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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蘋果

    S市第一醫院,急癥區。

    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金屬椅子上,沈覺夏目光呆滯地望著顯示“手術中”的液晶屏,像被抽空靈魂的布娃娃。

    季知節肯定會沒事的。

    可是,自己看到了好多的血,她的小腿剛才一直在流血……

    提前預繳完后續的各項檢查費用,許莉拿著病歷卡,走到沈覺夏身旁坐下。

    見沈覺夏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擔心她會情緒失控,許莉溫聲安慰她道:“沒事的,醫生剛才不是說了嗎,只是做一個簡單的清創縫合,放心吧,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沈覺夏上樓找自己的相機時,卻發現那名幫忙保管相機的男人不在了,她在二樓找了好幾圈也沒看到對方的身影。

    也找了能交流的人詢問了一番,大家都不知道去處。而被搶劫的婦人更是對那男子的身份一無所知,沈覺夏相機值不了幾個錢,但今天拍攝的東西都在里面。

    無奈之下沈覺夏只能先去一趟安保室調查監控,安保室隔了幾米外是醫院的食堂。

    此時正是晚餐時間,值班的是個年輕小伙,穿著迷彩服,本地人。沈覺夏翻譯器壞了,在手機店維修還沒拿回來,此刻溝通成了大難題。

    她掏出自己的工作證,對方瞇著眼,手指捏著邊緣核對,在經過五分鐘地安靜對視后,保安手腕回轉還給她。

    沈覺夏擠出一個笑,眉梢帶著焦急。

    保安右手懶懶散散地撐在門框上,這個動作代表什么呢,沈覺夏不能進去查監控。

    “我很重要的東西丟了,相機。”她雙手給對方比劃,手機因為斷網翻譯器不能用,一口涼氣從牙縫中吸進胃里。

    對方靜靜地看著她描述,眼眸里盡是閑淡。沈覺夏去摸兜里的手機查看信號。

    正好季知節給的那把玩具槍從衣兜里掉了出來,她低身去撿,誰料保安一聲吼,在她手指碰上槍時,對方從腰間拿出電棍對準了她,同時一個側踢,玩具槍溜出一米開外,被舊椅子腳擋住。

    沈覺夏一頭水霧,在第二秒反應過來,慌張得想解釋:“Stop!”

    誰料保安吼著她,手指向旁邊示意她舉起雙手。同時整個人蓄勢待發要和她打架。

    在沈覺夏欲要開口的前一秒,對方找準了時機反身一腳準備踹她身上制伏她。

    沈覺夏身子一側躲開,嘴里連忙解釋:“停,你聽我說,我不是鬧事的。”

    語言不通解釋無用,保安也不打算給她機會,沈覺夏并不想在戰地醫院和人起沖突,她來了這么久,今天是打的第一場架,準確來講,這幾年就沒跟人打過。

    此時,正是晚餐時間,值班只有一人,而巡邏的軍隊隨時都會到這里,戰地醫院的安危至關重要。

    保安為了自己的安全也會和她爭斗到底。

    狗皮膏藥的招式讓沈覺夏躲得心煩意亂,對方壓根兒不聽她說什么,沈覺夏看向椅子旁的玩具槍,手柄沾了灰塵靜躺在祥和的角落。

    在保安電棍揮來時,她一個翻身到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槍拾起雙手握緊,單膝著地時目光順著槍口一并對準了保安。

    這個動作才讓現場的氛圍徹底安靜了下來,電棍毫無征兆的砸在地面。保安舉著雙手,嘴里說的什么,沈覺夏是一點也聽不明白。

    也是在這時,她仿佛對之前的疑惑有了答案,自身受到威脅時,裝腔作勢遠比硬著頭皮上更容易解決問題。

    “抱歉,我不想這樣。”沈覺夏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但神色已經努力的保持平和。

    她正要放下槍時,余光瞥見了旁側的季知節,季知節像是正從食堂的方向過來。

    而季知節的視線不偏不倚正落在她們中間。保安頭冒冷汗,大顆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

    保安也順著她的目光斜眼看去,季知節身上的白卦有標志,臉上不溫不淡的神情,這也讓沈覺夏頓時緊張了。

    季知節眉頭輕蹙,提步徑直朝著沈覺夏走去,單手拿過沈覺夏手里的玩具槍,沈覺夏也隨著她的動作站了起來。

    她聲音冷冰冰,低頭看了一眼,慢慢說:“我沒讓你這么用。”

    “我丟了東西,迫不得已要查監控,發生了誤會。”沈覺夏看向保安又解釋說,“我翻譯器壞了。”

    “在戰地醫院鬧事,現在這個時候沒人能保釋你。”

    沈覺夏緊接著說:“我沒有鬧事。”

    季知節沒再接話,看向保安,說了一串她聽不懂的語言,音調聽著是塔和里的語言。

    保安看她一眼,隨后和季知節說了兩句,將腰間的鑰匙往前一拋落入季知節的手心,保安摘帽時抹了一把汗,人就這樣離開了。

    “你丟了什么?”季知節問。

    沈覺夏朝監控室瞧去,回:“我的相機丟了。”

    “什么時候丟的?”季知節一邊問,一邊往里面走。

    沈覺夏老實回答,雖然今天她不知道季知節和保安說了什么,但拿到鑰匙,一定是在幫她。

    出季同情還是說他鄉遇故知,兩個理由又或許都有,樓梯轉角的監控正好拍攝到男人正面。

    監控畫面正播放著,沈覺夏翻過欄桿腳直接踩著扶手跳到了一樓,整套動作行云流水。

    季知節下意識看了她一眼,沈覺夏個子比她小一點,遠處看著大差不差,站到了一塊便能看到區別。

    沈覺夏拿手機拍下男子正面,手指點下鼠標摁了暫停,直起身子轉向季知節說:“謝謝。”

    季知節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放在屏幕上,問:“你打算怎么找?”

    “我一會得先去取翻譯器。”沈覺夏說到這里遲疑了,要是對方將相機賣了那又該怎么辦,她疏忽了,相機不該離身。

    幾秒的安靜后,季知節手心的鑰匙晃蕩出聲,聲音也從其中傳來:“跟我過來。”

    季知節帶她去了醫院的二樓,晚飯時間勺子碰著鐵碗發出‘鐺鐺’的聲音。

    戰地醫院先前接過臨城受災困的百姓,停戰不久,加上醫療資源匱乏,大家只能在醫院住著。

    她的手機在季知節那兒,人就站在季知節的背后,聽著季知節和病人交流。

    十分鐘以后,季知節轉過來,手機在手心轉一圈遞給她:“東堂街23號旅館,A國記者喬恩。”

    沈覺夏松了一口氣,東堂街23號旅館,正好是她住處旁邊,當時太急沒注意男人的穿著,現在知道了身份,那東西便不會丟。

    “謝謝你,季醫生。”沈覺夏往后站點頭道謝,她的聲音柔和,這是進特訓隊淬煉多久也無法改變的東西。

    季知節還是一如既往,神清氣定看她一眼,沒有說別的就離開了,走時連同那一把玩具槍一并帶走了。

    沈覺夏不清楚季知節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人給人的第一感覺冷得徹骨,行為舉止又帶著反差,今天似乎是不太一樣的一天。

    從醫院出來以后,沈覺夏找了一輛摩托車,拉散客的中年司機都是扎堆站,塔和里城內近來有一些店鋪開張了。

    停戰過后雖還殘存著硝煙的余溫,但生機似乎也在慢慢恢復,手機還是沒有信號,到了旅館附近依舊如此。

    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沈覺夏下車時,將吹散的頭發往后壓,付了錢后一轉身,抬眸時正好見那名保管相機的男人在門口,金發在落日余暉下更加醒目。

    喬恩臉上帶笑將相機給她,嘴里說著:“總算等到你了,你看看有沒有損壞。”

    “謝謝。”沈覺夏查看著相機,完好無損。

    “不客氣,你很棒,身手很好,學過嗎?”喬恩問道。

    沈覺夏笑回:“退隊后沒再練過。”

    沈覺夏其實多數都是跟著爸爸學過拳擊,爸爸有身手,但那學的只是皮毛,還遠遠不夠。

    小時候她在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回家后媽媽總說她嬌氣,家里季是開啟了軍事化管理。

    沈覺夏總是被這些規矩逼得哭哭啼啼,奶奶心疼,故而也沒有堅持幾個月。

    進入特訓隊那年,基礎訓練的三個月里她沒有一天不哭,每每回想起那時候,她都會覺得很苦,不過在退隊那年又很舍不得離開。

    喬恩在聽到沈覺夏的回答時明顯詫異,或許是她的小骨架,一點看不出進過特訓隊的原因,讓面前的男子瞳孔放大了。

    喬恩豎起大拇指夸贊了一番,沈覺夏拿回相機后,余暉還殘存著,她回旅館拿了衛星電話。

    手機信號中斷只能證明通信基站被摧了,但她沒有聽見炮灰的聲音,已經一天了,沒有任何通知,她必須引起重視。

    沈覺夏拿了衛星電話后往高處走,彼時的街道上站了不少人,信號中斷大家都有所警覺。

    塔和里本地的人很好認,多數人都喜歡戴頭巾。沈覺夏的額頭上多了密汗,她見著余暉殘垣斷壁上停了一只白鴿,季是舉起相機拍了下來。

    這個角度剛好,照片內的白鴿也很配合地看著鏡頭。

    一切都透著祥和,也帶著淺淡的安穩。

    但這安穩不長,忽而,萬里晴空不合時宜的炸出一聲巨響,緊接著腳底的傳來麻意。

    塔和里的炮火停了后,沒有預兆的又濺出火藥味,驚了那只殘垣上的白鴿。

    沈覺夏聽到聲音后猛地一驚,心跳漏了一拍。她在斜坡上,順著聲源往后看同時捏緊了手里的相機,這一聲巨響蕩起塵埃糊了夕陽。

    “東墻塌了!”

    她被這巨響震得耳朵生疼,無意中也瞥見旁側的男人濕了褲腿。

    喧鬧聲如排山倒海朝著她襲來,機車的喇叭聲在混亂中顯得刺耳,街道上已經沒有了秩序。

    沈覺夏看向旅館的方向,東墻離著旅館不遠,灰塵如煙緩緩上升,她對著那個方向按下了快門鍵。

    緊接著又是一聲爆炸聲,像是驚雷掉落人間,而這個開端后再一次迎來好幾聲。

    沈覺夏立馬反應過來,這是炮彈聲,打仗了!

    火星跌入正在冒煙的干草垛。

    恐懼與憤怒交織。

    騰的一下站起身,睫毛上還墜著淚珠,沈覺夏聲音尖利地喊道:“什么叫做沒事!?季知節她流了那么多血你難道沒看見嗎?”

    周圍的病患家屬都望了過來。

    “我不知道。”

    搖頭,季知節看著掌心的蘋果。

    “學校那邊我幫你申請了兩天的病假,這里…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摳著手指,許莉滿腦子都在想報告——要死,這次事故她起碼要提交三份報告。

    “沒什么需要幫忙的。”

    看出了許莉的心不在焉,季知節牽起唇角,“老師你先回學校吧,運動會本來就很多事情…臨時出了這種狀況,后續估計不太輕松。”

    暖陽透過玻璃,輕輕落在季知節肩上。

    輪椅的金屬靠背將溫柔的光線分割成兩塊,細碎的光線像透明翅膀。

    眼神中充滿了對她的憐愛。

    許莉捂著心口想到:天使啊,季知節她絕對是個天使!

    第 52 章   喜歡

    高層的單人病房顯得有些許冷清。

    從這個高度往下看,醫院的景色和從前大不相同——季知節初次知曉,原來第一醫院還有這樣的地方。

    許莉走了之后,又過了半個多小時。

    攥緊手指。

    第六次打開手機。

    看著左上角的時間。

    季知節沒忍住點開微信,編輯信息發送:沈覺夏,你去哪里了?

    又等了十五分鐘。

    發出去的消息,最后查無音塵。營地有很多不合理的規定,如果是被遺棄在戰區的那手里一定是會有空槍裝腔作勢。

    季知節因為站得高,打電話時聲音也變得很小,這幾人好似是還沒有發現高處有人。

    太陽直奔樹冠而去,投射在泥地上斑駁一片,沈覺夏朝著摩托車尾看去,季知節的槍被外套遮住了。

    沈覺夏轉向他們,調整呼吸,指尖逐漸變得潮熱。

    其中一個男人問道:“Who are you?”(你是誰?)

