在沈覺夏臉上形成蜿蜒曲折的淚痕。

    不是。

    季知節她哭什么?

    皎潔的明月高懸于空中。

    灑下銀白色的光輝,為大地披上了一層輕紗。

    窗外的樹木輕輕搖曳,樹葉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晚風在竊竊私語。

    洗完澡之后。

    躺在床上的沈覺夏,在心中回憶著今天發生的點滴。

    嫩白的指尖。

    輕輕劃過淡粉色的嘴唇。

    用被子蒙住毛茸茸的腦袋,沈覺夏紅著臉想道:還以為季知節討厭她呢,誰能想到——

    原來。

    季知節這么喜歡她。

    第 64 章   順從

    圣德中學活動中心。

    禮堂一樓。

    “這里這里!”坐在靠近過道的位置,見她們兩人并肩走來,劉雨柔笑著招手,“喏,我給你們留了位置~”

    “你先進去。”向后撤了一步,季知節溫聲說道。

    季知節眉心壓了一點褶皺,她們之間靜得可怕,呼吸都變得緩慢了,那天晚上沈覺夏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就是因為那份感激之情,這恩情是還不了的。

    過了幾秒后,沈覺夏用解釋地語氣說:“我也是京華人,如果你方便的話,回國后我想請你吃飯。”

    季知節看著她,說:“你都知道了我在哪個醫院,回國后再說吧。”

    “那我之后能去醫院找你嗎?”沈覺夏緊接著又問,轉頭不再見的話,沈覺夏會覺得很可惜。

    季知節說:“你不用放在心上,這是我的職責。”

    “那就這么說定了,半年前我聽說過,京華醫院抽調干部,組建的京華醫療隊援外,當時我到機場拍攝照片,算時間,你比我先到塔和里。”

    “等你回國后,我到醫院找你,請你吃飯。”沈覺夏沒有緊接著她的話說。

    對季季知節來說,這樣的事情是職責,但對季她來講不是這樣的。

    她們之間僵持了大約半分鐘,這半分鐘季知節的視線與她直直相接觸。

    季知節淡淡地開嗓:“那就沒有必要留電話了。”

    沈覺夏聽笑了,意思是季知節同意一起吃個飯。

    “那,回國見。”沈覺夏笑著回,左手順勢就摸進自己的衣兜。

    手心攤開時,一個皺巴巴的千紙鶴出現在微光下,因為太黑看不清顏色。

    沈覺夏說:“我聽說,千紙鶴承載了祝愿,等我手好了,再給你疊個新的。”

    季知節低眸看了一眼問道:“什么祝愿?”

    “長命百歲,平平安安。”沈覺夏將千紙鶴塞進季知節的衣兜。

    這兩個祝愿比什么都動聽,季知節手放回衣兜,看向遠處心口輕微起伏,她沒有說話。

    而她視線落下的地方,忽而出現一聲爆炸,沈覺夏看向遠處,夜里炸開一道火光,腳底的樓板開始抖動。

    那個方向遠離了城區,在爆炸聲中帶著嗡嗡的機械聲。季知節腰上的傳呼機也在此刻閃出紅光,她迅速摘下摁住按鈕回應:“收到。”

    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將半邊天染了顏色。沈覺夏穩住步子,季知節說:“我有事”

    “沒關系,我自己下去。”沈覺夏打斷,“你快走吧。”

    季知節點了點頭,步子急匆匆往樓下去,手里的傳呼機也卡回了原位。

    靜夜在剎那間變得浮躁,沈覺夏提心吊膽地回了病房,整個走廊的人神色都充滿了恐懼。

    東墻坍塌,旅館被封鎖,她所有的證件都在旅館內,她將事情簡單地敘述給了紅十字會的人。

    對方答應明天幫她去一趟,也是從這一晚后,沈覺夏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看到季知節。

    第二天一早炮彈聲停了,國際紅十字會的人是在下午將她的錢包送來的,里面的幾張現金還在,錢包落了灰,加上炮彈攻擊,旅館已經是危房了。

    “謝謝你,這對我很重要。”沈覺夏很誠懇的道謝,現在這個時候如果證件丟了,回國便更難了。

    對方是國人,一個女生名叫李君樂,年齡跟沈覺夏一般大,說話時還能看到左頰的酒窩。

    李君樂從包里拿出一個本子,問:“這個日記本是你嗎?”

    咖色的外殼已經陳舊,因為本子夠厚實,所以到現在都沒用完,兩年前到北國時買的。

    在異國他鄉時心里徹涼,會將殘骸中不太唯美的落日記在本子上,但到現在才發現,仰頭望月都不敢想詩詞歌賦中幻化的佳景。

    當然,在塔和里的日子,沈覺夏沒有時間賞月。睡前寫日記的習慣,也并不是自小形成的,說來她會認為自己矯情。

    曾經在書中看到過一句話:人活一世走時總要留下點來過的證據。

    這句話的出處她忘了,聽著矛盾也將人困在必行的路上。若有不測,她能留在人世的東西,大概是一張張攝影作品。

    “謝謝,是我的。”沈覺夏都以為會丟了,李君樂能幫她找回證件已經是萬幸,也不能麻煩別人幫忙收自己的東西,現在東堂街四處都是端槍的士兵。

    “我看本子在枕頭上,就給你帶過來了,你放心,我沒看。”李君樂表示這只是順手的事情。

    沈覺夏彎著唇角看她:“沒關系,麻煩你了。”

    病房里的孩子剛醒又開始哭鬧,昨夜的轟炸聲明顯比下午更厲害。

    “不麻煩,希望你明天順利。”

    沈覺夏接著又問:“他們會將交戰地轉移嗎?”

    “這我不太清楚,不過戰地醫院是塔和里最安全的地方。”李君樂說,“外國記者今天一早都撤離到了園區,會有專車送到尼塞爾,你的證件要保管好。”

    “嗯,我知道,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沈覺夏和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聊了幾句,幾句平常又很珍重的話。

    這天晚上,她補上了9月28號的日記,記下了29號的故事,那是關季季知節的日記,左手寫的字歪扭不堪,但每一個字眼都是發自內心。

    次日一早,上頭找了人來接她到園區,同行的還有幾個其他國家的記者。按照季知節給的消息,林然是昨天走的,此時有沒有順利到尼塞爾,沈覺夏不知道。

    司機和她約定的是十點,沈覺夏昨晚也沒有睡好,腿上還帶著傷,到了尼塞爾大概率要等拆了線才能回國。

    同病房的病友見她單手不好裝東西,還幫了她一把。早餐是志愿者送的,兩個袋裝的小面包、一個雞蛋和一袋牛奶。

    沈覺夏將雞蛋給了小朋友,吃了個面包便解決了。

    現在時間剛過九點,她在醫院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季知節的身影,戰地醫院很大,一共八層高樓,這一路走也見到了醫院的慘態。

    等她從天臺下來以后,司機已經到了大廳外等著她。

    也是在這時,她終季碰到了一名國人,同樣是一名醫生,剛從手術室出來正在休息喝水,看樣子馬上要進行下一場手術。

    “你好,我想問一下,季知節醫生正在手術嗎?”沈覺夏和人搭話前抬了下左手示意司機等一下。

    醫生帶著眼鏡眉頭還緊擰著,嘴里的冷水艱難地咽下肚說:“知節?出任務了。”

    沈覺夏當即心臟‘砰’地一下跳動得厲害。這是她離開塔和里前聽到的最后一句關季季知節的信息。

    “好的,謝謝。”沈覺夏順著大廳的方向看去,外面起風了。

    臨走時,司機給了她一個口罩,用來防風沙的。對方是一輛三輪,沈覺夏坐在后面瞇著眼,褲子上全是沙塵。

    這一路沒有聽到炮火還有槍聲,三輪車抖得厲害,她的腿抬高了靠在凳子上,因為抖動是會疼,她一直注意著傷口有沒有滲血。

    到園區的時快到十一點了,沈覺夏淡淡吸一口氣看著空地上的人,多數都是外國記者還有僑民,四周幾個城的記者都駐扎在塔和里。

    她人剛下車,有維和兵便對著她招手,示意讓她先登記。

    做完了記錄以后給她指了方向,沈覺夏是在園區看到的林然。

    林然和同事在角落呆著,瘦小的個子蹲坐在地上,守著架好的攝像機拍攝。

    在看到沈覺夏那一刻林然騰地站起來,身側的男子叫羅爰,這一次是過來幫林然完成戰地采訪的。

    羅爰接過沈覺夏手里的包,跟林然的行李放到了一塊。

    “你昨天不是走了嗎?”沈覺夏左手碰著林然的胳膊。

    林然聽到這兒險些哭了:“聽說大巴被攔住了,我們從昨天一直等到現在。”

    沈覺夏撫著她的后背,羅爰搭了一把手讓沈覺夏坐到了行李箱上。

    “政府軍和反政府軍打起來了,現在這個時候盤查得嚴,再等等。”羅爰這個高大的小伙子這時說話聲音也弱了。

    羅愛關了攝像機,林然也坐到了沈覺夏旁邊:“夏夏,你怎么傷的?”

    “摔的。”沈覺夏看到林然胳膊上纏著紗布,就知道季知節說的那幾針應該是縫在了胳膊上。

    “縫了幾針,嚴重嗎?”

    “不嚴重,你呢?”沈覺夏看她的傷口。

    林然想到這里,眉心皺了皺:“我也不嚴重。”

    羅爰這時候接話了:“縫針的時候,疼得哇哇叫,我的胳膊都讓她咬出血了。”

    一邊說羅爰一邊掀開袖子給沈覺夏看,胳膊上的牙印還帶著淤青紅腫著。

    “沒麻藥,疼。”林然掃他一眼。

    有人說話這種感覺還好一點,這時大巴車陸陸續續到了,士兵維持著現場的秩序,幾輛車都停在了空位上。

    羅爰扶了沈覺夏一把,按照順序依次上車,喇叭聲中傳來的先是沈覺夏的名字,然后才是林然和羅爰。

    上車時車門前士兵拉了她一把,她沒有行李,她的衣服全都丟在了東堂街22號的旅館內,這個時候那些東西都不重要了。

    沈覺夏望著窗外,這里看出去一片祥和。園區內細細碎碎的聲音,大家望著點名的士兵希望這一次點到自己的名字。

    哼!

    還算有點眼力見。

    揚起光潔的下巴。

    沈覺夏側身,率先走進過道。

    嫩白的手掌壓下椅面,唇邊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大小姐優雅入座。

    打量完沈覺夏之后。

    似有所悟。

    朝季知節擠眉弄眼,劉雨柔用目光詢問:嘖,你們和好啦?

