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火
程秋來喜歡秋天。
不僅是因為氣候舒適, 更是因為天氣涼爽,花材保存的時間可以更久。
例如冷藏柜里的幾桶玫瑰和桔梗,已經超長待機了十來天依然怒放。
貨不用進的那么頻繁, 悠閑無事的時刻便增多了。
她不用出門,用不著跟盧艷打照面,高曉麗近日生意不錯,成箱的水果出售令她臉上笑容愈發燦爛。
翻出僅剩不多的茶葉一股腦倒進茶杯, 熱水一倒,清香四溢。
程秋來一手端著茶杯,一手點著鼠標翻閱新上的網劇電影, 一連翻了十幾頁都沒找到合胃口的, 心情不免沮喪。
這時, 一輛出租車穩穩停到路邊, 看到拖著行李箱拎著大包小包下車的人, 程秋來嘴角上揚,眼睛瞇起。
尤川踏進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柜臺后的程秋來,他神情難掩興奮, 大方地揮手同她問好:“嗨!老公,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程秋來放下茶杯, “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了。”
尤川:“當然,你難得主動找我,能不來嗎?”
那晚的電話完全是出于心血來潮,程秋來本沒抱有太大打算,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 誰會為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就千里迢迢跑過來呢?
然而此刻,尤川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此刻,已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并沖她張開了雙臂。
不知他是否在她離開后重歸本業,他的身材和形象依舊保持的很好,俊俏更勝從前,程秋來自認是個凡人,不貪財是因為不缺財,但罕見的美色,卻是難以抵擋的。
于是程秋來起身走過去,禮貌地抱了抱他。
尤川緊緊將她環住,將頭埋在她頸間猛吸,“老公,你好香……”
程秋來掙開了他的懷抱,笑道:“難為你這么遠跑過來,真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說完轉身去給他倒水。
尤川一路跋涉初來乍到,新鮮感很快代替了疲憊,好奇地在森也閑逛,看看這個摸摸那個,眼中隱隱興奮:“原來這就是你的花店呀,雖然小了點,但是很溫馨,很漂亮,就跟你一樣!”
“謝謝夸獎。”程秋來將水杯遞給他,又看向他帶來的行李,眉頭微皺。
她都沒跟他提讓他來干什么,他就直接默認要長住了。
不過,問題也不大。
忽然,地上某個被布裹著的箱子里發出一聲異響,將程秋來嚇了一跳。
“啊!差點把它忘了!”尤川連忙放下杯子快步走過來。
程秋來警惕道:“這里邊是什么?”
“是給你的驚喜!”尤川掀開罩布,將籠子打開,“你看我把它也帶來了……”
話音未落,一團毛絨身影飛快地躥出籠子,應激地開始在屋里飛檐走壁地跑酷,轉眼便將柜上擺著的花瓶陶瓷踢翻了五六個,程秋來眼睜睜看著它們掉到地上,噼里啪啦摔的粉碎,連帶著里邊的綠蘿和水,裝飾的彩色小石子滾落的滿屋子都是。
“哎!小花冷靜點!嘬嘬嘬嘬嘬……”尤川急著去抓貓,腳底一滑直接摔到地上,褲子也被水弄濕了。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蜷在店里最高處的花籃吊燈里,警惕地俯視著下方的一片狼藉,甩著尾巴眼睛瞪得像銅鈴。
“在底艙待了幾個小時,它還有點不適應……”尤川緩緩起身,竟是一點也沒生氣,抬頭看著貓,眼神反而帶有幾分寵溺,“你走之后,我一直幫你養著它呢。”
沒時間為那幾只千里迢迢從景德鎮背回來的花瓶惋惜,聽尤川這么說,程秋來滿腦子都是愧疚。
砸爛幾個花瓶算什么,就算把森也拆了也是她活該的。
“好吧,謝謝你。”程秋來一番深呼吸道:“下午我開車去寵物店給它買點東西。”
尤川再次嬉笑著湊了過來,“咱們一家三口總算團聚啦!”
看著他濕了一片的褲子和滿屋狼藉,程秋來知道現在不是搞溫情的時候,于是她做出止步手勢,指了指樓上:“三樓有個空房間,你先進去把衣服換了吧。”
尤川答應了聲,拎著箱子上樓了。
小花依舊臥在頂燈上挑釁地看著她,程秋來用盡各種辦法也沒能把它哄下來,只好放棄,拎起掃帚拖把開始被動搞衛生。
尤川一眼就看出所謂的三樓房間其實就是個小閣樓改裝的,面積不大,倒是很安靜,一點都聽不到一樓門市的聲音。
房間里的東西幾乎全被清空了,只剩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柜。
尤川從書桌下方的抽屜里翻出一個遺留的作業本,上邊有用歪曲的鉛筆字跡寫的算術題,年代久遠,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靠墻的衣柜空空如也,不過角落的一個收納箱倒是滿滿當當,隨手抽出一件展開,看身形,它的主人應該是年齡在十二三歲左右的男孩子,尤川又翻了幾件,隨著衣服碼數越來越大,他猜這個男孩子應該在這住了蠻久。
等他換好衣服下樓,程秋來已經把店里收拾干凈了。
尤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程秋來選擇視而不見,該干嘛干嘛。
一直耗到晚上,尤川總算憋不住問她:“老公,你是不是有個兒子啊……”
程秋來一邊按計算器一邊笑:“你翻屋里東西了?”
“還用得著翻嗎,都在明面上擺著呢。”尤川湊到她身邊,回歸問題:“到底是不是啊?”
程秋來:“你覺得是,那就是。”
“什么叫我覺得是就是啊……”尤川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坦誠一點嗎,我又不會嫌棄你,只要他肯叫我一聲爸爸,我不介意多個兒子的。”
程秋來忍不住笑了,“不是兒子,不過,確實跟我住了挺長時間的。”
尤川:“噢,那就是親戚了!他現在不住這了嗎?”
程秋來:“嗯,上大學走了。”
尤川一臉羨慕:“真好呀,大學生!”
倆人聊著天,小花適應了環境,主動跳了下來,先在沙發上踩了兩圈,又去到新買的貓砂盆里上了個廁所,吃飽喝足后又跳到架子上看魚缸里的魚,情緒穩定了不少。
一直忙到十點多,困意襲來,程秋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尤川眼中閃過一縷狡黠,“上樓睡覺嗎,老公?”
“睡覺,但不睡你。”程秋來道:“你就在三樓那個房間睡,早點休息。”
尤川眼瞳一滯:“不睡我,你叫我來干什么?”
“電話里不是說過了嗎。”程秋來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種啊,小川,你之前不是很想當我的助理嗎?”
尤川第二日便正式上任了。
程秋來先帶著他去當地花材市場進花材,回來后又使喚他打刺洗花桶,網購的花材到貨還要勞煩他搬進店里,尤川身材高大有力氣,之前又有過經驗,做這些事自然手到擒來,他也心甘情愿。
有單子了,程秋來還會讓他站在一邊,教他如何打螺旋給花上包裝,她之前有過一個聰明又聽話的學徒,再度當起師傅也是輕車熟路。
不過總有閑下來的時候。
上午往往是一天內生意最少的時候,尤川坐在沙發上百般無聊,把小花擼到不耐煩,兀自跳到了一邊,拒絕他的觸碰。
程秋來晃了晃空的茶葉盒:“小川,去隔壁幫我買點茶葉,要岳陽洞庭湖產的君山銀針。”
尤川不明所以的去了。
十分鐘后,茶葉帶回來了,他臉色也不大好看。
程秋來問他:“怎么了?”
尤川嘴角抽了抽:“隔壁那個老板娘,真熱情啊……”
程秋來笑著泡上茶葉,抬眼道:“再去隔壁買點水果回來吃吧?”
尤川頻繁地出入森也自然引起了街坊的關注,盧艷看程秋來的眼神變了,從敵視的忌恨變成羨慕,又化作一股年華已逝青春不復的悵然,隱沒在飄零的秋葉之中。
茶葉店不需要她再送花,原先需要分成三份的花現在只需要分成兩份,分量多了,鄰居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高曉麗注意到了尤川,再也不敢提介紹對象的事,但仍難掩好奇,偷偷問程秋來:“你店里那個年輕男人,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嗎?”
程秋來大方道:“不是男朋友,只是住一起。”
高曉麗痛心疾首,感嘆整條奚山街最規矩本分的女人竟是她自己,她已經開始想念舒曼秀了。
她再無人可傾訴,滿腔苦水只能在吃飯時倒給跑車歸來的丈夫,以及摸魚請假回家的小果。
小果又告訴了言亭,感嘆這么多年程秋來的口味都沒變。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言亭挑了個周末回了趟青石鎮,隔著馬路,一眼認出了尤川。
他們曾在夜店有過一面之緣,彼時程秋來是否認了他們的男女關系的。
尤川的言行舉止跟江驛有幾分相似,面對她時笑容輕佻嫵媚,伴隨著撩人的小動作,好像隨時都做好了被她納入的準備似的。
唯一的差別就是,程秋來對他的態度遠不如對江驛親昵。
無論他們兩個是什么關系,共處一室的場面終究令人不爽。
難得回來一趟,剛好前幾天張超群告訴他有臺機器出了故障,言亭便又去了自己開在市里的那家小店。
自從他出去上學,店里一直都是張超群在打理,他已經很久沒回來看過了,只是偶爾通過監控掃一眼店里情況。
現在店里沒什么人,曖昧的紫色燈光打在展柜上,將陳列的特殊商品映襯的詭異又誘人,就像一朵朵怒放的罌粟,引誘著騎士的陷落。
言亭盯著它們看了很久。
直到有人進店,站在他身邊跟他一同欣賞商品,然后嫻熟地購買了幾樣。
言亭將目光轉移到男人的側臉上,趁他整理東西,轉身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尤川方才買走的東西程秋來明明都有。
他猜她可能不舍得讓尤川用舊的,不過如果是這樣,干嘛非要繞遠跑來他的店里買。
轉眼間,尤川在程秋來店里待了有一陣,就連小花都完全適應了森也的環境,也不再抗拒程秋來的撫摸,它很喜歡它的豪華貓爬架,但隨著天氣轉涼,它更喜歡臥在人腿上睡。
尤川靠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順著貓毛,盯著程秋來纖細的背影一言不發。
她剛剛接了個單子,此刻正站在操作臺前安靜的忙碌,這種時候她是不需要助理的,而尤川原本欣賞的目光也逐漸變地貪婪熾熱,似要將她吞噬殆盡。
他并不是個自制力很強的男人,反之,他那方面癮很大。
他喜歡跟程秋來待在一起,不僅限于花藝助理的身份,他更希望程秋來能粗暴地掐著他的脖子親吻他,撫摸他,侵略他,沒人知道他每晚有多煎熬,他一點也不想跟喜歡的女人搞什么柏拉圖似的純愛。
明明他長得不差,情商也不低,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很會討女人歡心,她憑什么能在他的猛烈攻陷下還能如此淡定。
今晚,尤川決定主動出擊。
他先搜了當地口碑不錯的無人售貨店,買齊了要用的東西,等晚上森也關門,程秋來去洗澡的時候,他換好衣服,悄悄進了程秋來的臥室。
程秋來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擰開臥室門把手時,便察覺到了不對。
暖黃的臺燈換成了暗調的氛圍燈,床上人被眼罩遮住大半張臉,正半撐著身體用一種極為誘惑的姿勢面對她。
然而真正令程秋來心跳加速的,是此刻被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尤川還年輕,身材也偏瘦,高中生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違和,右胸前還繡著靜遠中學的校徽。
光線太暗,她分不出那是誰,卻不受控制地緩緩走了過去。
感受著腰間小腹處傳來的潮濕熾熱,程秋來扶著他的肩膀,呼吸漸漸粗重。
尤川牽起她的手,將食指和中指整根噙入口中品嘗,神情格外陶醉。
程秋來低頭看著這一幕,喉中似火灼燒,身軀隨著他時輕時重的啃咬抑制不住地顫抖。
“夠了,騷貨。”
“老公也忍得很辛苦吧……”尤川將她濕漉漉的手指拿出,指尖和唇間瞬間連接了無數道水晶絲線,看出程秋來意猶未盡,他魅惑一笑:“試試我吧,你會喜歡的。”
眼罩是半透明的,尤川能看到程秋來緩緩俯身,在感受她頭發落在他肩頭的剎那,脖頸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地窒息。
程秋來的手做慣了粗活,其實力氣不小,尤川愛極了這種窒息感,正期待著接下來的狂風暴雨,然而等來的只是唇上輕輕一吻。
居然只是一個吻。
尤川倍感失望。
程秋來松開手,看了眼床單上他不知何時采購好的裝備,轉身走到衣柜前的椅子上坐下。
氛圍燈正對著床的位置,遠遠看去就像個舞臺。
而尤川此刻戴著眼罩,校服拉鏈也滑落到胸前,呼吸紊亂面帶潮紅的模樣更是令人目不轉睛。
“既然這么想要。”程秋來森然一笑,眼中暗火燎灼,“那就放下你所有的羞恥心和尊嚴,表演給我看吧。”
第52章 花與雪
尤川以為程秋來在開玩笑。
可她認真觀摩的神情實在不像玩笑。
于是他便照做了。
就像之前思念她的無數個夜晚, 獨自排遣的那樣,徹底放縱自我,傾盡渾身解數來取悅身體的每個敏感部位, 直到筋疲力盡,徹底失去知覺。
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她是真正在身邊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身上蓋著被子,身下是潮濕褶皺的床單,床尾是被他方才拆開使用過的道具和包裝盒, 屋里不見程秋來的身影, 尤川掙扎著起身, 忽然感到身體一陣異樣, 他將手伸進被子里摸索一番, 忽地悶哼一聲眉頭緊皺,將埋在身體里的東西取了出來。
居然在那種時候昏過去了嗎。
尤川隨手拿了條浴巾在腰上纏了一圈,赤腳下地, 接觸到冰涼木地板的那一刻,原本混沌的腦子總算清醒不少。
他看到程秋來正站在陽臺上, 雙手抱臂,更顯背影單薄。
尤川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戲謔道:“我表演的怎么樣?看爽了嗎?”
“我之前有過那種經歷。”程秋來道:“但說實話, 剛剛親眼看著你那樣做……比我親身實踐還要刺激無數倍,謝謝你的精彩表演, 小川。”
尤川輕輕啃了下她的肩膀,“我也是第一次表演那種事給人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惡心呢?”