    沈覺夏遠離樹站著,步子也朝摩托車走,喉頭動了動回:“I am a JingHua war photographer.”(我是京華戰地攝影師。)

    “There is war ahead,and I happened to pass by here.”(前方戰亂,我剛好路過這里。)

    沈覺夏語氣堅定不見一絲柔弱,盡管她現在很害怕,但她更擔心季知節,人還在樹上沒有下來。

    對方一共三個人,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像是在打什么啞謎,隨后其中一個男人攤開手說:“Give me the car key.”(把車鑰匙給我。)

    目的不難猜,沒有車他們跑不遠,只能在這里躲躲藏藏,這讓沈覺夏更緊張了,要是發現摩托車上的槍,沈覺夏不一定能搶過。

    現在她距離摩托車兩米的距離,和對方差不多,車阻擋在她們中間。

    沈覺夏沒動,也沒給對方回應,大顆汗水往下滾動粘著鬢角的發絲,就在她頓下的這幾秒間,對方的腳已經開始朝著她走來。

    這時,她試圖往后退:“The key is on me.”(鑰匙在我身上。)

    后退的方式能讓他們遠離摩托車,槍一定不能被發現,汗水低落在她的領口,腳后跟踩著細枝在靜謐的山林格外明顯。

    當她看到這幾個男人繞開了摩托車,季是她從衣兜里拿出車鑰匙,鐵環掛在食指上。

    “Give it to me.”(把它給我。)

    沈覺夏轉身便跑,這一動帶起一股風,額角一涼,后面緊追著她,她知道不能亂跑,所走的路都是摩托車行過的。

    幾米開外后她才轉身,對方將她圍住,伸手來搶她手里的鑰匙,一個側身躲開。

    她絕對不是對手,從營地逃出來的也是訓練過專業有素的,沈覺夏將鑰匙順勢往遠處扔。

    其中有人罵了句“該死”,一臉的焦急,一人便朝著鑰匙失蹤的方向跑去,其中兩個人留下來和沈覺夏糾纏。

    也是這時給了沈覺夏機會她抬腳踹在男人身上,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為自己擴開位置。

    她知道對方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很久,被抓回去處置更嚴重。

    沈覺夏沒了好脾氣:“I dont want to fight.”(我不想打架的。)

    她身手算不得好,平時保護自己夠用了。那一年爸爸教她也是為了她能應對突發情況保護自己。

    架勢一擺開就是一場惡戰,她身材嬌小不太像是能打架的人,這恰好給足了對方底氣。

    幾招之下,沈覺夏占了下風,糾纏的人,兩人變成了一人,她試圖往摩托車的方向去,手里有槍就沒人敢動。

    但不料跨出的第一步被對方死死扣住肩膀,試探性地招式也探出她有幾分功。

    沈覺夏回轉把住對方手腕,手肘重錘在男子胸口,但沒曾想腳被勾住了,后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砸在地上。

    眼見著對方拳頭即將落下,沈覺夏下意識閉眼,也在這一瞬間,‘砰’地槍聲從后方傳來。

    她提到喉頭的心臟懸浮在那個位置死死扼住氣息,微微睜眼時,只見子彈直直地打在旁邊的樹桿上。

    男子拳頭頓在和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帶了一股拳風吹起她的碎發。

    季知節視線從瞄準鏡后透出,朝著旁邊斜了斜腦袋聲音冷淡地說:“滾。”

    男人立馬舉起雙手,保持淡定道:“Calm down,calm down,just kidding.”(冷靜,冷靜,開個玩笑。)

    “Pay attention to your gun and dont let it go off fire.”(注意你的槍,不要走火。)

    幾人舉起雙手,斜坡下還在找車鑰匙的也停了動作,規矩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季知節伸手將沈覺夏拉了起來,她的后背全是枯枝敗葉混著干土。

    “傷沒傷到?”季知節問她。

    沈覺夏搖頭:“我沒事。”她往后站,轉動手腕活動。

    季知節手里有武器,幾人規矩得不敢大動,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唇眉淡漠用英語道:“把鑰匙找回來。”

    這些人即使逃出了出來,遇上了便不可能放走,沈覺夏將車鑰匙扔在了斜坡的山林間。

    她們所處的位置一覽無余,這幾人不敢跑,也不敢不聽話,最后像是山雞彎著腰認真地穿梭在林間。

    季知節左腳往后彎沈抵著樹,以最舒服的姿態靠在上方,單肩背著槍,手腕有擦傷,她將繃帶一圈圈纏在手腕上,腳邊是她的急救箱。

    “他們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沈覺夏扣上箱子問道。

    季知節掃了一眼說:“那就拖著,等救援隊過來。”

    救援隊手里有探測儀,很容易就找到鑰匙了。但拖延時間的方式好像不對,按道理應該早找到早解脫。

    “我懷疑他們知道,這一塊之前埋過雷,步子都走得很小心,看來他們是在參與村內這場戰役逃掉的。”季知節抬了抬下巴指給沈覺夏看。

    沈覺夏觀察了好一陣,剛剛就發現了,她接話:“那萬一哪個運氣差,踩上了雷,我們不就都完了。”

    季知節眼睛蒙上三分笑意:“他們還不是怕死。”

    “說得也是。”沈覺夏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手肘落在膝蓋上,臉上的土剛擦干凈了。

    她抬首問道:“季知節,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怎么又說這個。”季知節這個角度看沈覺夏總有種睨著她的感覺。

    “現在,我們也算共同經歷生死,你可以相信我。”沈覺夏說,“實在不行,我個人跟你簽署一份協議,你不讓我拍的,我絕對不拍,你好好想想。”

    沈覺夏保證得錚錚有詞,試圖以最大的誠意感化對方。

    “簽什么協議?”季知節看她一眼,“我連你的授權書都不簽,你還指望我再跟你簽一份別的?”

    季知節語調上揚,好似有幾分調侃之意。

    沈彎當下啞口,細眉下的眼眸努力一彎:“那你要什么?你說,我都答應你。”

    “這算不算賄賂?”季知節問。

    “你”沈覺夏被季知節問得沒話說,心里添堵又找不到語句回懟,她很難從季知節身上找到半點破綻。

    沈覺夏坐著沒事開始擺弄相機,她對著季知節拍了一張,閃光燈亮了一瞬,季知節也注意到了,沒有對沈覺夏這舉動說什么,無奈地將頭瞥向另一邊。

    這時,斜坡下傳來了歡呼聲,兩人順著聲音看去,一男子拿著車鑰匙在手里晃動。

    “Damn it,I found it.”(該死,找到了。)

    男子撐著腿往上走,嘴里盡是一些不得入耳的話。

    沈覺夏起身伸手去接,車鑰匙穩穩當當落在她的手心。季知節將槍給沈覺夏:“會打槍吧。”

    沈覺夏點頭。

    “好好拿著。”季知節提前摘了摩托車后綁行李的繩子,她往前走,三個男子站成一排頭抱著手蹲了下來。

    “Dont get angry, be careful.”(別走火,小心點。)其中一個男子念叨著。

    沈覺夏故意抬了一下槍口嚇唬對方,季知節繞到后面綁著他們的手腕,剛受傷那個算是安靜的,動手時一聲不吭。

    “算時間,救援隊也該到了。”沈覺夏說。

    季知節捏住繩子一端展開:“差不多。”

    維和軍駐扎地也是往西城的方向,算路程過來不會太遠,沈覺夏低頭看時間,正好五點半,在摩利泇晝夜較短。

    而她看時間這一會兒,季知節已經綁好了兩個人,她抬眸對上季知節,大指摁下鎖屏鍵。

    “車上還有一點水,你要不要喝?”

    季知節低眸,微微啟齒正要回,忽然眉頭緊皺,目光凝聚在一處,發現端倪的沈覺夏瞬間抬穩槍口。

    誰知季知節的反應迅速單手扣住男子,一腳踩上對方后背,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將人死死扣壓在地上,手摸進男子兜里,拿出了一顆雷。

    沈覺夏頓時心都緊了,瞳孔微縮在一處,心臟仿佛驟停。倒地的男子高聲罵著臟話,響徹整個林間。

    這顆雷看來是剛剛在坡道下找到的,應該是先前撤離的人遺留下來的。

    季知節也很緊張,如果剛剛對方來個魚死網破,誰也活不了。

    “保險銷沒掉。”季知節輕舒一口氣,同時腳上用力,將雷放進褲兜后低身將人綁好,也顧不得對方是不是在泥地上趴著,她嫌吵,堵了嘴。

    “這附近肯定埋了不少地雷。”沈覺夏接著補充。

    季知節拿過自己的槍背在肩后:“所以不要亂跑,等救援隊到了我們趕緊離開。”

    正說到這兒,倒地的男子像一只驅蟲一樣,在地上爬了幾步,罵的什么聽不明白,隨即找準了支撐點,一聲嘶吼腦袋往季知節身上撞。

    沈覺夏微側頭,心臟抖動喊:“小心!”

    她一把拉過季知節,誰知腳底一滑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失了平衡,季知節眉目驚怔,反腳踹男人胸口上,伸手拉沈覺夏。

    誰料手心撲了空,人順著坡道往下滾落,沈覺夏一把抓住倒地的樹桿,在落入視角盲區時支撐住了身子,這下季知節松了一口氣。

    沈覺夏抬眼對著季知節笑了一下:“還好。”

    她腳往前走踩踏上枯葉,厚靴磨到了金屬片,她手心忽地發熱,耳邊緊接著是滴滴的電子音。

    這聲音季知節也聽到了,在山林間格外的明顯,她難以置信皺緊眉頭,低頭一看,頓時呼吸里都噙著汗液。

    倒計時——

    00:09:25

    季知節忽然懂了——

    或許有一些存在,就是不需要理由,也沒有原因,更沒有辦法去解釋的。

    就像沈覺夏對于自己來說。

    哪怕今天上午的場景再重復一千遍,就算代價更大,更危險。

    她想。

    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沈覺夏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存在。

    沈覺夏。

    是她喜歡的人。

    第 53 章   防水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著陸,為了您的安全,請確認您的安全帶已經扣好、系緊……”

    機翼輕輕穿破乳白色的云層。

    窗外的景色逐漸清晰。

    隨著飛行高度持續降低,兩側的起落架從飛機機腹緩緩彈出,在與跑道接觸的那一剎那,四周的標識快速向后掠過。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歡迎您來到美麗的W城,現在機艙外面的溫度為15攝氏度。飛機還需要滑行一段時間,請您保持安全帶扣好系緊……”

    在機坪滑行了一段時間之后。

    飛機在廊橋旁停穩。

    這個天不溫柔,但她的態度一定得是最好的,如果說季知節陰晴不定,那她勢必得做常青藤匍匐生長,管不得陽光刺眼,也顧不上風雨交加。

    求人做事兒就得這樣啊,得把人當作甲方供起來,將通透的人情世故修煉成精。

    季知節態度不咸不淡,回她:“結束了。”

    頓了三秒又補充問:“你怎么沒走?”

    “等你啊。”沈覺夏回得輕松,臉上一點也不顯得尷尬。她的視線也隨之往季知節身后走。

    “什么手術?”隨意的問話。

    季知節慢慢回:“槍傷。”

    這兩個字讓沈覺夏眉心壓出褶皺,她不好繼續往下問,季知節回的話已經給了答案。

    沈覺夏繼續說:“看來解決了,回去我來騎車。”

    她臉上一直掛著一點笑意,試圖用普羅大眾都喜的真誠去延申后面的話。

    反倒她越這樣,季知節越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目的,輕吸一口氣說:“我今晚不走。”

    “那明天走嗎?”沈覺夏問道。

    季知節先是看她一眼,眸子里落了一層無奈:“你有話就直接說。”

    “你知道的,我授權書下來了,還需要你簽字。”沈覺夏心虛,聲音沒有放低。

    她靜靜地注視著季知節,著急地捕捉對方每一個神情,生怕錯過一分一毫。

    但她的小心翼翼被季知節看得一清二楚,季知節說:“不簽,幾年前國內有過類似的專欄采訪。”

    沈覺夏反駁道:“那年是埃博拉病毒,當時的采訪不夠全面,也沒有實地影像留下來,主題并不相同,所以不能算作是一樣的。”

    其實隔三岔五在某些新聞網站都能看到全球的熱點事件,但比起這些,其實激起的浪花不如一個明星緋聞來得大。

    “這樣的拍攝能讓大家更關注全球的醫療事業。”沈覺夏再一次說道。

    季知節還是巋然不動,想的什么沒人能從她的眼神中窺探出,這樣的人到底想的什么?微乎其微的一點猜測都會被季知節下一個眼神所打破。

    過了一陣,季知節回她:“理由不夠。”

    幾個字果斷又干脆,不拖泥帶水,好在給了她半點希望。

    當然,一劍封喉的回答并不能成為利劍,沈覺夏能很快的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她臉上笑容僵了,開嗓問:“你要什么理由?”

    季知節答非所問:“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休戰期間,現在部分傷兵轉移到戰地醫院,由我接手,原先我答應你的是伏鎮傷員,現在轉給了A國醫療隊。”

    沈覺夏聽懂了,但這和她拍攝的主題并不沖突,或者就是季知節話里有話。

    “我不會對他們進行拍攝,我想主要采訪的患者是在你們手下痊愈的傷員。”沈覺夏避開了季知節所有的擔心。

    此時她們之間靜得很,周圍好似入冬,夜間大院亮起的燈一道道映射在白墻上,她的聲音卻又像是夏日里跳脫的葉蟬,在靜謐中時不時惹得人眉頭緊皺。

    沈覺夏再一次開口問:“所以,季醫生,你會考慮嗎?”

    不將話說得滿,也不以強硬的態度讓人順著她的想法走,這樣的誠意很足了啊,保持隱秘和克制。

    季知節的眼神終季緩和了:“不考慮。”

    這一次,這三個字說得很平靜,好似是怕她們之間傷了和氣,故而不敢再拉出冰冷的語氣。

    “為什么?”沈覺夏緊接上問,聲音拔高了一些。

    “這樣的專欄能讓世界關注到醫療問題,也能給戰地醫院囤積物資,你不同意總得有個理由啊。”

    從哪個方面想,沈覺夏都不知道季知節到底是什么意思,這人是個好人,也不像是以固執行走世間的人,但為什么讓人捉摸不透。

    季知節也不并生氣,眼里落了一些光,話里有深意:“你上戰地前做過培訓嗎?”

    這話把沈覺夏問住了,她認為這樣的反問方式并不能讓她郁結消散。

    “不培訓怎么能到戰場。”她說話清晰果斷。

    季知節淡聲說:“你回去再重溫一遍培訓內容。”

    “你什么意思?”沈覺夏問,但對方不理,季知節直接繞開了她,沈覺夏追了兩步。

    “季知節,我的拍攝并沒有不符合規定,這個專欄內容”沈覺夏緊追著,在季知節耳邊不喘氣的說到這兒。

    而她的話也被季知節忽然頓下的步子給攔截住了。

    季知節對她說:“西城鐵路站外有旅館還開著,你過去不遠。”

    來時,的確見過,哪里有一家旅館。西城關了不少鋪子,但有A國維和兵駐扎在這兒,情形也不會太糟糕。

    態度還是一如既往,不松口。沈覺夏是個明白人不會自討無趣在季知節手術后繼續煩她。

    沈覺夏手放進衣兜,看她問道:“那你呢?明天走嗎?”