    一明一暗的兩道視線。

    在潔亮的鏡面之中,緊緊相依。

    琥珀色的鳳眸微斂,抿唇,季知節徑直走向沈覺夏。

    沒有轉身。

    沈覺夏就這樣背對著季知節。

    漸漸的,心跳聲大過了她的腳步聲。

    季知節駐足的瞬間——

    沈覺夏的心跳,也隨之靜止。

    第 65 章   綁帶

    微涼的指尖,覆上沈覺夏的肩頭。

    眼神專注而又溫柔。

    對上女孩略帶詢問的目光。

    季知節湊近她的耳邊,不急不緩地回道:“很好看。”

    清透的嗓音仿佛被水霧滋潤。

    狡猾的曖昧,絲絲縷縷鉆進小兔子心底。

    捂住發熱的耳朵。

    揚起下巴,沈覺夏強裝鎮定:“廢話,我本來就好看。”

    “撤!”維和兵招手吹響了口哨。

    塔和里的交戰區遠離了城區,本不會受到影響,今日突發的意外讓各國的記者也慌了神。

    沈覺夏四處張望尋找著林然的身影,熱浪席卷過額頭,她的黑發蒙了一層灰,喘息間緊張地觀察著四周。

    她正站在破墻之下,這旁邊本是一座該修繕的學校,如今更是為這荒誕之景做了陪襯。

    她也會害怕,在這里都是命懸一線,廟下神明也算不準她們的宿命,未來這個字眼變得模糊不堪。

    炮彈的聲音讓她小腿發麻,馬路上飛馳而過的機車卷起黃土,連帶著孩子的哭聲也充斥著耳膜。

    沈覺夏找人之際,大隊伍涌上她,而因為職業她得往反向走,她被擠在中間,人就選在長梯邊上,往下便是廢墟。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踩到她的腳,沈覺夏往后退的同時,一個男人急匆匆跑過,胳膊擠著她,讓她不慎撞在了矮墻上,危墻像是受了影響,朝著她倒來。

    沈覺夏的第一反應便是護住懷里的相機,作為戰地攝影師,相機視為最重要的東西,而她挪動腳步的時候。

    墻體中的鋼筋直戳上她的小腿,劃破褲腿拉了一條深深的口子。沈覺夏感到刺痛往前跌去,身軀滾下長階,她緊護著相機,努力保持清醒去尋臺階邊緣的支撐點。

    鮮血順著傷口染了褲腿,直到后背重撞在殘垣上,這才讓她有了支撐。

    脊骨一陣刺痛大腦瞬間空白,網上看去只能尋到人影,沈覺夏小口喘著氣,額頭滲滿了汗水。

    隨即而來便是右手麻木泛白,她強忍著傷痛去找衛星電話,鉆心的疼痛麻痹了整條神經,也在支使她爬不起來。

    上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沈覺夏咬著牙槽,每動一下都像是在和死亡做斗爭,她抿緊了唇沒有吭一聲。

    腰上別著的衛星電話沒了,她往四周看去不停地尋找,同時呼救,慢慢地力氣撐不住,聲音漸漸弱了。

    她掏了手機,奮力按下側鍵,也不見有反應,那一刻她試著在絕望中接受命運,也想過拼一線生機。

    在來此處前她料想過會有這么一天,矛盾和不甘同行并進,讓她失了力氣,只能壓著胳膊,疼痛逼著眼淚出來,小腿全然被鮮血滲透。

    沒人能發現臺階下的廢墟中躺著一個人,她不知道要有多久才會有人發現。

    爆炸聲已經完全將她的呼救聲掩蓋住了,接二連三的炮彈讓她更加害怕,面上的眼淚是因為疼還是因為恐懼,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沈覺夏靠著身后的破墻,單手解自己的衣扣,她上身的薄外套算不得干凈,但內里還做了一層。

    她現在需要把小腿纏起來止血,而這些動作是一邊哭一邊進行實屬違和。

    解到第三顆扣子的時候,忽然間,“砰”的一聲在她耳邊響起,隨即她神經瞬間緊繃,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這是槍聲!

    沈覺夏立馬朝著聲音方向看去,只見季知節輕偏頭,視線繞開瞄準鏡,對上她的眼睛,那一刻,沈覺夏呼吸緊了。

    季知節平靜的神色是在看清她的模樣后,才有了一絲詫異,隨后緩緩站起身收了槍。

    這一次,這把槍沈覺夏認得,QBZ191新式槍。

    她沒有和季知節搭話,順著子彈落下的方向往回睨,一條巨蟒還動著長尾,頭部已經炸開在血光里。

    季知節恢復靜如止水的面色,眸里劃過一絲淡然,那身純色早染了污漬,像是白塔內的神燈,即使不點燃也會散著澄光。

    所以這一次又是季知節救了她,在一條巨蟒下用真槍救了她,突然出現的意外,作為戰地醫生的季知節一定會搶救受傷的百姓,同時會帶著武器防身。

    還沒等她用沙啞的嗓音說話人便走近了。

    季知節先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半蹲,長卦也掃過污水,她立刻從兜里掏出繃帶先給她止血:“忍著點,會疼。”

    季知節的聲音冷淡,穿透沈覺夏耳廓時,那痛感也隨即而來,她咬著下唇閉眼不敢動,另一只手抹了臉上的眼淚。

    她的動作也被季知節注意到了,繃帶纏過小腿做緊急措施,季知節雙手沾了不少血漬。

    “謝謝。”沈覺夏還是這句話。

    季知節也沒看她說:“你運氣不錯,我帶了繃帶。”

    沈覺夏看到季知節內里的防彈衣,但那身白卦還沒來得及換下來。

    沈覺夏忍著疼,吸氣時說:“我今天運氣的確不錯,你怎么會在這兒?”

    “本來要去東墻,剛好路過。”季知節回她,身子往前俯準備將她抱起來,卻不料碰到了她的胳膊。

    沈覺夏的輕閉著眼,眉頭緊蹙,眼淚就順著面頰往下淌,但又非得在臉上帶著一股倔強。

    她聲線顫抖:“我胳膊疼。”

    季知節緩吐出一口氣,停下動作問:“是不是這兒?”她輕捏著沈覺夏的關節。

    這一碰,沈覺夏吃疼地‘嘶’了一聲。

    季知節看她說:“脫臼了。”

    她的手腕還被對方握著,關節輕微地活動。沈覺夏也不敢大動,痛感就一陣陣地噬咬著神經。

    季知節保持一貫地音色問:“你什么時候來的塔和里?”

    “啊?”在緊張地氣氛中,季知節的問話讓她詫異,她眉頭緊皺回答:“三個月前。”

    “哪個學校畢業的?”

    “北大。”沈覺夏從牙縫中崩出音,“你問這做什么?”

    季知節沒看她,一直盯著她的關節:“隨便聊聊,什么時候做的特訓?”

    “畢業后進去的。”

    “學了多久的攝影?”季知節接著問。

    沈覺夏睜開眼,雙睫掛著淚看她:“你想聊什么?”

    季知節很平靜,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最后一個問題,中午吃的什么?”

    “我”沈覺夏還沒回答。

    骨頭‘咔嚓’一響,這一下她整個人徹底醒神,擰緊的眉頭在痛意中漸漸松了。

    她試著彎沈手指,脫臼的胳膊就這么接上了,胳膊不再像剛剛那般疼得厲害。

    這時,沈覺夏往旁邊看,眼里帶慌張:“你看到衛星電話了嗎?”

    “你怎么又丟了東西。”季知節不是問,而是平淡的嘲她,側身在一塊磚頭后,將衛星電話撿起來交給她。

    沈覺夏握在左手,摁動按鈕,電話沒有壞,她松了一口氣。抬頭時剛要說什么,沒想到季知節靠近,手腕拖著她的膝彎將她橫抱起來。

    這也讓她頓時慌了,對方身上還有消毒水的味道,氣味死死黏在衣服上。

    戰地醫生經過訓練,無論是槍法還是體力都是上等。當然,這幾月穿梭在塔和里,她瘦了些,季知節抱起她的時候更是毫不費力。

    沈覺夏不適應被人這么抱著,她手試著抓緊了季知節的衣服。

    “別動。”季知節提醒,聲音不帶一點溫度。

    掛在背上的長槍擦過她的手腕,發尾也刺著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收緊了手。

    挨得近她似乎能在爆炸聲中,聽到季知節的心跳,這里的確不容易被發現,可以說,她的命是季知節救的。

    醫院的急救車正停在不遠處,她和幾個傷者一塊兒擠在狹小的空間里趕往醫院。

    在車上時,季知節還在做緊急處理,一身白卦沾了朵朵紅梅,為純潔平添了顏色。

    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天的季知節,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定,那份冷靜也在此刻充分發揮到了極致。

    剛到醫院,她被抬上擔架,這一場爆炸,醫院的傷者更多了,此時這里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未能及時撤走的百姓都先躲到了醫院附近。

    一進去,痛苦的哀嚎和醫生的大嗓門夾雜在一起,大家都很慌亂,和今天下午的祥和全然相反。

    沈覺夏在擔架上時候,試著回頭去看季知節。

    季知節從別的護士手中拿過急救包便跟了上來,穿梭在光暈下,她竟會在不知不覺中害怕這人消失在人影涌動里。

    而耳邊那些哭聲似乎是在逼迫著她畫地為牢陷入絕望,總而言之,心情很復雜。

    后來,是季知節將她抱上手術臺的。

    臨時搭建的手術室只有簡易的簾子,不隔音也沒有專業的設備。季知節按下消毒液快速清洗著雙手,忽而,卻見簾子被拉開。

    護士拿著單子急道:“季醫生,八號床有個五歲大的孩子嘔吐不止。”她提高音量試著和時間比速。

    “檢查胸腔,我做完手術馬上到。”

    季知節早換了口罩和干凈的白衣,邊角陳舊,沈覺夏在朦朧中瞧見褶皺。

    她嘴唇泛白看著季知節,這樣的環境下她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會活不下去。

    季知節說的傷口不深,但還是染紅了她的半條褲子。

    意識逐漸模糊時,她聽到有人說隔壁需要血漿,倉庫不夠了,能聽得清楚時,沈覺夏很怕。

    她自認為是個能抗住壓抑的人,臨近關頭才想起自己不過也才不到三十歲。

    “什么血型?”季知節一邊解開她的繃帶一邊問旁人。

    聽到護士回答后,沒有猶豫又道:“等會兒,抽我的。”

    沈覺夏的雙眼被淚水壓住,她不敢看也不敢聽,剪刀咬破褲子,裂帛之聲像在拉動她的痛意,大顆汗水也順著滾動。

    “麻藥不夠,能不能忍?”季知節雙手抬著,橡膠手套沾滿了血漬。

    沈覺夏含著淚說不出話,那幾個字撞著她的胸口,她點點頭。戰地醫院物資匱乏不是一兩天。

    戰亂交通不便,半塊糖都是稀罕品,麻醉師的綠眼在光束下瘆人,但好過季知節,起碼帶著些柔和。

    戰地醫院有各地援外的醫生,季知節簡單地溝通后準備替她手術,沈覺夏的傷口需要縫合,一刻也不能耽誤。

    當季知節接過止血鉗后,一股力量帶著她的衣袍往下,她垂眼看了一下,沈覺夏緊攥著她的衣角。

    她的目光順著挪到沈覺夏的面上。

    沈覺夏聲音微抖說:“我想打個電話”

    季知節聲音變輕了說:“你相信我,不會有事。”

    這句話一落,沈覺夏盯著覆著土灰的手機欲言又止。

    “嗯,我也很喜歡這把雨傘。”疏離的鳳眸多了絲溫度,沈汀寒補充道:“這是小夏給我挑的。”

    “怪不得這么適合您。”賀玲連忙拍馬。

    “外面在下雨,你靠邊停,我自己下車就好。”

