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異蟲能為霧杉提供能量?”
柴雨晴趕回與輝路,一見到米途,不管對方是否醉著,直接開門見山。
啤酒瓶在米途指間晃晃悠悠,似乎隨時都會掉到地上,砸個粉碎。
他醉眼迷瞪地重復:“能量?”
而后抬起頭,望向對面。
柴雨晴走進棚屋,循著他的視線轉過頭,一怔。
十二也在。
柴雨晴凝視他的眼睛:“你也知道,對不對?”
十二沒說話,倒是米途含糊地笑了一聲,透出些許遺憾。
“看來你沒能讓霧杉坦誠。”
“坦誠什么,坦誠自己只有不斷吞噬異蟲才能活下去?”柴雨晴蹙眉,“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把這種事情告訴朋友!”
“但是朋友可以自己發現,自己默默消化,自己決定要不要接受現實。你早就見過霧杉吞噬異蟲了,不是么?”
所以,是自己做得不到位,不算一個合格的朋友?
——從泉樹商廈趕回來的路上,柴雨晴已經無數次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不過她很清楚現在不是內耗的時候。
“為什么?”她問米途,“霧杉是仿生人,為什么要通過異蟲獲取能量?你不是說你給她安裝的是生物芯片嗎?”
“我同樣告訴過你,生物神經網絡修復技術,即便在蟲災爆發前也只有理論上的雛形。科技停滯130年,你覺得我何德何能,能讓理論飛躍成現實?”
“那……”
“我沒有這個能力,異蟲有。霧杉的芯片材料,是蟲骸。”
“蟲骸?”
“沒錯,也是你腦子里有的、能讓你免疫寄生的那個東西。”
米途頓了頓,說:“只是霧杉的蟲骸更特殊,那是凈蟲的蟲骸。”
“雪人大腦里的凈蟲?”柴雨晴不由看了眼十二。
“利用凈蟲蟲骸制作芯片,只是我膽大妄為的一次嘗試,我也沒想到會成功。霧杉的種種能力,都源于凈蟲蟲骸。”
“你也有蟲骸,但你不需要也不會喜歡吸血,同理霧杉也不能通過血液獲取能量。唯一的方式是吞噬異蟲,攫取蟲軀里蘊含的異蟲能量。”
“不過柴雨晴,你依舊需要明白,蟲骸只是制作芯片的材料,霧杉本質上還是芯片控制的仿生人。”
柴雨晴:“我明白。”
從米途這里得到直接答案,她總算消化掉了這個驚人的事實。
“既然霧杉以異蟲為食,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加入純凈區計劃,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你不加入,融雪就會放棄純凈區計劃?”米途哼笑,“程序正義從古至今都是極具爭議的話題,懷抱正義目標的人,手段未必干凈,更何況是融雪。”
柴雨晴不由又看了眼十二。
“你對融雪成見很深?”她問米途。
“你怎么不問問我從哪里拿到的凈蟲蟲骸?”
“……融雪實驗室。”
這是個顯而易知的答案。
“沒錯。”米途道,“你很難想象,融雪為了創造出雪人,又或者其他實驗,制作、殺死了多少傀儡。作為見證者和幫兇,我再自私,也不能單純得把霧杉當成霧杉,當成我的女兒。”
“不,霧杉只是霧杉。”
柴雨晴毫不猶豫地反駁,“我尊重死者,但死者已逝,不能用他們綁架活著的人。何況霧杉并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棚屋里為之一靜。
柴雨晴徹底冷靜了,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我知道怎么做了。”
棚屋中又安靜了一會兒。
米途面朝門口,笑著搖了搖頭,對十二舉起酒瓶:“來一口?”
十二眼神幽深:“你女兒?”
米途聳肩:“我有必要騙你?”
十二緩緩眨了一下眼,又盯住米途的眼睛。
“你希望柴雨晴陪在她身邊,柴雨晴也一再證明不會背棄她,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
“沒幾個人能承受住真相的。”
米途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這種痛苦,有你我二人承擔就夠了,不是么?”
……
算時間,霧杉應該快到家了。
然而柴雨晴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影,剛想打電話給沉宜問問,羅姿來電。
“初步尸檢結果出來了,死者洪明輝——那個搶劫犯,患有嚴重藥癮。從皮膚癥狀判斷,很可能是伊絲片。”
柴雨晴心里一突。
但她只嗯了一聲,讓羅姿干脆把話挑明。
“我們還沒開始調查,但我懷疑他也是呂思控制的癮君子。她設計搶劫事件誘導霧杉殺死賀杰,故意挑起我們和楊沁的矛盾,居心叵測。”
“你想怎么做?”
“最簡單的方式,當然是把洪明輝的尸體交給楊沁,楊沁自會清理門戶。”
“不行!”
柴雨晴的斷然否決讓羅姿愣了一下。
“原因?”
原因當然是純凈區沒有異蟲的日子里,霧杉還需要呂思時不時送飯。
柴雨晴:“楊沁表面合作,實際放任手下滲透無主領地,否則賀杰也不會出現在泉樹商廈。今天只是敲山震虎,讓楊沁規矩點。”
“你……早就知道呂思的計劃?”
“知道,我們一起策劃的。”柴雨晴說,“此外,楊沁是遲早都要拔的肉中刺,留著呂思還有作用。”
羅姿思忖片刻:“你能主動為純凈區考慮,我很欣慰。只是以后再有類似的計劃,務必提前告訴我。但凡是計劃,總有失敗的可能,管控中心總不能等楊沁打過來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好,我會提前和你商量。”
“還有,賀杰尸體上有一個鮮血寫就的符號S,應該是霧杉留的,代表什么意思?”
S?
S級蟲王?
“我也不知道。”
“雪小姐殺蟲留名是好事,能進一步鞏固形象,只是這個字母在有心人看起來,或許會引起歧義。你找機會問……”
她還沒說完,柴雨晴聽到了敲門聲和門外雀躍的嗓音。
“好我知道了。”
柴雨晴迅速掛了電話去開門,只見霧杉拎著大包小包笑嘻嘻站在門外,身后是同樣大包小包的沉宜和馬樓。
“你們……”
“我想吃火鍋,所以把姐姐哥哥都叫過來啦!快煮快煮,我好餓!”-
一個神秘又狂妄的“S”,令人浮想聯翩。
它是呂思全盤計劃里,唯一一個意外。
楊沁雖然出離憤怒,卻似乎被這個符號鎮住了,一連好幾天,呂思都找出她有任何反擊的跡象。
楊沁在忍讓。
十年來一直高高在上的主人,即便見到分會上級都傲然挺立的楊沁,在被人上門打臉后,居然選擇了忍讓。
呂思冷笑。
那就看看你的腰能彎多低。
霧杉開始頻頻約呂思出街,自然,地點都是呂思推薦的。
地方都不在純凈區內,但距離都不算太遠。
有一次是某個公園邊上的咖啡廳,意外發現店老板在吸店員的血。
有一次是燈紅酒綠的酒吧街,意外發現其中一名客人頭頂不是彩色燈光,而是光斑。
還有一次,是某家西式餐廳,霧杉出于好奇溜去后廚,意外發現冷柜里有一箱補劑。
三次意外,終于讓霧杉電量提升至80%,同時也讓楊沁的忍耐瀕臨極限。
雖然案發現場都不在楊沁領地內,可死去的異蟲都是她比較看重的手下,否則,她也不會放任他們在其他領地建立勢力。
“她讓你調查霧杉背后的雪人?”
呂思坐在轉椅上,食指輕輕摩挲名片尖銳的邊緣,靠近邊緣的地方印著幾個字:心理咨詢。
一樣的名片,桌上的小盒子里還有許多。
“難怪她每次都叫你送尸體,想幫你在管控中心贏回尊重啊。”她笑了笑,“怎么樣,能打入專項組內部了么?”
“怎么可能,羅姿根本就不相信我,尤其是沉宜……”
葛康銘語聲一滯,臉上的不甘悉數消失,“您想讓我怎么做?”
“既然你這么廢物,那就放手去做咯。”
呂思彈掉名片,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藥瓶,放在桌上。
藥瓶的標簽被撕掉了,但葛康銘清楚知曉那是他想要的東西,再也顧不上被譏諷的難堪。
他忙把藥瓶揣到兜里:“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呂思用嫌惡的眼神送他離開。
片刻后,原海市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敲門進來。
他神情忐忑目光閃爍,繞過辦公桌走到呂思跟前,正要跪下,膝蓋被呂思的鞋尖頂住了。
“省省,我不需要虛頭巴腦的恭維。摧殘你作為一個人的自尊,對我有什么好處?”
她勾勾手指,“腦袋湊過來。”
指尖點在心理醫生額頭。
后者閉上眼,隨著灼.熱感剝奪幼蟲的能量,露出幾分痛苦神色。很快,痛苦和緊張都消失了,多出一種釋然。
若非不知不覺中被呂思種下蟲卵,他哪來的膽子誘導一級調查官濫服伊絲片。
而他和呂思一起做的那些事,那些見不得光的把柄……決定了他即使是最擅長控制情緒的心理醫生,也必然會成為呂思的傀儡。
幸運的是,呂思是他見過的、最講道理的異蟲。
此時此刻,呂思對于心理醫生的暗自感慨毫無興趣。
她在琢磨楊沁的行動。
一地領主的臉皮都被按在地上摩擦了,居然只是派出葛康銘當內奸?
看來還是不夠肉痛啊,需要放血才行。
……
管控中心迎來了兩個好消息。
第一,第三周期只剩下最后三天,旅者公會派出來的異蟲卻遲遲沒有出現。也就是說,旅者公會在第三周期沒有派人,讓管控中心不費一兵一卒就撐過了一個月。
大家都說,旅者公會被第二周期嚇傻了,首日10只異蟲就死了9只,誰還敢毛遂自薦。
第二,原周一定、何固領地上集中出現不少資產交易,賣方都是楊沁領地的異蟲。
雪小姐連續幾次敲山震虎的行動,逼得楊沁老老實實龜縮回領地里。
不但純凈區面臨的外部環境明顯改善,雪小姐的聲譽也被進一步推高,據說外面已經出現了一個新型宗教——拜雪教。
羅姿無奈地搖頭:“派人加入進去,讓他們低調點,不怕招來異蟲嫉恨么?霧杉這個教主又沒在里面。”
與此同時,她也深覺自己似乎無用武之地了。
純凈區出現了三個月,前面一半時間,融雪沒發揮多少作用,后面一半時間,連管控中心都像是個擺設。
所有收獲都來源于核心的幾個人:霧杉、柴雨晴、沉宜,現在還要加上呂思。
同樣是女人……
羅姿制止了自己無聊的想法,問:“晚會準備得怎么樣了?”
“餐廳那邊說人手物料都準備好了,原先預定的客人也都已經清退完,大家聽說是雪小姐要舉辦party,都很配合。”
能不配合么,雪小姐興師動眾必然是為了任務,有任務必然有異蟲,誰敢在任務現場待著。
只可惜,雪小姐這次還真不是為了“任務”。
“去多少人確定下來了么?”