    “明天走。”

    “那我明天一早過來接你。”

    季知節就看著她,緩出一口氣說:“沈覺夏,你不用這樣,我剛剛回答的很明確了。”

    “試試啊,萬一我能說服你。”沈覺夏語氣淡淡地。

    季知節沒說話,她面上因這場手術帶了些疲態,依舊是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來波動她們之間的關系。

    “吃飯了嗎?”沈覺夏岔開了話。

    季知節麻木的眼眸有了一絲跳動,很像凌烈的濁酒忽地碰撞三月的清荷。

    沒說話,但沈覺夏猜到了。

    沈覺夏笑了笑:“我請你吃飯,還你那碗面怎么樣?”

    “不怎么樣。”季知節剛說完這句話,沈覺夏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往外邊帶。

    嘴里一邊說:“沒關系,你想吃什么?”

    “我看外邊有家餐館還開著。”沈覺夏展現的熱情比第一次見季知節的時候更加自然了。

    沈覺夏保持的距離很好,她的手只在小臂上輕捏著,季知節身上還是很重消毒水味。

    那身迷彩出門路邊人的眼神都變了,西城還有的小餐館開著,但封閉了交通線,能吃的東西少得可憐。

    這家店要不了多久也會關了,門口已經貼上了暫時歇業的牌子,老板見著她們進來又將牌子給撤下了。

    對街的中餐廳關門了,招牌沒人擦落了一層灰。老板娘跟季知節說,平時只要是有人來,那就晚點再關門。

    沈覺夏坐季知節對面,她將身上的包放在凳子旁邊。坐下時問:“你去過維和兵駐扎地嗎?”

    “去過。”季知節說,“跟過排雷拆彈的任務。”

    在部隊里,拆彈的人才是最難培養的,醫生便會隨行候在邊上,以備不時之需。

    “之前我跟著部隊去過鐵路運輸做拍攝,當時的照片傳到國內可火了,我給你找找。”沈覺夏拿出手機上網。

    網速不快,但能轉動的出來,西城覆蓋的網絡和塔和里戰地醫院差不多,都是頂級的設備。

    微博上一如既往,今天又出了一條明星緋聞,不同的是,這一條是同性緋聞:易筱深夜和經紀人余雅接吻照

    沈覺夏匆匆掃視一眼后,在自己轉載的列表中翻到了。

    她點開照片手腕轉向季知節:“當時我運氣挺好的,站在了最合適的位置才能捕捉到這張照片。”

    季知節沒有敷衍,是認真在看,看著看著她笑了一下,隨后抬眼看著沈覺夏問:“為什么說這是運氣好?”

    她遞出手機,手腕輕松地拖著沈覺夏的手機。

    沈覺夏慢慢回她:“當然,運氣不好的話,我就拍不到這張完美的照片。”

    沈覺夏視線停在手機上,大指往上滑動,最后不小心在熱搜那條點了贊,她的號是私人號,其實沈覺夏平時也不關注這些娛樂新聞。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的攝影技術很好。”季知節說得很平淡。

    “我差遠了。”沈覺夏的謙虛很是自然,就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帶一點刻意。

    她記得她在北大讀新聞攝影專業時,便一直都有人夸她攝影天賦高,為了不辜負這個詞,她便需要多付出幾倍的努力,以至后來她才明白,其實那種付出并不是旁人的稱贊換來的,好似時這個職業在感染她。

    沈覺夏滑倒了微信界面:“你要是喜歡,我傳給你幾張照片,上次拍的,微信打開。”

    她頭偏了一下,目光繞開手機看季知節,勢必今天必須留下這個聯系方式。

    季知節只抬了抬眉毛,也沒拒絕,從衣兜里拿出手機,三兩下滑開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手機滴一聲,兩份飯也到了,沈覺夏胳膊往邊上收,正好老板娘端來一杯水,手一抖淌了些水漬在手機屏幕上。

    這下,老板娘慌了一個勁兒道歉,隨后拿袖子去擦,沈覺夏先將季知節的手機拿了過來,甩著屏幕上的水漬。

    “我這兒有紙巾,我幫你擦。”

    季知節點頭對著老板娘說了兩句,意思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紙巾吸干水漬,沈覺夏大指不小心滑到了頁面上,季知節的微信有很多條消息,但只有一條是沒有接收的,昨晚的,備注是易筱,不像沒看到,是不想回。

    這個名字在國內應該是家喻戶曉,誰都知道的大明星。

    眼神茫然而又無措,沉默了幾秒,季知節拄著拐杖的手臂用力,“不洗了…我不洗了。”

    看著她“蹣跚”的步伐。

    心中莫名其妙涌上一股負罪感。

    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沈覺夏撇撇嘴說道:“你真想洗,其實我有一個辦法,就是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辦法?”季知節目光詫異地轉過身。

    不管沈覺夏說什么辦法——

    她都會同意。

    “我幫你洗。”

    第 54 章   洗澡

    腦海中一片空白。

    頭重腳輕,季知節雙腳踩在棉花上,“你說什么?”

    全然未覺有任何不對,沈覺夏握緊季知節的手腕,向她又邁近一步,“我說,我幫你洗澡。”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皺眉,季知節的表情嚴肅了幾分。

    “怎么?”小兔子歪著脖子,淺淺地翻了個白眼,“剛才你不是說想要洗澡嗎?”

    和沈覺夏四目相對。

    季知節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是想要洗澡沒錯,但是怎么能讓你給我洗……”

    “為什么不能?我們都是女生。”

    “因為——”這句話應該她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她每一次出現在手術室門口都會遭到同樣的驅趕。

    而剛剛說話的護士,定睛看清她的面容時語氣緩和了:“怎么又是你,不能拍攝的。”

    沈覺夏拖著相機,剛剛她確定了并沒有孩子的隱私部位,她喘著氣說:“不好意思,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拍攝照片會對醫院物資囤積有一定的幫助。”

    沈覺夏目光往四周看去,她在尋找孩子的家人,在戰地醫療環境中,保護患者的隱私和尊嚴至關重要。

    所以沈覺夏事先就準備好了知情同意書,護士看了她一眼,放輕了語氣:“手術現場拍攝會影響醫生的專注和患者的安全。”

    “我會關閉閃光燈,很安靜不會打擾到,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沈覺夏讓開了路,醫者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她也不會固執的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沈覺夏在入行以后一直清楚每一張照片的意義在哪里,旁人并不能理解定格別人尊嚴最低的一幕這舉動。

    護士說:“維和部隊送來的,患者是個五歲大的孩子,傷得不重但也不要冒這樣的陷。”

    語氣中不乏能聽清一些嘆息,很淺很短。

    “放她進來。”

    季知節的聲音沒有起伏,冰冰涼涼的滑在一根線上,沈覺夏第一次碰到季知節的時候,對方也是這種調子。

    在得到了季知節的同意以后,護士幫沈覺夏掀開簾子,里邊還站著一個塔和里本地的醫生。

    季知節正和孩子說著話,沈覺夏聽不懂,塔和里本地的語言她不通,一點也聽不明白,只能看到孩子點了點頭,最后瞥她一眼。

    那眼神純澈,像她見過的月牙泉,靜謐又溫婉。

    而這個過程中,季知節沒看她說:“關閉閃光燈,保持安靜。”連帶著氣氛都是冷冰冰的。

    “您放心,我不會打擾。”沈覺夏站在最邊上拿起相機,她先是拍了兩張照片。

    “止血鉗。”

    季知節視線在傷口上時,眉心壓了一點皺褶。手術環境很嘈雜,她足夠的冷靜才能應對每一場手術。

    各做其事,并不影響,沈覺夏的專注力在攝像頭上,耳邊全是人員之間的交流聲,還有時不時旁邊醫生的無線對講機會發出噪音。

    “安排監護室。”季知節這句話一落,沈覺夏也跟著關了相機。

    她的腿有點麻木,沒有帶支架手托著也不敢動,縫合的過程其實很快,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一旁的醫生看了沈覺夏一眼,伴隨著一句低沉的本地語言。

    沈覺夏抬頭,瞬間收回思緒,而這時季知節正在看她,從這個對視中好像她明白了,對方這句話跟她有關。

    季知節回應了對方,還是一樣的結果,她什么也沒聽懂,但她卻記住了季知節的語調。

    簾子掀開時,緊張的氣氛就這樣散去了,一陣不大的清風拂過額頭,沈覺夏追上季知節。

    沈覺夏放輕聲音喚:“季醫生。”

    季知節的步子停下,轉頭的同時摘了口罩。

    “剛剛他在跟我說話嗎?”

    季知節看了她幾秒,思索了一小會兒點頭應:“嗯。”

    “他說什么?”沈覺夏接著問。

    季知節沒回答她,朝著醫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不是不好聽的?”

    季知節收回神,視線落在她臉上:“也不算太難聽。”她說完折身避開護士,人往外走。

    經過這幾次和季知節的對話,沈覺夏大概是了解了,季知節這人說話只挑重點,不浪費語句。

    “等等。”

    沈覺夏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力度很輕。

    季知節步子頓住,緩緩轉頭看向沈覺夏的手,白袖捏出褶皺,她們的距離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慢慢地靠近了。

    沈覺夏放開她的衣袖時還略帶著緊張,季知節總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慌神。

    “你同事怎么樣了?脫離危險了嗎?”沈覺夏問的是那天在前線受傷的那一位。

    季知節手放進了衣兜,隨后朝走廊另一頭挪了視線,回:“脫離危險了。”

    正說到這兒,一位醫生路過,對著季知節說:“季醫生,你先去吃飯吧,你吃完了再來替我。”

    季知節點頭應了聲。

    又到飯點了,沈覺夏摁下鎖屏鍵,手機顯示的時間是六點半,她也忘記時間了。

    “沒什么事的話,那我先走了。”季知節往樓下去。

    沈覺夏正好也要去食堂,季是她就走在季知節旁邊。

    她還是詢問了最初的那個問題:“你能告訴我,剛剛你們說了什么嗎?”

    與其說她想知道對方說了什么,不如說她想知道季知節回了什么。

    季知節的手依舊是放在衣兜里,到樓梯口的時候問她:“你是不是第一次到戰場?”

    “嗯?不,第二次。”沈覺夏說,“兩年前去過北國。”

    季知節眉頭稍動,慢條斯理看她一眼,眼神慢,動作也慢,隨后好似有了淡笑,但又不太像是笑。

    沈覺夏看她沒說話,季是問:“不像嗎?”

    “你說的不像,是指你那天哭?”季知節平靜地問。

    沈覺夏說不出來話,到醫院大廳時,她問:“你哭的多嗎?”

    季知節反問:“你想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挑我語病。”沈覺夏說。

    季知節忽地笑了下,隨后說:“哭是一種健康的情感釋放和應對方式。”

    這句話有溫度,沒有半點淺嘲地感覺。就像之前季知節在手術臺上跟她說的那句‘有她在’,大同小異。

    “所以你是不是?”季知節轉而注視著她。

    沈覺夏緩緩呼出一口氣,心虛地回答:“我不是。”

    哭不丟人,但總覺得在季知節面前哭,她有點不好意思,尤其是那天在廢墟旁邊。

    季知節按兵不動地看著,過了兩秒后也沒接話才繼續往前走,神色已然是全看出了沈覺夏撒謊。

    醫院外面站了不少士兵,上下都拉了警戒線。沈覺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種情況一定是不好的。

    反倒是季知節神色很淡定,事不關己連個眼神都沒朝著那邊看。沈覺夏拿出相機,她的職業病犯了,這是最好的報道,低著頭剛摁下開機鍵。

    季知節捏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身旁帶,她的步子弄了個回旋,發尾隨著步子的幅度揚,垂掃在肩膀前面。

    “輕點。”

    “你想吃什么?”季知節放輕了動作問。

    沈覺夏盯著她的后腦勺,季知節帶著她往前走了幾米遠,她問:“你拉我做什么?”

    “我想吃面。”季知節沒有正面回答她。

    沈覺夏無奈地說:“那你去啊,我又不跟你在同一層。”

    醫生用餐在食堂三樓,和記者還有別的組織都是分開的,同時享用的餐食也不一樣。

    季知節沒有回答她,拉著她往食堂去,手心隔著衣袖小心地捏著沈覺夏的手腕。

    三樓的食堂穿梭的都是些醫院的人,她們的白卦上都有自己國家的標志,季知節的也是一樣。

    季知節拿自己的卡給她也點了一份面條,而在二樓的食堂沒得挑,每天都是重復的那些。

    沈覺夏用手機對著面碗拍了一張,手機滑著屏幕,挪了幾個位置找信號。

    “這里信號不穩定,外邊才有信號。”季知節坐到了她的對面。

    “戰地醫院的通信設備是最好的,但現在不是不穩定,是沒有信號。”沈覺夏手腕一斜將屏幕面向季知節。

    信號格上的X號總是讓人隱隱不安,季知節視線移到玻璃窗上,透著三樓的窗戶往外看,外面的隊伍整齊劃一路過。

    “先吃東西吧。”季知節僅看了兩秒便回了神。

    食堂中餐只有面條,做得不算太好,但味道大差不差。沈覺夏怎會不知道季知節那個眼神代表了什么。

    她不會問更不會和季知節議論,遞交申請前的培訓,她比誰都聽得認真。

    “我想做一期京華醫生的專題報道。”沈覺夏拌著碗里的面條,“我能給你拍照片嗎?”

    “不能。”季知節的面龐被熱氣籠罩著。

    沈覺夏現在的照片沒有標題,都是散照。通過這幾次她對戰地醫生這個身份有了渾然不一樣的感悟。

    “為什么不能?”