    沈汀寒推開車門。

    開傘,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特意打理過的長發垂在腰際。

    黑色的西裝內搭白色襯衫,袖口隨意地向上翻折,腰間點綴著金色皮帶,整套裝扮,休閑而不失正式。

    嘴角噙著幾不可察的笑意。

    不知道,小夏看見自己會是什么表情。

    第 66 章   戳破

    踏進禮堂之前,沈汀寒忽然停下腳步。

    音響中播放的拉赫瑪尼諾夫升C小調前奏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雖然她現在已經很少接觸鋼琴。

    但再次聽見自己喜歡的曲子,還是會有些手癢。

    只短暫地停留一瞬,腳步聲在走廊再次回響,輕輕推開門把手,站在門口,沈汀寒遠遠地望向舞臺中央。

    劇本已經演到了最終幕。

    背對著舞臺,季知節將手中的刀遞給沈覺夏,“這是開始,也是結束,我親愛的小姐,如果您想要維護好您最重要的…我想這對您來說會是一個好東西。”

    按照她們之前排練的劇本情節。 沈覺夏不關注,但也是知道易筱的,十七歲出演青春電影爆紅,北影人間富貴花,二十歲便搭各種大腕,才情背景樣樣不差,用個詞來形容,有點像是天賦型演員。

    看到這兒沈覺夏頓了一下,半透明的指尖被手機屏幕和臺燈的白光疊著,一只手捏著筆蓋有節奏地敲著桌面。

    沈覺夏從微博界面退了出去,現在離她和季知節分開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易筱這個名字也慢慢地烙在她心口上,灼燒得人酸酸的,為什么會這樣,她想不明白。

    季知節的微信頭像很奇怪,一片空白。

    她點開發了消息過去:【你睡了嗎?】

    旅館的這扇窗望出去,一眼能看到A國維和兵的宿舍。被一顆棕樹給擋住了一角。

    指尖的筆蓋停下,她背往后靠坐,電腦的屏幕還停在文檔的培訓規則上。

    季知節讓她回來重溫,她從頭看到尾也沒發現哪里不對勁,守則上提的最多的還是個人安全問題。

    手機在手心震動,沈覺夏低眸一看。

    【季知節:沒睡,在值班。】

    能讓季知節從塔和里趕過來緊急援助,那今晚肯定是要守到患者脫離生命危險。

    沈覺夏發了幾張照片過去,是她兩年前在北國拍攝的,其中好幾張照片在新聞網上都能找到蹤跡。

    橙黃的殘日陷在廢墟上,蔚藍被暈染成了淡紫色,硬生生將北國構成了漫畫中末世的殘骸。

    現如今的北國和兩年前已經不同,戰亂結束后,因為導師的照片獲得了國際攝影獎,也讓全球的人關注到了北國的慘狀。

    恢復生機的過程很慢,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時,就變得快了一些。

    照片發出去以后,對方正在輸入的字眼映入眼簾,沈覺夏靜等著,她在會話框打了一排字。

    【我看了培訓守則,沒懂你的意思。】

    這段話她是在等季知節回復過后,才準備發過去。誰知三分鐘過去了,季知節的消息還是沒有發過來。

    沈覺夏注意力停在手機屏幕上,也沒有退出去,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二十分鐘過去了,季知節還是沒回。

    旅館到了深夜,走廊時不時便有腳步聲,她將臺燈的光調小了一些。

    這套動作下來,手機嗡嗡一震,季知節回了消息。

    【季知節:拍得很棒,早點休息。】

    沈覺夏傻眼了,但直覺告訴她,季知節剛剛想發的絕對不是這幾個字。

    但沈覺夏能回什么呢,季知節把話堵死了。

    她刪除了未發出去的那排字,然后回了晚安。

    她的心情很復雜,這件事貌似變得越來越難辦了,季知節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又像是一個滿袖清風雙耳不聞窗外事的旅行者。

    但不管是哪種人,她們腳踩的都是同一片土地,想握緊的都是同一個目的。

    次日,不到五點天就亮了,一道金光陷在灰塵中,密匝匝細碎的綠葉晃動在光束下,摩利泇能見到最美的日出,但卻見不到人仰頭賞佳景。

    沈覺夏退了房后背著包到了營地里,她聽說安娜洛昨晚就去溝通交通恢復事宜。西城的公立醫院已經有五名患者因為藥品稀缺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直到過了五點,沈覺夏才等到季知節出來。

    很明顯季知節看到她時,詫異了三分。或許是沒想到沈覺夏還沒放棄。

    “你今天回去著急嗎?”沈覺夏的半邊臉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柔和,按照道理,季知節值班一夜加上出緊急任務,今天怎么也是休息時間。

    季知節問道:“等多久了?”

    “半個小時。”沈覺夏笑著回,“出去走走嗎?”

    “你想去哪兒?”季知節發絲接了一點微光,風一吹細發落了幾根在眉尾。

    “隨便走走。”

    沈覺夏也是隨便回答的,西城不大不小,因為有國際救援隊在這兒,領土保存尚且完整。

    城內接受救助的難民都住在學校,這里停課半年了,工廠也停工了,原有的軌跡都被炮聲打破了平衡。

    要生活那便得在夾縫中維持原先的狀態,一家書店還開著,沈覺夏和季知節剛走到這兒。

    她只是朝著里面望了一眼,季知節便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沈覺夏笑了笑點頭,這算是回應。

    貨架上以二手書和新書做了分類,書架之間的過道極窄,老板瞥了她們一眼,手里的雞毛撣子繼續掃著柜臺。

    角落有個女孩在讀書,身子縮成一個小團,人是蹲在地上的,后背抵著書架。她差一盞燈,一盞能照亮新字的臺燈。

    “你是京華醫大畢業的嗎?”沈覺夏微翹首望著架上的書,都是些世界名著,一盞壁燈從最上端投射下來,做了燙金書脊便反光。

    季知節食指放在書沿,微彎將書帶了下來,不急不緩地答:“嗯,離你學校不遠。”

    的確是不遠,沈覺夏讀大學那會兒路過很多次。印象最深的應該是某次活動,到隔壁學校完成攝影作業。

    “你哪一年的?”沈覺夏拿了書轉頭看她。

    季知節手里的書剛翻了一頁:“比你大一歲。”

    沈覺夏眼眸微動,季知節知道她哪一年的不稀奇,她受傷那天手術前便報過,但季知節還記得倒是一件稀奇事。

    她也沒有多問,季知節拿的是一本講中東著名建筑的書籍,正好,季知節隨意翻開的一頁,是鄰國有名的白塔。

    那座塔沈覺夏小時候跟著爸媽旅游去過一次,像一座被雕刻半邊的雞蛋殼,那時,塔尖頂端停著一只老鴉,五彩斑斕的黑在光下閃耀著。

    沈覺夏記得特別清楚,她問:“你去過嗎?”

    “沒有,在書上看到過,了解的不算多。”季知節慢慢看她,“你了解嗎?”

    “我了解的也不多,我記得在佛教文化中,佛塔是佛教寺廟中供奉佛陀舍利的圣容器,有助季傳播佛教教義,因此白色象征著純潔和靈性。”

    沈覺夏慢慢解釋:“不過在某些歷史時期,白塔也被用作城市的防御工事。白色的外觀,能使它們在日間更加顯眼,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季知節看著書上的圖畫,像是認真聽故事的小孩,不帶一點叛逆心境。

    “明明象征純潔,但你細看,外觀還是篆刻了不少圖紋,顯得繁瑣。”沈覺夏食指停在圖畫上,身子微側,頭發整好碰上了季知節耳畔,同時,她也感覺這人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沈覺夏覺得不太妥,輕微挪動了步子,喉頭滑動時,繼續剛剛的話:“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季知節音色不自然。沈覺夏額頭起了密汗,當她看到季知節的步子朝著自己走來時,手一抬,立馬攔住:“別過來!”

    說完這句話,她當時就繃不住了,眼淚往下淌但硬是沒有出聲。

    季知節自然是知道發生了什么,她順著沈覺夏跌落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

    “季知節,我讓你別過來!”沈覺夏嗓音發著抖。

    季知節還是保持著淡定,她停在沈覺夏腳邊,低頭查看,時間還剩下八分半。

    “哭什么,救援隊馬上到了,不會有事。”季知節唇抿成一條線,她額頭上也冒了汗水。

    沈覺夏忍住不讓自己發抖,她看著季知節雙眼就紅了,這話是安慰,像是落葉歸根讓她心肌缺氧,夕照始終透不過的那一片殘葉。

    她哽咽地問:“還有辦法嗎?”

    “想試試嗎?”季知節問。

    季知節眼里始終都是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淡定,那是沈覺夏學不來的東西,并非是個叱咤風云的人物,但卻有平常而淡的心性。

    這讓沈覺夏心里好受了一點:“我不想試,石頭重量不對,如果替換,有可能我們都會死這兒。”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淚水止不住往下,滴落到了相機上,季知節的做法很冒險,七分半。

    在這里大家會的技能都不一樣,在戰場上負責的功能越多,風險就會幾何式增長。

    季知節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把話說完,眼神漸漸變得柔和,喉口輕微地動:“你說的是有可能。”

    “別哭,我想想辦法。”季知節尋了一塊石頭,沈覺夏看到了季知節的手腕也在輕微抖動。

    計時器的聲音像是在提醒她們,一點點隨著心臟跳動的頻率而動,季知節掂著石頭的重量,確定了這一塊不行。

    沈覺夏保持著鎮定,吸了吸鼻涕慢慢說:“能有什么辦法?你趕緊跑遠點,幫我把相機帶回國。”

    “怎么你還在想那些照片。”季知節沒理她,重新拿了一塊石頭。

    沈覺夏的眼淚順著往下淌,她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啜泣聲,咬著下唇開口問:“你到底跑不跑?”

    “我不會丟下你。”

    季知節說出這句話很平靜,話語如拂過湖面的清風,只能蕩起一點漣漪,就像是與你在普通的聊天。

    而那雙清澈暗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絲對生死存亡的想法,沈覺夏對季知節說這句話的出發點,得不到一個答案,這句太過輕易的話語會被她記很多年。

    沈覺夏用袖子擦了眼淚,這句話像是一顆定心丸,但她總不能讓季知節跟她一塊兒死在這兒。

    “我看你是瘋了。”

    “聽著,沈覺夏你好歹是跟特戰隊上前線的戰地攝影師,有自保能力,別哭。”季知節看向她,呼吸沉重,“我不會拆彈,我只看過拆彈訓練,我不能冒險拆彈,如果再過一分鐘沒到,所以就聽我的辦法,我能救你。”

    這話像是重砸在沈覺夏心口上,她看向季知節時雙眼通紅,眼眸的晶瑩風一吹就散到了面頰上。

    她咬著唇點點頭:“嗯。”

    炸彈時間還在往下走,季知節挑好了石頭蹲在她身邊,目光凝聚在電子屏幕上,時間一點點過去,沈覺夏手腕在抖動。

    終季,一分鐘過去了,季知節先是看她一眼,然后拿起石塊,沈覺夏呼吸困難看著石頭碰上了鐵片,電子滴答聲中忽然傳來了別的聲音。

    兩個人神經緊繃到一處,第二秒抬頭順著摩托車那個方向看去,一群穿著作戰服的士兵正走來。

    這群人是希望,渺小的生機

    “不要害怕,普通的炸彈,很好拆,我們來的及時。”士兵一邊安慰著她,一邊細細地做著手上的事情。

    季知節旁邊看著,還剩下一分鐘,他們動作有條不紊,思緒也不會因為時間而變得慌亂。

    沈覺夏汗水淌在脖子里,她害怕,呼吸一下下地放慢,此刻看到士兵拿著剪刀,沈覺夏舉起相機,鉗子碰上鐵線那瞬間被她定在了相機里。

    對季沈覺夏這樣的舉動,季知節只能落下無聲地嘆息。危險解除那瞬間,沈覺夏還在看相機里的照片。

    “你拍這做什么?”季知節偏頭看了一眼。

    沈覺夏眼眶里還留著余淚,淚痕也殘在面頰上,她說:“主題專欄可以用到的照片。”

    “還好沒出事。”士兵站起身對著沈覺夏笑了笑,“膽子挺大的,這時候還敢拍照。”

    沈覺夏哪里是膽子大,她那是看到了危險解除,才會激發那種職業病。

    “謝謝你們。”沈覺夏對著他點點頭,隨后問,“那幾個怎么辦?”