“餐廳報的人數是189位……”
“這么多?!”羅姿眉頭一凝,“多派人手提前布點,第三周期最后三天不能出岔子。”-
“這么多人啊?”霧杉驚嘆之后,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苗苗!”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一起去邀請同學了啊!”米湘把表姐擠到一邊。
霧杉用力點頭:“謝謝你們哦,我自己肯定請不來這么多人的。”
苗苗又把表妹擠開:“跟我們沒什么關系,大家都很喜歡雨晴啊,都想給她慶祝生日!我們兩個只是跑跑腿罷了。”
事實上,這對表姐妹在請人一事上確實費了不少口舌。
柴雨晴和霧杉形影不離,聽說霧杉要為她辦驚喜派對,大家第一反應都是意動。然而,第二反應都是遲疑。
雪小姐神秘、強大又琢磨不透,平時見面,大家都巴不得多接近她。可她大張旗鼓做某件事……
不光學生們,就連老師都猜測雪小姐要執行什么大任務。
好在,苗苗和米湘不但和霧杉走得近,在學校里的人緣也很好,苗苗又是學生會主席,好說歹說,終于讓一部分人相信:雪小姐真的只是想給柴雨晴辦一個驚喜派對。
至于能不能驚喜到柴雨晴……
苗苗瞥了眼教室窗戶,暗自搖頭。
總覺得柴雨晴早就知道了呢。
當然,霧杉認為自己隱瞞得滴水不漏。
這件事是從三天前開始策劃的。徹底擺脫電量焦慮后,她驚覺雨晴的生日要到了,11月27日。
她第一反應就是送給雨晴一個驚喜。
還有什么比驚喜派對更加合適呢?就連呂思都說這個主意很棒呢!
哎,呂思上午怎么沒來上課?
午飯后,霧杉回到教室,發現呂思的課桌依舊空蕩蕩的,還沒來。
她撥出電話:“喂喂,呂思你生病了嗎,為什么沒來學校呀?”
“我來了。”
交疊的聲音傳入耳中。
霧杉扭頭一看,呂思就站在門口,表情淡淡的無法分辨情緒,但臉色很蒼白。
她跑過去:“你臉色好差,生病啦?”
呂思搖了搖頭:“沒事。”
“你都打針了,怎么會沒事呢?”霧杉指著她的手臂。
天氣已經很冷了,呂思卻卷上了袖子,蒼白的臂彎上有一片輸液貼,透出一點血色。
呂思把袖子放下,特意看了眼教室里的人,壓低聲音:“真的沒事,只是去獻血了。”
類似的表情語氣,霧杉最近見太多了。
她疑惑起來:“獻血是做好事啊,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你……”呂思欲言又止,又掃了眼周圍,“出去說。”
兩人來到操場看臺。
熟悉的地方說熟悉的事,霧杉開口就問:“你碰見異蟲了?難道是異蟲抽你的血!它在哪里,我去打死它!”
呂思泛出一絲蒼白的笑,搖頭。
“謝謝你,不過不是異蟲。我確實是去獻血了。其實,上周是我生日。”
霧杉愣了一會兒,才按行動判斷邏輯做出一系列反應。
“生日快樂!”
“你怎么不告訴我,我們可以幫你慶祝生日呀。我還拉你去看舉辦派對的餐廳呢,你那時候就應該告訴我的呀!”
“生日和獻血有什么關系呀,我想不通……”
呂思問:“你不知道成年人都需要定期獻血嗎?”
霧杉檢索了一下記憶:“對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我看見過,但不知道具體規定。”
“很簡單,任何公民年滿18歲,也就是過完18周歲生日后的一周內,要去血站進行首次獻血,此后每個季度都需要獻血300毫升。”
呂思解釋完,問:“你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規定么?”
霧杉點點頭:“雨晴跟我說過的,放血療法對身體有好處,所以國家才鼓勵大家定期獻血。”
放血療法?
柴雨晴怎么會用這么離譜的理由搪塞霧杉。
呂思心思一轉:“我就是問問,我也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這種規定。可是,我今天獻血的時候……在血站看到了補劑。”
“補劑?”
“對,棕色玻璃瓶,黑色橡膠塞。”
霧杉瞪大眼:“那種補劑?!”
呂思語氣篤定:“那種補劑。”
兩人神色嚴肅地討論了五分鐘,上課鈴響了。
呂思:“我精神不太好,可能會請假兩天。柴雨晴的生日派對,和這次S小隊行動,可能都無法參加了。”
霧杉大手一揮:“包在我身上,你回家好好休息!”
“霧杉。”呂思又叫住她。
“怎么啦?”
“如果……”呂思欲言又止,自嘲一笑,“先說好,我只是假設,我已經許多年沒好好過生日了。如果我希望明天驚喜派對的主角加上我,你會同意嗎?”
“不同意哦。”
霧杉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
“明天的派對只屬于雨晴,也只有她能當主角。“
呂思自嘲的笑容又泛了上來,好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區別,她這段時間已有耳聞。
她倒是沒想在交易里尋找友情這種無聊的東西,問題在于,這一步棋偏偏需要霧杉的友情來提升勝算。
否則,她面臨的境地將會極度兇險。
呂思點點頭:“沒關系,我理解……”
“但我會另外找時間幫你慶祝生日,到時的生日派對也只屬于你哦。”
霧杉嘻嘻一笑,“我去上課啦!”
呂思:“……”
她的笑容復雜起來,真是意外的答案呢-
驚喜生日派對舉辦得很成功,柴雨晴數度落淚。
第一次落淚是被霧杉“騙”進黑漆漆餐廳的時候,伴隨著整齊的“生日快樂”,上百根蠟燭同時點亮。
第二次落淚是在包間換上霧杉提前準備好的禮服時,發現每個地方的尺寸都十分貼合,就像她親自去定制的一樣。
第三次落淚是她盛裝登場驚艷眾人后,許盛清偷偷過來說,她佩戴的水晶耳墜價值500萬。
第四次落淚是拆開霧杉送的生日禮物,一本書,早已絕版的《集言廣志》。
書頁沒有新書那般平整,因為每一頁每一個字,全是霧杉手抄而來。
“這本書真的買不到啦,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從一個圖書館找到了印影版,但是印影版又臟又破,打印出來很丑。所以就抄了一遍哦。”
霧杉說完趕緊補上一句,“不準說我寫字難看!”
整個派對,有一半的時間,柴雨晴都抱著那本書躲在包間里發呆。
不過是她曾經隨便找的一個借口而已,霧杉竟然記到了現在。
每一個隱瞞的秘密,都像長出了針尖,讓柴雨晴心臟刺疼。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她心想,開始喝包間里的紅酒。等到派對結束,必須把一切都告訴霧杉……
她喝完了一整瓶紅酒,卻在霧杉找來包間時,醉暈了過去。
……
“姐姐,你幫我送雨晴回家哦,她喝太多了可能會吐的,麻煩姐姐照顧一下啦。”
沉宜扶過柴雨晴,問:“你不回家?”
“我要晚點回去,先把大家都送走呀。”霧杉說。
派對前半程,大家都有些拘謹,后來見雪小姐真的不像要執行任務的樣子,漸漸都放開了。喝多的人不少。
米湘也喝多了,正抱著表姐亂啃,表示不把班級換回來不松口。
問題在于,她根本沒發現自己啃的不是苗苗的手,而是苗苗拿在手里的小皮鞋。
“苗苗,能麻煩你送大家走嗎?”
苗苗腦袋也有點暈乎,聞言愣了愣,猛然清醒:“當然可以,我馬上叫學生會過來幫忙。——你有事?”
霧杉點點頭:“是有點事。”
“那你快去吧,這里交給我,放心!”苗苗拍胸.脯。
她已經發現了,不考慮霧杉神秘的來歷,單以性格而言,是十分好猜的。
尤其是霧杉的表情,開心、生氣、嚴肅、認真……每一*種表情都像在臉上寫字一樣,明明白白。
此時,苗苗在霧杉臉上看到了嚴肅。
霧杉果然有任務!只是不在派對過程中,而是在派對之后!
……
以“S小隊”名義行動過幾次,霧杉大致摸索出一套行動準則,準則之一:低調行事,避免暴露。
她悄然進入包廂,換了一身烏漆嘛黑的衣服,直接從包廂的窗戶翻出去。
“霧杉?”
霧杉一愣,動作僵硬地轉過身:“嗨,馮嘉瑋,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也參加生日會了,你沒看到我嗎?”馮嘉瑋說,“你對柴雨晴真好。”
類似的話,霧杉今晚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她搖搖頭:“雨晴對我更好。不跟你說啦,你快回家吧,已經很晚啦。”
“你要去哪里?”馮嘉瑋上前一步,“是去……對付怪物嗎,我可以……可以幫你。”
霧杉關閉情緒模擬,面無表情地看他。
馮嘉瑋低下頭,一如既往地畏縮。
霧杉問:“你知道我是雪小姐?”
“……猜到了。”
“那你不害怕——”霧杉想了想,用了相同的詞,“怪物嗎?”
馮嘉瑋搖頭:“不怕。”
霧杉權衡了一會兒。
過去幾次行動中,都是呂思幫她望風,有什么發現也會及時溝通。但呂思這兩天都請了病假在家里休息。
霧杉不覺得自己一個人不行,但她有點習慣、或者說喜歡有個隊友一起行動了。
除了呂思,同樣知道她殺蟲秘密的馮嘉瑋,顯然是最合適的隊友。
霧杉最終同意了:“好吧。”
……
平陽路血站沒有開在醫院里,是一棟紅色的獨棟建筑,四面圍欄,正門內前院里停著三輛采血車。
深夜,血站里依舊燈火通明,窗戶上倒映出走動的人影,院子里也有巡邏的保安。
霧杉躲在鐵圍欄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保安們的黑色背心上都有四個字:武裝防爆。
她驚呆了:“我還以為是保安呢,原來他們是警察呀。警察怎么會在這里?”
馮嘉瑋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霧杉蹙眉思索:“血站不下班的嗎,里面這么亮,我怎么進去才不會被發現呢……”
剛說完,眼前光線一暗。
血站里的燈,全部熄滅。
第92章
沉宜擰了一條熱毛巾,正替柴雨晴擦臉,手腕突然被握住。
柴雨晴醒了,不過眼神迷蒙:“霧杉……”
沉宜拍拍她的手:“是我,霧杉在送其他同學回家。你喝多了,睡吧。”
柴雨晴闔上眼睛,眼淚又一次淌下。
沉宜無聲嘆氣,默默地用毛巾去擦,只聽她輕聲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沉宜沉默半晌,說:“其實,我早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露出無聲的笑:“論大局和統籌,我比不上羅姿姐。論應變,我比不上你。論作戰實力,我也不是管控中心里最好的,甚至是融雪里最差的……”
“開始時,我還有一腔熱血和堅定的立場。因為霧杉,因為你,我似乎連立場模糊了。”
“一個平庸的普通人,知道太多怎么辦又有什么用呢。”
“總之純凈區還在,周遭的人和事都在變好,在情況變差之前,不用多想,順其自然就好了。你說呢?”
柴雨晴沒有回應,薄薄眼皮下的眼球,也沒再轉動。
看樣子是徹底睡過去了。
沉宜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剛給柴雨晴蓋上被子,羅姿來電。
“霧杉有沒有回家?”
“……沒有吧,我沒聽到動靜。她回家應該會來看雨晴。”
“那就是跟丟了。”
沉宜一怔,意識到羅姿指的是什么。最近半個多月,霧杉每次和呂思一起行動,她和柴雨晴的盯梢難度就驟然增加。
霧杉主動掩飾行蹤,意味著她找到了異蟲。
沉宜看了柴雨晴一眼,快步走到客廳:“第三周期的異蟲?呂思怎么說?”
羅姿:“她在清郡,也不知道霧杉發現了什么。明天是第三周期最后一天,我認為很有可能。等一下……”
沉宜在客廳中踱步等待,望見臥室里的柴雨晴,順手把門關上。
羅姿回來了:“平陽路血站發現異常。”
沉宜已經穿上風衣:“我馬上過去!”