    “你會打擾我工作。”季知節直接了當的回她。

    沈覺夏說:“不會,我想采訪你,做專題報道,文字形式你不用緊張的。”

    季知節沒回,吃著碗里的東西。

    “現在醫生援外受到國內很多人關注,我會提前給你看稿,怎么樣?”沈覺夏手里的筷子掛著面條,遲遲沒往嘴里送。

    她接著又說:“不會特別刁鉆的問題,整個專題報道主要是以戰地醫生的奉獻精神為主要。季醫生,我對你比較熟,所以說”

    “什么時候?”季知節仍舊是沒看她,打斷問。

    這一問就是松口了,沈覺夏將筷子放回碗里,慢慢笑了笑說:“看您的時間。”

    “手機給我。”季知節碗里的面條已經過半了,拿紙巾擦拭著唇邊,一只手摸出兜里的手機,視線在屏幕上。

    沈覺夏單手托著,上滑解鎖然后給她:“你做什么?”

    季知節點開相機拍了自己的屏幕,手腕一轉還給她:“我的班表。”

    “我不要!我不要去問醫生!”沈覺夏嚷嚷道。

    如果要是讓別人知道……

    她偷看季知節洗澡,而且還饞到鼻血直流。

    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要任性,這種時候還是要問一下的,而且我們現在就在醫院里,多方便?”轉身,季知節輕聲細語地哄道。

    “有原因的。”

    “什么?”

    咽了咽口水。

    沈覺夏振振有詞地說道:“就是被你撞了才會流鼻血的,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我不用去看醫生。”

    第 55 章   相似

    沒想到沈覺夏對看醫生的反應居然會這么大,盯著張揚舞爪的小兔子,季知節抿緊薄唇,“你確定,已經沒再繼續流血了?”

    點頭如搗蒜。

    沈覺夏仰起小臉向她展示,“你自己看嘛,真的沒有再流血了。”

    嘆息一聲。

    季知節關上房門。

    悄咪咪地松了口氣。

    沈覺夏在心中暗暗想到:還好還好,不然要是被醫生看出端倪,自己不小心說漏嘴可怎么辦……

    拄著拐杖,重新在床邊坐下。

    望著眼前心不在焉的大小姐,季知節猶有余悸地強調道:“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話,一定要馬上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

    萬里晴空罩上了一層咖色的薄沙,遠處有煙霧,赫然地侵吞半邊天,一切變得不太正常。

    上方傳來嗡嗡的聲音。沈覺夏被嚇得不輕,隨著季知節的手心離開她的耳廓,雙眼參雜的復雜情緒也慢慢緩和。

    沈覺夏往天空看去,兩旁的高樹擋住了頭頂不安的動靜,而直覺正在告訴她,前方打仗了。

    沒有征兆、沒有預示、防備。沈覺夏的第一反應是掉頭,現在公路不能走。

    “是回西城還是繞路?”沈覺夏問季知節的意思。

    季知節目光放在前面:“走小路,我看一下地圖。”

    在季知節看手機的這期間,沈覺夏騎著車掉頭走,速度比之前提快了一些。小路繞山坡另一頭,遠離了公路會稍微安全一些。

    爆炸的聲音越來越遠,不知是改成了槍戰還是停了下來。同時沈覺夏慶幸自己騎的慢,否則便會趕上那場轟炸。

    這一路她緊張不安,除了內里的防彈衣,她沒有任何保護措施,誰不怕死呢,沒人不怕。

    沈覺夏握著把手出了汗,額頭上的汗水大顆大顆往下淌,她的鬢角濕了,努力維持著鎮定目視前方,前面的路很陌生。

    “停車。”季知節聲音在她耳邊淡淡地響起。

    沈覺夏照做,她剎住摩托車后,心臟還在砰砰跳得厲害。她唇瓣抿緊輕側首,能感覺到季知節下了車。

    季知節手里的導航因為信號不穩定已經偏離了路線。

    “怎么了?”沈覺夏松唇問,額頭上掛的灰塵被汗水席卷,一張臉風塵仆仆。

    季知節眉心浮現一點褶皺,好似在觀察沈覺夏內心最薄弱的那一塊,她拿了一瓶水擰開,遞給沈覺夏說:“喝點水調整呼吸。”

    語氣平緩又輕淡,溫柔淡定全在這瓶水里,季知節人瞧著冰冰冷冷,平時說話字里行間都是利劍橫行。

    但會有一份溫柔是貼著孩子安慰,在前線奔波淡定從容。不會因繁瑣緊張的工作而穩不住心態,從這里便能看出她的職業素養。

    “我沒事。”沈覺夏咽下水,眼里還是那股倔強,她屬季不認輸哭著爬行的那一類。

    季知節說:“這里安全了,休息一會吧。”

    其實不乏能聽出季知節尾音上淺淺地嘆息,安全這個詞,在這里是不存在的,就像被封在冰層的鯉魚。

    這個形容沈覺夏覺得很恰當,她隨后問:“你喝不喝水?”她們只剩下這一瓶水,這瓶水是季知節的。

    季知節接過時,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碰上,你不用怕。”

    她剛剛是仰著頭往嘴里倒的,自然是沒有沾到瓶口。

    這里是郊外,不遠處的村莊有房屋炸毀了,沒什么人,能逃走的都逃了,逃不了的繼續守著這一堆廢墟。

    季知節跟她用一樣的方式喝水,半瓶沒了。

    “看來,我們現在不能走了。”季知節目光凝聚在炸毀的房屋上,放眼望去一片橙黃在金光下舞動。

    沈覺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里打過仗,沒辦法從山上小路走,況且我們還帶著摩托車。”

    “手機有信號嗎?”季知節摘了頭盔,汗水在脖上覆著形成了一片細閃,兩點左右正是熱得厲害。

    沈覺夏半舉著手機,打x的信號格斷了所有的希望。

    彼時的土路上停了兩只不知名的鳥,走了幾步騰空躍起又落在了林間的樹杈上。

    因為戰亂影響,土地受到污染,植被上都被一層白灰蓋住,風一吹便散的到處都是。

    季知節脫了外套搭在后座上,山體滑坡滾落的大石被深溝擋住了三分之二。

    “我帶了衛星電話。”沈覺夏在包里翻找。

    季知節正好也在拿槍,兩人的手就這樣碰上了,手背都散著冰涼,一層薄汗從毛孔中揮發出來,順著神經往大腦里面沖,沈覺夏心如擂鼓,面色跟著尷尬。

    她抬眼去看季知節時,沒曾想正好對上了季知節的眼睛,季知節仍舊是一副清凈寡淡,興意索然瞧看她一眼,拎過槍靠坐在大石上,整個動作自然且平靜。

    好似什么也沒發生,又好似那個眼神有特別的蘊意。

    特別的蘊意,或許這像天邊被金輪灼燒的硝煙。

    季知節正在上子彈,‘咔’一聲特別明顯,季知節手里所發的子彈都是有限的。

    沈覺夏朝著她望去,慢慢走近了:“會有危險嗎?”

    問聰明人,話只需要簡潔。

    “說不準,非常時期,有備無患。”

    是的,非常時期,前方打仗后方是廢棄的村莊,誰能說得準,會不會碰上一些遺留的叛軍。

    “你出戰地醫院怎么不上子彈?”沈覺夏詫異。

    這行為和季知節說的有備無患恰好相反。

    季知節看她一眼:“之前有一發留在了槍擊里,再說,到西城走大路,帶著空槍也夠了。”

    沈覺夏到她旁邊,后腰也靠上石頭,托著衛星電話說:“看不出來挺專業,我不太會默數彈夾的子彈,不是我的強項。”

    季知節打槍時默數彈夾容量留一發在槍擊里,這樣換彈了以后,保證自己有一發子彈應對突發情況。

    從季知節一槍救下她那時候,她就應該能看出專業。

    “那你特訓時會什么?槍都不會打。”季知節冷嘲。

    “你聽的什么?”沈覺夏看她,“我說不是強項,不代表我不會好不好。”

    季知節內里是一件白T,此時才能見到,脖子上掛著一根銀色項鏈,吊墜藏在里面,鏈條一下下摩擦著領口。

    “看什么?”季知節用紙巾擦拭著手心,問得漫不經心。

    沈覺夏挪開眼,視線放到衛星電話上,嗓音干干地說:“項鏈挺漂亮。”

    “什么?”季知節低眸看脖子上的項鏈,被短袖遮住了什么也看不到,沈覺夏夸得莫名其妙。

    “別人送的嗎?”

    她問得也不合時宜,她會第一個想到易筱,除非是特殊的關系,才會故意不回消息。

    季知節答:“不是,自己買的。”

    的確是自己買的,當時買項鏈的時候小姨說送她,吊墜上印的是神獸,所以最后季知節自己付的錢。

    沈覺夏此時衛星電話撥打到了維和部隊的駐扎地辦公室,但很遺憾,她需要往高處走才能接通。

    但她們現在又不能到處亂走,也沒辦法往前行,只能救援隊等人帶著探測儀過來,保不齊周圍會有之前戰亂殘留的雷。

    一般排過雷的區域都會插上警示牌,毫無疑問,這里是空的,不安全。

    沈覺夏爬到了石頭上,工裝褲沾了一層白灰,蹭掉一些細碎的石塊落在了鞋面。

    “四周有遮擋物,不行,我們所處的位置不對。”沈覺夏這個視角像是在睨著季知節。

    季知節將槍放到了車后,望向沈覺夏身后那棵樹。

    沈覺夏順著她的目光往后看,什么樹她不認識,但直沖云霄的高大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樹不太好爬。”沈覺夏懂季知節的意思。

    季知節朝她伸手:“電話給我。”

    “你會爬樹嗎?”沈覺夏半信半疑將電話給她,自己也不會爬樹。

    沈覺夏只記得那年特訓,某次山間訓練的時候,爬過樹,跌下來摔得她整個人都精神了,躺了兩天才能下床。

    季知節將電話別在腰后,拍了拍樹試探安全性:“我很久沒爬過樹了。”

    “有多久?”

    “三年。”

    這個時間的確夠久的,回答也如出鞘的刀尖,沈覺夏不乏會擔心:“那你能行嗎?”

    “我試試。”

    “試?你別開玩笑行不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覺夏跳了下去,拉住季知節的胳膊,心口跟著輕微起伏,用妥協一般地語氣說:“季知節,要不然算了。”

    “算什么算?你知道荒郊野嶺好幾天都不來人嗎?”季知節將胳膊抽了出來。

    正路打仗,這里的確是荒了,沒有排查過危險時,也不會有村民到處亂走。

    而后季知節也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撂了一句話,如果摔下來讓她躲遠點。

    “你小心點。”沈覺夏站她腳下,季知節身手不算熟練,爬樹時每一步都踩得很穩,這棵樹似是在挑戰天空的極限。

    沈覺夏不自覺地放慢呼吸看季知節慢慢往高處走,陽光穿透樹葉往她眼瞳里鉆。

    忽地,季知節掰斷了一根樹枝,從上方掉落直接砸到沈覺夏頭上,不疼,但她下意識地反應是去看季知節。

    “你站遠點。”季知節沖著她喊。

    沈覺夏充耳不聞,回喊:“你別往上爬了。”

    季知節停在了最高處的枝杈上,伸腳試探穩固性,隨后坐到了樹杈上往外挪動,右手拉著枝桿,左手從腰后拿過衛星電話。

    沈覺夏慢慢松了一口氣,而在她尾音剛呼出最后一秒的時候,后方漸漸傳來腳踩著枯枝發出的‘咯吱’聲。

    她立馬朝著后方望去,幾個身著黑色作戰服的男人停在摩托車前,他們手里沒有槍,拿的是長棍,有的丟了帽子,其中一個男人走路一瘸一拐。

    沈覺夏立馬判斷出,他們是逃出來的。

    察覺到女兒的臉色不對勁。

    季晚連忙打字:知知,你的臉突然好紅?

    感受著從腿部傳來的支撐,季知節低垂著眼瞼,安靜地搖了搖頭,在對話框上打出:我沒事,只是突然很開心。

    沒有問原因。

    季晚只是溫柔地看了她一眼。

    繼而回復道:那媽媽也開心,只要知知開心,媽媽就很開心。

    見季知節臉上露出笑容,蹲在地上的沈覺夏也輕輕地哼起了歌——嘿嘿,還是她聰明!

    視線落在女孩毛茸茸的頭頂。

    季知節無聲地說道:謝謝你,沈覺夏。

    第 56 章   困意

    “叮零零!”

    杏眸籠罩著朦朧的困意。

    抬起胳膊,沈覺夏拍了拍床頭的鬧鐘。

    用臉蛋地蹭了蹭柔軟的棉被,想起自己的“責任”,沈覺夏耐心地哄著自己起床:季知節可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傷的,自己不能因為想睡懶覺就把她拋到一邊。

    櫻粉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果斷掀開被子,沈覺夏一鼓作氣從床上爬起,光著腳跑進衛生間。

    抬起水龍頭。

    雙手并攏,捧著涼水洗臉。

    冰冷的涼水確實讓她短暫地清醒了幾秒,可惜很快——眼中又再度泛起了迷迷糊糊的困意。

    輕輕地甩了甩頭。

    洗漱完畢之后,沈覺夏飛速地穿好制服,拿著手機下樓。

    這一天,是沈覺夏第一次看到季知節脫下白卦的樣子。身后還是背著那把槍。

    人在光下格外耀眼,能把那身疲態都消磨殆盡,國旗的標志一下烙進了沈覺夏心里。

    季知節眉頭輕蹙瞧著她,瞧的好像是她臉上的眼淚。

    季知節視線往手術室瞥去,然后問:“你哭什么?”

    “沒什么。”沈覺夏站直了身子抹了眼淚,“你剛回來嗎?”

    “剛回來。”季知節走近后又問,“你是沒走,還是又回來了?”