程秋來:“不會, 你的表情和身體,都美極了。”
聽她這么說,尤川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從未有人在事后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哼,既然我那么美,為什么你沒有撲上來要我?”尤川委屈道:“我知道你嫌我臟……”
程秋來一口否認:“不是。”
尤川:“嘁——你騙人,你之前就騙過我。”
程秋來語氣悵然:“這次沒有騙你,不碰你,不是因為嫌棄你。”
尤川不依不饒地追問:“那是因為什么?”
程秋來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尤川覺得她為難的神情可愛極了,于是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得意一笑:“你瞧瞧,被我繞進去了吧?”
“你不用絞盡腦汁去想為什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就算是四愛,就算是那種圈子,隨隨便便跟人上床也是不對的,何況……”尤川聲音微微哽咽,卻仍故作輕松道:“何況,我并不是你喜歡的人。”
程秋來愕然。
她對尤川,的確是愧疚大于喜歡的。
即使被她欺騙,被她丟棄,仍會為了一通電話千里迢迢奔她而來。
而她能給予的,僅是一個擁抱。
程秋來回頭看他,對視的那一刻,尤川驚喜地在程秋來眼中捕捉到一絲動搖,那一縷情愫,似乎是因為他?
察覺到他沒穿什么衣服,程秋來沖其一笑:“外邊風涼,回房去睡。”
“那我可以跟你睡一起嗎?”尤川祈求道:“我已經沒力氣再做別的事了,求你了。”
新床單換好后,尤川躺在上面很快就睡著了,程秋來欣賞著他的睡顏,回想著剛剛令人血脈噴張的畫面,此刻竟是心如止水比他還賢者。
她看向地板上被弄臟的校服,窗外路燈昏暗的光正巧打在靜遠中學的校徽上,正沖著她的方向。
接下來的幾天,尤川都很老實。
他比程秋來年紀小,見過的世面卻比她多,常年混跡于風月場所,更是令他練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無論頭晚發生過什么,第二天天一亮,穿好衣服的剎那,便是歲月靜好,無事發生。
干他們這行,切忌對客人動情。
但程秋來不是他的客人,身體緩過勁后,他抱著貓看著她,心跳久違地加速。
他能感到自那晚后,程秋來對他的態度變了,初來乍到時他更像她的客人,現在則成了她的生活搭子,她會好聲好氣地指使他干活,幫忙打下手,或者讓他出門去買些什么東西,二人還會商量一日三餐吃什么,他們兩個都不會做太復雜的飯,索性一拍即合去超市買了一堆速食將冰箱填的滿滿的。
身體燥熱難耐的夜晚,尤川不止一次像之前那樣做,程秋來也不排斥,就坐在不遠處看他,偶爾門沒關好,小花也會循著聲音溜進來,好奇地盯著床上發生的一切。
時候,尤川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他覺得自己就像程秋來的一個玩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但她就是如此容易令人產生依賴感,他就這么心甘情愿地賴在她身邊,哪怕她給不了他任何東西。
程秋來伸手撫摸他汗津津的背,光滑誘人的線條蜿蜒而下,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刻藝術品。
“你看膩了,是嗎?”尤川忽然慵懶開口。
“沒有。”
“可你的眼神跟第一次看的時候不一樣了。”尤川半閉著眼睛道。
后來的幾次,他再也沒等到她倉皇接近他的腳步,以及難以克制的情動。
程秋來對此的答復是:“第一次,總是要新鮮一些。”
然而尤川心細如發,他翻過身側躺著看她,眼神明亮:“那你為什么要把校服藏起來?我穿著你親戚小孩的衣服做了那種事,你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尤川猜,她第一次觀看時之所以情緒起伏較大,完全是因為那身校服的關系。
她是在看他,看的又不是他。
程秋來思忖道:“雖說只是一件衣服,但終究還是別人的東西,萬一他哪天回來找,發現東西被人翻過了,豈不是很沒禮貌。”
尤川湊近她,近距離直視她的眼睛,輕聲道:“他真是你親戚嗎?”
程秋來無奈一笑:“所以,你到底想我承認他是我親戚,還是想我承認我是變態呢。”
尤川狐疑道:“這兩句話有一句是真的嗎?”
程秋來:“嗯。”
尤川仔細回憶了自己在閣樓房間的所有發現,小學生專用的拼音描紅本,上邊有被擦拭過的鉛筆字跡和橡皮屑,掉在書桌后邊夾層里的奧特曼貼紙,還有碼數由小到大的上衣褲子,少年的成長經歷分明有跡可循。
再看程秋來一臉淡定問心無愧的模樣,反倒是尤川心虛了,程秋來脾氣再好,他也不該亂開這種關乎倫理的玩笑。
“好吧,我猜第一句是真的。”尤川嬉笑著攀住她的脖子,“養大一個小孩,很辛苦吧?”
程秋來微微笑道:“是啊,很辛苦。”-
奚山街馬路兩側種著兩排銀杏,每到秋冬交替時節,一陣風,一場雨,一地金黃。
轉眼尤川已經在森也住了兩個月,隨著天氣轉涼,待在店里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往往一耗就是一整天,他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
陪字沒有明確期限,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青石鎮太小了,根本沒有適合他的工作,程秋來也不要求他一定要待在店里,他可以隨意外出,去網吧,去臺球廳,去唱歌,或者去鎮上唯一一家酒吧微醺一下,只是那里的調酒師很不專業,勾兌出來的酒也非常難喝,尤川很是嫌棄,去過一次便不再去了。
冬天的青石鎮,是陰沉致郁的。
街上行人變少,穿著厚重,行色匆匆地經過,再也無暇關注臨街店鋪是否擺著免費贈送的花,也懶得伸手去拿。
終于,尤川忍不住問她:“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熱茶蘊騰,白霧繚繞。
程秋來:“怎么了?”
尤川沮喪道:“你不覺得這里很無聊嗎?沒有夜店,沒有大的購物商場,也沒有任何娛樂設施,最大的飯店是川菜館,最高的樓是快捷酒店,這根本不是年輕人待的地方……就連麥當勞都要開車跑市里才能買到。”
程秋來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肉夾饃也挺好吃的。”
尤川直接翻了個白眼:“老公你真好養活。”
程秋來已經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什么了,不僅是精神上的空虛乏味,他這樣的人,總不能永遠靠親自動手玩玩具來解決那方面的需求。
尤川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陪著她,她心里清楚。
她也不怪他,這段時間他帶給她的驚喜足矣令她余生反復回味。
程秋來斂下眼眸,撫摸著小花柔軟的毛發,平靜道:“我打算老死在這,哪也不去。”
尤川柔聲勸她:“可你在這沒親人,沒朋友,平時連個能陪你說話的人都沒有,就守著這個小店每天反復循環地做一些瑣事,有什么意義呢?”
“我是花藝師。”程秋來莞爾,笑容自信又明媚,“只要還有一朵花綻放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存在就有意義。”
“小川,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和精彩表演。”微揚的唇角發出釋然地一聲嘆息,“我一定會想念你。”
尤川眼眸黯淡,沉默許久后嘶啞道:“那下次你去找我,我給你表演,更刺激的。”
“好。”
森也地方原本就不大,程秋來挪開個花架子,將新置入的貓爬架替換到那,視覺上擁擠了不少,但與店內風格十分搭調,毫無違和感。
尤川走時,小花正趴在架子上半睡半醒,甩來甩去地搖著尾巴。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不帶它走嗎?”程秋來道。
“不了,這本來就是你的貓。”尤川回頭沖她一笑:“就讓它代替我跟你作伴吧。”
尤川的離開似乎帶走了青石鎮的最后一絲溫度,自那天后,氣溫驟降,手機彈窗不停提示未來幾天可能會有降雪,提醒居民注意保暖,做好防寒措施。
店里有暖氣,但窗戶年久失修有些透風,導致整體溫度不是那么高,眼見著挨窗戶最近的小花一個勁往她懷里鉆,程秋來又斥巨資買了個小太陽遠遠對著貓爬架的位置,小花總算得以睡個舒服的覺。
養寵物并沒有比養孩子輕松到哪去,它們除了不會說話,不用上學,該費的心一點也沒少,不過正因為店里多了個活物,即使身邊無人陪伴,程秋來每天拆罐頭鏟貓砂仍過得十分充實。
她買了許多精致好看的逗貓棒,騰了個花瓶收集起來,就擺在柜臺邊,閑得無聊了隨手抽出一根揮兩下,小花便興高采烈地撲過來陪她玩耍。
玫瑰不耐寒。
當冷藏柜里的花大部分全換成臘梅朱頂紅之類的冬季花材,程秋來望向陰沉的天空,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炮仗聲,忽然意識到,轉眼又快到新年了。
尤川偶爾會在手機上找她聊天,詢問她跟小花的近況,程秋來沒單子時也樂意跟他聊兩句,得知葉心怡開的傳媒公司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宣告破產,她與江驛兩個人也不知所蹤,各個平臺的社交賬號也再沒更新過。
葉心怡遵守了承諾,她也不該再關注她。
只是偶爾想到江驛,心中不免一陣悵然。
今年的第一場雪在無人問津地深夜悄然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夜空中紛飛舞動,猶如無數個白色的小精靈,自天幕降落人間。
程秋來伸手去接,雪花落在她掌心,頃刻間便融成了一灘水漬。
如果雪花也能算作一種花材,那么它該代表世間獨一無二的純凈。
轉身返回店中,程秋來取出一把臘梅分成兩份,準備送給高曉麗和理發店的年輕人,正進行著簡單包裝,門口風鈴聲忽然響了。
她抬頭,看到言亭站在門口。
他的頭發和肩膀覆了一層白雪,臉頰和耳朵凍得通紅,看向她的眼神卻依舊清澈溫柔。
“老大,我回來了。”
第53章 所植之年
不過才短短幾個月沒見, 程秋來已經快要認不出他了。
言亭似乎又長高了些,他的五官愈發清致,眉目溫柔, 眼下紅痣艷如朱砂。
見程秋來愣著不說話,言亭又問:“有活干嗎?”
確定不是在做夢,程秋來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低聲道:“沒有。”
可言亭分明看見地板是臟的, 沙發是亂的,操作臺上各種工具凌亂鋪散,幾個花桶疊在一起還未洗刷, 打理下的花桿和多余的枝葉被掃成了一堆, 在操作臺下邊聚成了一座小山。
這些原本都是他該主動去做的事。
但既然程秋來說沒有, 那就是沒有了, 她有手有腳, 她不需要他。
“好吧……”言亭垂下眼眸,被凍得吸了吸鼻子,轉身正要走, 忽然瞥見立在一邊的貓爬架,臥在透明碗里的三花貓被小太陽照著, 舒服的已然化成一灘液體,它早已習慣進進出出的陌生人,此刻仍睡得正香。
“老大,你養了貓呀!”言亭眼睛一亮, 忍不住朝它走過去,伸手想要摸它。
程秋來忍不住提高音調:“小心點!它脾氣不好!”
然而言亭的手已經放到了它的頭頂, 小花十分配合,半瞇著眼睛仰頭讓他摸了個夠。
“……”
言亭幫它順著毛, 笑道:“挺乖的呀,它叫什么名字?”
“小花。”
“噢——”言亭彎腰湊近去看它的臉,“小花,你好。”
程秋來目睹這和諧的一幕,心中五味陳雜。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事,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言亭,而言亭卻比她純粹的多,即便被她放出的狠話傷的千瘡百孔,體無完膚,卻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問她有沒有活干。
明明有太多太多話想對他說,可當他真正站在她面前,千言萬語都化作一陣靜默。
程秋來看著他,忽然道:“你怎么回來了?”
言亭動作一滯,抿唇笑道:“學校放假了,我沒地方去呀。”
程秋來瞬間為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個問題感到懊惱,他只是成年了,不是自立了,他還是個學生,他的家在這,不回這里還能去哪。
言亭忽而又一陣忐忑,抬眼不安地問她:“老大,隔壁……你賣出去了嗎,我還能去那住嗎?”
程秋來無力地點點頭:“……去吧。”
言亭眼中的原本熄滅的光瞬間重新燃起,神采奕奕道:“好,那我等下再來找你!”
店里重新恢復安靜,靜的能聽到外邊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仿若方才言亭的出現只是一場幻覺。
僅僅過了幾分鐘,言亭就回來了。
他脫了濕透的外套,只穿著黑色的絨衫和灰色長褲,一進門先湊到小太陽跟前烤起凍得通紅的雙手,“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真冷啊……”
等身體暖和了,言亭自然地抄起靠在墻角的掃帚開始打掃衛生,全然不顧程秋來陰沉的臉色。
很快,森也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一位約莫五十來歲的阿姨想要來買一束臘梅,為家里增添一些年味。
程秋來還沒說話,言亭反倒先招呼起了客人,先將其迎到冷藏柜前讓她挑選顏色,又從花桶里拿了開的最好的幾枝走到操作臺前進行簡單處理,剪根保水一氣呵成,又貼心地告訴她關于臘梅的養護方法。
程秋來:“一共三十五,掃碼還是現金?”
客戶走后,言亭皺眉道:“老大,臘梅今年漲價了嗎?去年明明……”
“我這漲了。”
言亭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恍然道:“最近生意是挺難做的。”說完又開始繼續打掃衛生。
雖然很不想看見言亭,但言亭目前也只能在她店里待著,他名義上的家在隔壁,但那里早已空蕩無人多年,森也才是承載了他成長記憶的地方。
搞完衛生,小花也睡夠了,伸了個懶腰開始在店里散步,言亭坐在沙發上,抽出根逗貓棒揮來揮去,小花便追逐著彩色流蘇,在地板上活潑地翻滾跳躍。
終于,小花也玩累了,吃飽喝足后跳到言亭腿上一臥,再次瞇起了眼。
言亭給小花順著毛,手忽然搭在它背上不動了,他抬眼看向程秋來,“老大,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嗎?”
程秋來一怔:“……問你什么?”