……
血站的二層建筑里,出來十幾個人。
有的穿著安保制服,有的穿著白色無菌服,顯然都是血站工作人員。
霧杉滿臉不解:“怎么回事呀,燈突然黑了,人突然出來了……難道是精神污染?”
她扭頭看向馮嘉瑋:“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馮嘉瑋說,點亮手機屏幕,“可能是下班了吧。你看,正好十一點。”
“是嗎?”霧杉總覺怪怪的。
馮嘉瑋又道:“好像不是所有人都下班,你看,院子里的保安沒有走。”
確實,那兩名穿著防暴背心的保安和之前一樣,還在院中巡邏。
“好吧。那你在這里替我望風,我溜進去看看。要是發現有人走進樓里,馬上通知我,知道了嗎?”
馮嘉瑋點點頭。
霧杉的手在圍欄上一撐,整個人便翻過圍欄,無聲無息落入院中。
她如一只矯健的黑貓,抓住保安巡邏的視野盲區,幾個起落便靠近建筑,找到一扇沒有鎖死的窗戶后,鉆了進去。
這里好像是一間抽血室。
借著窗外的光,可以看到房間被大理石臺和玻璃墻隔成兩半,玻璃墻上有五個窗口,對應的石臺下方都有一把圓凳。
晚上顯然不是獻血時間,臺面上干干凈凈,窗口里面那側,各種醫療用品擺得很整齊。
霧杉沒在這里發現棕色小瓶子。
她打開門出去,又退了回來,扭頭望向天花板上的監控器。
呂思說,要是不想被人知道“雪小姐”的身份,需要注意躲避監控。
霧杉認為有道理,但又覺得,自己在做正義的事,還要偷偷摸摸躲開監控,也太奇怪了。
不如像電影里的超級英雄一樣,用換裝、改變造型掩飾身份。
可惜,霧杉拉著呂思嘗試了好幾次,效果都不怎么樣。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
現實中改變形象造型,根本做不到電影里那么絲滑。呂思在還好一點,呂思不在,她一個人費勁巴拉地偽裝完,壞蛋早就跑了。
最終去繁就簡,只用了一樣東西掩飾身份——呂思送給她的特殊外套。
平時穿像夾克,解開暗扣就變成黑色風衣,立領夾層里還藏著兜帽。
戴上兜帽,拉上拉鏈,能擋住她大半張臉。
剛才進來時,她只豎起了領子,沒戴帽子——應該認不出來長相吧?
霧杉心想著,翻出兜帽罩住腦袋,沒有去管監控。
于是她正好錯過了,監控閃爍的紅燈忽然熄滅的一瞬間。
她順著外面的走廊一間間找過去,基本都是抽血室,沒有找到棕色瓶子。還有兩間像是辦公室的所在,同樣沒有發現補劑。
她的疑惑越來越濃。
難道是呂思看錯了?
還是說,二層也有抽血室,呂思在二層看見的?
霧杉思索著,找到樓梯,來到二層。
頓時驚呆。
樓梯口連著一道殺菌氣密門,通過后,視野豁然開朗。沒有走廊,也沒有像一層一樣分隔出來的房間,之字形的金屬臺面充斥了整個空間。
像極了工廠流水線。
進來之前,霧杉沒有在空氣中聞到任何異樣,進來之后,濃郁的血腥味幾乎堵塞她的鼻腔。
此外,空氣里還有緩慢輕微的摩擦聲。
霧杉靠近金屬臺面,發現聲音來自于臺面上的傳輸帶。傳輸帶時不時送過來一個塑料筐,筐里……正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棕色小瓶。
有些瓶子有橡膠塞,是滿的,里面裝了什么,毫無疑問。
她拿起其中一支,指尖感受到的溫度很冷。她這才意識到,整個二層空氣溫度都很低,使得她的耗電量自動提高了,用以御寒。
真的是補劑,好多補劑。
呂思沒有看錯。
這個人們獻血、獻愛心的地方,變成了異蟲補劑加工廠。
一瞬間,情緒判斷邏輯給出太多結果。
霧杉果斷關閉情緒模擬。
她冷靜地跟隨傳送帶,走到一堵墻邊,墻上有供傳送帶穿過的洞口。霧杉抬眼一看,在旁邊找到一扇金屬門。
金屬門很厚,足以媲美防火門。進去以后,空氣溫度進一步下降。低溫的來源,是占據了房間一大半面積的冷庫。
霧杉之所以認出來那是冷庫,因為冷庫門開啟了一道縫隙,不斷有寒氣從縫隙中涌出,在白色燈光照耀下,令人聯想到里面的冰天雪地。
沒錯,那道縫隙里還透出白色強光。
霧杉沒有馬上進去,而是觀察了一下靠墻流轉的傳送帶。它順著靠門的墻壁往里走,在另一側墻壁上到頭,原路回轉,最后又穿到外面的流水線空間。
作用,似乎是把制作好的補劑送到這間冷庫里。
推測出這一點,霧杉準備進冷庫看看。可這時,金屬門忽然動了。
她一步跨出,身影頓時出現在門邊,左手將來人按到冰冷的門板上,右手猛地揮出一拳。
“是我!”
霧杉的拳頭以毫厘之差停下。
“馮嘉瑋,不是讓你在外面望風嗎?”
面無表情之下,她的氣勢很冷,連同冷庫的空氣一起,讓馮嘉瑋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外面一直沒人來……”馮嘉瑋小聲說,“你來這里找什么東西嗎?我幫你一起找。”
霧杉松開他,扭頭從傳送帶上撿起一只塑料筐。
她力氣大了些,筐里的小瓶相互摩擦碰撞,聲音令人牙酸。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我……”
“你可能沒見過,不過應該猜得到吧,里面是血。畢竟這里是血站。異蟲把這種裝在瓶子里的血,叫做補劑,這個血站……在生產補劑。”
霧杉沉默片刻,以為馮嘉瑋被嚇到才這么安靜,啟動情緒模擬,露出一個笑容。
“不用怕,應該是血站的負責人什么的,被異蟲寄生了,才有權利把這里弄得亂七八糟。等我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把他干掉!”
說完又拍拍馮嘉瑋肩膀,以示安慰。
她終于走向冷氣繚繞的冷庫門,推開后,里面的景象果如預想的一般。白色燈光籠罩住一排排無菌貨架,貨架上都是成盒的補劑。
霧杉板起臉往里走,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東西。
也是一只箱子,但尺寸很大,里面整齊碼放了許多筐補劑,似乎還沒來得及蓋上蓋。
那堆補劑上,靜靜躺著一個辦公用的寫字板。
這幅畫面看上去,好像有人在這里工作到一半,突然放下所有東西離開了。
霧杉擰起眉頭,拿起寫字板,板子上夾著幾張文件。她也算有點商業基礎了,一眼就看出來都是制式的貨物移交單,內容都是模板,只有關鍵處需要手填。
日期「2162年11月27日」。
抽血「853」人次。
制作「5118」劑。
最上面的移交單顯然是今天的,移交方和接收方都沒填。但沒關系,寫字板上還有昨天、前天……過去一周所有的移交單。
每一天,移交方「平陽路血站」都會向接收方「仁心醫院」送去成千上萬支補劑。
“很明顯,異蟲不光控制了平陽路血站,還滲透進仁心醫院了!我每次去你家都會經過仁心醫院的,說明異蟲離你不遠!”
呂思在電話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移交單上……有簽名嗎?”
霧杉:“平陽路血站的簽名看不出來,亂七八糟的一團,仁心醫院的好像是……犯法?”
“范耘,仁心醫院副院長。”呂思喃喃,“怎么會呢,就連范伯伯也……”
“你們認識嗎?”霧杉想了想,安慰道,“要等我明天去一趟仁心醫院見到他,才能確定是不是被異蟲寄生了,所以你現在先別難過。”
“我……”呂思欲言又止,“除了平陽路,你還去過哪家血站?”
“只來了平陽路呀,你什么意思啊,難道……”
“對,我隱隱有這種預感。”
“太過分了!”震驚之中,霧杉揮出一拳,“異蟲也太猖狂了吧!”
不巧,拳頭落在無菌架上,喀啦一聲連著嘩啦一聲,最后是擠在一起的玻璃破碎聲。
潔白的冷庫里,鮮血四溢。
霧杉登時強化肌體,蹦跳到門外。
“怎么了,什么聲音?”呂思在電話里問。
霧杉歪了歪頭,說:“沒事,你好好休息,交給我吧。”
然后,看向身邊人。
“馮嘉瑋,你知道最快能從哪里弄到汽油嗎?”
“……采血車?”
“哇哦,你很聰明欸!”-
血站附近藏著無數雙眼睛。
管控人員也好,融雪也罷,沒有人敢貿然靠近。原因很明顯,精神污染。
血站采集鮮血、制作補劑,從作用和管理權限看都屬于異蟲那頭,但落在實際工作中,不允許異蟲接觸一線獻血者。
為了防范餓紅眼的游蕩者,亦或者其他居心叵測的勢力,血站戒備十分森嚴。
一是部署武裝特警,二是全天24小時充足照明。
一旦發生特警無法處理的異常,所在領地的異蟲成員便會迅速采取措施,制服、清理入侵者。
當然,如今的純凈區內,已經沒有“領地成員”了。
管控人員先發現血站照明異常,緊接著又發現武裝特警行動異常。
大部分特警都和血站工作人員一樣,陷入不知名的精神污染中,離開血站區域,在附近街道中無意識地游蕩。
留在血站里的兩個特警也是相似的狀態,只不過游蕩范圍被限制在了前院。
這種精神污染顯然很特殊,不會對區域內的所有人都牽扯進來。附近的管控人員,路上來往的車輛,都沒有出現任何精神污染癥狀。
似乎,只針對血站里的人。
這讓一些人開始懷疑,那不是精神污染,而是某種疑似精神污染的異能。
忽然,所有人的望遠鏡或者瞄準鏡中出現了一絲變化——火光。
血站二層,窗戶里出現了跳躍的火光。
光芒迅速擴散,蔓延到一層。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那棟建筑即將發生爆炸時,嘭地一聲,一輛采血車撞進建筑大門,車頭深深陷入服務臺。
與此同時,第一聲爆炸出現了,來自前院的某個角落。
剩下的兩輛采血車中,有一輛炸了。
火光沖天。
沖擊波讓讓旁邊的采血車劇烈顫動,甚至出現了一點漂移——確實是漂移,那車的發動機驟然作響,沖向院門。
那兩名保安似乎被爆炸聲喚醒了神志,慌忙躲避撞來的采血車。
那車在兩人之間沖過,轟然撞開鐵圍欄。
一個急剎后,加速駛離現場。
血站里,血站外,沒有一雙眼睛能夠反應過來。
直到第二次爆炸降臨——撞入建筑的采血車也炸了,整個血站,驟然間火光大盛!
……
“血站炸了?”羅姿花了幾秒鐘勉強消化這幾個字的意思。
“血站武警和工作人員都恢復清醒了,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
“別磨嘰,直接說!”
“那輛離開的采血車在高速往南開,我們猜測可能是去往南區醫院。”
“南區醫院?”羅姿眉梢一抖,“醫院里的血站?!”
“對,從火焰擴散的速度判斷,血站明顯是被汽油點燃的。站內三輛采血車,兩輛爆炸一輛被搶,對方的破壞意圖很明顯。所以我們覺得下一個目標還是血站。現在的問題是,羅姿姐,我們要不要想辦法阻攔?”
阻攔?