    士兵看一眼笑著解釋:“回去了問上頭的意思,多半都是送回去。”

    他看向季知節,然后說:“這顆雷沒有拔保險銷,我就帶回去了,季醫生,你們如果騎車的話,跟著我們的車走,前方他們排查會很慢,但一定是安全的。”

    “嗯好,謝謝。”季知節點頭。

    她們說話間,沈覺夏已經到了摩托車旁邊,她將季知節的外套拿起來,然后提下自己包,放地上,用腳擋住。

    忽然,她的腳邊掉落了東西,是從季知節衣兜里滑出來的。

    沈覺夏垂頭一看,一只千紙鶴躺在她的腳邊,翅膀沾了血跡,純色上終季有了一抹鮮艷,她手碰上撿了起來,端倪著這只折得并不完美的千紙鶴。

    “你送的那只。”

    季知節的聲音傳來,依舊是那般清清冷冷,沈覺夏也沒有回頭看她,順手放回了衣兜,裝作隨意的樣子說道:“沒想到你還留著。”

    “你不是說保平安嗎?”季知節語調輕松。

    “有作用嗎?”沈覺夏轉頭看她。

    季知節拿過外套,沒穿,搭在手肘處用調侃地語氣回她:“我現在站你面前,是不是它發揮了作用?”

    沈覺夏聽笑了:“那……既然這樣,我多折幾只給你,你把字簽了。”

    “你怎么三句離不開簽字。”季知節眉頭一皺,折身繞開她。

    “你簽了,我就不提了。”

    這次,季知節沒有提出拒絕的話,但也沒有答應她,這種細微地轉變也讓沈覺夏看到了機會。

    今天,生死之交這個詞也變得更為穩固了一些,沈覺夏不認為自己是個看淡生死的人,摁下快門鍵,拍攝照片,這些都需要活著才能完成。

    她頂多算個能幸運者,一次次從死亡手中掙脫,而每一次都是新生,都會讓她對相機里的照片格外珍惜。

    這是她最短的一則日記,合上本子時,心口落了一記酸楚,所以,這種感覺到底為什么會產生?

    回到塔和里的這個夜晚很喧鬧,整棟大樓又多了巡邏兵。李君樂出任務了,援助尼塞爾被困的百姓,回來的時間不定,東西也收走了。

    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這個窗臺能聽到隔壁的動靜,而她放輕動作拉開椅背時,總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

    管道又出問題了,沈覺夏找來了維修部的。

    廁所搞得一片狼藉,她端著塑料盆站在門口耐心等著,扳手掉在瓷磚上傳來的聲音刺耳。

    “白塔的白色外觀代表著遠大的目標和純凈的理念,繁瑣圖紋則象征著人生中的挑戰和復雜現實,美麗與困難在人生中并存,追求理想純粹的同時,也要面對復雜和挑戰,這樣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人生。”沈覺夏娓娓道來。

    這段話已經將剛剛的尷尬慢慢化解開了。

    季知節聽著,看向她,緩慢地合上書,輕聲說:“你有點聰明。”

    “嗯?”沈覺夏頓了一下,這一下和季知節說的聰明截然相反,隨后,她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覺夏問道:“所以,你聽出來了?”

    季知節點頭,語氣輕飄飄地:“聽出來了。”

    這種打比方的形式,意有所指。書放回架上時,磨出沙沙的聲音。季知節的腳剛跨出門,沈覺夏繞到了她另一邊。

    “我昨晚看了培訓守則,沒有明確的規定說不能做這一期采訪,我都是在合理范圍內,你為什么不簽字?”

    沈覺夏用話直接了當的攔住季知節。

    她不是一個會生氣的人,即使話語稍微強硬一點的時候,也會帶著客氣在里面。

    季知節說:“你現在又不夠聰明了。”

    這話一撂季知節不打算和她繼續爭執這個話題,繞開往營地走,摩托車停在那兒,還有她的槍還在門口守衛那里。

    領了東西后,沈覺夏還是沒明白季知節說的什么意思。總的來講,她有很多話想問,但對方不一定都想答。

    上車前,季知節問她:“你坐哪兒?”

    “我來騎。”沈覺夏跨上車,穩住車頭拖到最合適的位置,她不放心季知節騎車,這人不像是莽撞心急的人,但騎車就是一整個騰云駕霧,讓人上下不得。

    十月底的正午仍舊熱得厲害,摩利泇沒有秋冬,放眼瞧去的荒蕪上罩了一層熱浪,車輪在滾動在黃沙之上,卷起一陣沉悶的味道。

    沈覺夏騎車放慢了速度,季知節也沒摟著她,手反倒是反撐在后座,公路上無人,耳邊只能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她這時說道:“你好好考慮一下,別一口把話定死了。”發絲順著風的方向打在季知節面上。

    車行駛了幾百米之后,季知節才說:“好好騎車。”

    “你怎么油鹽不進啊,季醫生。”

    話剛落,前面傳來一聲爆炸,那爆炸第一聲傳來,沈覺夏瞳孔猛地一震,停下車,雙腳著地,第二秒一雙手捂住她的雙耳,在爆炸聲達到最高點時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爆炸聲因這雙手阻隔了耳道而變得朦朧。

    炸碎的泥沙飛濺,順著道路兩旁的樹葉悉數落在二人身上,樹葉被打得作響,像是下了一場冰雹。

    季知節下意識收緊掌心。

    “你別動了,看得我的手都疼了!”咬著牙,劉雨柔把她的手展開,罵罵咧咧:“季知節你不是想要當醫生嗎?怎么,想讓手廢掉嗎?”

    沒有再亂動,感受到鉆心的痛意。

    思緒漸漸變得清晰。

    意識到,剛才的親眼所見。

    代表著什么。

    珍藏的美好盡數腐爛。

    咽下的甜蜜,全部變為尖銳的刀片。

    胃部突然泛起嘔意,痛苦地蜷著身子,季知節什么都吐不出來。

    沈覺夏。

    究竟把她當成了什么。

    第 67 章   坦誠

    明明危機已經暫時解決了。

    可為什么,自己的太陽穴卻還是一突一突地跳個不停?

    望著車窗外的無邊雨幕。

    沈覺夏皺眉,抬起右手按揉耳際。

    “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掛斷越洋電話,沈汀寒用指尖碰了碰沈覺夏搭在真皮座椅上的左手。

    觸電一般。

    她轉頭看向沈汀寒。

    “沒什么,就是看外面的雨好大。”嘴角扯出笑容,沈覺夏不留痕跡地將手縮回。

    真相大白,季知節沒有騙她。

    祝今宵的女朋友不是季知節,而是季知節的助理阿念。

    有人仔細對比了阿念和季知節分別同祝今宵的照片,阿念和季知節的身高相似,但她和季知節的身材比例不一致。

    又有人扒出祝今宵的ins賬號,通過她的又扒出阿念的賬號,兩廂對比,發現兩人的戀情早已出現端倪。

    而且此前季知節從未承認過她和祝今宵的戀情,最引人遐想的就是最近這次回應——季知節含笑未否認,但也不算承認,只是給了些引導的詞匯。

    詞條熱度上來,網上評論風向頓時一邊倒。

    沈覺夏瞪大了眼睛看這條熱搜。

    下面的評論都說阿念是人生贏家,不僅是富二代,還跟多金“霸總”祝今宵談戀愛!

    但是所有人都疑惑,她為什么要來娛樂圈當季知節的助理啊!?

    眾所周知,藝人助理這活兒又累又苦工資又低,一個富二代來當助理做什么?

    沈覺夏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阿念喜歡季知節?

    可她不是有祝今宵了么!?

    那季知節既然沒有女朋友,為什么還是不承認她是她妹妹?

    沈覺夏霎時聯想到昨晚車上季知節單曲循環的那首歌以及那晚在書房的欲言又止、纏綿眷戀的眼神,難道她真

    沈覺夏頓時打住,不敢再思慮下去。

    自作多情的苦她受夠了。

    沈覺夏收了心思,卻躺在床上半晌睡不著覺,果斷起身取小奶鍋。

    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年季知節利用她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使用激將法激她開始喝牛奶。

    她即使后來跟季知節鬧掰,去了嘉城也沒改掉睡前喝牛奶的習慣。

    只少有幾次沒喝,印象最深的是她醉酒要她去接的那晚,沈覺夏在桌前看信坐到天亮,沒喝牛奶就睡著了。或許是那時做出了回國的決定,莫名感覺心安。

    也許是心安易眠。

    而關于季知節、她和牛奶之間的種種,沈覺夏連媽媽都沒有講過,尤記得那年沈初霽看她喝牛奶時震驚疑惑又高興的表情。

    回憶起來,沈覺夏不自覺輕笑。

    溫度差不多了,取杯子來盛,將溫熱牛奶一飲而盡。

    今夜好眠。

    *

    網上的討論如火如荼,現實中的華研所也很是熱鬧。

    ——但輿情組和其他組各熱各的。

    因為熱搜上的鄭晚意、季知節和祝今宵都是華研所的甲方,所以輿情組正忙著配合公關使用大語言模型控制輿論,而其他組則美美吃瓜。

    只不過沒有人在沈覺夏面前討論。

    沈覺夏覺得奇怪,正好在茶水間碰到陳堯青,湊到她耳邊去問:“季知節不都說了她沒有妹妹么?她們怎么還這么避著我?”

    陳堯青已經聽說了前幾天的事,此時更是噗嗤一笑,“沒人信啊。”

    沈覺夏一頭霧水,“為什么沒人信?”

    “你看過季知節之前的采訪沒?”

    “一點點吧。”在嘉城那次,沈覺夏曾親眼見過她答記者問。

    “她的溫柔得體是真的,可她從不正面回應緋聞也是真的。”

    沈覺夏眉心一顫,腦中即刻反應過來,季知節的那句“不是,我沒有妹妹”是正面回應。

    “不多說啦,懂得都懂。”

    此地無銀三百兩,季知節說沈覺夏不是她妹妹,卻偏有人堅信她就是她妹妹。

    沈覺夏一時愣神。

    季知節是在保護她?可如果是這樣,為什么昨晚在家里她也不愿意開口解釋?

    看來季知節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是真的,不愿意承認她是她妹妹也是真的。

    沈覺夏不再深想,邀請陳堯青參與今晚的聚會:“今天晚上住員工宿舍的幾位同事一起聚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了不了,我有自己的夜生活啊。”

    “又去哪里玩?”

    “成年人的世界,你們小朋友不需要知道。”?她都成年好久了!