“問問我大學校園是什么樣子,在學校過得怎么樣,有沒有學到什么東西之類的?”言亭眼睛發亮,神情期待:“我有很多好玩的事想跟你說。”
程秋來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不用特意告訴我,你自己過得好就行。”
看他的精神狀態,生活質量應該也沒差到哪去。
“我偏要說。”言亭一巴掌把小花從身上拍下去,直接搬了個凳子坐到她身邊,“我知道你對我的資助已經停止了,也知道你不需要我,但你從沒說過不當我老大了呀,我們又不是陌生人。”
一時間,程秋來竟無言以對。
明明已經對他說了那樣決絕的話,他卻將尖刺一根根拔下,重新種成了花。
終于,她無奈一笑,“那你說吧,我聽著。”
仿佛回到小學的某個冬天,程秋來也是在柜臺后坐著,言亭系著紅領巾站在她身邊,跟她一樣高,她噼里啪啦地按著計算機算賬,言亭就一邊剝栗子一邊喋喋不休地跟她講學校發生的事,高曉燕又沒收了誰的手機,叫了誰的家長,班里誰跟誰因為值日擦黑板干架了,以及誰又向身為青石一小老大的他行賄,往他書包里偷偷塞零食漫畫。
這些程秋來基本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事后完全記不起他都說了什么,現在也不例外。
“……其中玫瑰和多頭是最好賣的,他們不喜歡紅玫瑰,對于單身狗來說,取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后來我又進了多頭卡布,多頭繁星,折射泡泡,還有果汁陽臺系列的,九塊九兩支,看上去很大一束,賣的特別好,連我們學校的老師都來找我買。”言亭興致勃勃地跟程秋來講述著自己的賣花經歷,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我的室友也特別好,不僅沒嫌棄我,還會幫我一塊收拾陽臺,我會把剩下的花送他,還會請他吃飯……”
正說著,言亭忽然看到程秋來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老大,你還好嗎?”
程秋來苦笑道:“沒事,你接著說……年紀大了,有午睡的習慣了。”
言亭:“我是說,我不在的日子,你過得好嗎?”
言亭有關注葉心怡的動向,也知道葉曙華去世的事,雖然葬禮辦的足夠低調,但還是有無良媒體為了流量傳播出現場偷拍的照片,他沒有找出程秋來的身影,卻一眼就認出了她參與布置的靈堂。
程秋來抿唇一笑:“我也很好。”
言亭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語氣陡然一轉:“那你有沒有想我?”
程秋來倒吸一口冷氣。
她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正在沙發上酣睡的小花,它要是能在這個時候突然跳過來狠狠撓言亭一爪子就好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實話實說就好了呀。”言亭勾唇淺笑,“老大,我想你。”
程秋來:“……亭亭,大學是沒寒假作業嗎?”
言亭:“沒有。”
“你要是實在沒事干……”程秋來單手撐著額頭,指了下門外,“去環衛亭借把鐵锨,把門口的雪鏟一下。”
言亭往外看了眼,笑道:“現在雪還沒停呢,哪有這個時候出去鏟雪的。”
然而雪沒停,不代表沒客人進店。
顧慮到這一點,言亭稍加沉思,起身道:“好吧,那我就只把咱門口的雪清理一下,免得客人過來的時候滑倒……”
可現在雪下的正大,程秋來離門口那么遠都能看到鵝毛似地雪花前赴后繼地往窗戶上撲,可想而知外邊是怎樣的天寒地凍。
于是她下意識拉住了言亭。
“別去了,等雪停了再說吧。”程秋來隨即松開手,故作疲憊地揉了揉額頭,“今天應該沒什么生意了,我要上樓睡個午覺,你剛回來不久,應該也有挺多要收拾的吧。”
“嗯。”言亭淡淡應了聲,“也沒什么要收拾的。”
但也沒什么借口留下。
即將走出門時,他又陡然回頭,“老大,咱們晚上吃什么?”
程秋來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隨即搖了搖頭:“不知道。”
言亭皺眉:“快過年了,你都沒備點年貨嗎?”
程秋來:“……沒有。”
就她一個人,能吃多少東西。
“那等雪停了我們去趟超市吧。”言亭又將目光投向沙發上的小貓,“也給小花買點好吃的罐頭。”
“……好。”
大雪下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程秋來下樓,聽到門外傳來陣陣鏘鏘聲。
隨著卷簾門緩緩升起,言亭的身影也隔著玻璃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件厚實的黑色羽絨服,拿著不知從哪搞來的一把鐵锨,正賣力將門前街道上的雪鏟作一堆。
他也不是一個人,陪著他一塊干活的還有小瓜小果,以及駐守理發店的發型師,四個人有說有笑,似乎有聊不完的話。
整條街的雪差不多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已經露出了平坦的路面,時不時有行人經過,高曉麗給店里進了不少年貨,此刻正站在店門口站著嗑瓜子,見程秋來出來,笑著走過去同她攀談。
“你瞧瞧,小子們一轉眼就長大了。”高曉麗盯著三人忙碌的身影,神情慈愛,“時間怎么就過得這么快呢。”
程秋來打了個哈欠,裹緊了身上的羊絨披肩,笑道:“是啊,一轉眼就長大了。”
言亭回頭看她,皺眉道:“外邊正冷,老大你快回去吧!別感冒了。”
程秋來點了點頭:“好,你一會兒進來喝點熱水。”
街上猛地多了幾個人,一改往日沉寂,程秋來在店里都能聽見外邊有多熱鬧,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整理貓爬架時往外一看,言亭正跟小瓜小果打雪仗,男孩子打起雪仗總是格外認真,將雪球團的瓷實渾圓,使出全身力氣朝對方丟過去,啪地一聲,雪花四濺,視覺效果真跟炸彈無異。
三人各成一派互相攻擊,很快衣服和頭發就都濕透了,高曉麗有點生氣,一嗓子叫回了小瓜小果,沒了搭子,言亭這才顧得上回來喝口熱水。
程秋來也不跟他說話,自顧自整理著冷藏柜里的花材。
言亭身子暖和了,跟小花同時伸了個懶腰,起身道:“老大,我們什么時候去?”
程秋來一臉懵:“去哪?”
言亭:“超市啊,昨天不是說好了雪停之后去買點年貨嗎?”
程秋來興致不大,沉思片刻道:“我冰箱里有吃的,不如,你想吃什么自己去買吧。”
言亭看了她半晌,嗯了聲,隨即又道:“那你能把車借我開一下嗎?”
程秋來驚訝道:“你會?”
言亭:“嗯,有證了。”
程秋來啞口無言,默默將車鑰匙遞給了他,言亭接過,滿心歡喜地出門了。
雪停了,道路也通暢了,進店的客人也多了。
程秋來獨自一人在店里忙的飛起,甚至下意識埋怨起言亭為什么偏要在這種時候出去。
幾個小時后,言亭提著兩個滿滿的購物袋回來了,一進門先在地墊上蹭了蹭鞋底的泥水,隨后將購物袋放下,捶了捶酸痛的胳膊:“呼,市里人可真多,堵死了。”
程秋來早就料到這種情況,打著花刺得意一笑:“誰讓你偏要去。”
“大超市東西多,品類全,反正也不是經常去。”言亭蹲在地上整理起采購回來的食材,開心道:“這些夠我們吃好久了,老大!我還買了貓條,小花,過來……”
也幸虧言亭提前去了趟超市,他回來后不久,氣溫陡然驟降,天空頃刻間一片灰暗,轉眼又飄起大片雪花。
喂完貓,言亭舉起兩盒肉卷問她:“老大,咱們今晚涮火鍋怎么樣?”
程秋來:“好。”
二樓面積不小,廚房連著客廳,還有個小餐桌,讀書時程秋來喜歡省事,經常熬粥喝,再買一些現成的涼菜熟肉,能對付兩三頓,后來言亭大了,會自己做點吃的,冰箱才漸漸裝滿食材。
看著原本空蕩的冰箱一點一點被重新填滿,程秋來也莫名感到一股踏實,言亭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嫻熟地翻箱倒柜又是拿鍋插電又是擺碗筷調小料,忙的不亦樂乎。
程秋來也不幫忙,就抱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
從他八歲起,到現在,她從未跟言亭分開過這么久,這也導致她當下依然對他感到陌生,哪怕他表露的種種細節和習慣向她證明他就是當年那個瘦弱單薄的小孩,程秋來仍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此刻言亭正背對著她站在水池前刷盤子,他的個子很高,衣衫被勻稱的骨架撐起,寬背窄腰,雙腿修長,遠看之下竟與尤川相差無幾。
不知想到什么,程秋來喉嚨動了動,移開目光轉身回了臥室。
不一會兒言亭叫她出來吃飯,嘴上仍喋喋不休,程秋來聽不進他在說什么,只是一昧避免與他有任何眼神接觸。
“那個,老大。”吃飽喝足后,言亭收拾著餐桌,忐忑地問她:“明天晚上我想叫幾個朋友去隔壁聚一聚,可以嗎?”
程秋來猜到大概是張超群那伙,眉頭皺了下又松懈開來:“隨便,別打擾到我睡覺就行。”
言亭眉開眼笑:“保證不會。”
吃過飯,言亭回了隔壁。
街上天寒地凍空無一人,空中烏云密布,大雪未歇。
從言亭的突然歸來,到這兩日歲月靜好的共處,明面上的溫馨和諧卻令程秋來感到一陣窒息,呼吸困難。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她忽感身體燥熱,喉嚨干癢,拼命抓了幾下脖子,體內傳來的異樣感只增不減。
終于,她大口喘息著翻身下床,走到陽臺想要呼吸新鮮空氣,完全忘了外邊此刻還下著大雪。
門被拉開的瞬間,冷風長驅直入,她衣衫單薄,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窗簾被風吹得掀起老高,也就是一瞬間,程秋來看清對面,險些驚叫出聲。
言亭只穿著長褲,赤著上身正坐在欄桿上抽煙,兩條腿就那么懸空耷拉在外邊,距離地面將近七八米的高度,就算地上堆了厚厚的雪,一旦失足掉下去也十分危險。
“亭亭?你在干什么?!”程秋來驚慌道。
言亭隨手將煙頭彈落,噙著笑抬頭看她:“不干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小時候每次站在這里,都覺得離你遠極了,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一定會受很嚴重的傷。”
“現在再看,似乎也不過如此。”言亭目測了二人之間的距離,眼神戲謔,“老大,你信不信我現在一步就能邁過去?”
第54章 相聚
不知是被冷風吹得還是被嚇得, 程秋來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么長的腿,怎么能不信呢。
要是他真的邁過來……
程秋來很快鎮定下來,陰沉著臉道:“滾回去睡覺。”
言亭一怔, 隨即咯咯地笑:“老大別害怕,開個玩笑而已,晚安。”
說罷,言亭抬腿翻回欄桿, 麻溜回了臥室。
程秋來鎖死了臥室的窗戶,躺在床上仍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方才言亭的舉動和戲謔地調侃令她感到莫名憤怒, 不僅僅是出于對她的不尊重, 更是有種脫離她掌控, 能自力更生后, 無畏無懼的自信。
之前的十年, 她是他的監護人,他尊敬她,也懼怕她, 而現在,他已經完全不再忌憚她。
自從養了小花, 程秋來發覺自己其實是喜歡被依賴的感覺的,那種無條件的信任,靠近,如夏日暖陽直射心底, 帶給她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
而現在依賴她的,也只有一個小花。
一樓太冷, 于是它跟著程秋來進了臥室,并大膽地跳到床上, 霸占了床尾位置。
程秋來目不轉睛看著它,它也抬頭看程秋來,一雙黑瞳炯炯有神。
它也是陪她一同觀看了尤川在床上的精彩表演的,程秋來記得它蹲在她身邊,看的比她還認真。
言亭當年也是這么瘦小的一只。
年關將至,加上惡劣天氣,街上行人愈發的少,許多商戶都貼上了春聯關門歇業,例如隔壁的時雨茶莊和理發店,高曉麗的水果店生意不錯,每天都有人成箱地買水果送禮走親戚,程秋來成了整條街生意最差的人。
好在她沒有房租壓力,賣不出去的花材也能插瓶自己欣賞,盡管天氣不好,盡管知道沒得生意做,她還是堅持開門營業,因為小花喜歡蹲在貓爬架上隔著玻璃看街上的風景,有次程秋來打開門惡作劇地想讓它出去溜溜,小爪子剛踩進雪里就火速收回,小花嚎叫著躥回屋子里,從此對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感興趣。
森也開著門,言亭也就有理由過來了。
他對昨晚的事閉口不提,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進屋先在地墊上踩了踩,看店里挺干凈的沒什么活干,又開始逗小花玩。
程秋來還在為昨晚的惡作劇生悶氣,見他進來也不搭理,捧著茶杯繼續翻網頁找感興趣的綜藝看。
直到小花乏了,言亭起身對她道:“老大,今天晚上我朋友他們過來,我跟你借點東西行嗎?”
這天氣還能堅持過來聚聚,真是過命的交情,程秋來本想多嘴問兩句,又覺得沒必要干涉,便道:“借什么?”
“借個電烤盤,再借幾個杯子……還有,那個。”言亭指了指正對著貓爬架,此刻處于待機狀態的小太陽,不好意思道:“我那邊沒有暖氣,太冷了……”
程秋來一怔。
她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確實沒怎么操心那邊繳費的事,只管了自己住的這棟。
言亭已經回來有些時日,那么前些天他是怎么熬過來的,那邊有厚被子嗎?
轉念想到昨天半夜還見他光著膀子在陽臺抽煙,程秋來便又不心疼了,年輕人火力旺盛,大概也沒那么冷。
“嗯。”她點頭應允。
“謝謝老大!”
奚山街的自建房大抵都結構相同,一到冬天都是一樓門市最冷,二樓還暖和一些,尤其言亭后來陸續入了些二手家具,使其看上去也有了幾分家的模樣。
聚會的地點其實沒必要非選在這里,市里比鎮上更繁華熱鬧,承載他們青春回憶的臺球廳和網吧也都開著,但一番討論后,發現大家都只是想有個能暢所欲言開懷大笑的地方,于是言亭便邀請他們來家里,雖然路途遙遠,天氣惡劣,但每個人都沒有失約,冒著風雪接踵而至。
在正經大學就讀的言亭成了他們之中混的最好的,這些人里沒人嫉妒他,反而都投來羨慕的目光,小瓜小果吐槽著糟糕的學校和室友,垂頭喪氣俱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可張超群只覺得他倆矯情,明明有那么愛他們的父母,還有可以兜底的小店,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吃穿不愁不是問題。
武靖和在學校談了一個女朋友,喜悅地給朋友們分享二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臉頰微胖,笑容燦爛。
齊佑寧滿眼羨慕,嘴上仍逞強:“我們學校的女生,都不好看!我要談,一定談個超漂亮的!”