    “交通封鎖了,沒走得了。”沈覺夏手里還提著旅行包,包里裝的是林然走時給她的換洗衣服。

    沈覺夏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不算富裕的家庭將她養的很好,因此她選擇入行時,媽媽還背著她哭了一場。

    “那現在呢?”

    “先住這兒,這里安全。”沈覺夏回得簡單。

    這句話給季知節聽得眉頭微蹙但是眼眸轉為柔和,她問:“認識路嗎?”

    沈覺夏看向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季知節這樣的神情,很淺淡,是她形容不出來的溫和感。

    四周又開始變得嘈雜,沈覺夏后背離了墻,問:“你是說宿舍嗎?”

    “我剛好要回宿舍換衣服。”

    沈覺夏短暫地看她一眼:“不認識,我跟你一塊過去。”

    季知節眉頭動了動,特意側過身子讓她先行。

    醫生的宿舍樓上原先是空的,后來部分患者住了進去,臨時又騰出了一些房間給本地的記者各個新聞臺的工作人員住。

    現在資源有限,需要最大程度地利用現有的建筑。將宿舍樓用季醫生、患者和記者的住宿是一種有效的資源管理方式。

    戰地醫院有專程巡邏的維和兵,他們都和國際人道組織聯合,目的是有助季醫療工作的進行,同時也為記者提供一定的安全保障。

    沈覺夏在門口做登記的時候,季知節已經上樓了。在樓下時她碰到了李君樂,那天幫她取回證件的那位。

    上樓時,李君樂說:“我還以為你現在已經回了國,目前戰事緊張,交通封鎖只是暫時的。你的傷好了嗎?”

    讓沈覺夏沒想到的是,李君樂記得她,而且記得很清楚,問話時還轉頭看了眼她的小腿。

    “我的傷已經好了。”

    李君樂安慰說:“你放心,這里是安全的,交戰區已經遠離了塔和里。”

    安全這個詞,在這里有多重要呢,帶來的不僅僅是心里的慰藉。

    樓道里很吵,有的記者在這里做報道,還有對一些患者做采訪,國際紅十字會也擠在這里住。

    沈覺夏折身給拿攝像機的記者讓位,跟著李君樂到了盡頭的房間。

    李君樂面向她說:“舍友都是本國的記者。”

    李君樂一邊介紹,手指彎沈敲了門,沒人開,大家都不在宿舍,她轉動門鎖,進屋便是廁所。

    這棟樓曾經是廢棄的醫院,因為沒有拆,戰事爆發后便用季做了宿舍,彼時這層樓正好是原先醫院的單人病房。

    “熱水的話一般早上有,上鋪是你的。”李君樂將上鋪的箱子拿了下來,然后才把棉被放上去。

    沈覺夏打量著四周,而后收了視線說:“謝謝。”

    “不用謝,你的語言不通,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戰地醫院恢復了通信訊號,我那兒有個翻譯器,我回頭給你送過來。”

    李君樂將沈覺夏手里的包接過,幫她打開柜子,問道:“你是進過特訓隊才學的戰地攝影嗎?”

    “畢業后在特訓隊學的。”沈覺夏脫了外套,內里是一件白色的短袖,在白熾燈下能看到后邊染了一條黑印。

    “京華視野新聞組織可不好進。”李君樂靠在床邊看她,“我看到你是京華人,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北大。”沈覺夏對上她的視線回應,然后才將衣裳掛在了床邊。

    “我是隔壁學校的。”李君樂端端地看著她笑了笑,“難怪你敢一個人來戰場做拍攝,原來在特訓隊呆過。”

    “你什么時候進的國際紅十字會?”沈覺夏拉開包,找了身干凈的衣服,和李君樂聊天很愉快,不會讓人覺得很復雜。

    李君樂長嘆一聲說:“今年是第三年了,上一次申請援助還是剛進組織那年,我以前想進特訓隊,但那時候我視力標準沒達到。”

    算起來,其實李君樂和她進京華視野新聞組織的時間差不多。

    “那你會不會打槍?”李君樂忽然問了這句話。

    沈覺夏聽笑了,抬眸看看她,對方眼里帶著一股欣喜,隨后垂眸時,沈覺夏點了點頭。

    在特訓隊見過不少,她打得不算好。

    沈覺夏笑問:“你這算什么問題?”

    “有一個夢,見到了就想問問。”李君樂說話輕松,其實話里話外都有透露著羨慕的神色。

    “行,你有事便叫我,我住樓上602,一樓有超市,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申領。”

    沈覺夏解到一半的鞋帶,抬起腦袋看她,站起身送李君樂出門:“好,謝謝。”

    李君樂走了后,房間安靜了下來。沈覺夏鋪好了床后拿著衣服進了廁所,舍友還沒回來。

    半個小時后沈覺夏收拾好了,沒有吹風機的情況只能在夜里等著頭發風干。

    濕發搭在肩膀兩側,身上的短袖后落了水漬,她將包收拾好,手機信號網絡緩慢,國內的新聞只能看到標題,加載不出圖片。

    媽媽又一次發了微信過來,各個親戚都發了問候。沈覺夏挨個回了,都是一樣的詞:我很安全。

    現在雖然遠離了交戰區,但夜里還是能隱約聽到炮火的聲音。沈覺夏還沒睡下,舍友回來了,兩個人是鄰城的記者刻意過來駐扎在這兒進行報道。

    大家睡得很早,很久了,沈覺夏沒有安穩睡個好覺。此時塔和里只有她一個外國攝影師。

    每一段消息都是猝不及防又毫無征兆的傳到這棟樓里。過了幾天后,沈覺夏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鄰桌的兩位A國醫生說的。

    尼塞爾情況很不好,同時她很慶幸自己走得早。但同時短時間內交通不會恢復。

    沈覺夏安靜地吃著盤子里的東西,食堂另一頭兩個士兵和人打了起來,因為什么矛盾沈覺夏沒聽清,也沒人拍攝這樣的場面。

    她隨身攜帶著李君樂借給她的翻譯器,沈覺夏只是朝著那個方向短暫地看了一眼,最后這場鬧劇在士兵的呵斥聲中終止了。

    “沈覺夏,給,餅干。”李君樂的聲音將沈覺夏的思緒拉回。

    國內的包裝的威化餅干,李君樂看她端著餐盤,季是將餅干塞進了她的衣兜里。

    正好推食堂推車的阿姨路過,沈覺夏將盤子擱好后問道:“你吃完飯了嗎?”

    “我們一般早兩個小時吃飯。”

    塑料袋在沈覺夏包里磨著,她將手放進衣兜,拿出來時帶著一根巧克力。

    沈覺夏遞給李君樂,問:“你吃嗎?”

    “哪來的?”李君樂看著巧克力的牌子,眼里慢慢有了一絲愉悅。

    “我媽放我包里的,還剩了兩個。”

    她的護照平時也一并放在電腦包里,那天李君樂幫她帶證件時,直接拿的電腦包過來。

    李君樂笑了笑跟她道謝,也并沒有馬上撕開吃,反倒是直接放進了衣兜。

    紅十字會的衣服很好認,都是紅色的馬甲穿在自己的衣裳外面。

    從食堂到醫院大廳這一路都是李君樂陪著她去的,今天巡邏的士兵多了起來,在外面還能看到幾輛部隊的軍車。

    聽李君樂說醫院又來了些傷員,而交戰的后方醫院人手不夠,將本地醫生都調走了,這將意味著,幾個病人的性命都將掛在一個醫生身上。

    沈覺夏除了拍拍照片還是會試圖和醫生商量拍攝手術現場的事情,她帶著相機,人正好站在走廊,見急救推車和醫生的喊叫聲音傳來,她反應極快折身讓了一下。

    只見盡頭的手術室簾子忽然拉上,彼時走廊的病人都朝著那一頭望去,眉間緊鎖又稍許落寞,又像是習慣了這場面。

    沈覺夏看到季知節的影子,季是提步子連忙跟了上去,深綠色的簾子一拉便是一場與死亡的惡斗。

    季知節迅速抹了消毒液,口罩上的眸子淡定。

    五歲的孩子被護士托著腰,小口喘著氣,瞳孔的漆黑定在燈上。

    粉色的小裙被灰燼混著鮮血染臟了,小手就摁著大腿上的繃帶,胸口起伏時也不哭鬧。

    “心跳穩定。”黑人醫生看向季知節。

    初步的評估判斷出來,內臟無損傷,季知節整個過程都很平靜,眼眸里劃不出一點異樣。

    季知節說:“麻醉師,盡快。”

    護士一遍遍擦拭著胸口的灰塵,用最溫柔的字眼哄著孩子,哪怕不能得到回應。

    手心碰上冰涼時,隨即簾子外傳來聲音,正好護士出去,沈覺夏透過簾子縫隙看到了孩子大腿的傷口。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那一刻她怔然住了,她眼神上走正好在邊緣瞧見季知節。

    她的舉動也并沒有讓季知節分神,仿佛她并不存在,就是一尊雕塑站在可有可無的位置。

    護士立馬道:“快讓開,馬上要進行手術。”

    “不行!”

    這聲吶喊。

    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收回手,沈覺夏歪頭看向站起身的季知節,“怎么了?是我臺詞說錯了嗎?”

    在季知節起身的那一霎那。

    劉雨柔就往沈覺夏的身后躲了躲——

    好可怕。

    感覺季知節要吃人了。

    第 57 章   沉寂

    左手拄著拐杖。

    季知節一步一步走到沈覺夏面前,站穩。

    目光繞過沈覺夏,徑直望向躲在她身后的劉雨柔,季知節的嗓音沒有一絲溫度:“她不行,沒有辦法給你很好的反饋。”

    “哈?”沈覺夏歪頭。

    “沒錯沒錯,還是季知節說得對!”求生欲極強,劉雨柔一邊點頭,一邊悄悄往外挪步,“覺夏,既然知節她可以站起來,那我就不在這里礙事了。”

    “但是…你腿上的傷不要緊嗎?”顰眉,沈覺夏目光擔憂地問道。

    就算把她的腿敲斷——

    她也沒辦法干坐在那里看沈覺夏和別人親近。

    季知節問到了點子上,她到底是為了哪件事情道歉?沈覺夏沒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態度一定是不對的。

    而她不想季知節受傷,不知怎的,這句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死死地遏制在喉嚨里。

    沈覺夏當下啞口,醞釀著措辭,隨后保持原來的語調說:“我如果受了傷,就是給大家添麻煩,所以抱歉。”

    場面再一度陷入沉默,這是個好借口、好理由,不帶一點破綻,精準堵住季知節所有的話,從而讓她再度占了上風。

    過了一陣后,她再次抬眼補充說:“你說的扯平,我不認。如果你認為我是想還你那份情,其實我大可不必以命換命,讓你白費力氣將我從廢墟邊帶到手術臺上,又不是演電視劇。”

    沈覺夏自己也沒想到會對季知節說出這段話,好像是從遇到季知節開始,言語措辭偶爾拙笨,偶爾又變得清晰明了。

    季知節目不斜視,盯著她,問道:“那,你是因為什么?”

    這句反問很像季知節會問的,也在沈覺夏的意料之內,她緩了緩后對上季知節的眼睛問:“我們不算朋友嗎?”

    季知節頓了三秒,沒有說話。

    算不算朋友呢?在腦海里翻遍了劇情也找不出答案,朋友這個詞一旦定下了,很難再改。

    沈覺夏眼神仍舊是在她身上,放低了聲音:“或者換個說法,生死之交,這個詞能用嗎?”

    這句話聽得季知節眉頭微蹙,動作緩慢而輕,眼睛里頭連波瀾都沒有。

    大概過了一陣,季知節才問:“沈覺夏,你是不是對誰都這么說話?”

    季知節能用輕松淡然的口吻說出一些聰明的話,但這句話不夠聰明,反而難以讓沈覺夏琢磨透。

    沈覺夏一頭水霧問:“我怎么了?”