    沈覺夏聽出了她明晃晃的陰陽怪氣,淺睨她一眼,“陳堯青你好煩啊,我才不是小朋友!”

    這話說都出來了,還說她不是小朋友?沈覺夏看起來是還沒開竅的樣子。

    陳堯青玩性大發,湊過去問她:“你知道季知節和祝今宵沒談戀愛的時候開心嗎?”

    季知節有沒有談戀愛、跟誰談戀愛關她什么事

    沈覺夏偏過頭去,“我不關心!”

    陳堯青笑彎了腰,“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

    沈覺夏轉身出了茶水間,回到工位上。

    韓星湊過來說:“今晚帶你去好地方玩。”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看沈覺夏一臉疑惑,韓星也感到難以置信,“去酒吧夜場,對你們留學生而言,應該是常規操作吧?”

    不是說老外玩得很花么?雖說華國留學生都比較自持,但應該多少會了解一點?

    “我沒去過。”

    沈覺夏不算合群,跟同學們都不是很熟,在嘉城只有陳堯青和唐若愚兩個朋友,但她們倆從沒約她去酒吧玩過。

    所以剛剛陳堯青說的“成年人的世界”是酒吧?

    韓星驚訝一笑,拍了拍胸脯,“沒事,姐姐們一起保護你。”

    姐姐還有人不愿意當她姐姐呢。

    沈覺夏點點頭,唇角扯出點弧度,“那就麻煩你們了?”

    韓星與她相視一笑。

    韓星預訂了餐廳。下班時間到,七個人一起浩浩蕩蕩過去。

    點完菜,韓星提議:“我們先拍張照吧?”

    六個人將沈覺夏圍在中間,一起拍了張照。

    窗外夕陽正好,晚霞溫柔。六個人將沈覺夏圍在中間,一起拍了張照片。

    照片中搭在沈覺夏肩上的手極為耀眼。

    其余六個人都是e人,P圖發朋友圈一氣呵成。

    沈覺夏倒是沒有發朋友圈的習慣,但其他人都發了,而且這還是為歡迎她辦的聚會。

    ——她不發好像不太合適。

    但要是被媽媽看到就露餡兒了,想了想還是設定為“‘家人’分組不可見”。

    儀式感完成,菜也上齊了。其他六個女生邊吃邊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各種八卦各種段子信手拈來。

    沈覺夏聽得目瞪口呆,卻也不討厭這種場合,忽然覺得熱熱鬧鬧的其實也挺好。

    話題不自覺又聊到今天的娛樂新聞上,“天吶,鄭晚意竟然偷`稅漏`稅!”

    “我屬實是沒想到,她可是我的女神!”

    “她差一個金橙獎就大滿貫了吧?”

    “可惜了。”

    提到金橙獎,沈覺夏感覺很熟悉。

    “此一時,彼一時呀,同樣是‘鄒女郎’”

    包廂里一時氣氛凝結,沈覺夏想起來,季知節是金橙獎新晉影后。沈覺夏那天看她資料時也看到了“鄒女郎”相關表述,頓時明白過來,她們想聊季知節,但礙于沈覺夏在,才戛然而止。

    沈覺夏盛蓮藕排骨湯的手一頓,“沒事你們說吧,我不是她妹妹,跟她不熟。”

    眾人笑了起來,陳思言解釋:“我們都是季老師的路人粉。”

    季知節在圈內的名聲極好,路人觀感也極好,除了些少數所謂的校友不分青紅皂白地詆毀。

    黃玲玲開了個頭:“今天季影后和鄭影后可是兩個極端,一個扶搖直上,一個跌下神壇。”

    澄知戀情就扶搖直上了?沈覺夏低頭喝湯。

    “季影后做回應了?”有人問。

    黃玲玲在車上看了個來龍去脈,此時跟大家講解:“沒有,但是她的助理回應了。”

    接著感慨道:“看得我都快哭了,季影后多好的人呀!”

    沈覺夏又夾了塊蒜香排骨,不自覺豎起耳朵聽八卦。有瓜誰能忍住不吃啊?

    此番話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細說細說。”

    黃玲玲這才將個中緣由娓娓道來:“大家不是推斷出阿念是富二代嗎?好奇她怎么就去做季影后的助理了。”

    “兩年前詹慕地震時,阿念正好在那里旅游,她被困了兩天,是季影后和消防員一起把她救出來的。”

    沈覺夏心尖一顫。

    詹慕,是個令人神往的地方。那里住著許多虔誠的信徒,修建了許多許多座寺廟。

    她曾和季知節約定,以后要一起去的。她去祭奠她的筆友,季知節去寺廟祝禱。

    這么說來,季知節不僅一個人去了詹慕,竟然還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

    韓星發現了盲點:“等等,季影后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問到點上了,黃玲玲豎起大拇指對她表示肯定,“這就是最最最感人的地方!”

    “當時不是很多明星都捐款捐物資嗎?還有很多擺拍的,只有季影后不僅捐款捐物資,人還親自去支援了,甚至一條通稿都沒發過!要不是阿念放出了照片證據,根本就沒有人相信!”

    “天吶!”

    “嗚嗚嗚這不就是‘活菩薩’么?下次再有人詆毀她,我第一個沖出去!”陳思言是個率真可愛的小姑娘,此時逗得人哈哈直笑。

    也有人心生感慨:“確實,季影后不用人設,做她自己就很好。”

    “是啊。”

    其他人討論得熱火朝天,只有沈覺夏在埋頭吃菜,恍如另世。

    她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季知節獨自一人去了她們約定要去的地方,還是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要是她出了點什么事怎么辦?沈覺夏不敢深想。

    酒吧就在樓上,一行人找了個卡座坐下,沈覺夏卻失去了玩心。

    因為第二天要上班,大家也沒打算玩太晚。

    十點多就回了宿舍。

    沈覺夏剛洗完澡,一打開手機就看到朋友圈里陳堯青評論她:“這不是挺多姐姐么?”

    呵。沈覺夏又想起季知節那句“我沒有妹妹”。

    沒回復她。

    照例取了小奶鍋熱牛奶,卻聽見有人敲門。

    “咚咚。”

    沈覺夏還沒來得及裝貓眼,但想著園區內應該不會有壞人,直接打開了門。

    還未看知來者,一陣風攜著晚香玉香氣與酒氣混雜的味道沁入鼻尖,沈覺夏的手一頓。

    是她嗎?她怎么進來的?

    一雙玉手出現在了眼前,門被打開,季知節的臉浮現出來。

    她像是喝得爛醉,眼尾緋紅。

    望著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沈覺夏不自覺呼吸一滯、心尖輕顫。

    愣神間,季知節軟若無骨般倒進了她的懷里,“你要去尋別的姐姐了嗎?”含糊不知的口吻,卻似帶著怨氣與醋意。

    軟香在懷,沈覺夏一時無法分神去思考什么‘別的姐姐’,卻聽見懷中人哽咽開口:“韞韞,我不要你當我妹妹,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沈覺夏心跳如擂鼓,指尖不自覺發顫。

    季知節喜歡的人真是她?

    沈覺夏腦中名為理智的弦盡數崩開。

    精致的桃花眼瞪圓。

    五官扭曲,江知念的怨氣快要溢出屏幕,“知道女同有多難找對象嘛?你怎么能一個人談兩個?”

    白皙的臉頰飄起兩朵紅暈。

    清了清嗓子,沈覺夏擺出消費者的高貴姿態,“不要打聽那么多,讓你算你就算。”

    “一個問題需要50星幣。”

    這句話剛發出去的同時。

    系統通知:您好,您的賬戶已到賬5000星幣。

    目瞪口呆,江知念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算了一下,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同時談兩個的。”

    第 68 章   白月光

    看到屏幕上出現的這行字。

    眼前飛速閃過她們二人的身影。

    耳根發燙,沈覺夏莫名有些飄飄然,“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嘛……?”

    “當然,我有什么理由要騙你?”用叉子卷起泡面,江知念單手打字,“你現在還有四十九個問題可以問我。”

    “我和姐姐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我確實對她…不過你的意思是,她也喜歡我?”心臟怦怦直跳,沈覺夏小心翼翼地點擊發送。

    呵呵。

    不喜歡你給你那么多錢,還照顧你十幾年?!

    一看就是暗戀你多年的年上姐姐啊。

    “我討厭她,媽媽你不知道嗎?”

    一個身著豆綠色家居服的年輕女人正坐在壁爐旁的地毯上,漫不經心地舉著手機。聽到視頻對面提及的人之后,明眸中笑意漸失。

    橘子味香薰配著壁爐的高溫,似是在扮演夏天,可此時卻是嘉威特的初冬時節。

    視頻那頭,母親沈初霽眉頭微蹙,語氣柔中帶斥:“韞韞,再怎么說,知節也是你姐姐!”

    姐姐曾幾何時,沈覺夏也真心實意地把季知節當成自己的姐姐,以為真心能夠換得真心,卻沒想到換來的卻只有無盡的傷心。

    沈覺夏倔強地偏過頭,視線已經移至右邊的落地窗外。

    她的不高興顯而易見,沈初霽轉而溫軟了眉眼,“你不知道,知節在家里經常問起你的。”

    沈覺夏仍望著窗外,眼中似乎毫無波知。院子里的枯樹上有幾只鳥兒停留,啼聲中多少夾著些怨氣。

    這落地窗的隔音效果真差。

    “她還記得你以前很喜歡的那個影后,前段時間頒獎禮碰到人家還幫你要了簽名,現在就在你臥室里放著呢!”

    “你知道吧,你知節姐姐一炮而紅,現在也是影后啦!”

    沈覺夏眸色更冷,自動劃了重點:“哦,她演技確實挺好的。”說著視線飄進壁爐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中不掩嘲諷。

    是個明眼人都能聽出她的陰陽怪氣,沈初霽微斜她一眼,卻見她視線壓根沒往屏幕上靠,更軟了語氣:“知節聽說你畢業不打算回國,正好她要去嘉城參加什么時裝周,臨行前特意來問我有沒有東西要帶給你。”

    重音落在“特意”這兩個字上,言下之意是季知節要來嘉城看她。

    壁爐中本沒有風,沈覺夏瞳珠中映出的火苗卻意外地撲閃了下,稍縱即逝。

    有意無意,沈覺夏避開了她想傳達的重點,“媽,你怎么連我回不回國都跟別人說?”

    “知節問我,我總不能騙人家呀。”

    沈覺夏眼中閃過幾絲煩躁,心中卻有些不知名的情緒升起。

    “我托她給你帶了我親手織的羊絨圍巾,你下午去拿一下?”

    “您親手織的啊?”沈覺夏略有些為難。

    沈初霽也沒在意她語氣中滿滿的不信任,“是啊,人家千里迢迢幫我帶過去的。”

    沈初霽見她仍沒回應,接著勸說:“你以后要留在嘉城工作,見知節的次數也不多,下午有空就去拿一下唄。”

    沈覺夏的視線又抬起,掃向墻上那張貼了一半、垂下來的海報。輕闔上雙眼,片刻又睜開,吐出幾個字:“我沒空,下午有研討會。”

    “我問過了,你這研討會四點就結束了,知節正好也是這個點,嘉威特中心離你那里也不遠。”

    誰家時裝秀四點就結束啊?