齊佑安受不了老弟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照例潑他冷水:“有人看上你嗎?”
齊佑寧喝了口啤酒,賤兮兮道:“沒人看上,總比被人看上然后再被甩了強吧!”
齊佑寧這番話攻擊力極強,聽到這話言亭眉頭一皺,下意識看向齊佑安,當年他跟張子涵談過一段,少年不善言辭,愛意卻純粹又熾熱,即便后來分手,也應當是他難以割舍的青春記憶。
齊佑安出乎意料地沒生氣,他跟齊佑寧雖是雙胞胎,性格卻大不相同,跟弟弟的不拘小節大大呼呼相比,他更顯細心沉穩,此刻也是釋然一笑,“說的也是。”隨即看向張超群,“子涵現在怎么樣?”
張超群將瓜子皮吐到手心,開心道:“她高考考的不賴,現在在北京讀師范呢,她還說以后要考研啥的,咱也不懂學校那些考級制度,就盡量多給點錢吧!嘿嘿!”
武靖和附和道:“子涵從小學習就好!骨子里自帶學霸基因,以后指定老出息了!”
張超群也跟著樂呵,無意看了眼言亭:“也不一定學霸才能有出息,你看咱幾個不都過得好好的?要我說,能掙到大錢才算有出息,比如咱老大要是以后能當個明星,隨隨便便露個面都幾百萬,老大,到時候你可一定要雇我當保鏢啊!”
武靖和:“還有我!我也當!”
張超群:“不行,你太矮了,到時候不一定誰護著誰呢。”
所有人都在笑,言亭也跟著笑,他許久沒有這么開心過,就像回到中學最美好的時光,生活充實又浪漫。
吃飽喝足后,張超群從書包里拿出便攜地麥克風設備,興沖沖道:“看我帶了什么好東西!咱們來唱歌吧,我先來一首朋友的酒!”
第一句還沒唱出聲,便被言亭無情攔截了下來,“現在已經很晚了,別吵到我老大睡覺。”
張超群隱約對程秋來有印象,頓時悟道:“噢,老大的老大就在隔壁,遵命,老大!”
于是幾個人分成兩撥開始玩撲克牌,進行至凌晨,張超群和言亭來到陽臺透氣。
程秋來臥室的燈暗著,此刻想必已經睡了。
想到那晚她驚慌錯愕的神情,言亭嘴角微微上揚,婉拒了張超群遞過來的煙,“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這么大的雪還要一趟趟往店里跑。”
張超群自己點了根,一口白霧呼出,精神抖擻,“掙錢嘛,有什么辛苦的!我還應該感謝你給我這個掙錢的路子,不然這時候我指不定在哪個飯店端盤子呢,哪有現在自由。”
言亭道:“你能這么想也好,北京物價高開銷大,子涵顧學業也沒法兼職,你們家就靠你了,等過完年,分成再給你提一點。”
“嘿嘿,托你的福,我都快成二老板了!”張超群喜滋滋道,“話說老大,這幾天生意是真好啊,我每天光補貨都要跑好幾趟,看來天氣差也有天氣差的好處,大家沒法出門,正是跟對象在家耍的好時候,嗯哼!”
言亭抬頭看著洋洋灑灑自空中飄落的雪花,淡淡道:“是啊,多適合zuo愛的天氣。”
回頭看了眼玩的正高興的幾個小伙伴,張超群湊到言亭身邊壓低聲音問道:“老大你似乎從高中就對這方面懂挺多的了,你實踐過沒有?那些東西用起來到底什么感覺?”
言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瞇起眼笑道:“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好奇什么隨便拿,我按進價賣你。”
“還、還是算了吧。”張超群尬笑著打起了退堂鼓,“咱一個大老爺們,被女的那樣……挺奇怪的哈!”
倆人正聊著,齊佑寧輸急眼了把牌一扔,朝陽臺上的二人喊道:“我不玩了,我要拉個屎去,你們誰來?”
“我來。”言亭轉身過去了。
張超群猛吸剩下的幾口煙,尋思著幸虧自家妹子沒跟言亭談上,玩這么大,誰能遭得住呀。
程秋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連帶著心情也愉快不少,窗外天色大亮,雪已經停了,從二樓窗戶往下看,清潔工正清掃著馬路上的積雪,已經露出了瀝青路面。
她又想到言亭,不知道他們昨晚玩到了幾點,現在都走了沒有。
她有點后悔讓言亭不要打擾她睡覺,昨晚隔壁房子確實一點噪音都沒發出,無疑是言亭叮囑過的,她睡的很好,他們卻可能在這場難得的相聚中無法玩的盡興了。
照例去到一樓開門營業,她泡了壺熱茶,一邊做著清理貓砂之類的雜事,一邊留意著隔壁的聲音。
等到十點多,一行人吵吵鬧鬧地出門了,齊佑安齊佑寧就在隔壁還好,張超群武靖和幾個不知道怎么過來的,此刻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言亭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森也,發現程秋來正端著杯子站在玻璃門后沖他招手。
走過去后,程秋來將車鑰匙扔給他,“鎮上車少不好等,開車送他們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言亭接過鑰匙道:“好的,謝謝老大。”
看著他們驅車離開,程秋來無事可做,在店里走了幾圈活動了活動身體,無意往門外一瞥,瞬時皺眉。
幾乎整條奚山街上的雪都被堆到了自家店跟茶莊前邊,占了半個人行道不說,大過年的一出門就看到座雪山堆在自家門前,觀感實在怪異。
程秋來不擅長與人爭辯,遇到這種事也只能認慫,忍氣吞聲地回屋了。
言亭大概送完人后又干了點其他事,直到下午才回來,他沒覺得擋在店門前的雪山有什么不妥,甚至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它。
“喏,老大,還你鑰匙。”言亭將鑰匙放到桌上,笑道:“油我給你加滿啦!”
程秋來:“多謝。”
言亭彎腰盯了她幾秒:“老大,你昨晚沒睡好嗎?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我們昨晚吵到你了?”
“沒有,不關你們的事……”程秋來下意識否認。
言亭捕捉到話里信息,果斷接話:“那關誰的事?”
程秋來哭笑不得,端起杯子喝茶。
言亭表情嚴肅,聲音更是嚴肅:“誰欺負你了?告訴我。”
要是如實告訴言亭只是因為個雪堆,她自己都覺得太小氣了,而這家伙大概率會借把鐵鍬把雪堆移走,好讓她眼不見心不煩。
“沒人欺負我。”程秋來笑道:“就是店里這幾天都沒什么生意,挺無聊的,可惜了柜里那些花,等晚上又要扔一批。”
言亭回身看了看那些快要下線的花材,數量著實不少,“是挺可惜的……”又道:“反正也要扔,不如給我吧!”
程秋來權當他要送人或自留,大方道:“拿吧。”
很快,言亭拾了滿滿兩桶花材,興高采烈地拎著走了。
程秋來注視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郁悶更甚。
這孩子是怎么做到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撿了一堆濕垃圾到底有什么值得高興的,怎么她就笑不出來?
忽然意識到自己三開頭的年齡,程秋來頹喪地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無力地長嘆,莫非真是年紀大了,能輕易被任何小事控制情緒。
晚上八點多,又開始下雪了。
隨著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自夜空響起,年味也越來越重了。
程秋來一點也不操心年夜飯吃什么,如果言亭在,言亭會主動琢磨,言亭不在,一人一貓更省事了。
猜測今天也沒什么生意可做,程秋來索性沒下樓開門,跟著小花在床上一直躺到十點。
忽然手機叮咚一聲,是鎮上曾找她買過花的某位客戶,對方發來一張照片,直夸贊她熱愛生活有創意。
程秋來看到照片一怔,火速披衣下床,趕到一樓打開了門。
原先擋住半條人行道,墳頭似地雪堆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雪人,身上裝飾著各種花材,色彩絢麗,繽紛奪目,就像恭候新年來到的使者,圓滾滾的肚子上還貼著一張福字,此刻正咧著嘴沖她笑。
已經有不少路過的,或慕名而來的行人正在圍觀拍照,獨一無二的鮮花雪人成了青石鎮一道別樣靚麗的風景。
程秋來不經意勾起唇角,她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創意,也猜到他一定在昨夜的暴雪中獨自忙了許久,只為在這一刻,向她獻上獨一無二的驚喜。
鮮花雪人著實令她原先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無論何時看向門外都令她心情愉悅,她很想當面夸夸言亭,可一整天言亭都沒來店里。
直到晚上,齊佑安才匆忙過來找她,“那個,姐你這有退燒藥嗎?言亭發燒了……”
第55章 迷夢
“我也是剛剛收到他短信才知道的, 就問我有沒有退燒藥,我家正好沒有了,你這要是也沒有, 我就去買點……”
“有,你等會兒。”程秋來起身上樓,不一會兒就拿了一堆退燒藥退燒貼下來,交給小瓜后順便披上了大衣, “我跟你一塊過去看看。”
齊佑安應了聲,跟她一塊去了隔壁,大門鎖著, 他也是收到了言亭的短信才跑來尋求程秋來的幫助的。
程秋來心情急躁, 果斷掏鑰匙打開了門, 齊佑安看在眼里也沒吱聲。
地段這么好的門市一年之內沒商家接手, 大家就都隱約察覺到不對了, 后來言亭搬了回去,越來越多的家具生活用品也跟著進場,高曉麗太了解舒曼秀兩口子了, 他倆或許還有幾分良知,但絕對到不了主動把價值幾十萬的房子送給繼子的程度, 當時他就猜到房子是被程秋來買下來了,現在親眼目睹,心中長久以來的困惑總算得以解開。
二樓很安靜,桌上地上還殘留著昨晚聚會的痕跡, 言亭向來愛干凈,能容忍這些垃圾存在一宿, 只能說明他此刻已經病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程秋來開始陷入無盡的自責和懊惱,在看到他作品的那一刻, 她就應該給他打個電話夸獎一番,或者向他表示一下感謝,而她篤定他會主動跑來店里邀功,居然真耐著性子等到了晚上。
可憐小孩發著燒,一整天沒吃沒喝,直到晚上頂不住了,才給小伙伴發去一條求救短信。
甚至都不敢主動找她。
程秋來上樓梯很快,將年久失修的木板踩的吱呀作響,她輕車熟路地找到言亭的房間,透過門縫,能看到里邊正亮著一絲微弱的燈光。
站在門口,她遲疑片刻,先敲了敲門:“亭亭?你還好嗎?”
里面無人應答。
于是她心一橫,推開了門。
言亭和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兩層厚被子,雙目緊閉,已然燒到昏迷。
程秋來伸手觸摸他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熾熱滾燙。
齊佑安見狀也嚇得結結巴巴:“這,這怎么辦啊,要不打個120吧?”
程秋來正思忖著,忽然察覺到床上人眼睫正微微顫動。
“先吃點藥吧,明天再看看。”程秋來嘆道。
齊佑安點點頭,又道:“明天我和小寧還有我媽,要去鄉下走親戚,言亭就拜托你照顧了。
一個病人,在單身的情況下,優先照顧他的首先是他的親人,其次才是朋友,在他們看來,程秋來就是言亭的至親之人,言亭生病了由她來照顧,再正常不過。
程秋來應道:“好。”
齊佑安走后,程秋來先到客廳燒了壺水,繼而折返房間,在床邊坐下。
盯著言亭的睡顏,她神情一陣恍惚。
他從八歲起被她留在身邊,悉心培養教導,傾注無數心血,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他們的關系很親密,卻也邊界感分明,例如,她從未見過他睡著的模樣。
他醒著的時候活潑,愛笑,微笑時眉眼彎起,大笑時聲音清脆,會露出兩排整齊地牙齒,后來他長大了,在情緒方面收斂了許多,他的喜悅更多時候通過眼神傳達,不需要別人能夠讀懂,他只要自己能感知到快樂。
如今就這么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清致冰冷的容顏令她感到陌生,若不是眼下紅痣依舊奪目,她不會相信這是言亭。
剛剛拿東西的時候太急,凡是跟退燒有關的全被她一股腦塞到了袋子里,程秋來翻出一盒有些年頭的退燒貼,上邊寫著兒童專用還印著卡通形象,看了眼生產日期,應該是言亭小學五年級時候買來備著的。
程秋來都忍不住笑了,撕開包裝,小心翼翼揭下保護膜,居然還是冰冰涼涼的。
她將其對準言亭的額頭,迅速貼了上去。
猛地受到刺激,言亭皺眉,緩緩睜眼。
程秋來的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他看到她的眼神跟平常看他不一樣,以為自己又做了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夢,于是摩挲著起身朝她挪過去,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直接躺到了她腿上,雙手也順勢環住了她的腰。
等程秋來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已經被他牢牢圈住,無法動彈。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言亭將她抱的更緊,隔著衣服用臉頰輕輕蹭她肚子。
陣陣酥麻令她身軀顫栗,是跟小花截然不同的感覺。
言亭只覺得這次的夢格外真實,于是他不再滿足于擁抱,肆意地將手往程秋來衣服里伸。
接觸她肌膚的瞬間,頭皮瞬間傳來一陣劇痛。
程秋來大力抓起他的頭發,迫使他清醒過來仰頭看她,她眼神戲謔,嗓音微啞:“亭亭,燒迷糊了?”
言亭總算清醒過來,虛弱道:“老大……”
一聲老大叫出口,程秋來便將他方才的大膽舉動忘的一干二凈,她松開手,扶他重新躺回床上,指了指床頭柜:“把藥吃了再睡。”
指尖余溫尚存,言亭臉色緋紅,心跳的厲害。
既然不是做夢,那么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了。
幸好……
幸好。
乖乖吃完藥,言亭低著頭不敢看她。
程秋來問道:“門口的雪人是你堆的嗎?”
言亭:“嗯。”
程秋來微笑道:“很有創意,好多人都特意跑來拍照。”
言亭忐忑看向她道:“你喜歡嗎?”
“喜歡。”程秋來語氣略有遺憾:“可惜不能永遠保存。”
雪總會化,花也終將凋零。
言亭嘴角上揚:“那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給你堆一個。”
程秋來:“然后每年都生一場大病嗎?”