己方對血站內發生了什么事一無所知,怎么阻攔。
霧杉為什么突然針對血站,難道是因為新來的異蟲?
新來的異蟲又為什么要把火引向血站?
血站可是旅者公會最看重的資產,是第一次宇宙談判誕生的產物,是滅絕紀后人類和異蟲勉強共存的基石。
正因此,不管純凈區存在多久,羅姿都不會也不敢對血站下手。
羅姿的指甲急速叩擊桌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沉宜呢?
為什么第一時間匯報消息的不是她?她擁有管控中心和融雪雙重情報源,應該更了解現場情況才對。
然而不管羅姿呼叫多少次,沉宜那頭,始終沒有應答。
……
馮嘉瑋坐在副駕上,腦袋半垂,藏在劉海后的眼睛靜靜看著霧杉開車的動作。
這個身材嬌.小、與其說是大學生更像個中學生的女孩子,任誰看了都不像是會開車的樣子。
但偏偏,她所有駕駛動作都干脆而精準,冷靜得像專業賽車手。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馮嘉瑋遲疑地開口,“作為你的隊友。”
霧杉目視前方:“可以。”
“既然你在血站找到了線索,異蟲可能隱藏在更高一級的仁心醫院,現在炸掉血站不是打草驚蛇嗎?”
“不重要。”
“……為什么?”
“異蟲跑了我可以繼續調查繼續追殺,但這種血站多開一天,就會有很多人白白浪費愛心。要是大家知道自己獻的血被異蟲拿去喝掉了,想想都會被氣死,不對嗎?”
馮嘉瑋張張嘴,無言片刻,說:“是因為柴雨晴剛過完18歲生日吧,你不想讓她獻血。”
霧杉坦然點頭:“對哦,這也是原因。你快看下地圖,要到南區醫院了吧,醫院血站在哪里?”
“醫院大門進去右拐就是血站,一棟樓都是。”
“噢,快坐好,我要加速咯!”-
熱水從頭淋下,約莫過了五分鐘,宿醉的頭疼才漸漸消散。
昨晚的記憶卻被沖刷得越發鮮明。
那股傾訴的欲.望,又被溫熱的水汽蒸騰上來。
柴雨晴沒敢放任自己感情用事,快速洗完澡,準備出門。
年滿18周歲的一周內要去獻血,而今天是第三周期最后一天,沒有比今天更適合的獻血時機了。
過了今天,也許會有棘手的異蟲來到純凈區。
她停在霧杉家門前,手都抬起了,終究沒有敲下。
回來再說吧,南區醫院離得近,去那里獻血,快的話半小時就回來了。到時順便帶點熱騰騰的早點回來。
走出舊樓時,她隱約察覺到哪里不太對勁。
周末休息的人多,院子里一早就有不少人舉在一起閑聊,一見她下來,那些低微的議論聲頓時停了。
——居民們都知道她是雪小姐的朋友兼戰友,不在雪小姐面前談論雪小姐,這個四不原則之一,某種程度上對柴雨晴也有效。
她的出現能讓院里氛圍形成如此強烈的對比,說明大家都在談論同一件事,分享同一個流言。進而說明……這件事剛發生,正新鮮熱乎著。
柴雨晴抬眼望向三樓。
霧杉做什么了嗎?
“雨晴,這么早出門啊?”
柴雨晴低下頭,見是尤盈,領著汪旭走進院子。小男孩手里捏著塊油滋滋的糍粑,想來是剛在店里吃完早飯。
他奔了上來:“柴姐姐!”
柴雨晴揉揉他腦袋,對尤盈點頭:“對,去趟醫院。”
尤盈眼神一變,立馬轟汪旭:“去去去,上去做作業去!今天不寫完那套卷子,扣你一周零花錢。”
汪旭頓時垮下臉,哼哼唧唧地去了。
尤盈這才若無其事地問:“怎么要去醫院呀,哪里不舒服嗎?”
柴雨晴不動聲色:“獻血。”
“獻血?!”尤盈脫口而出,沒控制好音量,頓時引來一片目光。
她輕咳一聲,訕笑道:“我家小旭是什么水平我再清楚不過,數學能考這幾分,還不都是現、學的,所以才想請你有空多教教他。”
周圍目光陸陸續續都縮回去了。
尤盈這才湊近了,用嘴縫說話。
“純凈區三個血站都被雪小姐炸了,你怎么還故意說這個?有什么需要我散播的嗎……”-
S會所,朝陽透過窗戶灑在滿頭銀發上,讓所有人都垂下頭,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陽光同樣在地面投下窗格的影子,格子中間,有一個變形的“S”。
和楊沁手中照片,也有三個“S”。
三張照片,三個血站,某處墻都被用鮮血描畫了一個巨大而扭曲的“S”。
她負責管理的血站被蓄意破壞,她卻無法進入純凈區,這些照片,都是管控中心送來的。
這件事從任何角度看,都透出濃烈的嘲諷意味。
一名心腹走進門,不敢看楊沁的白頭發:“領主,葛康銘到了。”
相識多年,葛康銘也沒見過這種場面,學著心腹,把注意力放在地面。
只聽楊沁沉聲開口:“純凈區要截斷血源?”
葛康銘:“我也剛知道這件事,目前掌握的信息,還無法做出這種判斷。”
“怎么說?”
“據我所知,昨晚的事應該和專項組沒有關系,他們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幾萬支補劑的損失,你一句沒有關系就過去了?”
葛康銘不敢言語。
楊沁:“一夜之間,那個所謂的拜雪教已經開始鼓動所有人抵制獻血,幾萬血源的損失,誰來負責?”
幾萬血源,還只是純凈區范圍內的人口。這股風一旦刮起來,不可能不刮到純凈區外。
楊沁盯著他:“和專項組沒關系,意思是兩者同時出現,只是巧合?”
葛康銘不是專項組成員,哪里知道那么多,硬著頭皮道:“不是巧合就是融雪的指令,也有可能是雪人自己擅作主張。這種能力強的人……都很難管理。”
楊沁沉默片刻,道:“替我聯系羅姿,我要和她面談。”
葛康銘:“您想見她,也許呂小姐比我更合適當聯絡人。”
楊沁又沉默了。
葛康銘心中打鼓時,聽到她問:“有誰知道你來見我?”
“沒有!”葛康銘搖頭,“管控中心現在雞飛狗跳,沒人有心思管別人。您若有其他事情,盡管吩咐,我一定竭盡全力!”
“倒是不用你竭盡全力。”
楊沁說著,脖子連同腦袋短促抽搐了一下,“用你這個廢物本來就有的東西,替我降降火。”
葛康銘瞪大眼睛。
他的肚子被剖開了,毫無預兆,所有灼熱的內臟在他自己的注視下,稀里嘩啦流淌到地上。
第93章
電視里正在播放血站意外失火的新聞。
這是個刻意掩蓋犯罪行為的時代,整則新聞加起來沒超過10秒,只說三個血站意外失火,讓附近的居民自行調整獻血安排。
電視突然黑屏。
呂思默默起身,腳踝上的鎖鏈琳瑯作響。
“主人,我還沒找到霧杉。如果主人允許,我可以去一趟管控中心……”
“不必了。”
楊沁抬抬下巴,一個傀儡傭人快速走到呂思身后。
“送她進去。”她對傭人說。
最后又看向呂思:“讓你進去不是懲罰,是給你一個合適的環境,緬懷你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呂思:“主人……”
楊沁:“手機放下。”
呂思不敢違抗,把手機放在茶幾上,跟著傭人往里走。
楊沁鞋尖一掃,手機便掉到地上,被她的鞋跟踩住。
玻璃和金屬發出刺耳的呻.吟。
“所謂的第四周期從明天開始,我將占據其中一席。”
她斜睨向樓梯上的呂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
呂思抓緊裙擺,面上出現一絲慌亂:“主人……”
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和整個領地都會隨著楊沁,卷入純凈區斗爭。
意味著她這一步錯估了霧杉,霧杉制造的動靜……實在太大了-
“到處都是你們的眼線,怎么會找不到人?”
面對柴雨晴的質問,羅姿只能搖頭。
“準確來說不是跟丟了,而是她進入海康醫院血站后,就再也沒出現過。然而我們把海康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半點線索。”
柴雨晴皺眉:“我爺爺那里?”
“小秦小韓半小時匯報一次,你爺爺那里沒有異常。道路監控也沒有任何發現,你還記得你們上次在清郡外面,發現監控大面積失靈?”
羅姿微頓后說,“這次也出現了相似的情況,血站內外,沒有一個監控能拍到霧杉。”
“……你是說,執法者?”
“很有可能,所以我不建議你冒然出去找霧杉。既然執法者主動扮演了你和沈宜的角色,不如等等,看他們……究竟想做什么。”-
霧杉想做的事實在太簡單了。
沒有楊沁以為的切斷純凈區血源,也沒有羅姿以為的和執法者密謀。
她只是不想讓雨晴給異蟲獻血,跑了一趟距離雨晴最近的三個血站。然后在每個血站里,又發現了同樣的線索——移交單。
接收方都是仁心醫院。
呂思又說簽字的范耘,是仁心醫院副院長。
所以天還沒亮,霧杉就藏到了副院長辦公室的——通風管道里。
這只叫范耘的異蟲真厲害,居然能滲透醫院高層,把這么多血站改造成補劑加工廠。
為了抓住異蟲,霧杉可以很有耐心。
讓她驚訝的是,馮嘉瑋也很有耐心,陪她折騰了半個晚上。躲進這里后,又陪她守株待兔一整天。
真的是一整天,從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
范耘始終沒有出現。
“哎呀,不會真的跑了吧?”霧杉嘀嘀咕咕。
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響起,辦公室門被推開。
透過通風口的格柵蓋,能看到一個西服外罩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向辦公桌。
他從文件架上抽出一份文件,動作有些粗暴地翻找了幾頁,拿起電話。
“領主,三個血站近一周的移交單都在我這里,還沒上傳。反正血站那邊的底聯被燒了,我可以把前幾天移交的劑數改小,多出的部分運到庫房……”
領主?
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霧杉還沒檢索到相關記憶,下面人的話題改變了。
“我們在仁心血站周圍埋伏了一整天,都沒發現雪小姐。既然其他血站也沒出現異常,也許她們針對的就是純凈區的血源……”
雪小姐、埋伏、血源……
這么多關鍵詞,霧杉都不用品嘗血的味道,就能確定下面那個不是人而是蟲子。
也許就是范耘?
她對悄悄扭過頭,對后面的馮嘉瑋比口型:你在這里不要動!
馮嘉瑋點點頭。
霧杉又耐心等待了一會兒,見范耘掛斷電話,揣起文件往外走。
等他路過通風口下方,她驀然砸出一拳。
格柵板急速下墜,在高速運動中變得極為鋒銳,硬生生嵌入范耘腦頂。
范耘還沒反應過來,后領被人拽住了,提到半空。頭頂又是一疼,格柵板被拔.出,連著幾塊顱骨碎片掉到地上
“抓到了。”
“別動哦。”
“再動我就捏碎你的小須須。”
……
馮嘉瑋還是第一次目睹霧杉動手。
暴力,精準,毫不拖泥帶水。
透過薄薄的擋板,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只因為致命傷而開始變異的異蟲,和對方被打碎的腦袋里,在霧杉指尖不斷痙攣的蟲須。
異蟲難以囚禁,霧杉做到了。
異蟲更難以刑訊拷問……霧杉也做到了。
這種極限的刑訊方式問不了幾個問題,霧杉只挑了兩個關鍵的。
“你們一共控制了多少血站?”