    沈覺夏又望向窗外,天色微沉,仿佛在雪與不雪之間猶豫不決。

    沉默半晌,還沒等沈初霽再開口,沈覺夏已經轉回了視線。

    沈覺夏看著視頻那頭,角柜上玻璃花瓶中的玫瑰花已經氧化成枯褐色,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媽媽,家里經濟已經差到買不起鮮花的地步了?”

    沈初霽這才轉頭注意到,回過頭來笑著斜她一眼,“祁阿姨這兩天請假了,我等會兒訂一些。那你下午”

    沈覺夏略點了頭,不知是為了回應訂花,還是為答應同季知節會面。

    那邊沈初霽唇角微彎,“那就這么定了哈,畢竟是一家人,記得請你知節姐姐吃頓飯。”

    人家可沒把我當一家人。

    沒等這話說出口,那頭便將電話掛了,像是生怕她拒絕似的。

    一股氣堵在胸口無處釋放,沈覺夏望向木柵欄邊還沒融化的一小片積雪,便想放一把火把雪都燒了。

    直到取手套打開壁爐的那一瞬,沈覺夏才反應過來,被自己的傻氣逗笑。

    *

    “阿嚏。”

    冷風沿著車窗小縫鉆進車廂,引著淡淡知新的香氣擴散。一捧紫色郁金香被一個身著露肩晚禮服、披著奶油白色羽絨服的女人抱在懷里,花香與眉眼溫柔的女人意外契合。

    但顯然她對花粉微微過敏,自取花以來,數不知她打了多少個噴嚏。——腳邊的垃圾袋已經被紙團鋪了底。

    助理注意到了她的不適,沒忍住出聲道:“季姐,要不我幫你拿花?”

    季知節眸中映著波光,聞言彎了唇角溫聲婉拒:“謝謝你的好意。”

    想到時間,又柔聲同她確認:“阿念,咱們確定四點可以走對吧?”

    這是她問的第三遍了。

    助理阿念淺笑,耐心答道:“放心,已經同那邊協商好了。”

    積攢了這么久,終于夠見你了。

    季知節淺笑點頭,心里逐漸安定,心跳卻又不由自主地加快速率。

    暖氣從腰腹部往上吹,環著花的手掌心竟沁出些汗來。

    取出紙巾擦了,“阿念,方便幫我把包里的佛珠拿出來嗎?”

    這是又需要佛珠來靜心了?阿念在她身邊工作兩年,第一次看到她手捻佛珠時還以為是公司給塑造的人設,后來見她無論在鏡頭前后都是一副樣子——

    待人溫和寬容、與世無爭,從沒有見她生氣失控過,加之時不時手捻佛珠,儼然是一副“活菩薩”的模樣,不禁令人心生敬重。

    阿念將她的小包從自己的托特包中取出,打開包前望了她一眼,得了她的眼神肯定,才把拉鏈拉開。

    不出意外,又看見了那張她常放在手心的小像,是個明艷傲嬌的女孩子,看來是她珍重的人。但她從未主動提起過,阿念只當是沒看到般從包中取出了她的佛珠。

    “謝謝”,季知節剛接過佛珠,又聽見手機振動,“手機也給我吧。”

    手機一解鎖就看到消息彈出:【知節,不要有不該有的想法。】

    發件人是“季淮安”,她的父親。

    什么叫不該有的想法?只是因為那一紙可笑的再婚婚書,便要葬送掉她的一輩子么?

    季知節還沒被《心經》壓下的心跳忽而在胸腔內加速,腿根泛起密密麻麻的癢和疼,那熟悉的暮靄情緒驟然變濃。

    “季姐,快到了。”

    季知節生硬地抬起頭來,視線從手機屏幕上轉至前方,車輛在排隊進場。

    這隊長得像是難以醒來的夢魘。

    “把花放到后備廂吧。”下車前她說。

    *

    四點整準時結束研討會,沈覺夏沒加入同學們有關感恩節活動的探討,收好電腦起身。

    “沈又不參加?”

    “你還沒習慣嗎?”碧眼女孩白了那男生一眼。

    沈覺夏沒理會背后的議論,拿起包徑直出了門。

    又下起雪了。

    在家鄉沈州很難頻繁看到雪景,沈覺夏每次看見總要駐足良久。

    但今天有約在身,沒有時間久觀。

    摸了摸包里,果不其然又沒帶傘,此刻有點后悔出門前跟老天賭何時下雪這個概率問題。

    幸而雪下得不大,網約車也來得快,沈覺夏上車前照例戴上了口罩。

    嘉威特中心常有這樣那樣的藝術活動,有時是畫展,有時是時裝秀,但這還是頭一次承辦持續六天的大型時裝周。

    室外大型海報沈立,饒是側門都人頭攢動。

    不知道季知節從哪個門出,但沈覺夏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想了想還是繞到后門去。

    還沒拐過去,就聽到記者聲音嘈雜,講的是中文,不知一窩蜂地在圍攻哪位國內明星。

    “有人拍到祝總多次深夜去你酒店,你們在談戀愛嗎?”

    “你們是戀愛還是情人關系?”

    沈覺夏對這些秘辛八卦向來不感興趣,正要轉身離開,想去尋個落腳的地方。可下一秒就聽見——

    “謝謝大家關心,我本人一直很尊敬祝總,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歡迎大家多多關注我的新電影《江城舊事》,正在火熱籌備中。”

    這熟悉的聲音讓沈覺夏頓住腳步,這是季知節?

    季知節一如既往溫柔得體地用話術應付記者,已然游刃有余,直到余光看到拐角處突然出現的身影——

    似是白云被揉碎,落下漫天飛雪,吻到她的發絲上綻放出一朵朵白梅。

    雖然她只露出半張臉,但季知節還是一眼認出,那人是沈覺夏,是她心心念念許久想要見到的人。

    季知節如綢緞般柔軟的目光隨著她流轉,全身的血液似都要沖著那心臟去,心跳如雷,積攢的思念與看到她出現的欣喜呼之欲出。

    但下一秒又在擔心,她沒打傘,被雪淋到不會冷嗎?

    見季知節不再答話,記者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季知節及時收回了視線,仿佛剛才只是無意間掃視。暫時將刁鉆問題繞開,回答了些關于新電影無傷大雅的問題。

    “如果是朋友為什么會深夜跟你一起進酒店?”

    又繞回來了。

    季知節下意識用余光去看沈覺夏,但她卻始終沒有將視線移過來,像是個恰好經過的路人。

    她還是那么討厭她嗎?季知節不自覺斂了笑意,熱血似要被大雪澆涼。

    “你們是戀愛關系還是,你被她包養了?”

    問題足夠尖銳,季知節又看過去——

    那人卻仍舊無動于衷,漫不經心地站在人群之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圍攻。

    看來韞韞還是很討厭她。

    季知節自嘲一笑,大腦好像自動忘掉那些話術,話鋒一轉:“祝總為人正直善良,對我一直非常關照。”

    可季知節的粉絲完全沒有意識到她似乎要“破罐子破摔”的瘋狂,一直在狂喊“姐姐”。

    沈覺夏卻注意到季知節語氣的轉變,心上一緊,繼而沖粉絲們嗤笑,“你們姐姐瘋了吧?事業不要了?”

    粉絲們奇怪看她一眼,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直到聽季知節接著說:“祝總有情懷,人也很有魅力。”?

    粉絲們站不住了,季影后這是要公然跟祝總表白?

    季知節注意到沈覺夏同身旁人講話的動作,眼底笑意愈真,“我一直”

    話還沒說完,手腕便被一位粉絲拉住,緊接著被她拽著快步從記者中突圍。

    季知節望著不遠處的沈覺夏笑得搖曳生姿,邊被粉絲拽著往外走,邊回頭道歉:“不好意思大家,有事先走一步。”

    記者們一時間躁動不已,“還沒說完呢!”

    記者繼續問道:“你一直什么?”

    “喜歡她?”

    粉絲把她拽到拐角處停下,“季老師,我”

    “謝謝你。”季知節柔聲沖她道謝。

    話是沖粉絲說的,季知節的眼睛卻定定望著悠悠跟過來的沈覺夏。

    一定是韞韞請粉絲來救她的,季知節癡癡地想。

    “不客氣。”粉絲臉紅離開。

    沈覺夏緩步走到季知節身邊,還沒將諷刺的話脫口而出,卻猝不及防被她傾身抱住。

    沈覺夏冰涼的臉貼上她的鎖骨,隔著口罩都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沈覺夏渾身僵硬,還沒來得及掙扎,便聽見她說——

    “韞韞,好久不見。”

    沒有人看見,季知節眼神中透著近乎癡狂的眷戀。

    起身。

    她緩緩走到落地窗旁。

    高樓大廈的燈光連成一片,銀河墜落人間;綿延車流在街道上穿梭,光帶疾馳而過。

    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

    勾勒出她的身形。

    周身的氣質清冷疏離。

    但眉梢,卻流露出一絲難以啟齒的酸澀。

    小公主和白月光永遠不會站在一起。

    因為。

    她們是同一個人。

    第 69 章   迷離

    “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如果不能在她清醒的時候下手,那就抓住時機——趁虛而入。”

    大師說過的這句話在沈覺夏的腦海中不停回蕩。

    可是…姐姐哪有虛給她趁?

    這也不能怪大師。

    畢竟,是她刻意隱去了三個人之間的復雜關系。

    親臉當然沒問題。

    但是親嘴…要在什么情況親嘴才能顯得自然些,才能不讓姐姐覺得奇怪呢?

    柔軟的毛絨兔子被主人擰成麻花,揪著兔子耳朵,瞥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坐在飄窗上的沈覺夏長吁短嘆。

    都十一點了。

    姐姐怎么還沒回來?

    沈覺夏低下頭切著那微泛著血紅的牛排,越切越煩。

    人已經走了,但香氣仍無止盡地沁入鼻尖。

    季知節怎么陰魂不散啊?

    沈覺夏已經沒有了胃口,買單時卻被告知與她共餐的那位女士已經付過了。

    行,愛付就付吧。

    沈覺夏起身時才發現,香氣的來源不是她,而是她硬塞過來的花。

    不想要了。

    沈覺夏拿了自己的包和圍巾紙袋就走,卻被侍應生叫住:“女士,您的花忘了。”

    沈覺夏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生氣,卻又不知道這氣從何而來。

    季知節只是一個跟她不相關的人,她和誰約會、和誰傳緋聞關她什么事?

    那束被侍應生拿在手上的郁金香,在昏暗燈光下有一種別樣的柔美。

    花又沒做錯什么。

    沈覺夏靜靜瞧著,煩躁莫名消減了些,順手接過來道了聲謝。

    沈覺夏回了家,打開燈,望著壁爐那面墻上貼了一半、垂下來的海報,有一種想把它撕下來的沖動。

    沈覺夏深呼吸了口氣,將花隨意扔在玄關,拿著紙袋上樓。

    沒有打開大燈,沈覺夏摸著黑去按亮臥室書桌上的臺燈。

    手機在包里震動,沈覺夏拿出來,看到一封郵件:【沈同學您好,您的簡歷審核已過,請填寫問卷確認線上面試時間。】

    發件人是華興AI研究所——國內頂尖的AI技術策源地,大佬云集。

    沈覺夏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終究還是息了屏。

    抬手將臺燈也關了。

    季知節來找她,只是順道來找她。

    送給她的花應該也是順手拿的吧?