言亭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程秋來心一揪,嘆道:“……下次記得穿厚一點。”
言亭眼睛瞬間放光:“知道了,老大。”
看他精神稍微好了點,程秋來起身打算離開。
言亭看出她的意圖,雖然不舍得讓她走,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總不能以生病為借口,讓她在這守自己一夜吧。
“等藥效上來會犯困。”走到門口,程秋來轉身,看了眼被子下露出的毛衣領,提醒道:“把衣服脫了好好睡吧,那樣會舒服一點,明天我再來看你。”
世上大多數人都不喜歡極端天氣,這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極多的不便,可程秋來看著門前的雪人,想著若是它有生命,一定愛極了這樣的酷寒。
因為寒冷,所以它得以存在,且變得愈發健壯,而裝飾在它身上的那些即將腐爛被丟進垃圾桶里的花,同樣因為寒冷得以被冰雪封存,毫無腐爛跡象。
鮮花雪人的走紅也為森也帶來了好幾單生意,程秋來躺在床上隨便一刷朋友圈,都能看到本地客戶跟鮮花雪人的合影,再配上一些關于冬天的文字,畫面溫馨又美好。
言亭成功解決了她因為沒生意而悶悶不樂的問題,現在有生意了,她反倒拒絕了所有的單子。
還有什么比照顧自家生病的孩子更重要的事。
第二天一早她叫外賣送來了包子和粥,拎著去隔壁看言亭,猜到言亭還沒起,程秋來便將吃的放到了客廳的桌上,給他留了條短信后悄然離開。
直到中午也沒收到他的回復,她按耐不住,又過去了。
桌上的食物沒動,已經涼透了,而藥勁過去,言亭又開始燒了。
迷糊中聽到程秋來進來,他呢喃道:“老大,我渴……”
程秋來連忙給他倒了杯水,扶他起來喝,因為昨晚叮囑過他,所以言亭聽話地脫了衣服,導致程秋來手掌直接覆在他光滑的背脊上,言亭順勢靠在她身上,接過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的極慢。
程秋來就耐心地等他喝完,迫不及待地扶他躺下,問道:“起來吃點東西吧,我給你買了包子和粥,吃的話我給你熱一下。”
“我不想吃包子和粥。”言亭整個人蜷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想吃糖炒栗子。”
程秋來差點發火,怒極反笑:“還挑上了,你當你還是小學生嗎?”
明天就是年三十,鎮上還營業著的商戶少之又少,目之所及除了路上的雪和泥以及鞭炮碎屑就是春聯和福字,程秋來除了一輛代步車沒別的交通工具,小巷子里車不好進,她便翻出最厚的雪地靴,裹上最厚的羽絨服,一腳深一腳淺走了將近四十分鐘,總算來到了常去的那家栗子店門前。
店門關著,意料之中。
程秋來見狀也不惱,直接往門口臺階上一坐,給老板打了個電話。
慶幸的是老板今年沒出去度假,此刻正在家里進行最后的大掃除,聽聞程秋來的請求后第一反應果斷拒絕,為了掙那幾塊錢耗費人力物力特意跑來一趟實在不值得,若是跟之前一樣炒一大鍋又賣不出去,最后耗損還是自己的,怎樣都不劃算。
程秋來淡淡道:“你只管來炒,所有耗損全算上,我付你十倍的錢。”
言亭根本沒指望她能在這種時候弄來糖炒栗子,他只是想在她面前再任性一次,她生氣也好,哄也好,笑也好,只要是因為他而產生的情緒波動就好。
可惜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堪稱冷漠。
然而下一秒,他就聞見了濃郁的栗子香味。
程秋來把紙袋往床上一丟,冷聲道:“吃吧。”
栗子還是熱的。
言亭佯裝無力,用手指把袋子勾到身邊,從里面摸出一個,也不急著吃,在手心碾來碾去滾著玩。
程秋來霎時怒意上頭,眼神犀利。
“老大,我沒力氣,你幫我剝好不好?”言亭道。
人在生病的時候會沒力氣嗎?
好像是的。
程秋來說服了自己,妥協地在床邊坐下,幫他剝起了栗子。
經常跟打刺鉗大剪刀打交道的手很有力量,只需兩指輕輕一捏,炒的爆裂開的栗子縫隙瞬間變得更大,指甲一掰將其分開,一個完整的棕褐色果仁便滾落至手心。
程秋來拿起栗子遞給他:“吃吧。”
“謝謝老大。”言亭微微一笑,胳膊半撐著床榻起身,另一只手飛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往前一探,連栗子帶手指一并含入口中。
指尖傳來的溫熱潮濕令程秋來大腦瞬間空白,而言亭已經松開她的手,噙著栗子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唔,好香。”
程秋來對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
言亭小學四年級之前,是跟她親密接觸最多的一段時光,兩人會擠在一張椅子上看動畫片,言亭會坐在她腿上寫作業,或者在她處理花材時忽然跳出來撲到她背上,妄圖嚇她一跳,那時她回頭刮一下他的鼻子,或者用額頭重重磕他一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互動。
現在明顯跟那時候不一樣了。
既然小時候正常,那么現在她也不該因為這種小動作而發火,否則顯得心思不正的反倒是她了。
言亭吃完一個,精神明顯恢復不少,此刻一臉期待地看著她:“老大,還想要。”
程秋來盯著他泛紅的臉,不信邪,又給他剝了一個。
言亭這次沒有去抓她的手腕,而是緩緩起身將臉湊了過去,程秋來不避,眼睜睜看著他再次將手指和栗子一并噙沒。
忽然,手指傳來一陣疼痛。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次,言亭咬了她。
“不好意思啊老大,是不是咬到你了?”言亭啞著嗓子跟她道歉,眼中暗火欲燃,“疼嗎?”
第一次可以是誤會,第二次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程秋來沉默著,低頭又剝了第三個,拿在指尖,冷冷看著他道:“還要嗎?”
言亭已然面色潮紅,大口喘息著湊向她,被子從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身軀,嬌嫩熱烈,猶如將醒之花,含苞待放。
“要……老大……”
一念之間,心魔乍起。
在他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程秋來慢條斯理地起身,當著他的面將栗子塞進了自己嘴里,看著言亭錯愕的神情,她無奈一笑:“你小子,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心疼老大。”
“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才給你弄來這袋栗子,都不說讓我嘗一個。”程秋來低頭打量著手指上淡淡的咬痕,嘆道:“真是白疼你了。”
言亭神色惶恐:“對不起……”
“栗子又不怕涼。”程秋來俯身,拉過被子將他露在外邊的身體裹了個嚴實,“什么時候有勁剝了,再吃吧。”
第56章 眸中花
一份糖炒栗子于言亭而言大概勝過世間所有靈丹妙藥, 明明上午還病癢癢的,到了下午竟已經能出現在店里,并主動幫她干活了。
程秋來看著言亭蒼白的臉色, 有些于心不忍:“再回去好好歇歇吧。”
言亭掃這地頭也不抬:“已經沒事了。”
高燒之后往往伴隨著感冒,程秋來聽出他厚重不順的嗓音,嘆了口氣,從抽屜里翻出包感冒沖劑給他沖了一杯。
表面上仍是歲月靜好的淡漠, 無人知曉自上午程秋來離開后,言亭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愈加放肆的挑釁,何嘗不是她將計就計的試探, 若是最后一刻她沒有制止他的荒唐舉動, 他不敢想象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自己會犯下怎樣無法彌補的錯。
幸好她沒有因此而生氣, 或許這也是她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
言亭無疑是要留下過年了, 程秋來倒不介意家里多個人, 只是言亭大病未愈,反而需要她照顧,難免令人郁悶。
既然愛折騰的沒力氣折騰了, 那就只能聽從懶人的吩咐,速凍餃子加預制鹵味完全足以把這個年打發過去, 在一年的眾多節日中程秋來最不喜歡新年,太耽誤生意。
言亭對她的安排再無異議,溫順的像只貓,只要程秋來允許他待在店里, 他可以假裝自己是空氣,一動不動, 也不發出任何聲音,或者假裝自己是店里的第二只貓, 因為小花偶爾會抬頭跟他說話。
程秋來將言亭的變化看在眼里,表面上漫不經心,實則想笑,少年心事最是難藏,她稍一誘導,便原形畢露。
作為一個歷經人事的成年人,言亭對她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她一直致力于把他往正常人的道上帶,可惜失敗了,為此程秋來感到自責,同時對另一個早已消失在生命中的人感到愧疚。
若是那時信了江驛的話就好了,他是對的。
鮮花雪人徹底被清除的那天,年假結束,旭日初升,溫暖的陽光照在屋脊和街道上,行人熙攘往來,商鋪陸續開門營業,生活秩序已然恢復正常。
天氣變暖,生意也變好了,程秋來進了不少花材,每天又投入到了忙碌之中,言亭也跟著她一塊忙,除了工作交集,再也沒有過逾越的調侃和玩笑。
程秋來喜歡他手腳勤快能幫自己干不少活,又不想他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不給工錢,她心里過意不去,給了工錢,他反倒晃的更厲害。
難得清閑的午后,程秋來喝著茶困意連綿,言亭則坐在沙發上用手機查看店里的機器售賣情況,順便通知張超群補貨。
期間他抬頭看了眼程秋來,她正趴在桌上打盹,微顫的睫毛表明她并未睡熟。
她已經知曉了他開店的事,卻只字未提,她同樣也該知曉他對她的情感,也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言亭心中瞬間泛起一陣難過,朝夕相處的感情一旦變質,原本最親近的,反而成了最遙不可及的。
風鈴響起,齊佑寧推門而入:“啊!我就知道你在森也。”
程秋來被驚醒,明知道不是找她,依舊睡眼惺忪地抬起了頭。
言亭:“怎么了,有事嗎?”
齊佑寧從褲兜掏出張宣傳單興奮道:“我表姑辦了個旅行社,最近開了條新線,需要導游帶著游客先熟悉熟悉景點,現在那個團還差好多位置,我姑讓我叫點朋友一塊去玩,免費的,不要錢,你跟我們一塊去吧!群哥還有小武他們都答應去了……”
言亭接過宣傳單看著上邊的大字:“……鳳鳴山?”
齊佑寧點頭:“對!你不愛看小說,都不知道鳳鳴山有多火,好多修仙文都以它做原型,山上還有個鳳鳴古寨,據說風景可美了……”
言亭遲疑道:“去多久?”
“一個星期就回來了,放心吧,不耽誤開學!”
一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能幫程秋來干好多活,為此言亭遲疑了一下。
“去,這么好的事必須去。”程秋來先笑著替他答應了,“記得多拍點照片,我也想看看修仙圣地到底什么樣子。”
年假結束,氣溫回暖,社畜上班,正是大學生出去玩的好時機,既然程秋來都答應了,言亭也不再推辭,便跟著他們去了。
森也再次陷入安靜,不似之前了無生機的死寂,而是歷經喧鬧后難得的靜謐,相比前者,程秋來更喜歡后者帶給她的松弛感。
然而這份靜謐,也很快被打破了。
言亭前腳后,潮男穿著夾克推門而入,墨鏡一摘,沖她張開雙臂:“想我了嗎,老公!”
程秋來一口茶水驀地噴到鍵盤上,連抽無數張紙慌忙去擦。
尤川嗤笑一聲:“怎么激動成這樣。”
程秋來:“你怎么來了?”
“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嗎?”尤川不滿道,繼而走到貓爬架前逗起小花,“嘬嘬嘬乖寶寶,想爸爸沒有?”
程秋來又是一陣沉默。
尤川察覺到她的異樣,折返自她身邊,俯身在她肩膀上聞了聞,臉色陰沉:“你找男人了?”
程秋來:“我這店每天要進來好多男人。”
尤川瞇起眼狡黠地審視了她一番,不懷好意道:“那小花怎么告訴我,有個男人經常出現在店里呢?”
程秋來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小花:“我靠……真的假的?給你買那么多罐頭都堵不住嘴嗎?”
尤川怒意凜然:“真有男人?”
程秋來:“你說有就有吧。”
尤川嬉笑著湊過來:“我逗你玩呢,老公連我都看不上,還能看上其他人不成?”
迎上他信任的目光,程秋來也報以友好一笑:“是這么個理。”
尤川這次來沒帶多少東西,不過鼓鼓囊囊的一個書包已經宣告他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這次來也不止是看看她這么簡單。
寒暄過后,他輕車熟路地往樓梯上走,“我先去換身衣服,今天還挺熱的呢……”
程秋來看了眼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手機叮咚一聲響,言亭給她發來一張機翼凌駕于云層的照片,程秋來托著半張臉,回了四個字:一路順風。
閣樓房間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期間并沒有別的男人住進來過,至于她的臥室有沒有變化,他就無從得知了。
尤川換好衣服回到一樓時,店里沙發上正坐著一位年輕的客人,她需要的花束樣式大概很簡單,因為程秋來正站在操作臺前現場給她做。
見他從樓上下來,猜到二人之間的關系,女孩頓時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尤川沖她笑了下,已然把自己也當成了森也的半個老板,嫻熟地配合程秋來遞上絲帶和包裝紙。
“真是太漂亮了,謝謝你啊程老板!”女孩接過紅玫瑰花束毫不吝嗇地贊美了一番,繼而遺憾道:“可惜鮮花雪人沒了,不然真想親眼看一看!”
程秋來微微一笑:“以后還有機會的。”
女孩走后,尤川問她:“什么鮮花雪人?”
程秋來打掃著操作臺上的狼藉,漫不經心道:“就是,用鮮花裝飾的雪人。”
尤川:“聽起來不錯,你堆的?”
為了避免后續的盤問,程秋來淡定地認下了:“是的。”
尤川笑瞇瞇道:“可惜現在雪都化了,不然我也想跟你一起堆一個漂亮的雪人。”
程秋來凝視著他漂亮的側臉,會心一笑:“比起漂亮雪人,能見到你更讓我感到心情愉悅。”
“這話聽著可真叫人開心……”尤川牽起她的手,虔誠地親吻她的手背,抬頭,眼中水霧朦朧,“想不想看?”
森也的程老板向來最勤快,很少有白天關門的時候。
打尤川從出租車上下來,盧艷就開始盯著森也了,一會兒出來透透氣,一會兒出來倒個垃圾,眼睛一個勁往里瞄,等森也門一鎖,她立馬跑到自家二樓書房,對著正認真理賬的白頌雨興奮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程秋來男朋友啊?我剛剛看到他進了店,然后沒一會兒就鎖門啦!”