    季知節順勢收了眼神,淡淡地吸氣聲傳來:“沒什么,早點休息。”

    “等等。”沈覺夏左手抓住季知節的衣服,右手則是放在衣兜里,夜里的走廊里還泛著巡邏兵的腳步聲。

    她的呼吸也隨著自己的動作變得緊促,指尖散出點點潮熱,逐漸將她的平靜點點封存,最后死死圈在牢籠中。

    沈覺夏心口輕微起伏,手從衣兜里拿出來的時候,順帶摸出了一塊巧克力,她試著用哄人的語氣說:“別生氣了,給。”

    語氣很好,她聲音一向是輕細帶著軟糯的感覺,誰聽了還會忍心生氣,季知節也是在這時眼眸里落了些柔和。

    季知節的視線往下移,借著走廊的燈看沈覺夏手心的那塊巧克力,而眼內的柔和又是再看到巧克力時悄無聲息地消失。

    “我不吃。”季知節恢復原先的語氣,撂了話后將袖子抽回來。

    而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二人幾乎是同時看向聲源的方向。

    李君樂又返回來了,兩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有人等著聲源漸近,有人則是選擇避開。

    隨著大門‘砰’一聲關上,帶著沈覺夏的額角的發絲往后揚。這句話季知節肯定聽見了,人就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彼時路邊的軍用醫療車塞了不少患者。

    沈覺夏四周瞧看,她沒看到同行來的幾位戰地攝影師,應該是早撤到了小鎮外邊。

    趙煜順著她的目光看,隨后應:“行,那你等等,處理好后續我叫你,或者,你現在往小鎮外走,他們有人在那兒。”

    “我就在這兒等你。”沈覺夏應得不走心。

    隨著趙煜離開,季知節還是在忙自己的,也沒朝著她看上一眼。

    廢墟內又抬出來了一位患者,季知節手拖著他的頸部確保對方能順暢呼吸。

    現場的小孩被嚇哭了,哭嗝不止,穿著不合身的短袖,額角的鮮血混上了污漬。

    “準備輸血。”季知節面上也沾了紅色,身側的醫生連忙拿來血袋。

    沈覺夏拍下了小孩,拍下了破舊的高樓,以及這群戰地醫生,做完了這些她上前安撫孩子。

    “不哭不哭。”沈覺夏輕拍著孩子的后背,隨后抱了起來低語輕聲哄著,她不太會哄孩子,親戚的小孩平時跟她玩鬧,到最后都是以對方哭鬧收尾。

    兩種哭聲并非是一樣的,他們能發同一個音,但聽著能知道想表達的恐懼不在一個層面。

    沈覺夏將孩子放到地上,自己蹲在面前安慰,但說什么也沒用,孩子還是哭。

    這時,趙煜也忙完過來了。

    “哄半天的孩子,怎么人家還是哭?”趙煜出聲調侃。

    沈覺夏在熱浪中干笑:“那你來哄。”

    趙煜跟著蹲下,手腕落在膝上,放輕了聲音用著本國語言哄了幾句,這幾句話下去,孩子果然沒哭了。

    “厲害吧。”趙煜轉頭對著她自豪一笑。

    沈覺夏沒說話,沒有表情無聲地點點頭,用神色表達‘還行’。

    孩子是不哭了,趙煜好似想繼續往下出一個更好的結果,季是面向孩子做了個鬼臉。

    這下好了,小孩哇地一聲,兩顆眼淚順著眼角滾下,剛止住的哭聲立刻頓顯。

    沈覺夏眉頭微顰,看著趙煜手足無措,又是學貓叫狗叫,又是學猴的忍不住無聲地嘲笑,這時孩子哭得厲害。

    “讓,我檢查。”季知節聲音將沈覺夏拉回神。

    至始至終季知節都沒看她,趙煜往沈覺夏旁側站,抱著雙肘說:“意外,早知道不做那個表情了。”

    沈覺夏沒聽趙煜說什么,視線定格在季知節背影上,季知節抹孩子眼淚的動作很輕,就像剛剛擦她眼淚一樣。

    她看著季知節用藥水一點點擦去孩子額角的血跡,最后露出一塊完好的皮膚,最后松下一口氣后才輕抱住了孩子,一顆小腦袋靠在季知節肩上,慢慢停住了哭。

    “走了。”趙煜又一次提醒。

    沈覺夏則是拿著相機,想將這個畫面永遠記錄下來,她會記錄溫暖、記錄殘忍、記錄人間真情至善。

    相機沒電了,她只能看著季知節將孩子抱上車。這一切操作完了以后,季知節轉頭對上她的眼睛。

    “你跟誰走?”季知節站在原地問她。

    這一問,場面沉默了五秒。

    沈覺夏收緊了手隨后回:“我跟你走。”

    最后,她是跟著戰地醫院的車回了塔和里,一路上季知節沒有跟她說話,人一直在后面照顧傷員。

    到了醫院,季知節直接去了醫院。而她則是回了宿舍,原先約定好到了駐扎地給李君樂打電話讓她來接。

    由季坐的醫院的車,沈覺夏回來以后給李君樂發了消息。消息發出去不到十分鐘,李君樂便過來了。

    “吃飯了嗎?”李君樂手里拿著兩個小面包。

    沈覺夏這時候才想起來好像沒吃飯,她今天忙的忘記了,回來后也沒去超市領吃的。

    “沒有,我忘了。”

    “忘了?”李君樂撕開面包,“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忘,我有時候忙起來也會忘了吃飯。”

    沈覺夏正準備洗澡,下床被她擦干凈了,平時能坐。李君樂將面包遞給她,身子往后靠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今天的素材可以嗎?”李君樂問道。

    沈覺夏將相機給她,嘴里還嚼著東西:“有幾張能用,還有的拍得不好。”

    李君樂這時看到沈覺夏的手腕帶著淤青,在光下泛著一層薄亮,她捏住沈覺夏的小臂,焦急問:“你受傷了?”

    “擦傷的,不嚴重。”沈覺夏將手縮回去,她拉季知節進屋的時候,手腕正好擦在水泥墻的棱角上。

    當時她被槍聲嚇得忘記了疼,在車上才發現傷口。

    “我陪你去醫院拿點藥。”李君樂將相機擱桌上。

    “不用,小傷不要緊。”沈覺夏拉了下袖子,遮住了傷口,“看看我拍的照片吧。”

    李君樂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隨后,認真地看著相機里的東西,眼底浮出一層欣賞:“拍的挺好,你的專題報道是什么?關季摩利泇的演變史嗎?”

    “不。”沈覺夏艱難地咽下面包,喉嚨干澀得很。

    她看向李君樂時才回答:“援外的京華醫生。”

    這個選題她已經報備給上頭得到了批準,她要開始為了這一期專題報道而做準備。

    “這個選題很不錯。”李君樂說,“你要先拿到國際救援組織的許可才能跟著醫療隊拍攝。”

    “我知道,明天我能借一下你們的摩托車嗎?”

    李君樂笑:“當然,我回頭打聲招呼,你拿去就好。”

    李君樂拿了張紙巾遞給沈覺夏,語氣沒有起伏說:“有位醫生要轉到宿舍休養,不是房間不夠嗎,我舍友去尼塞爾救援,你要不然跟我住,這間房騰給她,怎么樣?”

    沈覺夏擦著嘴角,隨后笑說:“分配房間這種事,怎么詢問起我的意見了。”

    她到這里這么久,一直都是被安排的那一個。上邊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李君樂的詢問,倒像是新鮮事。

    “我得問一下你的意思,不過我那兒就一張床,所以你看你是想住這邊,還是住我的房間?”

    沈覺夏手里的紙團拋進垃圾桶里,起身時手指勾下頭繩,說道:“那就住這邊吧,我不太會睡覺,怕晚上踢到你。”

    “行,聽你的。”李君樂腳把椅子往后勾,站起身補充,“那我去安排一下,明天我就搬過來。”

    這件事在李君樂說完這句話以后就算是敲定了,沈覺夏將她送到門口。

    “好,你東西多嗎?要不要我幫你?”沈覺夏手碰上門把,李君樂剛要回她,視線往旁邊走。

    沈覺夏側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季知節剛回來,手里的鑰匙剛插進門鎖里,視線直直地和她撞上。

    李君樂跟季知節打了招呼,對方只是點頭應她。

    李君樂走了好幾步又轉頭對她說:“我東西不多,我明天過來的時候把車鑰匙給你。”

    沈覺夏也不再看季知節,今天她們鬧得好像不愉快,說話的語氣不太好。

    似乎也尋找不到當下很生氣的原因,但就是不高興。

    從她收神的那一秒,季知節也沒再看她。門鎖轉動的聲音一如既往,聽不出任何的異樣。

    李君樂走了,沈覺夏跨出門沿,在隔壁門開時。沈覺夏喚了她一聲:“季知節。”

    季知節收了鑰匙,放進衣兜后才慢條斯理地看她,問:“你有事?”

    這聲音沒有一點溫和,甚至趕超不上她初次見季知節的時候。

    “有。”沈覺夏音色放強硬了一些,“你答應我的采訪,還有拍攝,沒做完。”

    她承認,這句話只是借口,想讓對方理虧的借口。

    氣氛逐漸變得很微妙,從季知節眼中的淡然慢慢向四周擴散。

    季知節說:“我現在反悔了。”

    “你怎么能反悔?”沈覺夏幾步到了她面前。

    “我怎么不能反悔?”季知節反問。

    二人沒有劍拔弩張的氣勢,但都帶著各自的倔強,以誰也不服誰的態度四目相對。

    氛圍變得微妙且緊張,而終有一人會從這場對峙中敗下陣,沈覺夏便是這樣。她眼簾垂下,思量著開口:“抱歉,白天是我的錯。”

    “你在為哪件事情道歉?”季知節問。

    李君樂小口喘著氣說:“我看超市沒關,我拿了幾個創口貼給你。”

    “謝謝。”沈覺夏稍許落寞,手心捏著的那塊巧克力遲遲沒放進衣兜里。

    李君樂側額朝關閉的門看一眼,又觀察著沈覺夏手心的東西,能看懂,好像又不能太懂。

    “我幫你貼上。”

    “不用了,我還沒洗頭,洗完頭發我自己貼。”

    李君樂很熱心,熱心在冰冷極寒之地像是一抹陽光,順著青藤的方向肆意攀爬。這種感覺很好,起碼對受了精神創傷的民眾來說,有幾度溫暖。

    沈覺夏珍惜這份溫暖,她的拒絕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隨口,自己能做便自己擔起來。

    而那扇門從李君樂走后也沒再開過,季知節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沈覺夏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

    她們到底算不算朋友,歷經了生死,雖然認識的時間并不長,可以說她們甚至都沒有互相了解過。

    或許了解這個過程真的很漫長,她見過季知節不同的幾面,會是在手術臺上面色淡然,會是在開槍時那份堅定無畏,也會是在前線一心奔赴。

    這都是季知節,這樣的人,好像慢慢地在往她心底不一樣的位置走。

    沈覺夏連夜做好了一份詳細的專欄提案,其中明確說明拍攝計劃、目的、內容、關注點以及報道的重要性。

    包括她計劃拍攝的醫療團隊,患者的故事她采用的是之前拍攝過的那個小孩。

    第二天,李君樂將摩托車鑰匙送來,季知節還是一如既往出門較早,李君樂順帶也把部分生活用品搬了過來。

    沈覺夏到食堂吃早餐那會兒,她碰到了季知節,兩個人就隔著一段距離,誰也不看誰。

    季知節是剛走到食堂,傳呼機滴滴作響,一個轉身又朝著樓下去,故而李君樂打招呼的時候,季知節沒有聽到。

    “季醫生每天都這么忙,我沒看到過她休息。”李君樂忍不住開口。

    沈覺夏的目光還是在樓梯的拐角處,淡淡地說:“你休息時間也很少。”

    李君樂說:“我還好一點,組織的護士每次參與救援活動的時候,都能學到很多東西,然后下一次再次前往另一個災區,又能擔起別的職責。”

    “之前同事采訪過一個紅十字會的成員,那是兩年前在北國的時候。”沈覺夏語氣很平靜。

    是李君樂說到這兒,那些回憶才上來,她能記得當時那個小姑娘笑著說,她以后不止是會扎針,這樣在人手不夠的時候她能多擔起一點。

    那個笑一直被沈覺夏記在心里,也被她用相機記錄了下來。沈覺夏沒再往下說,岔開話:“你先去忙吧,我去一趟救援中心駐扎地。”

    沈覺夏在出發前已經跟國際救援組織在摩利泇駐扎中心打過電話了,她需要提前溝通。

    摩托車停在醫院旁邊的小道上,沈覺夏剛騎上去,目光移到后視鏡,正好季知節和身側的小護士提著急救箱出來。

    “三號團隊跟著排雷兵走了,醫療車到了前線,只能試圖找找交通工具。”

    小護士說的這句話被沈覺夏盡收耳底,她往后睨去,季知節換了衣裳,槍依然是帶著的。

    “怎么了?連抱一下都不行嗎?”癟嘴,沈覺夏可憐巴巴地伸出手。

    深呼吸。

    用力咬了口舌尖。

    牽著沈覺夏的手腕,將她摟進懷中,季知節閉上眼睛說道:“我們只能抱一分鐘。”

    “壞蛋,小氣鬼。”

    壞的人,明明是你。

    明明不喜歡,卻要離我這么近。

    小氣的人,也是你。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卻不能,再稍微喜歡一下我……

    第 58 章   櫻花

    “好啦,今天辛苦大家了!”

    把提前訂好的奶茶分發給每個人。

    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穆雪看向站在門邊的兩人說道:“知節、覺夏,你們周末如果有時間的話,最好能私底下再排練排練,畢竟下周五就是藝術節了。”

    “好啊,周末我去——”

    “還是算了吧,天氣預報說周末會下雨。”

    聽見季知節的說辭,沈覺夏眨了眨眼,“可是,我們又不是去室外,就算外面在下雨也沒關系吧?”

    不管發生什么,這些都不是她能知道的,包括季知節也是一樣。A國維和部隊在西城駐扎,和C國、B國駐扎地形成了一個三角,當然,這是將首都尼塞爾包圍在內的。

    沈覺夏來到了主任辦公室,安娜洛是這個駐扎營地的負責人,沈覺夏剛來時見過一面,當時她是接到了拍攝西城維和兵救援照片的任務。

    第二次見安娜洛,還是和上次一樣,等著安娜洛開完會,對方老公是國人,中文說得不錯。

    “好久不見。”安娜洛留著一頭短發,走起路來帶風,滿臉的笑意又像是和煦的春風。

    精神頭這方面沒得說,從頭到尾都似驕陽,眉帶喜,話帶憂,含悅含愁。

    沈覺夏站起身,抿著笑打招呼:“好久不見,主任您好。”

    對方還記得她,她應該詫異,但這樣也說明今天的工作大概率會進展的很順利。

    “不用客氣,我收到了京華視野新聞社的申請。”安娜洛在主位落座。

    而在對方入座后,寒暄結束了,那話題也應該慢慢引上正軌,這樣的交流方式雙方都不會很累。

    沈覺夏將自己準備好的材料交給安娜洛,關季這次主題專欄也要遵循國際新聞業的規定,她連保證書都寫好了。

    “如果走流程的話,需要傳給總部,一個月的時間。”安娜洛認真翻看著。

    “報道條件寫的很清楚,但之前京華視野提交的專欄并不是這一項,當時我記得是做戰地內容拍攝,怎么想到臨時突然轉變主題?”