答案是13個,都在城南一片,范耘拿走的文件里有具體名單。
“你的領主是你的蟲母嗎,她是誰,要怎么找她?”
范耘說出的名字讓霧杉愣了一下。
楊沁?
那不是楊奶奶嗎?
楊奶奶是異蟲,蟲母?
這個結果實在太令人意外,使得霧杉全然喪失了拷問的興致。她一把揪出范耘大腦中的蟲軀,同時松開范耘后領。
蟲軀上,無數蟲須被下墜的寄生體拉扯繃直,仿佛一團拉絲的芝士。
芝士絲還沒斷裂,霧杉不想浪費時間了,直接將蟲軀塞進嘴里,咬斷了所有蟲須。
馮嘉瑋忍不住閉上眼睛。
然而那幅吞噬異蟲的畫面,依舊透過擋板和眼皮,清清楚楚地印入腦海。
和他類似,同一時刻,楊沁的腦海出現清晰的痛疼。
范耘的分離體死了。
她明明剛和他通完電話。
楊沁的臉色陰沉至極:“通知下去,所有血站繼續戒備,只要發現雪小姐,格殺勿論!”
說完轉身上樓。
傀儡傭人開啟那扇房門。
楊沁站在門口,望見黑暗中盤坐在地的身影。
她已經懶得再詢問什么了,雪人讓她損失如此慘重,這個呂思要么是葛康銘一樣的廢物,要么根本不值得信任。
楊沁用下巴點*了一下房間深處的病床。
傭人很快取來一只空碗,走過去。
滴水聲響起,懲罰開始了。
……
范耘是只頭腦簡單四肢強壯的蟲子,大腦里的軀干很小,只讓霧杉恢復了12%電量。
他身上的蟲須卻驚人地多,生命力也很頑強。失去軀干后,所有蟲須都在尋找“大腦”,爭先恐后地從寄生體破碎的頭顱中涌出。
那些蟲須都是偏白色的,有些粗壯如小臂,力量不小,竟拖著整個寄生體快速滑行一段距離,最后無頭蒼蠅也似,撞破了落地窗。
尸體從19層高空墜.落。
尖叫聲隨之反饋上來。
霧杉靜靜觀察了這整個過程,她忽然想通了一些問題,但同時也多出一些疑問。
她拿出手機,開機。
原本,她想一個人做完血站的事,不把其他人牽扯進來,哪怕是沉宜。
她認為破壞血站很有必要,可那畢竟是公共財產,被牽扯進來的人,都要負法律責任。
所以霧杉選擇關機,不回應任何人的聯絡。
但現在,她碰到的問題,只有呂思能給出答案。
她忽略一大堆未讀消息,撥通呂思的電話,無法接通。聯系人頁面有兩人的通話記錄,和歷史消息。
最近一條歷史消息來自前天,呂思請完病假離開學校后發給霧杉的。
「謝謝你愿意為我慶祝生日。」
霧杉盯著這行字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
“馮嘉瑋,你藏到通風管道里,能跑掉就跑掉,跑不掉就藏好別被發現,過一會兒就能安全了。”
“你要去哪,我可以陪你。”
“不用。”
霧杉走到玻璃盡碎的落地窗邊,忽略樓下人群和視線,弓起腰,雙掌按在窗臺邊緣。
“你跟不上。”
話音未落,她如同一頭高山之巔蓄勢已久的黑豹,俯沖而下-
清郡,東南西北四個門都有車隊魚貫而出。
領地成員們得到領主命令,奔赴各個血站,加強戒備。
誰都知道雪人的厲害,誰都不想和雪人發生沖突,可雪人偏偏盯上了血站。
那不只是領主的命門,也是所有領地成員的命.根子。
忽然,一輛駛出西門的轎車緊急剎車,后方車隊反應不急,一輛接一輛撞了上去。
都是異蟲,沒人會因為區區撞擊受傷。
所有人都望向路前方,瞪大的眼睛里,流露出震驚和,駭然。
寬闊馬路的遠處,高大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站迅速熄滅,在黑暗天幕映襯之下,仿佛出現了一股沉默的黑洪,無聲奔涌而來。
目標,正是清郡別墅區。
黑洪急速逼近,眼力好的異蟲們終于捕捉到一道不斷跳躍的黑影。
它之字形前進,在馬路兩邊的燈桿上交替橫跳,每落到一根燈桿,便揮出一拳。
火花炸開,路燈熄滅,連帶著燈桿上的監控器也停止工作。
它體型似乎不大,包裹在黑色風衣之中,頭頂有一角黑色尖影,似乎戴著兜帽。
但它裹挾而來的氣勢,鎮住了每一個領地成員。
砰的一聲,它落到最先剎車的那輛轎車上。
車前蓋頓時下陷,車輪和底盤一頓狂震。
不等駕駛座上的異蟲反應過來,擋風玻璃已經被擊碎了,他以扭曲的身體姿勢被揪出車窗。
“你是蟲母嗎?”
蟲母?現場哪個沒有傀儡,哪個不是蟲母。
異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也不用回答了,因為沒等他釋放蟲域,他的腦袋就被摁入車前蓋,在發動機和其他零部件的夾縫里被擠得粉碎。
霧杉拉下一截立領,仰起頭,吞了一只汽油味的蟲軀。
“你不是蟲母。”她下了個結論。
若是蟲母,其他車上的異蟲也該死了。
相應的,其他車上的異蟲也脫口喊出一個結論:“……雪小姐!”
那張吞噬蟲軀時仰起的臉,雖然只露出小半,但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雪小姐只是個花瓶。
雪小姐身后的雪人才是狠角色。
這是領主親口說的,每個成員都知道。
隨著時間推移,異蟲們私下里甚至會開玩笑,什么時候上面派人弄死雪人,可以把頂級寄生體雪小姐讓給下面的人嘗嘗滋味。
所以見到那股黑洪時,所有人都下意識認定來的是雪人,而不是花瓶雪小姐。
可那張臉,那道聲線……
“你們排隊這么整齊,要去哪里呢?”
霧杉雙.腿微曲,跳上后面的車,砰然的聲響讓車上的異蟲打了個哆嗦,甚至沒有反抗的念頭。
霧杉看出了他的害怕,搖搖頭。
“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不殺你。你的蟲母楊沁在哪里,在5A棟嗎?”
異蟲用力點頭。
下一瞬,他身下一震、眼前一花,車前蓋上已經沒人了,霧杉的聲音出現在更高處。
她跳回一根路燈上,并且用拳頭熄了燈。
“你們走吧,反正殺掉楊沁,你們也會死。”
說完這句話時,通往西門的最后幾根路燈也滅了。
守在西門外的還是那兩名保安,霧杉都已經臉熟了,只是不知道名字。不是她沒問,而是問過兩次,兩個保安都裝聾作啞,不回答。
她落到他們之間。
其中一個立即逃向門外,鉆進一輛車中。
另一個沒跑,用緊繃的姿勢瞪視霧杉,兩人身高差太多,使得他像一尊怒目金剛。
霧杉偏頭看他:“你不跑嗎?”
剛問完,她的身體如同不倒翁似的伏地轉過一圈,再回到原位。
躲開了怒目金剛的攻擊。
怒目金剛不知何時已經變異了,手腕、手肘、膝蓋、肩膀……各個重要關節出都生長出了魚鰭形狀利刃,隨著他的動作,那些魚鰭還會收縮、擴張和微調方向。
很明顯,這是這只異蟲的能力,沒有太不科學。
也就是說,很好對付。
霧杉輕易躲過他第二次攻擊,并且以更快的速度,掰下他手肘上的魚鰭,剛入手是極為堅硬,沒兩秒鐘就軟成蟲須。
她把蟲須當成零嘴,邊嚼邊問:“你真的不跑?”
一道聲音代替怒目金剛,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都說了他們跑了也是死,誰還敢跑呢。”
霧杉抬起頭。西門外的路燈都熄滅了,太黑。她后退幾步,才借著別墅區里的燈光,勉強看清了那道身影。
熟悉的優雅身姿,熟悉的嗓音。
楊沁站在雄偉拱門頂端,俯瞰下方小小的她。
霧杉說道:“楊奶奶年紀不小了,爬那么高很危險的,快下來吧。”
事到如今,楊沁自然不會被區區言語激怒。
她冷笑道:“沒想到真有兩個雪人。另一個在哪,都圖窮匕見了,還不出來一起見個面?”
“另一個?”霧杉歪頭想了想,“在家,沒帶出來。楊奶奶不下來,那我上去?”
她縱身一躍。
旁邊的怒目金剛早有準備,撲向她頭頂。
霧杉也有準備,大膽撞進他懷中,微一借力后,給出一記猛烈的膝撞。
怒目金剛齒血飚飛,整個人被巨大的沖擊力帶著沖向上空。霧杉轉而揪住他衣服,好似搭乘一艘熱氣球,迅速逼近高高在上的楊沁。
然而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在霧杉的余光里一閃而逝。
霧杉感覺到怒目金剛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同時發出一聲輕哼。
她猛地縮回手。
來不及了,一道極為鋒利的力量打在她手上,竟然在高度肌體強化的掌心留下一道血口。
比起她,怒目金剛的遭遇顯得極為慘烈。
他的整個下腹部都被剖開了,內臟嘩啦淌下,因為還沒落地,都半吊在空中。
等到落地,那些內臟全都被他自己沉重的身軀壓成肉泥。
霧杉落在他身邊,看著他迅速變異、修復創傷,有些不解。
她仰頭望向楊沁:“是你做的嗎?”
楊沁反問:“來找我之前,沒做過功課?”
不論是管控中心還是融雪,都有她的能力檔案。但凡看過檔案,就該知道她的精神污染是「厭網」,她的異能是「喰刃」。
霧杉卻不知道。
是接觸不到檔案,還是不屑于看檔案?
楊沁心里自有答案,她控制不住地冷笑。
這個雪人,實在太過狂妄。
引擎轟鳴聲驟然作響。
距離西門最近的一輛車迅速倒車,撞向霧杉。
眼見就要撞上了,霧杉原地消失。
砰,車子猛地撞在門柱上。
又一聲砰,霧杉出現在車頂。
車窗崩碎,數根粗如臂膀的蟲須從中鉆出,圍攻車頂的人。然而霧杉再次消失,出現時,腳尖就點在其中一根蟲須上方。
兩重高度疊加,再次拉進了她和楊沁的距離。
霧杉看過去:“我知道了,是你做的。”
不斷回放記憶,她終于看清了之前一閃而逝的畫面:有一根白色蟲須從楊沁腿上鉆出,沒入拱門,又從拱門某處出現,箭一般鉆入怒目金剛的身體。
“知道了,然后呢?”
楊沁勾唇一笑,鞋尖輕點地面。
幾道纖細的影子沒入拱門,下一瞬間,霧杉察覺到腳底的蟲須突然緊繃。
它們驀然炸開,讓霧杉失去支撐,落回車頂。
她的腿上,也多出了幾道血口,不算嚴重,但修復起來也需要耗費電量。
那幾條炸裂的蟲須軟趴在轎車四周,看樣子,車里的異蟲就算沒死,也失去了作戰能力。
就如片刻之前的怒目金剛。
霧杉徹底想清楚了楊沁的能力:放出很細微的蟲須,以隱匿的方式鉆入其他異蟲體內,迅速攫取異蟲的能量,再釋放出威力強大的斬擊力量。
“我以為楊奶奶雖然兇,但是個好人。原來,你兩個都不是。”
霧杉輕聲道,“你是一只卑鄙的蟲子。”
“卑鄙?”楊沁語聲不屑,“他們把分離體貢獻給我,就是發誓用生命保衛我。”
“我死了,他們一個都活不了。你看他們有誰不愿意為我沖鋒陷陣么?”