白頌雨頭也不抬,皺眉道:“你那么關注人家干什么?又沒礙著你。”
盧艷急道:“我不就多看了兩眼嗎?也沒把她怎么著呀!我就好奇她都三十多了,店里養著個男大學生,還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結婚,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頌雨臉色一變:“別亂說,亭亭是我們幾個街坊看著長大的,跟她又不是那種關系!”
盧艷一時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嘟囔了句:“……總歸不像話。”
事畢,尤川虛弱地躺在床上,渾身再無一絲力氣,只有手指還能微微撥動著逗小花玩。
男女之間,唯有這種時候的共處是最尷尬的,他方才肆意地自我玩弄只為取悅她,而她淡然自若地觀看全程,這令他感到自己卑微如狗,卻也被她輕蔑地眼神看爽了。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程秋來起身打算離開,留他自己收拾殘局。
“別走。”尤川輕聲開口,“陪陪我吧。”
于是程秋來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而尤川湊過來,枕到了她的腿上。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程秋來卻不知為何心頭一顫。
尤川雙手環上她的腰,悶聲道:“葉心然,你是被玉帝封印在這的土地神嗎?”
程秋來一怔:“啊?”
尤川:“不然,你為什么死活不肯離開這里。”
程秋來撥弄著他的頭發,為難道:“因為我覺得……在哪生活都一樣?”
尤川冷哼道:“怎么可能都一樣,我真佩服你,明明跟著葉心怡體驗過那樣的日子,竟然還愿意回來這里。”
程秋來:“你不喜歡這,為什么又回來找我?”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我喜歡你啊。”尤川抬頭看她,眼睛亮晶晶地像小狗:“不知道為什么,在你身邊讓我感到安心,并且,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著我,就能讓我爽。”
尤川抬頭撫摸她的眼睛,沉醉道:“這里邊有春、藥嗎?”
程秋來反握住他濕漉漉的手,淺笑道:“只是用看花的眼神,去看喜歡的人而已。”
尤川永遠為程秋來直擊心底的溫柔而感動,如花瓣飄零,漣漪輕泛,美好的令人想要落淚。
“真好。”尤川哽咽道:“要是能只屬于我就好了。”
回應他的,只有程秋來的一聲輕嘆。
言亭不在,尤川便充當了花藝助理的角色,因為之前有過經驗,現在干起來也得心應手,加上有個小花為平淡的生活增添樂趣,在外人看來,森也真有了幾分夫妻店的溫馨味道。
尤川不提,程秋來也不主動趕他走,雖然偶爾眼中會流露出幾分顧忌,但迎上他天真的笑臉,所有擔心便又煙消云散。
當尤川不對她笑,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青石鎮步行街上一家服裝店開業,店主朋友特意跑來定做了兩個大麥花籃,要求程秋來中午之前送到,早上去市場拿貨,回來后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忙碌,她絲毫未注意到尤川欲言又止地神情。
等送完貨回來,程秋來好不容易坐下喝口茶,尤川忽然道:“葉心怡后來又找過你沒有?”
程秋來:“沒有,怎么了?”
尤川:“她好像出事了。”
程秋來心頭一顫,一言不發等著他繼續說。
尤川翻著手機道:“她名下所有公司都宣告了破產,據說她現在還背著不少債,目前整個人處于失聯狀態,誰也找不到她……明明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真是奇怪。”
說罷,忽然看向程秋來,戲謔道:“你說,她不會已經死了吧?”
程秋來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誰知道呢。”
從前她巴不得她死,可如果真得知了她的死訊,想想好像不太能接受。
尤川盯著她沉默了幾秒,道:“總之,你還是小心些,一個走投無路的瘋子,誰也不能保證她會做出什么事。”
程秋來:“嗯。”
自尤川過來,森也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程秋來一天到晚忙的飛起,晚上處理花材,白天包花送貨,即使有人幫忙也沒個閑下來的時候,而尤川反倒很喜歡這樣的忙碌,森也客人越多,意味著他能幫程秋來做更多的事,他認為自己是旺森也的,為此還開玩笑地跟程秋來邀功,雖然也沒得到什么獎勵。
傍晚日落時分,程秋來包完一捧九十九朵的求婚花束,又要開車去送貨了。
尤川幫著她把花固定在座位上,順手調整了蝴蝶結的位置。
“辛苦你幫忙看下店,有單子就接,等我回來再做。”臨行前程秋來叮囑道。
尤川驕傲道:“為什么要等你回來,我自己也能做,我手藝也挺好的,不比你差!”
程秋來笑了笑:“那好吧,祝你生意興隆。”
尤川回到店里,在程秋來的位置坐下,神氣極了,一會擺弄擺弄電腦,一會兒按下兩下計算器,一會兒把柜臺上擺著的招財貓拿下來玩玩,偏偏就是等不到生意。
風鈴響起的剎那,他驚喜地抬頭。
在大城市紙醉金迷多年,他見過不少長得好看的人,但還是被剛進門的少年驚艷到。
少年看見他,同樣愣在原地,久久不語。
尤川笑著問他:“你好,買花嗎?”
言亭冷冷看著他,“她呢?”
尤川收斂了笑容:“你是?”
言亭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花板。
尤川有一瞬的不解,恍然大悟的那一刻,眼神陡然變得耐人尋味。
原來他就是住在三樓的那個孩子。
被她從小養大的孩子。
第57章 兩面性
在此之前, 尤川從未見過他,卻偏偏感到一股莫名的親切。
他在原本屬于他的房間住過些時日,關于他成長的每個階段他都能找到些線索, 例如小學時期的拼音本和奧特曼卡片,中學時代的游戲幣和藏在課外書里的手抄游戲攻略,以及寫在舊課本扉頁,雖然泛黃卻依舊清晰的名字:言亭。
程秋來撫養他長大一定費了不少心。
通過被遺忘的那些物品, 尤川曾在腦海中幻想過言亭的模樣,一個相貌普通,學習普通, 各方面都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孩, 他不高不矮, 不胖也不瘦, 規矩死板, 戴著厚厚的玻璃底眼鏡,耷拉著腦袋聽程秋來規訓,或用難聽的公鴨嗓忐忑地問程秋來要零花錢。
言亭本人的出現打破了他此前所有的幻想。
他是閣樓房間真正的主人, 那身校服,也是他的。
一想到此, 尤川垂下頭苦笑了聲。
“你就是亭亭吧?”很快,他調整好情緒,抬頭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她出去送貨了, 很快就回來,你要在這等她嗎?”
言亭轉身要走:“不用了。”
尤川忽然叫住他:“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言亭回頭打量了他幾秒, 同樣報以一笑:“沒人在意你是誰。”
尤川怔住。
這孩子脾氣還挺大的。
二十分鐘后,程秋來回來了, 店里一切如常,她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
只是尤川見她回來卻依舊霸占著她的專屬位置令她有些不爽,于是走上前踢了踢椅子:“起來,我要喝水。”
尤川笑吟吟地讓開了。
等她緩過勁后,不懷好意地開口:“你家小孩回來了……他可真帥啊。”
“一般吧。”程秋來頓了頓道:“他在哪呢?”
“我問他要不要在店里等你回來,他說不用,就走了。”尤川雙手抱臂,淡定地問她:“所以,需要我把樓上房間讓出來嗎?”
程秋來沉思道:“不用,隔壁就是他父母留給他的房子。”
尤川惋惜一嘆:“好吧,還以為能搬到你臥室去睡呢。”
程秋來絲毫不擔心在她離開的時候二人互相交換了怎樣的信息,言亭心思縝密,尤川雖沒見過他,他卻是見過尤川的,她猜他一定對突然冒出來的尤川感到厭惡,絕對懶得跟他多交流一句。
一直到晚上,言亭都沒再來過店里,程秋來猜他應該不會再過來了,為此長舒一口氣。
未成想第二天上午剛開門不久,言亭忽然從門外冒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老大,有吃的嗎,我餓了。”
程秋來大腦飛速運轉了幾秒,機械地轉身上樓,給他拿了點面包牛奶,言亭也不離開,就坐在沙發上一邊玩手機一邊吃。
吃到一半,尤川也打著哈欠下樓了:“老公,有吃的嗎,我餓了……”
話音剛落,看見沙發上的言亭,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喲,亭亭也在啊。”
程秋來本以為言亭要甩臉子,未成想他緩緩抬頭,將剩下的半個面包遞給了尤川:“你吃嗎?”
尤川將這當成一種友好的表現,當即欣喜地接過:“謝謝。”
于是倆人并排坐在沙發上吃起了面包,場面十分和諧。
程秋來瞪大了眼睛。
等二人吃飽喝足,言亭沒有要走的意思,尤川也沒有上樓補覺的意思,前者嫻熟地開始涮拖布打掃衛生,后者開始清理貓砂,換糧換水,順便用粘毛器在貓爬架上滾了一遍。
要是他們兩個互相看不見對方就好了,程秋來在心底感嘆道。
只是長久的沉默只會使氣氛更加尷尬,然而無論她跟誰說話,都注定會被另一個聽到。
正猶豫著,尤川冷不丁看向言亭:“亭亭你讀大學嗎?”
言亭:“嗯。”
尤川:“現在放寒假呢?”
言亭:“嗯。”
尤川:“怎么前幾天沒看見你?”
言亭:“跟朋友出去玩了。”
尤川:“去哪玩了呀?”
言亭:“鳳鳴山。”
尤川:“嚯!我知道那個地方,我最近在看的一本修仙小說,主角就是在那證道的……半山腰還有個什么鳳鳴古寨是吧?你去了嗎?”
言亭:“去了,挺不錯的。”
程秋來聽著他倆旁若無人的聊天,簡直汗毛都要豎起來。
驚悚,太驚悚了。
幸好這時一輛快遞車停在店門前,程秋來如同看到救星般沖了過去,這個快遞員給她送了好幾年的貨,他來了,意味著一大箱子花材也來了,花材到位了,意味著大家都要有活干了,有活干了,就都忙的沒空說話了。
尤川跟言亭倆人一塊幫她把大箱子搬進店里,嫻熟地開始處理,處理到一半,程秋來又接到了網單,中午之前需要送貨上門一個生日花束,于是三人各自忙碌,著實安靜了好一陣子。
等花包好后,程秋來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從言亭放假回來主動露面到現在,所有活都是他自愿干的,包括送貨,而她似乎也習慣了他的自覺,從不主動命令他去做任何事,當初說不需要他的人是她,她也拉不下那個臉。
而尤川人生地不熟的,更指望不上。
她捧著花呆呆站在那,殷切地看著言亭,等著他放下掃把說:“老大,我去送吧。”
偏偏言亭視若無睹,等地板徹底打掃干凈,才緩緩抬頭看向她:“老大……”
“早去早回。”
尤川也配合地點頭:“嗯嗯,早去早回!”
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程秋來滿眼絕望,拿上車鑰匙默默出門了。
等車開遠了,尤川好奇地問言亭:“小子,你不是她親戚嗎?為什么叫她老大呀?她是你什么人?小姨?”
言亭冷冷道:“與你無關。”
尤川頓時收斂了笑意。
變臉真快。
不過仔細想想,孩子不愿意細說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她跟葉心怡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且生母身份成謎,然而旁人不知道的事,她作為親生女兒未必不知其中內情,這個小孩如果是她親戚,那只能是她母親那邊的親戚,既然從小被寄養到這邊,那一定有個不愿被提及的悲慘童年,倘若再刻意去揭人傷疤,未免也太過分了。
她口味獵奇,養出來的小孩脾氣也實在古怪。
“好吧,我不問了。”尤川嘀咕了句,又抬眼沖他笑,“不過亭亭,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刻意避嫌,自己在隔壁無聊的話歡迎隨時過來玩,我不介意的,咱倆差不了幾歲,肯定有共同語言,可以開黑什么的……”
言亭聞言,抬頭沖他友好一笑:“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尤川實在想不出自己哪得罪他了,被他三番兩次針對也有了些火氣,挑釁道:“這個我倒是不確定,不過,你應該快開學了吧?”
言亭狠狠瞪了他一眼,繞過他走到后方繼續處理起花材。
尤川看他吃癟,心中大為快意:“你是她養大的,我理解你對她有感情,不過親戚哪有戀人重要,以后你也會工作,會有自己的家庭,能有人陪在她身邊照顧他,你應該感到安心才對,你倒好,還趕起我來了。”
言亭忽然停下手頭的活,回頭看他,眼中滿是戲謔:“戀人?她承認了嗎?”
尤川臉色剎那蒼白,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
任憑街鄰如何揣測,程秋來始終沒有給過他一個明確的身份。
言亭勾起唇角,譏諷一笑:“你是什么東西,你心里清楚。”
尤川混跡風月場所多年,對難聽話早已司空見慣,此刻不氣不惱,反而為他鼓起掌:“伶牙俐齒的,這點不像她。”
程秋來匆匆忙忙送貨回來,倆人依然都在店里各忙各的,似乎沒有過任何交流,空氣靜謐,一派和諧。
她長舒一口氣,看到仍在忙碌的言亭,于心不忍道:“亭亭,歇會吧,剩下的花材我來弄就好。”
言亭:“沒事,剩的不多了,交給我吧。”
程秋來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該積極的時候裝啞巴。
尤川沒事干也不愿意上樓補覺或出門溜達,就一個勁地逗貓玩,直到小花犯困回窩睡覺,他才無聊地拾起桌上一本花藝雜志隨意翻看。
言亭處理完全部花材,剛洗干凈手,忽然齊佑寧進來找他,他不知該如何稱呼身份不明的尤川,稍加思忖后果斷選擇無視,“言亭!下午有事沒?小昊學校開學早,明天就走了,想著下午咱們再聚聚呢,市里打臺球去不去?”
“打臺球?”尤川眼睛一亮,“我也想去!”說罷殷勤地看向言亭:“帶上我一起唄!整天在店里老無聊了。”
齊佑寧直接被他的社牛屬性驚呆,“你是?”
程秋來都沒給他名分,他斷然不敢自封,便大大方方道:“程老板的……朋友,你們可以叫我川哥,嘿嘿!”
程秋來一臉震驚地看向尤川,正要找借口把他留下,言亭忽然笑了:“那就一塊去吧,老大,下午要辛苦你了。”
“太好了,我上樓換個衣服,你們等我一下!”
齊佑寧:“哦,一會兒隔壁見,我們打車去。”
等尤川換好衣服匆忙跑下樓,店里只剩下個程秋來,此刻一臉生無可戀:“……一幫小孩湊熱鬧玩,你跟著摻和什么。”
尤川眼神無辜:“什么叫摻和呀,我也想交點新朋友不行嗎?”