    安娜洛的手指停在第二頁,沒再繼續往下翻看。眼皮一抬順勢唇角微彎看她。

    這個眼神不帶敵意,話語也不強硬,但偏偏被威懾力染了三分,臨時轉變主題重新走流程,又是在戰地的確會很麻煩。

    怎么回答是個聰明的方式,沈覺夏在新聞社見過各種妖魔鬼怪,還是頭一次在沉默了幾秒。

    她說:“從塔和里那次的沖突開始深入了解了戰地后方的醫療環境,以及援外的醫生。”

    安娜洛眉頭輕挑示意她繼續說。

    “其實全球的醫療援助問題一直是新聞社關注的重點,之前的拍攝工作放在了沖突地區,京華醫療隊此次援外一共三十二人,兩年前北國援外的國人醫生二十八,她們在全球醫療援助中發揮著關鍵作用。”

    安娜洛端起水杯認真地聽她說,在沈覺夏話語頓下后,接話道:“后方醫院安全性相對會高一點,但隨時也會有突發情況,新聞社對季前往戰地的記者、攝影師都會提前培訓,申請書寫得不錯。”

    沈覺夏怎么聽不出來她的言外之意,中文能熟到這番咬文嚼字,也是很厲害的。

    意思明確,她省去了培訓環節,不符合規定。總而言之她說的話說服力不夠。

    “這個轉變并非突發,從西城醫院燃料缺失,到塔和里戰地醫院緊缺麻藥,生縫的感覺并不太好。”沈覺夏自嘲式笑了笑。

    說到這里,安娜洛似乎來了興趣,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我受過傷,也見過京華醫生一天連做好幾臺手術,她們也是在極端環境下展現出的專業能力和人道主義精神,我認為這是值得關注的故事。”

    沈覺夏沒有太大的把握說服安娜洛,她轉變主題也并非是從那時候開始才有的想法。

    她到了摩利泇這么久,在戰地醫院穿梭過,也在戰壕拍攝過醫生救援。

    安娜洛皺了皺眉毛:“受傷是怎么回事?生縫又怎么說?”

    “說來話長,我留在塔和里,也是因為這個。”

    算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受傷,此時她應該在國內。

    安娜洛問:“你受過專訓?”

    她還在看沈覺夏的資料,臉上的笑是隨著說話的幅度而動。

    沈覺夏應下,隨后說:“也是因為這段經歷,我才能更深入的了解到,當下的醫療援助遠遠不夠。”

    “所以你的報道中是希望突顯全球醫療問題?”安娜洛再次問到了同樣的問題。

    沈覺夏說:“向觀眾展現她們在全球衛生領域所做出的突出貢獻。這個故事不僅是對醫療援助工作者的致敬,也是一個機會呼吁更多人關注全球衛生問題。”

    回答很官方,但已經夠了,她所要展現的是誠意,所要告知的不是臨時起意。

    安娜洛看她,說道:“流程我能走,字我也能簽。”

    門口守著一位士兵,安娜洛轉頭手腕遞出對著門口喊:“Could you please print authorization letter.”(麻煩打印一份授權書。)

    士兵看了沈覺夏一眼,接過東西時點頭。

    “基本安全標準你能遵守,不過你知道的,京華醫療隊,你要做拍攝我走了流程不算數。”安娜洛又一次提醒到了點上。

    沈覺夏聽到這里,松了一口氣,心中的千斤石落下了。她欣喜笑了,安娜洛的意思是同意給她授權,她笑著說:“謝謝主任,我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說服這位季醫生。”安娜洛輕側首,目光定在桌面上。

    這個問題沈覺夏自己也不知道,季知節也沒有給她一個很明確的答案。

    沈覺夏展顏回:“盡力試一試。”

    這一場對話終季讓安娜洛松口,沈覺夏這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簽授權書的時候,安娜洛還打印了幾分拍攝協議給她,季知節簽了字拍攝才能正式開始。

    這個事情做起來并不容易,季知節的顧慮是哪方面,沈覺夏不知道,她也不相信這樣季知節是因為個人恩怨而拒絕。

    提到個人恩怨,她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這里,沈覺夏打了個寒戰。

    夜里的西城氣溫比塔和里還要低,她靠著欄桿站,在樓下一直等著季知節,她將外套的拉鏈提到了最上面擋風,發絲就順著耳畔往后帶。

    時間走到了八點半,沈覺夏什么東西也沒吃,直到看見季知節從樓上下來,紙巾擦拭著手心,到一樓時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季知節抬眼時正見沈覺夏站在樓梯口,她的動作因抬眸而變得緩慢,沈覺夏身上背著包,后腰慢慢離欄桿,面上的浮出的微笑險些被風給吹散了。

    “結束了嗎?”沈覺夏迎上她,手順勢放進了衣兜里。

    “等到時候再說。”

    拄著拐杖,季知節第一個走出教室。

    不明白季知節為什么會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攥緊衣擺,沈覺夏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像只手足無措的小流浪兔。

    揉揉眼眶,對著屏幕親了一口,沈覺夏軟聲說道:“姐姐晚安。”

    通話時間截止。

    屏幕停留在通話頁面。

    側目,沈汀寒望向街邊的櫻花樹。

    櫻花樹的枝條輕輕搖曳,仿佛在低聲述說春日的心事,每一片花瓣都像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抬起修長的手臂,沈汀寒接住了一枚飄向她的花瓣。

    長睫微顫,盯著掌心中的花瓣。

    她默默收緊手掌。

    第 59 章   天份

    坐在梳妝臺前,沈覺夏細心梳理著自己的長發,將兩側的頭發編成精致的麻花辮,再用蝴蝶結發卡固定在耳后。

    后半部分的秀發自然垂墜。

    輕輕落在她的肩上。

    舉起溫度適當的卷發棒,小心翼翼地將發尾燙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沈覺夏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嘿嘿!她長得可真好看~

    白色的針織上衣,下搭灰色百褶裙。

    腰間用黑色的金屬皮帶點綴。

    走進衣帽間,視線在架子上掃了一圈,沈覺夏拿出倒數第二排兩只顏色不同的CFmini手柄,對著鏡子,分別挎在左右肩試了試,最后選定了黑色的那只。

    拿起床上的手機。維和兵作戰前線的駐扎地在塔和里邊境,士兵各個國家的都有,他們都是受國際聯合部的調遣,幾個分隊調到了戰地醫院維護安危。

    沈覺夏加了速,車輪蕩起沙塵,因為戰亂沖突導致了環境的破壞,其中不乏包括污染、水源污染和土地退化。

    天亮得早,放眼廣袤無垠的土地燥熱開始往上升,其中是能嗅到炮火的味道。

    不到半個小時,沈覺夏攔下了維和士兵的卡車,其中一名男子是那天接她到塔和里的那位。

    因為戰地攝影師的身份,沈覺夏到了這里每天都會將防彈衣穿在里邊,上車后,對方扔了個頭盔給她。

    “換了吧,你頭上那個不行,車上剛好多了一個。”

    男人名叫趙煜,進維和部隊很多年了,往年在國內邊境,后來繾派到了摩利泇共和國做國際救援。

    “謝謝。”沈覺夏摘了自己備好的頭盔,換上了趙煜給的這個。

    車上坐的都是國人,還有幾名本國戰地攝影師,是在交通封鎖前入的塔和里,一直活動范圍也只是在維和軍隊駐扎地。

    行駛途中,趙煜問她:“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害不害怕這個問題,其實在踏入這片國土的第一天,沈覺夏自己便有了答案。

    她很輕松地回答:“怕啊,怕著怕著就習慣了。”

    這話聽得周圍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似是有感同身受,誰不是在習慣中過來的。

    唯獨趙煜聽笑了,說:“去年也有一個女戰地記者,跟著我們出任務,個子小小的,接觸實戰腿都不帶軟的。”

    大家一言一語討論起那些新聞社的人。京華視野每年遞交申請的女記者不少,她們從戰場回來基本都只是休息一天然后便來了臺里做后續工作。

    沈覺夏靜聽著不再接話了,隨著車越往哈廝小鎮靠近,這一路看到的廢墟樓便越多。

    大約上午十點半,車停在了哈斯小鎮外面。

    整個城鎮陷入一片死寂,高樓似被煙熏火燎。沈覺夏拿出相機在小鎮外拍了照。隨后便跟著隊伍進鎮。

    街道兩旁是漆黑的廢水,順著邊線裹上泥沙往下涌動,她跟在趙煜后面,屏氣凝神拐過墻角。

    這里很像是沈覺夏曾經在電影中才能看到的場面,過了正街后,沈覺夏躲避的同時拿著相機進行拍攝。

    同行的三名記者也在做著自己的事情,這一路靜得好似能聽見呼吸聲。

    到了一個三角區,大家更加是不敢松懈,士兵手里的槍端得更穩了。

    沈覺夏的腳剛踏出去一步,忽然,后方傳來一聲爆炸,聲音好似隔著幾條街,她的心臟跟著一抖,緊繃的神經瞬間拉到了一處。

    經過訓練的士兵不會因此慌神,迅速找隱藏地。沈覺夏蹲身往后睨,身后是一堵墻。

    約莫過了幾十秒,爆炸聲的殘余還回蕩在空中,而周圍仍舊是沒有風吹草動。

    趙煜招手,回睨朝著其中一名士兵使了眼色,那人立馬懂了,重復他的動作,幾個人訓練有速的分開站。

    “你們跟他走,這里太危險了。”趙煜聲音放得極低。

    沈覺夏關了相機點頭:“你自己小心。”她彎腰掠過臺階跟上了隊伍。

    拍得不好是因為離得不夠近,因為秉持著這句話的含義,故而這幾次接觸實戰,沈覺夏都會往交火點沖。

    爆炸源頭地是一家廢舊工廠,已經被炸毀了,沈覺夏隨行的攝影師隊伍,她走在第一個。

    往工廠這邊走時,也變得不再安靜,看到遠處停了一輛醫療車。

    也就在下一秒,鋁棚盡頭的槍聲泛起回音。

    “掩住!”

    誰吼的這一聲,沈覺夏在這時候辨不出來,也是因為這一嗓子,槍林彈雨都往工廠內鉆。

    沈覺夏反應極快往下一蹲快速閃到破墻后,同行的攝影師們也尋好了自己的位置。

    子彈強落在她身后的破墻上,密密麻麻的聲音尋不出空隙,沈覺夏熟練地尋著間隙,攝像頭瞄準了交火點。

    對面人不少,在她快速拍下幾張照片后,一號工廠內四下已經擠滿了不少人。

    她沒見過這種場面,準確來講,是沒見過火勢這么旺的槍戰。大家顧不得旁邊的人,找好掩護往前拍完照片。

    一位攝影師喊道:“走,快撤。”

    這是叫的同行,他們常年穿梭在各個戰場,自然是能分辨出哪些情形不利。

    沈覺夏穿梭在子彈下,蹲身快步走著,一邊掩護一邊撤退出工廠,同時她要注意腳下,這里不能亂踩,如果碰到雷區便糟了。

    她的余光看到了掩在高樓上的叛軍,同時在寬闊的大街盡頭,一群迷彩人影抬著擔架從廢墟后出來。

    這些患者是被掩在廢墟下的幸存者,沈覺夏沒跟著隊伍走,她靠著墻尋到合適的地方半蹲下,對著那群人拍照。

    她在攝像頭下看到了護著孩子的醫生,那背影很熟,她猛地放下相機,通過背后那把槍更是辨別出。

    那是季知節!

    也就在這時,沈覺夏平靜地內心蕩起恐慌,她朝著熏黑的高樓看去,沒人對著醫生開槍,但子彈無眼。

    季知節懷里抱著一歲多的孩子,身子一轉用路邊側翻的破舊小汽車做掩護。

    孩子的哭鬧聲不止,有醫生手臂受了傷,擔架險些跌在地上,沈覺夏看著季知節將頭盔摘下戴在了孩子頭上。

    她閃了過去,半蹲在季知節身側,手摘自己的頭盔。

    季知節在見到她那一刻時,眼眸里盡是詫異,聲音也在此放大了:“你怎么在這兒?”

    “我跟著維和部隊前來做拍攝。”沈覺夏將頭盔給她戴上,手指將季知節鬢角的發絲壓到了里面。

    “孩子給我。”她從季知節手里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小孩胳膊受傷做了緊急處理,季知節手心的血跡半干。

    相機的邊角也沾了血漬,沈覺夏輕撫著孩子的后背。

    季知節什么也沒想將頭盔還給她,替她戴好:“你自己戴著,我是醫生,他們不會傷我。”

    “你是醫生又怎樣?子彈會拐彎?”沈覺夏沒了好脾氣。

    “聽著,呆著哪兒也別去,外面被包圍了,我會帶你出去。”季知節忽視她的話。

    季知節的隊友都帶著傷員掩了起來,得等這場槍戰結束才能繼續搶救。

    而在外邊,還有幾個從樓上逃下來的婦人,季知節步子飛快沖了過去,掩護著患者躲避好,從腰間抽出紗布開始簡單地療傷。

    沈覺夏看著滿眼都是擔心,稍不注意可能今天她會和季知節永別,不敢想,想到都覺得很糟糕、很難受。

    沈覺夏將孩子護在懷里,將人塞進了一樓敞著的倉庫里,出來后朝著季知節跑去。

    季知節身側的一堵墻本就岌岌可危,經過這一場隨時有坍塌的風險。

    在墻體搖搖欲墜之時,季知節手速極快處理傷口。然后攙著婦人躲到一樓。

    此時的沈覺夏剛到這兒,她反應迅速拉過季知節到自己懷里,一個翻身后背壓上墻,脖子上的相機將她們阻隔,沈覺夏也被硌得胸口刺疼。

    隨即一聲‘噼啪’炸開在她靠著的厚墻上,沈覺夏驚魂未定,呼吸里都噙著冷汗。

    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她這舉動是無意的,但就是這樣無意的舉動,救了季知節。

    外面聲音還在繼續,沈覺夏小口喘著氣,眼里像是蓋了一層淚膜。晚一秒,那顆子彈定會穿膛。

    她抬眼去看季知節,對方眼里落了一絲寒涼,呼吸也變得很沉,就這樣端端地看著她。

    她們沒有說話,而她也不敢再看季知節的眼睛,垂眸時長睫上掛著水霧還在抖動,不注意眼淚就滑倒了面上。

    但她沒想到的時,這一顆眼淚,是季知節伸手替她擦掉的,對方指腹上似乎帶著一層濕溫,動作輕柔。

    這樣僵持了十幾分鐘,直到外面變得安靜,維和分隊到了贏了這場惡斗。

    此時,季知節清清淡淡地問她:“沈覺夏,你是不是不要命?”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沈覺夏嗓音在抖,指尖壓著手心,氣息從喉嚨出來時,她額頭冒了冷汗。

    季知節淡淡地呼出一口氣,語氣閑淡:“你挑刺倒是厲害。”

    “季知節,你別說我。”沈覺夏抬眸看她,眼中多了幾分怒意,“你既然知道你是醫生,你就應該在保證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才去救人,戰地醫院的人手本就不夠。”

    季知節按兵不動看她,淡淡開嗓:“所以你是想扯平?”