隨著楊沁的話,一陣陣引擎聲再次轟響,馬路上停滯的車隊紛紛掉頭,包圍整個西門。
異蟲們一個接一個地下車,他們的表情如出一轍:厭惡。
身體姿態也一模一樣,微微前傾,做好了攻擊準備。
“此時此刻,你才是闖入領地的入侵者,他們對你的憎惡已經達到頂峰,甚至忘記了對你的恐懼。”
更遠處,有車輛疾馳的聲音傳來。
霧杉偏頭望向楊沁:“所以只要我殺掉他們,你就不能藏在別人身后了?”
楊沁:“好大的口氣。”
剛說完,她眉頭一皺。
霧杉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駭人的喀啦聲從某處響起,好似大地開裂。
楊沁循聲望去,距離西門最近的一根燈桿正在緩緩傾斜,燈桿底下,是屬于霧杉的渺小黑影。
“殺了她!”
異蟲們得到命令,以屬于人的、不屬于人的姿態沖向那道黑影。
與此同時,楊沁張開十指,一條條細如蚯蚓的蟲須從指尖鉆出,雪花般落下。掉到拱門上,或是掉到地上,都立即消失,以更快的速度追上異蟲,潛入他們身體。
蟲須瘋狂汲取異蟲的能量,一道道喰刃在它們體內迅速成形。
只需等到一個合適的、讓目標措手不及的角度,就能給與目標致命一擊。
與此同時,楊沁還分心留意四周。霧杉承認了還有第二個雪人,只是“留在家沒帶出來”這種胡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然而稍一分神……
巨大的燈桿在霧杉手里輕如泡沫,橫掃四周,砸在異蟲們身上卻重如千鈞,一個個都被擊飛出去。
他們受到的創傷不止來源于霧杉,也來自于喰刃。
每一道喰刃都發射出去,在擊中霧杉之前,先切開了他們身體。
一部分喰刃被燈桿擋下,十來米的桿長被切割又切割,水泥、鋼筋和電線讓附近下起一場重型冰雹,破壞性極強。
剩下的喰刃如期擊中霧杉,那件黑色風衣登時出現無數道破口。
相距數十米,楊沁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然而霧杉還沒停。
她手里的燈桿還剩下四五米長,重量不知幾倍于她的體重。而她舉著它,向拱門發起了沖刺。
楊沁目光一凜,正準備轉移位置,卻見霧杉飛一般沖上拱門一半高度后,在門柱上猛地一蹬。
身體扭轉,微微滯空,雙臂同時用力,將燈桿如同標槍一樣投射出去。
那截燈桿破空時發出沉悶如雷的聲響,勢如破竹,沒入黑暗。
隨即——轟!
數百米外,疾馳而來的車輛在突如其來的撞擊下升空,在空中翻滾數圈,砸在地上。
轟然爆炸。
火光照亮那那一小片范圍,出事的不只有那一輛車。那截燈桿斜插在車道中間,后面的車輛避之不及,紛紛撞了上去。
霧杉沒去管遠處的景象,下落時腳尖在門柱上一點,整個人竄上拱門頂端。
她看向另一頭的楊沁:“現在,沒有人能讓你藏了,楊奶奶。”
第94章
碗接滿了。
滴聲后,門鎖開啟,傭人走到房間最深處,端起那只盛滿鮮血的碗。
就著昏暗的光,她走向房間中間的人影。就像以前一樣捏住呂思的下巴,試圖把血液灌入呂思口中。
然而端碗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呂思抬起頭,披散的長發滑向臉頰兩側,蒼白的唇邊掛著一抹冷淡卻從容的笑意。
“我知道你只是個傀儡,對我的所作所為,都不是你的本意。”
“但我就是感覺被冒犯了,你說,該怎么辦?”
個人意識剩余不多,傭人的反應很遲鈍,過了好幾秒才漸漸顯露出驚恐神色,端碗的手開始顫抖。
碗中蕩漾的液體,曾經是呂思痛苦的源泉,如今再飲,如飲甘霖。
她剛想拿過碗,不料傭人手一抖,那碗翻落,鮮血潑了她一身。
呂思眼色一沉,正要釋放蟲域,忽然聽到不遠處響起了鎖鏈聲。
房間深處,那三張病床上的人,同時坐了起來。
微怔之后,呂思握緊拳頭猛地起身,撞翻了跟前的傭人。后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默默站起,機械地走向門外。
病床上下來的三人也是如此,拖著腳踝上的細鏈,目無焦距,從呂思跟前走過。
蒼白無血,憔悴見骨,但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到令人……
呂思驀然驚醒。
精神污染。
空氣中,彌漫著屬于楊沁的蟲域能量。
她立即盤腿坐下,用自己的銀色鎖鏈纏繞手腕,用力到鎖鏈深深陷進皮肉,泛出血絲。
不能出去。
還沒到時候。
……
楊沁的異能當然沒有雞肋到離開不了外人協助。
她可以直接發出喰刃,讓喰刃隱藏在任何物體之中。可以隔空給喰刃傳輸能量,提升它的攻擊性。只要能分心多用,她可以讓對手防不勝防,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給與致命一擊。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量。
鉆入他人體內的喰刃可以借用他人能量,借不到能量的喰刃,必須消耗她自己的能量。
從西門一路向里,她總共發出134道喰刃,成功擊中霧杉28道,見血9道。
然而雪人的自愈能力,確實如傳聞中描述的,驚人的強。
……
霧杉沒有打算消耗楊沁能量,她打架從來速戰速決,不浪費一絲一毫電量。
這一次遲遲沒解決楊沁,原因很簡單:她追不上。
不是速度層面的落后,而是靈活性不敵對方。
楊沁的喰刃不止用于攻擊。
霧杉看得很清楚,對方要改變位置時,鞋底也會出現蟲須。一點點大的蟲須用不到一眨眼時間就會蓄滿力量,如同彈弓,將楊沁送往別的地方。
一般人要改變位置,身體四肢都會出現一些預兆,按照預兆,霧杉可以提前準備追擊,或者施展「神出鬼沒」,位移到對方的必經之路上。
楊沁改變位置,沒有預兆。
喰刃打在霧杉身上是鋒銳無匹的刀,打在楊沁自己身上則是安全無痛的彈簧,這種優勢讓她數度躲過霧杉的拳頭,至今沒受到一點點皮外傷。
不過,機會似乎來了。
最近兩分鐘,楊沁的喰刃沒有用來攻擊,全都用于改變位移。
霧杉察看了一下自己的電量。
53%,足夠施展二十次「神出鬼沒」。
她追到一棟別墅屋頂,向斜下方的楊沁俯沖而去。
喰刃出現在楊沁左側,將她彈向右側,「神出鬼沒」作用下,霧杉的身影隨之出現在右上方。
楊沁的反應果然變慢了。
剛放出的喰刃來不及蓄力,只能讓遺留在屋頂的另一道喰刃跳出來攻擊霧杉。
霧杉眼睛都不眨,任由喰刃斬到手臂,也要讓拳頭落到楊沁腦袋上。然而喰刃劈斬的力道讓她偏移了半分,沒有砸到楊沁的頭,只砸到對方的肩膀。
縱然避過要害,霧杉拳頭里的力量依舊讓楊沁直線下墜,落向一片竹林。
喰刃沒入竹枝,用反彈的力道托住楊沁。楊沁沒有狼狽落地,只是捏了捏骨骼粉碎的左肩,將涌出喉嚨的鮮血咽下。
比竹林更高的地方,別墅屋脊,霧杉無視小臂上的血口,扭了扭手腕,準備乘勝追擊。
她忽然看見楊沁笑了一下。
同時,細碎的、連綿的、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霧杉掃向四周。
別墅內燈光斑駁,無數明里暗里的地方,出現了一道道白衣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表情木訥,邁著機械的步伐。他們腳踝上都帶著鐐銬,銀色的鎖鏈在燈光下反射出細碎的光。
鎖鏈長度有限,很多人走到了極限遠的地方,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但他們似乎察覺不到似的,還在向前邁步,腳踝上,繃緊的鐐銬陷入皮膚,有鮮血洇出。
血液的味道喚醒了他們大腦中的幼蟲,沒有外部血源的供養,幼蟲開始瘋狂汲取他們體內的血液。
一張張雖然沒有生氣但還算活人的臉,在霧杉的注視下,迅速干縮,宛若骷髏。
霧杉從未見過這種景象,試圖理解這幅場景。
楊沁幫了她一把。
一道道喰刃順著竹竿沒入地底,從地下穿梭到傀儡們體內,眨眼間汲取完失控幼蟲的能量,歘——
飽含力量的喰刃破體而出,斬向楊沁。
楊沁舉起雙臂,坦然受之。
霧杉理解了,楊沁在攫取這些傀儡身上的能量。
“你似乎感知不到我的精神污染,多可惜。”
楊沁對霧杉露出戲謔的笑容,“沒關系,我可以用具象化的方式,讓你感受我的蟲域。”
霧杉毫不猶豫回以一拳。
她自上而下撲向楊沁,從傀儡體內鉆出的喰刃也在沖向楊沁。
喰刃斬在霧杉身上,力量顯然比楊沁自己發出的強上好幾個等級,但霧杉根本不管。
楊沁也沒逃,被霧杉一拳轟下竹林,整個人都嵌入卵石路面。
不對。
手感不對。
霧杉再提起一拳,砸爛了楊沁笑容惡心的腦袋。
空的,里面沒有異蟲。
同時,她聽到背后的竹林里響起窸窣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速度極快地逃離。
霧杉立即施展「神出鬼沒」,出現在竹林邊,但她只捕捉到一道虛影。
她在腦中迅速回放兩次畫面,腳下同時啟動,追過去。一個白衣傀儡猝然撞入視野,表情極為痛苦地倒在霧杉面前。
對方抓住她破碎的風衣:“救我……救救我……”
霧杉看了他一秒,從上而下一拳擊碎了他的腦袋。
沒有看到蟲軀。
霧杉微怔,看看拳頭上沾的血,用舌尖嘗了嘗。
不是異蟲……
但也不是讓她厭惡的普通鮮血。
“傀儡究竟是什么概念的存在呢?”她想起自己曾經問過的問題。
呂思說:“被異蟲剝奪了未來,卻為了自我選擇依附蟲母的人。”
這個答案霧杉一直沒有完全理解,直到這一刻也是如此,但這種平淡無奇的鮮血味道,讓她忽然關注到了答案最后一個字——人。
傀儡是人,人類。
“救我……救救我……”
幾步外又有傀儡在求救,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四肢枯瘦,腳踝上被鐐銬摩擦得鮮血淋漓。
霧杉沒有表情的臉出現了變化。
她一點點擰起眉毛,走向對方,見對方站不住要跌倒了,伸手扶住對方的胳膊。
兩人面對著面,只有咫尺之距。
喰刃早已蓄勢待發。
女人眨了眨眼,眉心延伸出一條筆直的血線,縱貫整個上身。
霧杉也眨了眨眼,低下頭。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腸子。
關閉痛覺感知后,這種景象有些奇怪,情緒判斷邏輯給不出任何結果,行動判斷邏輯倒是直接催動了電池區,瘋狂加強修復功能。
“救……”
女人最后說出一個字,身體順著那條血線裂成了兩半。那個潛伏在她體內的、陰暗狡詐的罪魁禍首,終于露出真容。
——一條白膩的修長的蟲軀,表面覆蓋無數短小蟲須,兩者之間似乎沒有實體連接,以至于蟲須如同面包蟲一樣簌簌落下。
它似乎也沒料到霧杉會這么快踏入陷阱,在無數喰刃防衛下觀察了一番霧杉,才嘗試著扭動軀體,把自己一點點拉長,蛇一般鉆入霧杉被剖開的肚子。
“原來你想寄生到我身上嗎?”