見程秋來神色不悅,他趁其不備忽然彎腰,在其臉上啄了一口,笑道:“老公放心吧,我會跟亭亭處的很好的!”說罷一陣風似地溜出了門。
四個人正好一輛出租車,一路上除了兄弟倆偶爾交流,基本誰都沒說話,尤川津津有味看著窗外風景,也不介意有沒有人搭理他。
目的地離靜遠中學很近,此刻已經有初三高三的學生陸續返校上課,身上統一的靜遠校服令尤川眸色一黯,轉頭問道:“亭亭你也是靜遠中學畢業的吧。”
言亭:“嗯。”
尤川笑道:“我在柜子里見過你的校服,很好看。”
齊佑安對尤川印象不錯,便接話道:“我們幾個,都是靜遠中學畢業的,還是室友……現在想想,真懷念中學那段時光。”
齊佑寧:“我只懷念逃課出來玩的時光,學習還是算了!”
尤川:“哈哈哈……”
張超群武靖和等人已經開好臺等著了,見尤川跟著他們過來,紛紛伸著脖子看:“這誰呀?”
齊佑寧:“你們老大的老大的……呃,朋友。”
尤川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好!可以叫我川哥!”
“噢……噢……”張超群見言亭沒反應,便客氣道:“來都來了,那就一塊玩吧!不用拘束,都哥們!”
除了尤川,其他人皆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此刻圍著臺球案有說有笑,聊得不亦樂乎,尤川插不上話,也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不能喧賓奪主,于是默默打了幾桿后選擇下樓梯抽根煙。
剛走到拐角,忽然聽見一陣爭吵聲從樓下巷子里傳出,他叼著煙好奇地扒著窗戶往下看。
原來是一伙二十出頭的混混正霸凌一個穿著靜遠校服的學生,學生戴著眼鏡,相貌老實,看上去年紀不大,此刻被他們打的蜷縮在墻角抱頭痛哭:“別打了,楊哥,我真沒錢了……我爸媽在外邊打工,下個月才能給我生活費呢。”
“胡扯!學校不是剛發了助學金,怎么會沒錢?你就別給我裝了,趕緊把小金庫交出來!”
“那些錢已經給我奶買藥用了呀……”學生哽咽著求饒。
為首的黃毛男彎腰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操,你沒錢,你室友總有錢吧?你同學總有錢吧?跟他們借!”
尤川實在看不下去了,猛地吼道:“喂!干什么呢!”
本以為能把這群人嚇走,沒想到對方不僅不怕,反而囂張地抬頭看他:“關你屁事?你他媽誰啊?”
言亭給他臉色他認了,被這幫黃毛給臉色,尤川當即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地下樓來到了他們面前:“都這么大人了,不好好上班跑這欺負學生,你們還要不要臉了?不知道這樣犯法嗎?”
“那你報警去吧!傻——逼!”對方仍囂張地挑釁他。
尤川有點后悔多管閑事,但看了眼墻角瑟瑟發抖的學生實在于心不忍,便順了他們的意,掏出手機邊按號碼邊道:“行啊,報就報……”
鎮上就算了,他就不信市里治安也能差到這種地步。
電話還沒打出去,一記重拳伴隨著怒罵已經招呼到了他臉上,“你他嗎還真敢報啊?不打聽打聽我大哥是誰?”
看著被打飛的手機,尤川也怒了,反手也是一拳砸到對方臉上,“你媽的,你怎么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
“管你是誰?干他!”為首的板寸一聲令下,原本圍著學生的五六個人瞬間將尤川團團圍住,挽袖子的挽袖子,抄家伙的抄家伙,一場群毆蓄勢待發。
這時,板寸忽然聽到頭頂一聲冷笑。
“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是這個沒出息的死樣子。”
眾人齊齊抬頭看向聲源處,原本在屋里打臺球的幾個人不知何時都出來了,言亭站在中間,正居高臨下地欣賞著這場鬧劇,眼神戲謔,“我還當哪來的一群野狗在外邊亂叫,原來是老朋友。”
板寸目不轉睛地盯著方才講話的正主,神情從極度震驚轉化為強烈恨意僅用了幾秒,“我操……言亭?”
言亭低頭沖其一笑,“好久不見啊,楊宇。”
第58章 拔刺
若不是言亭眼下那顆紅痣辨識度太高, 楊宇還不一定能認出他。
明明從仰視的角度看也沒覺得怎么樣,直到樓上一行人來到他們面前,楊宇原本狂傲的臉色更加陰沉。
一眼看去, 熟人還是那幾個,他記得當年也就張超群人高馬大的有點戰斗力,至于言亭武靖和王昊那幾個,跟小雞崽似地又瘦又矮, 他只需一只手就能輕松拎起來。
數年不見,昔日被他壓迫的小學生們發育驚人,轉眼竟都成了一米八的高個子, 而他自從初中畢了業似乎就沒再長過, 竟比最矮的武靖和還要低一頭。
身高比不過, 臉更比不過, 任憑其他人相貌平平, 單是有眼前這個不怕死的跟言亭往前邊一站,硬是把身后其他人的顏值也拉高了幾個檔。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楊宇身后的幾個跟班互相打量著對方的緊身褲高仿鞋, 眼中戾氣更重。
言亭將視線移到墻角的學生身上,冷聲道:“你走吧。”
學生已經嚇傻了, 反應過來后甚至忘了道謝,抓起書包轉身飛速逃離。
楊宇郁悶地撓了撓頭,道:“……怎么個意思?你管閑事上癮是嗎?”
“這怎么能算管閑事,一個學生身上能有多少錢。”言亭沖他笑了笑, “你缺錢花,怎么不來搶我們的?”
楊宇氣急敗壞道:“裝你媽呢言亭, 除了這幾個眼生的,你們哪個沒被老子打的抱頭鼠竄過?”說著一指武靖和:“還有這小子, 當時求著我要認我做大哥,我嫌他太廢物,都不稀罕收!呸!”
武靖和臉一白,咬了咬嘴唇將頭轉向了一邊。
張超群哈哈大笑:“沒認上老大那也比認錯了老大強啊!對了,自己認的老大管對頭叫老大是什么滋味啊?楊宇你當時都快嚇尿褲子了,不記得嗎?這么一算,言亭可是你爺爺輩的大哥,你該掏錢孝敬才對!”
楊宇被激的渾身發抖,惡狠狠道:“要不是江驛耍了老子……那天就該把你們幾個雜種一齊廢了。”
早已退到一邊默默觀察情況的尤川乍一聽見熟悉的名字,驚訝地看向言亭。
“現在不就是很好的機會嗎?”言亭抿嘴一笑,眸光驟然一黯,“我也想揍你很久了。”
在言亭看來當年那一瓶子是完全不解恨的。
他記得楊宇在校門口橫行霸道無人敢逆的囂張模樣,記得他把他堵在胡同里打破了頭,記得程秋來心疼的眼神,記得張子涵躲在墻角無助地哭泣,記得自己臨時決意趕到廢墟時親眼目睹伙伴被痛毆的慘狀。
那天所有人都歡呼著叫他老大,可言亭心里清楚,他根本沒贏。
是程秋來保護了他。
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很多年。
楊宇一愣,獰笑道:“想揍我?行啊,你說咱是單挑呢,還是?”
言亭:“單挑。”
楊宇:“那一個小時后……老地方見嘍!”
楊宇率先帶人離開,言亭轉身道:“抱歉啊,今天不能陪你們了。”說完獨自朝著巷口走去。
齊佑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可置信道:“誒?你不會真要自己去吧?你覺得他會遵守承諾跟你單挑?”
張超群道:“他遵不遵守規則是他的事,但咱也得防著他!大家都去!”
其余人紛紛表示同意。
言亭沉思片刻道:“小瓜小果,你倆回去吧。”
齊佑安立即反對:“開什么玩笑?你要是沒危險我倆看著又能怎么樣,多個人多份底氣,何況我倆也不弱啊,打起來還能拖你后腿不成。”
齊佑寧:“就是就是,我還有腹肌呢!戰斗力賊強!”
言亭眼中動容,正要出發,忽然注意到躲在一邊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立時停下腳步看向他:“你回去。”
眾人齊刷刷看過來,尤川一激靈:“憑什么!”
言亭淡淡道:“馬上到下班點,店里該忙了。”
“不成,我也要去!”尤川大步一邁加入了隊伍,理直氣壯道:“是你同意帶我出來玩的,現在你反倒丟下我去干架,這不合適吧?何況,你要是有點什么事,我怎么跟她交待啊?”
言亭沒搭理他,對其他人說:“我們走。”
行至巷口,眾人分成兩撥剛好坐滿兩輛出租車,根本無人在意站在路邊的尤川。
他心急如焚,卻又根本不知道他們說的老地方在哪,幸好這時又來了一輛出租車,尤川連忙揮手攔下,上車后手往前一指:“跟上前邊那兩輛!千萬別跟丟了!”
記憶中那片廢墟至今仍是廢墟,無數棟爛尾樓靜靜佇立在那,比原先更加破舊,磚瓦石礫,塵土飛揚,從遠處看,似乎被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結界里。
眾人剛來沒多久,楊宇也來了,身后跟的還是方才見到的那些人,且人數跟他們差不多。
楊宇心里清楚,打群架的話他們跟對面實力差距太大,但若是單挑一個言亭,他還是有點自信的,雖然言亭比他個子高,但人偏瘦,還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沒吃過什么苦頭,之所以看起來身材勻實,完全是因為衣服太厚給他撐起來了,而他常年健身,雖然個子矮,但力氣大,一拳下去,他還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想到這,他深吸一口氣,脫掉外套用力往地上一甩:“來吧!誰慫了誰孫子!”
張超群一臉擔心地看向言亭:“老大要不我替你上吧……”
言亭笑著拍了拍張超群的肩膀,同樣脫下外衣,塞到他手里,“看好了,老大是怎么為你們報仇的。”
第三輛出租車隔了好一會兒才停到路邊,尤川遠遠地看見那群人,急的拉開車門就跑,沒跑幾步又被司機喊回來結賬,等處理完所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現場,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倆人,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要不要跟程秋來說一聲呢,萬一這孩子真被揍出點事,他可擔不起責任。
剛掏出手機準備把號碼撥出去,忽然楊宇暴吼一聲如同一只蠻橫的野牛揮著拳頭朝言亭沖了過去,剎那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川眼睛都瞪直了。
在拳頭即將砸中的瞬間,言亭側身輕松躲過,緊接著一個蓄滿力的高抬腿準確無誤地踢在楊宇頭上,啪的一聲巨響,體重將近一百八十斤的楊宇瞬間眼冒金星,下一秒重重摔到了地上,蕩起一片灰塵。
周遭瞬間響起叫好聲一片。
不知為何,尤川有點被這種氛圍打動,悄無聲息地收起了手機,跟他們一同圍觀了起來。
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言亭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等楊宇緩了一陣,再度站起來,沖他挑釁一笑,“再來呀。”
楊宇雙眼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整個人都因他的淡定而氣到發抖,剛剛那一腳也徹底令他醒悟,言亭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他隨意欺凌的小學生了。
不過,他就不信他一點都不怕他。
于是他咆哮著再度沖了過去,與他打作一團。
尤川徹底震驚了。
言亭到底是怎樣一個孩子啊,他平日里無論待人還是待物的淡薄疏離與程秋來如出一轍,他該是喜歡安靜,盡量避免一切紛爭矛盾的性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拳一腳狠戾至極,無窮無盡的力量幾乎要沖出軀體,宛如一只發狂的幼獅,滿眼都是對勝利的渴望。
楊宇已經明顯落了下風,他再也抵擋不住言亭狂風暴雨般地攻擊,只是一昧格擋,直到被逼打至墻角,被言亭一腳踹到腿上,一聲慘叫直接跪到了地上。
言亭仍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單手揪住他的衣領,又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聲音冰冷不帶有一絲溫度:“楊宇,服不服?”
楊宇嘴里噙著血,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斷斷續續嗚咽道:“服……服了,你是……老大。”
言亭輕笑著舔去唇上血漬,心滿意足,緩緩松開了手。
在一片叫好聲中,尤川忽然聽到來自身邊的一聲抽泣。
轉頭一看,虎背熊腰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張超群看著不遠處的言亭,竟是淚流滿面。
尤川一頭霧水:“……兄弟你咋了?”
張超群用手背抹去了眼淚,破涕為笑:“沒事,就是想到,幸虧我服他比較早。”
架雖然打贏了,言亭卻也有掛彩,齊佑安等人本想著把他送到附近的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卻被言亭擺手拒絕,此刻的他仿佛徹底了結了一樁心事,笑的如釋重負:“這點小傷算什么,咱接著玩去啊!”
王昊:“老大請客么?”
言亭:“請。”
王昊:“兄弟們,沖!”
這次出租車上意外空出個位置,張超群招呼尤川也上了車。
等回到臺球廳,言亭卻沒心思玩了,他的大腦無比亢奮,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酣暢淋漓地戰斗中回過神來,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立即抬頭瞪向對方,殺氣滿滿的眼神將尤川嚇了一跳:“是我,別緊張……”
言亭便又放松下來,擰開瓶礦泉水灌了幾口。
尤川按耐不住好奇,佯裝無知地問他:“那小子剛剛提到江驛,江驛是誰呀?什么叫被江驛耍了呀……”
“江驛之前一直待在青石鎮,跟她談著。”言亭放下礦泉水瓶,用一種惋惜地眼神看著尤川,“他可比你受寵多了。”
尤川腦子轟一聲,直接說不出話。
跟程秋來談過,現在又跟在葉心怡身邊,他知道這姐妹倆某些相同的癖好,萬萬沒想到連男人都樂意玩同一個。
他覺得言亭應該是不知道程秋來喜好的,偏偏這孩子字里行間又透著幾分隱晦,故作高深的模樣令他不爽。
“我跟江驛沒什么好比的,你不是很清楚嗎,她可從沒承認過我們倆是戀愛關系。”尤川無力靠在沙發背上,輕聲嘆道:“我們之間,也沒發生過任何關系。”
言亭眼神驀地一閃,“沒上床嗎?”