    沈覺夏自嘲一笑,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期待著些什么。

    忽然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笑話。

    不知道在黑暗中坐了多久,霧色月光從紗質窗簾透進來。

    沈覺夏忽而感覺自己就像是昏夜深藍海面上的一塊浮木,不知道要漂向何方。

    一陣鈴聲響起,手機上面是那串她想方設法都忘不掉的數字。

    她沒接。

    鈴聲響了許久,又打了過來。

    反反復復,沈覺夏終于聽得不耐煩,抬手接了。

    還沒等她出聲,那邊就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你好,請問是沈覺夏嗎?”

    不是季知節的聲音,這聲音倒很像她的助理阿念。

    加之她急切的語氣,沈覺夏沒由來地眉心一跳,“我是。”

    “季姐喝醉了,一直在喊‘yunyun’,非要‘yunyun’來接,要不然根本不走。”

    哪個“yunyun”?

    “你確定她喊的是我?”

    阿念想起那張小像,斬釘截鐵:“我確定,她的聯系人里只有你的名字帶有‘yun字。”

    她怎么醉酒了還在演?

    祝總不在么?給她沈覺夏打電話做什么?

    沈覺夏心上更加煩躁,隨意一句:“哦,你們把她抬走、拖走,總有一萬種方式能把她弄回去,我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那邊阿念還在極力勸說:“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她不愿意走,我抱不動她。麻煩你了,沈小姐,幫個忙唄。”

    “祝總呢?”

    “祝總趕飛機回國了呀。”

    這個祝總不是叫季知節過去約會?這會兒又扔下人走了?

    季知節,你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沈覺夏嗤笑一聲。

    “韞韞,你回來好不好?”話筒那邊傳來季知節含糊不知的聲音,語氣哀求,破碎至極。

    沈覺夏的笑意僵住,心尖一顫。

    冷冷道:“地址發我。”

    她要看看季知節現在是什么鬼樣子。

    *

    沈覺夏到了地方,看這建筑外觀也不像是什么適合約會的場所,倒是有些像高級商務會所。

    跟侍應生報了包間號,一打開門便看見季知節正倚在沙發椅上,身前擺了不少酒杯和空酒瓶。

    季知節還換了身禮服,足見她對對方的重視。一頭烏發隨意散落在肩上,紅唇微啟,睜開眼定定地望著闖進來的人,“韞韞,是你來了嗎?”

    季知節望向她的眼神迷離,受傷、脆弱、幽怨,種種情緒糅雜,在她眼中一覽無余。

    仿佛被人欺負慘了。

    別說是沈覺夏沒見過她這幅模樣,就連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阿念也沒見過。

    說是準備來看她笑話的,可沈覺夏此時真看到她這幅樣子,又呼吸一滯,望向阿念的眼睛里盈著怒氣,“你們祝總就是這么對待女朋友的?”

    “啊”阿念一時愣住,看到沈覺夏眼里的怒氣才反應過來她是誤會了,急切解釋道:“季姐沒有女朋友。”

    沈覺夏深呼吸了口氣,望著季知節緋紅的臉頰,咬牙切齒吐出那個她從未設想過的稱呼:“就算是情人也不能玩完就扔下人不管吧?”

    阿念被她嚇了一跳,“不不不是,季姐和祝總不是那種關系!是祝總攢局請季姐來談新電影的,祝總都沒露面,大家談完也都走了。”

    她們不是那種關系,也不是在約會,是自己誤會了。

    沈覺夏有些尷尬,為自己沒問知楚僅憑自己的臆斷就發出質問而感到尷尬,面色微僵,艱難說出一句:“抱歉。”

    阿念搖了搖頭,“沒關系的。”

    阿念跟著季知節久了,耳濡目染,也學到點她身上那股子溫柔與寬容。雖是些皮毛,但也夠用了。

    沈覺夏走到季知節身邊,她闔著眼像是睡著了。

    “你幫她把羽絨服穿上吧。”沈覺夏沖著阿念淡淡開口。

    阿念有些為難:“我剛剛試過了,她不讓我穿。”

    “沈小姐你幫個忙唄。”

    季知節可真麻煩。

    沈覺夏接過阿念手上的羽絨服,試圖將季知節的左手抬起來給她套袖子,饒是動作不自覺放輕,也驚得她睜開了雙眸。

    季知節沒有抗拒她的動作,柔聲問道:“韞韞,是你來了嗎?”

    季知節雖醉著,但仍記著她沒回應,又問了一遍,抬起右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頰。

    沈覺夏幫她套著衣服,在她手指拂上來那刻,脖頸以上僵硬地無法動彈。

    季知節的動作小心,像是怕破了這來之不易的夢境。直到觸及她溫熱的肌膚,才意識到她是真的。一滴知淚從眸中墜落,聲音哽咽:“韞韞,你終于來接我了嗎?”

    哭什么。

    她是醉糊涂了嗎?不然怎么又是流淚又是說糊話呢?

    沈覺夏望著她的眼睛,仿佛想看透她的內心。

    可她看不透。

    看不透就不看了。

    沈覺夏默不作聲,三下五除二給她套上羽絨服。

    見她半天沒答話,季知節又懷疑這是在夢里,急切問道:“韞韞,你怎么不理我?”

    “不要不理我,我好疼。”似哀似泣,勝似祈求,又一滴淚滑過臉頰。

    哭什么。沈覺夏看得心煩,給她拉好拉鏈,“是,我來接你。”

    季知節得了肯定答復,臉上綻放出癡癡的笑意。

    趁她正傻“樂”著,沈覺夏回頭望了一眼轉過身去回避的阿念,悶聲一句:“阿念,你來扶她吧。”

    阿念望了眼已經穿好羽絨服的老板,硬著頭皮去扶她,卻被她推開手。

    季知節醉酒后很是倔強:“我要韞韞扶。”

    阿念無奈開口:“拜托你了,沈小姐。”

    季知節是真的很麻煩。

    沈覺夏沒說話,心里的煩躁更甚。沉默著將左手臂插入她的腋下,用力將她半抱起身。

    季知節腿軟,半個身子倒在她身上,手還環住她的腰。

    沈覺夏身子微僵,試圖扒開她的手,卻扒不動。

    這人醉酒還會得寸進尺,是真的很煩。沈覺夏想。

    阿念識趣地拿包跟在她們身后,只感慨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屬實是賞心悅目。

    沈覺夏的心情卻異常復雜,半抱似地攙扶著她。

    季知節軟若無骨,身上香氣蔓延,莫名感覺像她晚間賞的如霧月光。

    沈覺夏被自己氣笑,怎么自己也跟著醉了?

    出了會所,天上飄下鵝毛大雪,皎月仍掛在天邊。

    寒風凜冽,懷中人凍得一縮。沈覺夏下意識去檢查她的羽絨服拉鏈,發現仍是拉好的狀態,松了口氣,又艱難分出只手給她戴上帽子。

    車在門口等著,司機師傅看到她們,連忙下車問沈覺夏是否需要幫忙。

    再怎么說也是男女有別,沈覺夏搖頭直拒。

    好不容易扶著季知節上車,她又倒進了她懷里。

    沈覺夏試圖把她推開,但季知節很快卻又黏上來。

    像是個八爪魚。

    沈覺夏心里不爽,但又竭力勸誡自己,不應跟醉酒之人計較。

    阿念照舊坐上副駕,跟師傅報酒店地址。

    “阿念,可不可以把佛珠給我?”

    現在要佛珠做什么?她正醉著,還能誦佛經?演的?

    沈覺夏又低頭看她,車內燈光昏暗,卻仍能看見她的瞳孔渙散。

    顯然是醉著的。

    阿念也正猶豫,不知是否該答應她這個醉酒之人的請求。

    “要佛珠。”季知節說著又像是要哭的樣子。

    沈覺夏看到她這幅嬌嬌的樣子莫名煩躁,“給她吧。”

    阿念想到包里的那張小像,直接把季知節的小包遞給她,“沈小姐,我不方便打開,請你幫忙拿一下吧,應該就在包里。”

    沈覺夏想說她也不方便,但就這么件簡單的事,不想與她過多推拉。

    沈覺夏隨手接過,拉開拉鏈,一眼就看到了季知節要的佛珠,以及與佛珠纏繞在一起的——

    她的小像。

    那是沈覺夏16歲那年拍的證件照,剛拿到沒多久就發現少了一張,原來是在她這里。

    可季知節為什么要保存她的小像?

    沈覺夏心尖猛然一顫。

    隨著一步步向床邊靠近,沈覺夏的心跳也越來越大聲,大到她慌亂地捂住胸口——生怕將床上的姐姐驚醒。

    鳶尾花的香氣在鼻尖縈繞。

    攥緊指尖。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沈覺夏輕輕坐下,身體的重量讓床鋪微微下陷。

    雙手在胸口緊握。

    仿佛向主神獻祭的羔羊。

    鴉黑的睫羽控制不住地顫抖,輕咬下唇。

    她閉上雙眼。

    緩緩貼近沈汀寒的薄唇。

    第 70 章   觸感

    從沈覺夏踏進屋內的那一刻起。

    她就醒了。

    這么晚,小夏為什么又去而復返…?

    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影影綽綽。

    聽著耳邊漸近的腳步聲,眼中閃過疑色,沈汀寒默不作聲地調整呼吸——

    窸窸窣窣的輕響。

    柔軟的床鋪,稍稍下陷。

    沈覺夏的身體愈發僵硬,不知是被季知節這句話說懵了,還是被低溫凍的。

    聽到她的溫柔聲線,沈覺夏冷不丁想起以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冬天,她細細給她戴手套圍圍巾,將她的手牽住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保暖。

    明明彼時她們的關系是那樣好。

    可季知節偏偏在她最喜歡她的那一年,親手打碎她的夢境,告訴她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一陣寒風吹過,沈覺夏不自覺打了個冷顫,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她當年集聚怒火的那句:“我不想讓她當我妹妹!”

    沈覺夏再次從她營造的夢境中驚醒。

    季知節的溫柔是演的。

    以前在演,現在也在演。

    沈覺夏昂起頭自嘲一笑,掙出她的懷抱,“圍巾給我。”聲音冷得像那零下十度的冰塊。

    聲音是冷的,眼神更是冷的。

    季知節對視上她的眼睛,心臟忽的抽疼。

    沒關系,能見到她、跟她講話就已經很好了,季知節安慰自己。

    季知節眼眸稍黯,唇角卻仍含著笑,柔聲道:“圍巾在車上,我帶你去拿。”

    沈覺夏沒說話,抬步往前沒走幾步,卻猛然被她拉住袖子。漠然轉過頭去,徑直對上她知透可憐的眼瞳。

    “韞韞,可以幫我拉下拉鏈嗎?”