霧杉突兀的聲音讓楊沁一怔,迅速回縮,可霧杉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蛇的七寸。
她拽著它往自己的肚子里塞。
“我同意了,你來,進來。”
楊沁哪敢進去!
它迅速釋放地上的喰刃。從腳踝到膝蓋再到胸腹,霧杉被喰刃斬出密密麻麻的血口,但她無動于衷,甚至有意放緩修復功能,執著地拽著蟲軀往肚子里塞。
本體狀態下,楊沁的力量根本無法和她匹敵,那截蟲軀終究被塞進霧杉肚子里。
恐怖如同黑洞的吸力瞬間將它包裹。
楊沁發出蛇嘶一般的呻.吟,求生本能讓它果斷激活一道喰刃,斬斷了自己的蟲軀。
剩下的蟲軀嗖地鉆進女人尸體里,女人死魚般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半張臉的傷口涌現出無數肌肉纖維,開始自愈。
“你……你究竟是什么……”
半截蟲須入腹,霧杉的電量猛增到80%。
她肚子上的血止住了,平滑的傷口也鉆出無數肌肉纖維,交織著愈合。
“我是異蟲克星。”
霧杉看著死而復生的女人,靜靜回答。
“什……”
楊沁還想說什么,霧杉的拳頭已經奉上。喀啦聲后,女人說話的半邊腦袋徹底碎了,自愈纖維頓時失去所有活力。
但霧杉知道,楊沁又跑了。
她的本體和喰刃擁有相似的能力,可以隱匿如任何物體,飛速逃遁。
霧杉知道她要去哪,十幾米外,還有一個抱著腦袋痛苦嚎叫的傀儡。她幾乎和楊沁一起抵達,又用一拳打爛了傀儡的腦袋。
異蟲離開寄生體存活不了太久。
楊沁明顯比其他異蟲強一些,但也只是強一些。
從喰刃的力量就能感覺到,楊沁在快速衰弱。
問題在于,附近的傀儡太多,都感受到了某種號召,不要命地阻攔霧杉。有一些掙斷鎖鏈,有一些折斷腳踝,形容凄慘又可怖。
他們是楊沁逃命的中轉站,每一次中轉都很短暫,但每一次都需要霧杉奪走一條半人半蟲的生命。
霧杉面無表情,一連殺死十幾個傀儡,直到一個只有五六歲的、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撲過來,抱住她的腿。
兩秒鐘的猶豫,讓她失去了楊沁的蹤跡。
……
但凡加入旅者公會的異蟲,都必須定期接受實力評級。大多數人都希望評級結果高一些,給自己爭取被重用的機會,也有一小部分人,喜歡隱藏實力。
楊沁便是其中典型。
人類提到A.級異蟲,都是一個模糊概念。異蟲提到A.級異蟲,大都默認為入門的1A.級——這便是楊沁在旅者公會評委會和管控中心評審團里得到的等級。
旅者公會評級委員會對A.級的判斷出于五個維度:異能數量、異能破壞性、蟲域范圍、傀儡數量、自愈能力。
大部分統計員的戰斗實力都不強,卻能被評為A.級,便是因為蟲域覆蓋范圍遠非普通異蟲可比。
在評委會檔案里,楊沁的A.級依托于異能破壞性,亦即異能「喰刃」。
攻擊力極強、攻擊變化極多,且在很多情況下,持續作戰能力極強。
正因此,汪琨、何固他們還在時,都對楊女士恭恭敬敬,能讓則讓,從來不敢主動挑起紛爭。
而這樣的楊沁,只是1A.級。
沒人知道,她在精神污染強度和傀儡數量兩項維度上,也已滿足A.級標準。
釋放蟲域能穩定覆蓋整個清郡別墅區,傀儡數量多達數百,清郡兩百余棟別墅,全都有她的傀儡。
一部分傀儡是她的眼線。
剩下的數量更多的傀儡,則是她用來收集情緒異能的器皿。如今天這種緊急情況,也會被當成能量包,掠奪幼蟲能量,補充自身。
隱藏的3A等級,才是楊沁敢和雪人正面較量的底氣。
按照一開始的打算,她不僅能打敗雪人,還能用強制寄生的方式占據霧杉那個頂級寄生體。
中間略有波折,但都沒脫離她的掌控。
直到半條蟲軀湮滅在對方腹中。
霧杉是個怪物,大腦中明明沒有蟲軀,卻能吞噬異蟲能量的怪物!
楊沁不得不接受現實,眼下唯一可走的路,只有逃跑。原來的寄生體老邁又損傷嚴重,干脆棄用不要了,其他傀儡也可以寄生,但等級都不如她精心培養的那一個。
那一個如今被她囚禁在密室里。
擺脫霧杉的追擊后,她又鉆入數個傀儡體內,掠奪幼蟲能量,終于趕回到5A棟。
蟲軀沒入地底,一陣潛行后,在密室天花板上悄然冒頭。
靠墻的三張病床都空了,那三個傀儡都在蟲域能量的召喚下,離開了這里。昏暗的房間中,只有那道熟悉的身影盤坐在地盤上。
長發披散,衣裙鋪開,仿佛一朵寂靜盛開的花。
楊沁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不是別人的血,是呂思的血——她能區分出每個傀儡的血味。
呂思的血,順著鎖鏈在地上蔓延。
這個氣味讓衰弱狀態中的楊沁感到興奮,她沒入天花板,下一秒出現在地上,如水蛭遇到泥水,埋入那灘鮮血之中。
忽然,她的蟲軀停止了扭動。
不對,血液里蘊含的異蟲能量太強了!
不像是幼蟲,更像成蟲!
楊沁頓時明白發生了什么,蟲軀想鉆入地下,可四周血液像忽然凍結一般,讓她無法動彈分毫。
下一瞬,洶涌的海潮將她吞沒。
怎么回事,精神污染?
不,她是3A.級,不會陷入普通的精神污染。異能,一定是異能!
她一不小心中了異能!
呂思?難道是呂思?!
她中了呂思的異能?!
“終于等到你了,我的主人。”
黑暗中,那朵寂靜之花不再寂靜。鎖鏈輕響,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血泊中的蟲軀。
“我的異能在主人面前確實不夠看,主人到現在都能動呢,在干什么,打哆嗦?”
“主人生氣了嗎?”
“呂思不枉主人十年栽培,主人應該高興才對啊。”
“啊,對,呂思騙了主人,所以主人才生氣的吧?不要生氣,是呂思的錯,不知這次,從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主人,呂思就在騙您呢。”
“您以為我為什么要哭著求你放過大哥?噢,還有放過其他哥哥姐姐……叫什么名字呢,我都想不起來了,太多了。”
“十兄妹,我是最小的一個。我變成傀儡還是用一次就扔的血包,沒人關心,爸爸媽媽不關心,大哥也不關心……”
“可他們每次遭罪,我都要用力替他們哭,用力替他們疼,用力替他們哀求……因為這樣,我才顯得和其他人不一樣,很有用,不是嗎?”
“主人是不是覺得,我太愛我的家人了,太好控制太好拿捏了?”
“所以十年過去,你一次都沒讓我躺上病床,一次都沒放我的血去懲罰別人……噢,我覺得我只是讓自己活成了主人想要的樣子,這不算騙。”
“真說騙,騙的也只是我,而不是主人你。”
蟲軀開始劇烈顫抖。
呂思瞇了瞇眼,搖頭,將它捧到手心。
“我等級太低了,剛成蟲的異蟲,應該是E級吧?”
“所以主人認定我的異能很弱,只要多抗爭一下,就能脫離我的控制?”
“很不幸……”呂思咧開嘴角,“主人是對的。”
“本來還有很多很多積攢了十年的話想一吐為快,既然主人這么急,那我就省點口水吧。”
“楊沁,你這個控制呂家一百多年的老不死東西,總算死在我手上了!”
人聲褪.去,海潮洶涌。
楊沁只覺自己變成了一座孤島,一方礁石,淹沒在無邊黑海之中,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去往何方。
呂思目光森冷,凝視掌心不再抽搐的蟲軀。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所有五官都在一點點模糊,消失。白凈細膩的皮膚透出淡淡光斑,光斑黯淡后,整張臉龐上,只剩下蟲須。
密密交織在一起的白色蟲須,遠看光滑平整,如同假面,近看蟲須蠕動,根根分明。
所有蟲須往一個方向涌動*一圈,驀然張開。光斑亮起,讓她的臉好似泡在水里的白色繡球,花心中亦是密密麻麻的蟲須。
臉的正中間,四根蟲須像平行線一樣延伸而出,開始以圓弧的軌跡旋轉,所過之處出現了一張類似光膜的存在。
四張光膜并攏在一起,如同某種獵食的水母,驀然向前探出。
楊沁的蟲軀被卷入光膜之中,那一瞬間,整個房間內,光線驟亮。
亮到沒有眼睛的呂思都看見了角落里的人。
霎時間,她脫離變異狀態,人臉恢復原狀,雙眼牢牢盯住那個角落。
霧杉。
霧杉竟然在這個房間里。
光斑消散,密室里又只剩下昏暗的燈條。
霧杉沒有讓沉默持續太久。
“你一直在騙我?”
此時此刻,呂思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應該避戰求存。可是3A.級異蟲擁有的龐大能量正在被她同化,新生的非人本能,讓她對戰斗和獻血充滿渴望。
她沒有任何遲疑:“是。”
角落里的黑影往前踏出一步。
然而呂思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霧杉說:“我找不到不殺你的理由。”
剎那間,呂思回憶起了很多。
“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么?”
“你說過,因為性格。”
呂思搖搖頭,從血泊中緩緩起身:“那是最次要的東西。”
“我討厭你,是因為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永遠把我放在最前面的人。”
“我想怎樣,我要怎樣,我覺得怎樣,我喜歡怎樣,我討厭怎樣……霧杉,你就算不說話,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舉止動作,都在重復這個句式。”
“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
呂思笑了一下:“你當然不知道。”
“就因為你的不知道,我討厭你。后來我才明白,那不是討厭,是嫉妒。”
“嫉妒你天生強大,嫉妒你無論何時都能理直氣壯地把我放在最前面。”
“找不到不殺我的理由?沒關系,別勉強……”
“你在對我使用異能?”霧杉突然打斷呂思,“你頭上有光斑。”
呂思身體一僵。
下一刻,她的身體飛過半個房間,被霧杉壓到墻上。
“表面上說那么多亂七八糟聽不懂的話,暗地里對我使用異能。”
“呂思,你真的很壞。”
霧杉抬肘,緩緩拉起拳架:“也許這一點就足夠讓我殺你了。”
精神污染無用,異能只是讓對方看到光斑……短短幾秒,呂思的腦熱就被澆涼了。
差距太大,現實太殘酷。
“我可以為你提供能量!”她喊道。
第95章
副院長墜亡,仁心醫院保衛科立即出動,封鎖整個醫院。
夜幕下,院區寂靜無聲。
幾分鐘之前還有幾個身著保衛科制服的人來回走動,幾分鐘后,路上空無一人。
——只有尸體。
柴雨晴放下望遠鏡,長睫之下的眼眸有些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馬樓坐在駕駛座上喃喃:“都死了啊……楊沁也死了?小妹干的?為什么這么突然……”
“可能是在血站發現了線索。”
柴雨晴對血站了解也不多,僅有的信息都是今天剛從羅姿那得來的。
“異蟲領主可以失去地盤,旅者公會不能失去血站。目前這些領地的血站都是楊沁代為管理,包括純凈區。”
馬樓疑惑:“可小妹為什么盯上血站呢,她生日還沒到啊。難道是從異蟲嘴里得到的信息?”