尤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啊,男孩子一旦到了年紀,對這種事都是無師自通的。”
“程秋來,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尤川說到一半,又截然而止:“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還是單純點好。”
言亭卻不依不饒地追問他:“怎么不一樣了?我想聽。”
尤川成功吊起了他的胃口,卻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借著屋頂暗光打量了一番他的臉,問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亭亭啊,你讀書的時候是校草嗎?”
言亭:“現在也是。”
“我想也是。”尤川笑著,眼神卻十分認真:“無論你是不是她親戚,我都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
言亭饒有興趣地等著他說。
尤川壓低了聲音:“如果你渴望一段正常愛情的話,那千萬要離她遠些,她的另一面,很可怕。”
“你為什么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言亭故作單純地眨了眨眼,“我從八歲起就跟在她身邊了,她對我最好了。”
尤川見他這幅不聽勸的模樣,一時沉不住氣,認真道:“她對你,絕對是有意思的。”
話音剛落,他能明顯感到言亭微微顫栗地身軀,以及愈發明亮的眼睛,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興奮。
“那可真是……”言亭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太過分了。”
尤川見孩子知道怕了,頓時松了口氣,憐憫道:“所以孩子,快跑吧……”
第59章 回來吧
傍晚五點, 聚會散場。
眾人各回各家,言亭,尤川, 還有小瓜小果共乘一輛出租車,返回青石鎮。
今日能見到楊宇屬實意外,言亭也因突如其來的上頭憑空生了事端,幸虧結局是好的, 他把楊宇狠狠揍了一頓,報了十年前的仇,而對方被小弟攙扶著狼狽離開, 事后也未報警。
張超群趁著熱鬧提議將聚會時間延續, 讓大家玩個盡興, 但言亭還是決定先回到程秋來身邊。
出租車上, 齊佑寧喋喋不休地講述著方才令人熱血沸騰的畫面, 聲音亢奮:“當時你就站在原地,楊宇撲過來的時候我們都嚇了一跳,可你隨便一抬腳就把他踹飛了!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打架這么厲害, 你小學的時候被張超群欺負,我倆還給你湊保護費來著!”
言亭:“嗯, 你倆給我四十二塊。”
齊佑寧詫異道:“居然記這么清楚,我都忘了。”
言亭看向窗外,笑而不答。
他生命中遇到的貴人屈指可數,小瓜小果占了兩個位置。
尤川聽著三人有說有笑, 無意瞥了眼言亭,剛剛跟他說的話也不知他到底聽進去沒有, 他有些后悔把程秋來的秘密冒然告知他,但若能令他知難而退再好不過, 雖然還不是情侶,但程秋來身邊的異性,越少越好。
那么完美的老公,應當只屬于他。
下班時間,步行街開始熱鬧擁堵,汽車堵了老長一排,行人及電動車如螞蟻般在縫隙中亂竄,各類噪音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程秋來也沒閑著,自打二人出去后她陸續接到好幾個單,打螺旋打的手腕發酸,心中兀自埋怨二人這個點還不回來,當真是一點自覺性都沒有。
剛打完一束三十三朵紅玫瑰的螺旋準備上包裝,身后風鈴響了,程秋來以為又有客人進店,頭也沒回招呼道:“麻煩稍等一下!桌上有花束款式冊可以先翻翻看……”
“老大……”身后傳來一聲虛弱地呼喚。
程秋來捧著花轉身,一眼看到二人正站在門口,明明出去的時候都打扮的干凈帥氣,現在尤川變化不大,言亭卻是像在泥堆里打過滾似的,渾身上下沒一處干凈地方,更要命的是,臉上還受了傷,有淤青,也有破皮。
稍一失神,手中花束砸到地上,鮮艷欲滴的紅玫瑰散了一地。
她沒有慌著去拾,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而是冷聲道:“怎么回事?”
言亭:“碰上楊宇了。”
程秋來想了十來秒才記起這個人是誰,一顆心當即懸了起來:“然后呢?是他把你打成這樣?報警沒有?”
“我們單挑了。”言亭眼神明亮,語氣驕傲似在邀功:“我打贏了。”
程秋來氣的發笑:“單挑?你還是小孩子嗎?你去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被打成這樣很光榮是嗎?”
言亭一聲不吭承受著她的怒火,眼中笑意更濃。
程秋來罵完言亭,又瞪向尤川:“所以,你就在旁邊看熱鬧?也不攔著他?”
尤川不服:“嘁,他一開始還不讓我去呢,我偷偷跟去的……”隨即想到言亭勇猛的表現,又欣慰地笑了:“放心吧,那小子傷的更重,咱亭亭可厲害了,又帥又能打,跟個戰神似的。”
他每調侃一句,程秋來臉色越黑,等他說完,冷笑了聲:“戰神是嗎?那還是離我的店遠點,免得到時候被仇家找到誤傷。”
言亭咬了咬嘴唇,踟躕道:“老大,你這有碘酒嗎,我疼……”
尤川一臉震驚,明明剛剛還生龍活虎的……
程秋來冷聲道:“沒有,自己買去!”
言亭呆站了會兒,默默轉身離去,背影落寞地令尤川都于心不忍:“哎呀……至于跟孩子發這么大脾氣?哪個男孩子年輕時沒打過架呀……看他們這么熱血我還挺感動的呢。”
程秋來深呼吸了番,蹲在地上把花一枝一枝地撿起來,低聲抱怨道:“感動你怎么不上,就眼睜睜看著他挨打……”
尤川聽的直翻白眼:“噢,你是心疼了對吧?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那小子傷的比他嚴重多了,我就該給你錄下來,亭亭在你面前,跟在他那幫朋友面前,根本就是兩個人!”
程秋來對尤川的話抱有懷疑,卻也沒有完全否定,畢竟言亭的另一面,她也從未見過。
言亭在她面前永遠乖巧懂事,偶爾聒噪活潑也只為逗她開心,時至今日,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依舊是敏感又單純。
直到晚上言亭都沒再出現。
程秋來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得今天確實不該發那么大的火,發火是因為關心,關心則亂。
她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似乎隨著言亭的成長,她的情緒也愈發的不穩定了。
她根本用不著再關心他,若不是他這次回來,他們本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明明說好了要放手的。
悄悄拉開窗簾,程秋來躡手躡腳走到了陽臺上,瞥見對面房間燈還亮著微弱的光,思忖片刻折返回房。
花藝師手部受傷是常態,就算再小心都避免不了被尖刺或剪刀劃到,至于處理傷口的應急用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半夜言亭睡眼惺忪地來到陽臺,一根煙剛噙到嘴里,還未點燃,忽然瞥見陽臺地上扔著個白色應急包,打開一看,瞬間明了。
他能想到方才程秋來收拾這些東西時陰沉的臉色,思緒更是回到童年某個午后,在聽到江驛提議要把自己送走時,她察覺到他的焦慮不安,輕描淡寫地對他說:“我不會不管你的。”
那一刻,他的心被填滿了。
就算嘴上說的再狠,她也從來沒有拋下過他。
她的心軟,只為他。
第二天早上,程秋來去陽臺給綠植澆水,看到昨晚扔到對面的應急包已經不見了,這才松了口氣。
自從那天挨了吵,接下來一連幾天言亭都不見人影,偶爾程秋來出去送貨或給街坊們送花,看到曼秀緊鎖的大門,眼中會有一瞬的憂慮。
她在心底拼命告誡自己,不要管他,不要管他,怎么能因為短短十幾天的陪伴就又對他產生依賴了呢。
何況尤川雖然手藝遜色了點,但給她當個助理干點雜活也夠用了。
察覺到她焦躁不安地情緒,尤川大概猜到是為哪般,此刻啃了口高曉麗送來的脆蘋果,幸災樂禍道:“十八九的男孩子自尊心最強了,你說你吵人家干嘛?現在人家離家出走了,急的還不是你?”
程秋來怒道:“誰急了?”
尤川沒戳穿她,揚了揚手機:“要不要我幫你打個電話?”
“不用了。”程秋來閉眼揉了揉額頭,這么大個人,總不至于被人拐跑吧。
就當他又跟朋友們出去旅游就是了,至于通不通知她,無所謂的。
很快店里迎來了最忙的幾天,雖然不見言亭,但尤川也幫了不少忙,承包了所有雜活,讓她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包花上。
一單掙得并不多,但她樂在其中。
喘口氣喝杯茶的功夫,尤川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程秋來第一時間看了過去,然而來電顯示并不是言亭,而是一個陌生號碼。
尤川也不避諱她,跟對面簡單交流兩句后,神情愈發凝重。
掛了電話后,他看向程秋來,“我要回去了。”
程秋來聽出那邊好像出了什么事,二人頻繁聊到那家夜店,還有資產類的字眼,尤川從來都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騷樣子,如果連他都笑不出來了,那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
程秋來沒有挽留,淡淡道:“嗯。”
尤川這次沒有貧嘴,也沒有賤兮兮地湊上來跟她道別,安靜地看了她幾秒后神色凝重:“葉心怡目前正在被警方通緝呢。”
短短一句話,程秋來如遭雷擊:“她怎么了?”
“她賭了。”尤川惋惜道:“輸光了所有身家,還欠了好多錢,那家夜店曾有她的股份,現在警察要我回去配合調查。”
“要你回去配合調查?”程秋來有些不可置信,因為在她看來尤川對葉心怡來說完全是可有可無的一個玩物,自然也不配知道她更多的私事。
“有什么奇怪的。”尤川瞇起眼略顯不爽,“那家夜店我接手了,現在我才是老板,不然哪有這么多閑時間跑來陪你。”
說罷,尤川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休閑西裝的衣領,又蹲門口逗小花玩了會兒,起身回頭道:“店里實在忙的話,就招個學徒吧,別讓自己太累了,不然我會心疼的。”
尤川走后整整一天,程秋來都處于心不在焉的狀態。
一個無法自控的瘋子,偏偏沾上最容易讓人失控的惡習,后果可想而知。
她想到葉心怡當時來找她,讓她放棄信托賬戶時的狀態,貪婪,空洞,急不可耐,大概從那時起她就開始不對勁了,可惜她毫無察覺。
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大小姐,猛地淪為喪家之犬,當下境遇可想而知。
程秋來一陣心煩意亂,雙手插進發間,目光悲怮。
就算她跑了,江驛呢,他們不是要結婚了嗎。
情緒一低落,手藝水平也跟著下降,鎮上飯店周年慶預定的混搭花籃,做了兩遍還是慘不忍睹,程秋來大可以直接退款,鎖門上樓睡覺,黑著臉又開始鼓搗第三遍完全是不想破壞人家的好日子。
將花籃固定在副駕后程秋來開車去送貨,飯店位置離森也不近,幾乎在青石鎮的兩個對角,加上路段擁堵,三十分鐘后她才到達目的地。
花籃是老板定的,此刻打電話卻無人接聽,程秋來只得咬咬牙自己扛著花籃進去,問過服務生后得知老板此刻正在后院跟朋友喝茶,讓她把花放前臺就可以走了。
程秋來也不逗留,把花放下轉身便走。
不遠處包廂走廊里,留著地中海發型的大堂經理正厲聲訓斥著新來的服務生:“你說說你來了還不到十天,犯多少錯誤了?不是給人送錯菜,就是把湯灑客人身上,你是手有毛病還是腦子有毛病?整天打扮的人模狗樣的有用嗎?等著富婆看上你啊?我警告你哈,再馬虎一次,直接給我滾蛋!”
就算事不關己,程秋來也覺得罵的實在有點過了,她忽然好奇挨罵的服務員此刻的臉色,于是臨出門時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令她驀地駐足,再無法向前邁出一步。
言亭也看見了她,只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回頭,此刻迎上她的視線,他默默低下了頭。
“亭亭?”程秋來走上前叫了他一聲。
大堂經理正罵的起勁,冷不丁回頭看見程秋來,先是瞇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見她年紀似乎不大,眉頭又皺了起來:“你是誰?他女朋友?”
言亭本來還難過著,聽到這句話沒忍住笑了下。
程秋來氣的發抖,直接無視大堂經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門口拽:“走。”
言亭戰戰兢兢地跟在她身后,猶豫道:“老大,我工錢還沒結呢……”
拉開車門,程秋來把他塞進副駕后,自己卻遲遲沒上車。
看見被罵的服務員是言亭的那一刻,程秋來似乎被激發了跟葉心怡相同的某種屬性,難以抑制地沖動令她情緒險些失控,再不帶他離開,她難以確保自己會不會真的做出什么瘋癲舉動。
現在她冷靜了,靠著車門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看見言亭沖她笑。
言亭非但沒笑,反而有種想哭的沖動,他看著程秋來一步步挪到另一側,拉開車門坐進來,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
“怎么突然想到……啊?”程秋來撐著額頭無力發問。
“馬上開學了,想賺點生活費。”言亭低聲道,“你店里也不需要我幫忙。”
生活費?
程秋來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下意識道:“你不是有個店嗎?”
言亭抿了抿嘴道:“……生意不好。”
氣氛陷入沉寂,安靜的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之久。
程秋來緩緩開口:“回來吧,給你開工資。”
言亭內心狂喜,卻故作為難道:“不是有川哥了嗎?”
“他走了。”
“好啊。”言亭答應的果斷,又依依不舍地看向飯店,“那我先去把前幾天的工資要了……”
一想到言亭可能又要碰上那不好惹的經理,順便并不被奚落一番,程秋來直接把車落了鎖,一腳踩下油門,“別去了,我給你補上。”
“我的換洗衣服,被褥什么的還在宿舍呢……”
“不要了。”
回去的路上,言亭嘴角就沒落下來過,當然,他是不敢讓程秋來看見他此刻嘴臉的。
等紅燈的間歇,言亭盯著窗外的太陽感到一陣燥熱,便將襯衫領子松了兩顆。
看著程秋來目視前方一臉正經的模樣,他問道:“老大,你看這飯店的服務員衣服,是不是還挺好看的?本來主管讓我去站門口迎客來著,我不想拋頭露面,就回去端盤子了。”
程秋來側頭看了一眼,白藍色的英倫風制服修身又顯瘦,穿在言亭身上再合適不過,不過總覺得哪里奇怪。
“嗯,是挺好看。”
再看第二眼,程秋來注意到他敞開的襯衫領口,配上散漫不雅的坐姿,多了幾分不正經的意味。
言亭將手放到胸前,就像主管教過的那樣,朝她行了個標致的歐式禮。
他笑容純凈,眼神卻熾熱滾燙。
“很高興為你服務,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