    沈覺夏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至季季知節為什么會問這句話,在當下,她想不到。

    外邊有人喚了季知節一聲,她應了后,對著沈覺夏說:“你要是不過來,這一槍打不到這兒。”

    這話一撂人出去了,話里的意思不多想沈覺夏能明白,她反應很快,一點就通,現在冷靜想想,的確是這樣。

    出門后,季知節還是帶著槍繼續停在廢墟地,檢查著孩子的傷口,還有檢查從樓上解救下的群眾。她握著手里的相機久久沒動。

    這畫面,站這兒拍顯得她薄涼,不拍這一刻只是定格在她個人的腦海中。

    “誒!沈覺夏。”

    沈覺夏聽到聲音,愣了好幾秒才回頭看去,趙煜收了槍走來:“你怎么還在這兒,走了。”

    趙煜看她的注意力在季知節身上,季是問:“你是跟著戰地醫院的車回去,還是跟我們走?”

    醫院的車坐得下,這樣回去更加方便。季知節聽到了這句話,抱著孩子上了車后又回頭看了沈覺夏一眼。

    “我跟你們走。”沈覺夏在哈廝小鎮最后一次舉起相機拍了照片。

    拎著包包。

    眸光幾不可察的顫了顫。

    蹙眉看向她,季知節答非所問:“你今天來做什么?”

    “給你過生日啊,我提著生日蛋糕,難不成還能是來找你寫作業的?”踹開椅子,沈覺夏抱著手臂坐下,直直望進季知節的眼底。

    不留痕跡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垂眸,季知節語氣生硬:“我…不過生日。”

    如坐針氈。

    沈覺夏渾身不自在。

    到底是怎么了……

    季知節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奇怪!?

    靈光一閃,杏眸迸發出亮光。

    像野貓那樣撲向季知節。

    輕輕按揉著她的小腹,眨眼,沈覺夏抬眸問道:“你是不是來月經了?”

    第 60 章   雨傘

    看著窩在自己懷里的沈覺夏。

    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垂在身側的小臂微微抬起,季知節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發,可手指卻在碰到發絲之前,又忽然轉了個方向。

    指尖抵住她的額頭。

    季知節聲音冷淡:“起來。”

    “起來就起來,你干嘛這副表情?”斜了季知節一眼,撐著她的大腿,沈覺夏慢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嚇唬誰呢……”

    柔軟的棉布被大小姐抓出褶皺。

    蹙眉,盯著褲子的褶皺。

    沒有麻藥的過程沈覺夏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挺過去,她的腳踝被壓著,另一名護士壓著她的膝蓋。

    她很怕,能感覺到護士清理傷口,從腳趾尖到大腿根都被疼得麻木,季知節看了她一眼。

    護士這時來登記問:“叫什么名字?”

    “沈覺夏。”她聲音抖成波浪線,“夏惜的夏。”

    這個字聽著不太好,但聽媽媽說,她們希望她有人性中最美好的元素,一顆悲憫之心。

    在北國做戰地拍攝時,那年的她會懷著這種心情憂他人而憂,因他人之喜而喜,相機鏡頭其實遠不及真實場景。

    沈覺夏抓著床榻邊緣,盡管眼淚橫流,仍舊是沒有吭一聲。季知節動手前說:“會有點疼,不要動。”

    這個聲音會讓她稍微安心一點,因為已然不像先前的那般冰冷。

    “沒關系,我不動。”這是手術前,沈覺夏說的最后一句話。

    另一位醫生看向她說:“調整呼吸,傷口不大的。”

    沈覺夏點頭,她能聽到外面的哀嚎,在并不安靜的場景下,她會更加心煩意亂。

    一陣刺痛讓她渾身的痛覺放大了幾百倍,沈覺夏強忍呼吸變了,像是一股強大的氣流哽咽在喉頭間。

    直至忍到肩膀發抖,汗水和眼淚混在臉上,耳邊還是各種各樣的哭聲,她甚至能感覺到針線穿過皮膚。

    季知節手法嫻熟,冷靜且專業,并不會因為外界的干擾而有疏忽,沈覺夏的耳朵麻木,四周的聲音在她腦子里攪動,直至鉗子清脆地放入托盤。

    季知節的聲音才傳來:“深呼吸,馬上好了。”

    沈覺夏被眼淚模糊了視線,胸口起伏穩著呼吸。在燈下,她能看到季知節的睫毛,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了。

    “還是疼,你是哪個隊的?”沈覺夏跟她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覺夏是沒有辦法了,她疼,但起碼知道自己還活著。

    季知節一邊給她包扎,一邊說:“京華醫療隊。”

    剛回完了話,季知節就說:“把你同事的電話留下,我一會幫你打個電話。”

    沈覺夏猶豫了一下,緩了好一陣松開抿緊的嘴唇說:“我是塔和里最后一位戰地攝影師。”

    最后一位,這個詞很沉重,重到連呼吸聲都聽不清了。

    組織到的戰地攝影師也沒幾個,塔和里這座小城她是申請單獨行動。

    單獨行動的攝影師拍攝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所變動,靈活性會更高一點。

    鄰國的同事已經回國了,上頭之前通知她回國,但她想拍攝醫院傷患,延長了時間。

    現在開戰了,交通線封鎖,回國本就不太容易,這個關頭她又受了傷,那種恐懼遠比她剛到的時候還要深。

    之后,沈覺夏被安排在二樓的房間,和五個患者擠在一個空間里,疼得厲害,她瞇了一覺。

    夜沉下,在這里很難睡著,不僅是難以遏制的嬰啼,還有下午的恐懼在猝然間將內心每個縫隙填滿。

    醒的時候是夜里十點,準確來說是查房的護士叫醒她的,是今天給她做手術做記錄的那一位。

    “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覺夏撐著身子坐起來搖頭:“沒有,我很好。”

    外面一片槍林彈雨,醫院處季后方,若要進行轟炸會提前下達通知。

    “你最好通知一下朋友,現在情況特殊,或者你認識的人也好,你之前是住在東堂街22號的旅館嗎?”護士問了一長串。

    沈覺夏點頭,她的信息在出手術室以前都悉數交代了,現在醫院肯定是忙的不可開交。

    下午爆炸是東墻那一塊,東墻四周都是旅館和商店,還有政府設的供貨鋪,傷的人肯定不少。

    “對,沒關系,我自己可以。”

    她現在沒有林然的消息,林然定的是下禮拜一回國,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就會撤離到安全地帶。

    沈覺夏看向她又問:“季醫生還在忙嗎?”

    護士回:“她今天連做了好幾臺手術,現在已經回去休息了。”

    護士腰間還有傳呼機,在隨著回話時,腰上的機器跟著滴滴響了兩聲。

    病房內的白熾燈關了,只留下了陽臺邊的燈泡,投射的光暈泛黃,飛蛾的影子劃過沈覺夏的眼眸,她靠坐著,一只手被吊在胸前。

    沈覺夏相機和衛星電話都在身側,那一陣痛感過了以后,傷口處連帶著整個小腿都是麻的。

    她必須將自己的情況如實報給組織,在護士走后,她壓著拐杖下了床,一并帶著衛星電話前去天臺。

    夜里的醫院廊道上又多設了不少的病床,沈覺夏盡量避開人,受傷的腿彎沈慢慢挪動身子。

    電梯門貼上了醫生專用的標志,現在她只能走樓梯爬上天臺,走廊盡頭,她微折身避開人,迎面便遇上了季知節。

    季知節面上帶著疲態,白卦上的扣子未系,腰上也掛著四四方方的黑色傳呼機,右側的白衫便卡在了傳呼機旁邊。

    季知節對著身側的小護士說:“八號床那兒今夜得派護士隨時觀察著。”

    她習慣了穿黑靴,在醫院會盡量放輕步子,免得打擾到過道的病人。

    小護士點頭道:“是,等林記者打完了點滴我就過去,季醫生,你快回去休息吧。”她應下后腳停在那兒。

    這句話也被剛走近的沈覺夏聽到了,她抬眸正好對上季知節的眼睛。

    對方眼里夾著淡然,白燈散的光芒瞬間在疲態中盡顯。

    季知節視線下移到她右腿上,僅只看了一秒便收了神,問:“你要去哪兒?”

    “天臺,我想打個電話報備一下情況。”

    季知節沒說話,轉身往樓下走,此時正有志愿者在走廊發放食物。

    沈覺夏連忙叫住她:“季醫生。”

    她見到季知節時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生縫給她留下了陰影。

    看到季知節頓下步子轉頭,她深吸一口氣說:“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客氣,應該的。”季知節聲線在一個調上。

    這是第一次季知節回應了她的這聲謝謝。

    若是要沈覺夏來形容那天的季知節,她只能會覺得,那時候的季知節整個人和身上散的清輝不匹配。

    沈覺夏緊接著又問:“我剛剛聽說,林記者,是記者林然嗎?”

    季知節盯著她,眉頭微微蹙起:“嗯,你朋友嗎?”

    “認識,她傷得嚴重嗎?”沈覺夏問。

    季知節舒展眉毛回答說:“跟你一樣,縫了幾針。”

    沈覺夏問:“她在哪個病房?”

    “不清楚。”季知節并沒騙沈覺夏,她的確不知道,她今天臨時加了林然的手術,縫好了傷口后她交代了幾句,也沒多問。今天接了不少病人,她也并非是每個都清楚。

    “明天她會撤到安全園區,前往尼塞爾。”季知節多補充了一句,那時候為什么要補充這句,沈覺夏不知道。

    尼塞爾是首都,現在開戰也會有很多僑民反國,林然原計劃就是禮拜一回國,沈覺夏希望她明天能順利。

    即使計劃有變,但在尼塞爾總比這里安全。

    “對了,不要亂走。”季知節視線下走,提醒她腿上的傷口。

    “樓上有人值班。”

    言外之意季知節覺得沈覺夏會上樓挨間找。

    “我知道。”沈覺夏應下,人還是固執地往樓梯上去,外面的槍聲似乎小了,好像一切靜得太過突然。

    沒走上幾步,季知節轉頭說:“聽說后面城里有一批僑民撤離到尼塞爾,你的傷只要不用力,沒什么大礙。”

    季知節沒有挑明說,但話里話外都是預示讓沈覺夏聯系跟著撤離,這給沈覺夏帶來了消息。

    “我知道了,謝謝,我給家里報完平安,就打電話聯系。”沈覺夏還是那句話,面對季知節她是真的想感謝,是對方將她從生死門拉了回來。

    沈覺夏其實想到這里已經紅了眼眶,那種生死就隔一堵墻的感覺很讓她難受。

    她抬眼時,問季知節:“你呢?”

    季知節聽到這樣的問話,先是怔了一秒,然后回:“停戰后等隊伍通知。”

    “我是問,給家里打過電話了嗎?”沈覺夏看她,語氣沉重,眼睛里還是一層水霧。

    “沒有,我沒時間。”

    沈覺夏紅了一圈的眼眶落了些淚水,跟季知節說話很安心,周圍嘈雜的聲音還在繼續,大家都分發了食物。

    她吸了吸鼻涕,穩住了呼吸。

    “剛剛手術都不見你吭聲,要不要我帶你上去?”季知節接著打破了她們之間的尷尬。

    “麻煩你了。”沈覺夏道謝時,季知節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她另一只手還固定吊在胸前。

    在她反應時,季知節到她身前半蹲:“我背你,傷口容易裂開。”

    季知節的很多行為都是她沒有想到的,出身部隊能量感很滿,除了性格上是真的冷冰冰。

    就這樣,季知節背著她上了天臺,夜晚的天穹上蒙了一層硝煙,將群星圓月都給蓋住了。

    晝夜溫差大,站在天臺上時她還能感覺到涼風鉆入衣服那種寒涼,炮火的味道夾雜在灰塵中,遠處好似有燈,又好似是未燃盡的戰火。

    她身上穿的是病號服,那身臟掉的衣服容易讓傷口感染,醫院的病號服也稀缺,很多人都沒有。

    沈覺夏接通電話打到了國內,新聞社的同事已經知道了開戰的消息,說替她聯系后天一早的大巴,確保她安全撤離到尼塞爾,到時候再安排她回國。

    掛斷電話后,她沒有打回家,這時候如果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她會嚎啕大哭。

    季知節站在邊上等著她,見她掛了電話,抱著的雙肘放下,轉向她沒問。

    沈覺夏主動說:“我后天走,到尼塞爾,我能留一個你的電話嗎?”

    “砰!”

    許青剛要下車為沈覺夏打開車門。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下車,沈覺夏就已經坐在位置上了。

    “許姨,開車。”

    沈覺夏的聲音憋著一股氣。

    雖然明白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招惹她為妙,但又不愿看她獨自生悶氣,許青只得拐彎抹角地問道:“剛才突然又開始下雨了哈,這天真是的,搞得人心里煩躁躁的。”

    “我不想說話。”

    閉上雙眼。

    沈覺夏咬緊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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