    沈覺夏的視線移到季知節在膝蓋處的羽絨服衣擺上,又移到她的v領禮服上。

    沈覺夏眼底是不加掩飾的煩躁,“你出來的時候不會讓你工作人員幫你拉好嗎?”語氣也不耐煩。

    季知節無法辯解,望向她的樣子楚楚可憐。

    嘉城氣溫低,現下又沒有旁人。

    沈覺夏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來,俯身去幫她。

    這才注意到她的禮服極為貼身,完美勾勒了她的曲線。纖纖細腰,可盈盈一握。隱隱約約的花香沁入鼻尖,亂人心神。

    沈覺夏狀似無意地收回視線,拉到腰部便放了手,淡淡一句:“你自己來。”

    溫暖驟離,但她來過就夠了。

    季知節輕笑一聲,“謝謝韞韞。”說完抬手想幫她掃去發間點點白雪融成的水汽,可她早已背過身去。

    季知節抬起的手微微一僵,看來溫暖只短暫來過是不夠的,她貪戀溫暖長留。

    甚至永留。

    兩人并肩往停車場走著,氣氛沉默。

    “聽阿姨說,你不打算回國了?”季知節猶豫著開口。

    季知節聽說了。

    沈覺夏偏頭看向街邊的積雪,半晌沒有回話,卻抬手將口罩摘了。

    今天天氣不好,讓人呼吸不暢。

    季知節料到她不會搭理她,卻看她無物遮擋的臉看得入神。

    好久不見,季知節在心里又說了一聲。

    “季姐,我找了你好久!那些記者為難你了嗎?”一道女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還好。”季知節沖來人淺笑。

    沈覺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個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人,她的工作人員?

    阿念看到沈覺夏的正臉,心中一驚:這個女人和那張小像上的人長得極像。

    下意識看向季知節,見她搖了搖頭,隨即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你好,我是季姐的助理,叫我阿念就好。”

    沈覺夏極輕點頭,不冷不熱道:“我是沈覺夏。”

    阿念感覺到她似乎不怎么喜歡自己,摸了摸鼻子,領著兩人往停車場走。

    沈覺夏的視線移至天邊,掃向街邊小店,就是不看季知節。

    季知節此刻既慶幸她不看她,給自己機會得以仔細觀賞她的容顏;又埋怨她不看她,難道她對她真的就只有討厭而沒有半點思念么?

    既然討厭她,剛才又為什么將她從記者中救出來?

    她不信她只討厭她,抑或是祈求她不要討厭她。

    季知節無聲笑著,貪婪地用目光一寸寸撫摸她的五官,強忍住想去親吻這張經常出現在她夢里的臉的沖動。

    此刻見到安靜真實的沈覺夏,季知節忽而感覺自己從那長長的夢魘中驚醒,終于得到片刻喘息。

    可季知節越看越入神,從她的額間發到她的纖纖細腰,想把她圈在自己身邊的沖動愈發強烈。

    季知節似乎又進入夢魘之中,不過這次與往常的每一次都不同——

    但愿長夢不復醒。

    “你助理就這工作能力?”沈覺夏猝不及防開口。

    季知節從臆念中回過神,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怪阿念來晚了?隨即輕笑一聲,“她們工作人員的會場太冷了,又要收電子設備,是我請她回車里等我,不必來接的。”

    季知節又輕聲道:“謝謝你關心我。”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吐槽你眼光不好。”

    跟當年看上那個女的一樣,哦,還有那個祝總,眼光差極了。

    季知節也不在意她嗆人的語氣,唇角仍彎著。心上像打翻的蜜罐,罐中只余些殘蜜,卻仍泛起幾絲甜意。

    阿念走在前面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心里卻是感慨萬分:老板真好,不僅沒怪我還幫我解釋!嗚嗚嗚我要給她當牛做馬!

    阿念領著二人找到她們的車,季知節率先上了車,示意沈覺夏上來。

    沈覺夏在車下站著沒動,“把圍巾給我。”

    季知節俯身朝她伸出手——意思很明顯,先上車,再給圍巾。

    沈覺夏只好作罷,像是沒看到她的手般,徑直上車坐下。

    季知節默不作聲地收回手。

    沈覺夏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媽媽讓我請你吃飯。”說完便闔了眼。

    她還是只把自己當作姐姐嗎?一個她并不喜歡但又因為身份不得不來接待的姐姐。

    季知節眉心一顫,手機里躺著的那條消息仿佛又出現在眼前,無一不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隱隱約約的花香飄在車廂里,像是藏著什么溫柔秘密。

    季知節心痛難捱,腿根又開始泛起不知是癢意還是疼意,望著她的側臉久久未回神。

    “你看著我做什么?”

    沈覺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對上她似哀怨的目光,不明所以。

    季知節很快便恢復笑意,“我想問你,咱們去哪里吃飯?”

    沈覺夏望向駕駛位,司機看起來是華人,開口用中文說:“師傅,去ManyMix。”

    “好嘞。”司機師傅得了指令,沒有看導航,直接駕車朝餐廳駛去。

    到了地方,季知節下車時回頭交待:“阿念,和師傅一起在附近吃晚飯吧。我報銷,不必在意價格。”

    阿念望著她的眼里盈著興奮,“好嘞,謝謝老板!”

    季知節去后備廂取圍巾,看到圍巾旁的郁金香,將其同圍巾一起取出,一齊遞給沈覺夏。

    沈覺夏看到那束花一時怔愣,只接過她遞來的紙袋。

    季知節見她沒接過花也不惱,直接塞到她懷里,強忍住噴嚏,卻仍笑得歡心。

    沈覺夏猝不及防被她塞了滿懷,唇齒微張,終究是沒道出謝意。

    不過是順手的一束花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

    眼前是一家裝修風格極為復古的餐廳,整個建筑像是一座古堡。

    季知節看著很喜歡,輕聲問她:“這家餐廳看起來很不錯,是你很喜歡的餐廳嗎?”

    “隨便選的。”

    侍應生服務周到,領著她們走到窗邊坐下,遞上菜單。

    暖氣開得很足,季知節將拉鏈拉開。

    沈覺夏看了兩眼菜單,一抬眸便看見她的羽絨服打開,禮服上鑲的鉆反射著燈光,很像小時候她們一起在時尚雜志上看到的那張照片。

    “沈覺夏!好啊你!我約你你不來,現在又帶別人來吃!?”一道女聲從側邊傳來。

    在這里都能遇見朋友,真是隨便選的餐廳?季知節望著對面的人,唇角勾起彎弧。

    沈覺夏知道季知節肯定是誤會了,想解釋是她自己想吃這家的菜而已,才沒有特意想帶她來吃。

    但主動解釋又顯得欲蓋彌彰。

    沈覺夏略不自然地朝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是唐若愚——她在嘉威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怎么來了?”

    唐若愚沒管沈覺夏的問題,更關心的是跟她一起吃飯的人是誰。

    看到她對面人的正臉,唐若愚嚇了一跳,“b”

    “不是吧,季影后?”

    季知節看到來人仍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沖她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深意。

    “你們先吃,我過去找我朋友了。”唐若愚扔下一句話就溜了。

    沈覺夏覺得她奇奇怪怪,正常人看到明星不得要個簽名么?怎么就她跟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還沒想明白,便聽見季知節出聲:“韞韞,請你幫我點幾個你喜歡吃的菜吧。”

    沈覺夏這次不得不解釋:“很久沒吃這家了,是我自己想吃。”

    那為什么朋友約你你不來呢?季知節在心里問道,面上卻不打算戳破她:“好,你先點,我跟你要一樣的。”

    季知節顯然沒信她的說辭。

    沈覺夏不想理她,自季自地點了幾樣,本不想管她,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句:“給她來份一樣的。”

    侍應生得了指令,下單。

    只剩下兩個人,氣氛又陷入了沉默。

    季知節開了口:“你是明年畢業對吧?”

    一問出來,就又覺得尷尬,感覺自己像極了那村口八卦的老媽子。

    “嗯。”沈覺夏也沒惱,漫不經心地答著。

    “真的不打算回國了?”

    “也許吧。”

    季知節眼底的失望與難過呼之欲出,在桌子底下捏緊了拳頭,輕聲問道:“是因為討厭我嗎?”指節攥得生疼。

    從前沈覺夏喚她“生生姐姐”的樣子仍歷歷在目,可不知從何時起,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只余下厭惡與冷漠。

    季知節想自己該是有多差勁,才會被喜歡的人如此討厭?

    聽到季知節就這么直接問出來,沈覺夏驚訝地抬眸看她,從她眼里明晃晃地讀出了“受傷”二字。

    沈覺夏將那句“你沒這么大面子”默默咽回去,換上了句:“嘉城有業內頂尖公司,我留下來與任何人無關。”語氣很冷。

    成年人的世界,不應在人前將討厭或喜歡講得那么直白、不留余地。

    這是媽媽教給她的,可她沈覺夏向來愛憎分明,卻在季知節,這個她討厭的人面前,頭一次聽了媽媽的話。

    沈覺夏心里愈發煩躁。

    侍應生來上菜了。

    季知節沒有等來想聽的答案,但慶幸的是,沈覺夏也沒有給出那句令她心碎的肯定。

    季知節適時噤了聲。

    沈覺夏拿勺子嘗了口焦糖布丁,似乎還是從前的味道,但又感覺哪里不一樣了,說不上來。

    季知節還沒開動,看著她品嘗布丁,自季自地說了句:“一定甜得不像話。”

    沈覺夏以為她是在說布丁,奇怪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應答。

    她面前不也有一份么,盯著她的布丁做什么。

    季知節笑而不語。

    想起兩人許多年沒有一起對坐著好好吃一頓飯,上次還是沈覺夏出國前,一大家子給她踐行。

    那時候沈覺夏將討厭她表現得極為明顯,厭惡的眼神、冰冷的話語無一不像刀子般飛向她。沈家的小輩個個是人精,在安排座位時特意將兩人隔開。

    季知節便隔著小半個桌子靜靜看著她,看她吃著陳堯青給她剝好的蟹肉,跟她的同輩姐妹們歡聲笑語。

    那時季知節甚至嫉妒她姨媽的養女陳堯青,嫉妒她每一個同輩姐妹,嫉妒她們肆無忌憚、光明正大地在她身邊,而她季知節卻只能像個偷窺者般在遠處秘密瞧著。

    席間季知節雖仍像現在一樣噙著笑,但那時候遠沒有現在的笑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在強顏歡笑。

    繼母沈初霽還以為她是因將自己當成了沈家的外人而難過,特意將她帶到書房里去,跟她說如果不開心,可以在那里看書。

    卻沒有人知道,她是因為失去沈覺夏而難過,更為不知道為什么失去沈覺夏而難過。

    一陣電話鈴響起,打斷了季知節的思緒。

    “抱歉韞韞,我可能要接個電話。”

    沈覺夏點頭,看見季知節已經偏過身子,掩住話筒柔聲道:“祝總。”

    聽到她稱呼對方,沈覺夏又想起記者問的那句:“您和祝總是戀愛還是情人關系?”

    沈覺夏本沒有窺探隱私的興趣,但是話筒那邊的女聲不掩興奮,聲音知晰地傳了出來——

    “知知,我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快點回來哦~”

    季知節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好的,待會兒見。”

    看著對面人愈冷的神情,季知節小聲道:“韞韞,我得先走了。”

    就這么急?在國外工作間隙也要約會?

    沈覺夏望向窗外,不想看她-

    柔和的夕陽透過落地窗灑進客廳,映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淡淡光澤。

    坐在餐桌前的沈覺夏。

    撐著腦袋。

    望了眼廚房的方向。

    身穿深藍色的休閑襯衫,袖子隨意挽起,沈汀寒的動作嫻熟而優雅。

    真奇怪……

    姐姐今天為什么要親自下廚。

    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多久,打開微信,沈覺夏點進和季知節的對話框。

    季知節更是莫名其妙。

    從昨天開始就再也沒回過她的信息。

    小兔子悶悶不樂地鼓著嘴。

    在心中暗暗想到:

    哼!

    下周一季知節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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