誤打誤撞,倒是讓他猜中了真相。
柴雨晴垂下眼眸。
事情的經過和結果都出來了,源頭自然水落石出——呂思。
馬樓振奮起來:“那我們去接小妹,她應該在清郡吧?”
“不能去。”
“啊?哦對……”
“去醫院吧。”
“醫院?”馬樓想起來了,臉上興奮一收,有些沉重,“好,去醫院。”
……
純凈區計劃啟動之后,廖佩希第一次挨批。
血站是人類和異蟲“和平共處”的基石之一,任何染指血站的行徑都會挑動旅者公會的神經,更別說一.夜之間毀掉三個血站。
和宇宙條約相比,區區純凈區約定算什么?
故而,旅者公會越安靜,華國高層越不安,對廖佩希的指責便越嚴厲。
廖佩希一句話都不敢反駁,“指揮不力”“策略不得當”“膽大妄為”……這些罪名他都得認下。
總不能讓上面知道,自己這個指揮官根本就控制不了雪人的行動吧?
別說雪人,就連羅姿的專項組都開始不聽話了,早知道當時應該派個老實聽話的過去……
說曹操曹操到,羅姿的電話來了。
開口第一句就把廖佩希鎮住。
“主席,楊沁領地678只異蟲全殲,霧杉的手筆。”
“……”
“如果其他地方的數據沒變,原海市寄生濃度理論上能降到0.33%,不到全球濃度的一半。這個數字報上去,應該能幫主席緩解一些壓力。”
廖佩希:“……很好。”-
尸體太多,血太多,在圓潤的鵝卵石之間流淌,如同無聲的溪流。
霧杉踩在鵝卵石上,蹲下來看地上的尸體。這是穿白衣服的傀儡,血是紅色的。
“都死掉了?”她問,頭也不抬。
呂思知道她問的是什么,輕聲回答:“是,楊沁手底下的異蟲都死了,現在外面應該有很多尸體。”
“所以你吃掉她,或者殺掉她,她控制的異蟲都會死?”
“不是這樣。”
呂思捋了一下思路。
“異蟲控制異蟲,和異蟲控制傀儡是兩種不同的方式,后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蟲母,前者只是分離體交易。”
每只異蟲都能分化出一個分離體,分離體可以離開本體,被其他異蟲“假性融合”。
對于楊沁而言,假性融合其他異蟲的分離體,相當于綁定了一個能量包,能明顯提升自身實力,畢竟異能可持續性也是實力高低的重要方面。
對于其他異蟲而言,貢獻分離體能獲得領地成員的資格,從而得到一份穩定的高薪“工作”,購買更多的補劑。
代價是對楊沁百分之百忠心。
本體和分離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楊沁拿捏著領地成員們的分離體,想讓誰死就讓誰死,手段很簡單,把“假性融合”變成“徹底融合。”
亦即,徹底吸收、同化分離體的能量。
“我吞噬楊沁的蟲軀時,可以選擇保留那些分離體,和我自己的……蟲軀進行假性融合,這樣,他們以后都必須效忠于我。”
“但你把他們都吸收掉了,所以他們都死了。”
“……是。”
霧杉安靜片刻,站起身,對呂思點頭:“做得好,他們都是異蟲,都該死。”
呂思無言以對。
霧杉又道:“那你現在什么等級,是不是比楊沁厲害?”
“……異蟲等級是外人評定的,聽說旅者公會里有專門的評級委員會。我自己……也不知道具體等級。”
“評級委員會?怪物組建的邪.教怎么這么科學。楊沁原來是什么等級?”
“大家都說她是A.級,她從來沒告訴過我。不過我聽董震提起過,A.級可以細分為五個等級,楊沁明面上是其中最低的1A.級,只是——”
呂思識時務的優點很突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是董震讓我知道,她在清郡秘藏了這么多傀儡。異蟲等級越高,穩定控制傀儡的數量越多,所以我推測她至少是2A。”
霧杉擰起眉毛,片刻后突然模擬情緒笑了一下:“真逗。”
呂思一怔:“什么?”
“1A、2A,那A.級里最厲害的是5A?5A.級異蟲——聽起來像什么?”
“……5A.級風景區。”
呂思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收起來,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白衣男人身上。
和其他傀儡一樣,男人很瘦,亂糟糟的頭發和胡子幾乎擋住整張臉。他扶著院墻,身體有些不安地扭來扭去,可表情和眼神都很茫然。
霧杉順著呂思的視線望去一眼,問:“你說楊沁在一百年前就控制了呂家,這些傀儡和你有關系嗎?”
“有,大部分都是呂氏后代,雖然我基本都不認識。”
“但你認識他,他是誰?”
呂思垂下眼眸:“我大哥。”
霧杉想起來了,不久前呂思對著楊沁的蟲軀忘情地說了很多話,其中就提及了“大哥”。
“十兄妹……”她低語著,走向那個男人。
男人的不安似乎是蒙在皮囊里的,與外界毫無關系。霧杉走到跟前左右打量,他也無動于衷。
“你這么痛恨你的家人,是不是不會照顧他?”
“不……”
呂思也走上前,只是速度很慢。
“我會找一個好醫院安頓他們。他們都被幼蟲侵蝕了太多個人意識,已經沒有生存能力了。另外……我恨呂家,恨所有呂家的人,除了大哥。”
她輕輕撫摸男人凹陷的臉頰。
“從我記事起,大哥是唯一一個會對我笑的人。我小時候很喜歡的玩.偶小熊,就是他送給我的,那是我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件生日禮物。”
霧杉的眼神柔和下來:“說明他很喜歡你呀。”
“他對每一個弟弟妹妹都這樣。”呂思說,“我覺得他只是最早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對我們這些后來者,都懷抱一樣的同情。”
“知道一件事,可以有很多種行動方式,他選擇善待你們,說明他是個善良的好人呢。”
呂思動作一頓,垂眸不語。
只聽霧杉問道:“你憑什么讓我相信,你會善待別人呢?呂思,畢竟你已經是異蟲了。”
而異蟲,需要吸人血才能活下去。
呂思沒有回答,就近走入一棟別墅,出來時帶了把刀。
她找到楊沁的尸體,試圖切下對方右手食指。可尸體太僵硬了,她的異能又和力量無關,切了兩次都沒成功。
“能幫我一下嗎?”她看向霧杉。
霧杉想了想,沒有拒絕,都不用強化肌體,就切下那截食指。
平整的斷指處,滲出些許黑色的血。
“謝謝。”呂思接過斷指,“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來到清郡南門,在那棟門口有“S”立牌的別墅門口稍微停頓。
“這里其實叫做S會所,是楊沁平時辦公的地方。”
霧杉點點頭,沒多問什么,跟著呂思進去,來到地下一層。這里也有兩具僵硬的尸體,看位置和姿勢,應該是守護眼前這道密碼門的。
呂思把斷指壓在指紋掃描模塊上。
門鎖上有兩盞紅燈,隨著嘀的一聲,其中一盞變綠了,然而門沒有開啟。
呂思躊躇片刻,不得不再次向霧杉求助:“我只來過一次,不知道密碼鎖還需要虹膜掃描。你能……”
還沒說完,梆一聲重響,門鎖被霧杉擊穿了。門上出現了一個比拳頭稍大的窟窿,但依舊沒有開啟。
霧杉掃了兩眼,估摸是密碼門上下都有插銷,因為密碼鎖被破壞導致鎖死了。
她把兩只手都貼在門板上,繼續強化肌體,往里推。
密碼門發出喀啦啦的聲音,里面的金屬插銷逐漸彎曲、斷裂,等到門完全被推開,霧杉腳底下的地磚已然碎成粉末。
呂思眼觀鼻鼻觀心,再次意識到自己服軟是明智的選擇。
當然,她也不后悔之前的膽大魯莽,不試試,怎么知道獲得楊沁力量的自己,究竟是幾斤幾兩。
她走進門內,感應燈立時亮起,照徹門后空間。
一個碩大的、如同超級市場的空間,仿佛是霧杉在血站見過的放大了無數倍的血庫。唯一的區別,是這個空間溫度不低,不是冷庫。
但貨架上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密密麻麻的棕色玻璃瓶。
“常規補劑的規格都是50毫升,一只異蟲最低生理需求是300毫升,也就是說,每個月至少需要6支補劑才能勉強生存。”
“我需要的可能多一些,也許每個月20支、30支……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先按一年300支算,3000支補劑就足夠我消耗十年。”
“楊沁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從幾十年前就開始囤積補劑,到現在,這個倉庫里的補劑至少百萬支。”
“我不需要從任何人那里獲取鮮血,單靠這里的補劑就能活成千年老妖。”
呂思觀察霧杉的表情,說到這里,露出一絲苦笑。
“全凱其臨死時那么渴求補劑,你都沒給他,我知道你對吸食人血的事有多反感。不過霧杉——”
她讓自己盡可能的真誠,“這里的補劑都添加了大量防腐劑抗凝劑,對醫院、對人類而言都一無是處了。”
“毀掉它們,我為了生存不得不想其他辦法,你為了保護其他人只能殺掉我。”
“留著這些廢品,我能在不傷害人類的前提下活著,而且能活很久。我活越久,陪伴你越久,能給你投射蟲卵也越……”
霧杉打斷她:“我知道這個邏輯。”
呂思閉上嘴,安靜等待霧杉給出答復。
霧杉問道:“如果你只是想活著,我第一次來找你的時候,你就可以告訴我楊沁是異蟲。我殺掉楊沁,你也能獲得這里的補劑。為什么要騙我這么久,等到現在才利用血站引導我發現楊沁的身份?”
呂思深吸一口氣,坦然道:“第一,我不光要楊沁死,我還想獲得她的力量。”
“楊沁不只等級高,為人處世也相當老辣,尤其擅長隱忍。只有她對你積攢的憤怒突破隱忍的極限,她才會主動對你出手,否則即便你追著她打,她都有辦法斷臂求生。”
“當她和你殊死相搏,更換寄生體成為必然選擇,我才會等來吞噬她蟲軀的機會。”
呂思頓了頓,聲音放輕。
“異蟲世界里的弱肉強食比人類社會更加殘酷,你直接殺死楊沁是能給我自由,也能讓我得到這些補劑,可補劑只能維持生存,不能提升實力。”
“作為一只E級異蟲,隨便一個同類都會給我帶來滅頂之災,哪怕是……人類警察,都有可能殺掉我。”
“到時,就算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得不想辦法提升實力。提升實力只能靠吞噬同類實現,我對付不了同類,就只能對更脆弱的人類下手。在他們大腦里種下蟲卵,培育幼蟲,吞噬幼蟲……”
霧杉聽懂了。
A.級異蟲在異蟲里算是厲害的,吞噬掉楊沁的蟲軀,能讓呂思躍升到A.級,擁有自保能力。
“那你從今以后不用靠培育和吞噬幼蟲來提升實力了嗎?”她問。
呂思沉默片刻:“如果我是楊沁,需要。”
霧杉露出疑惑的表情。
呂思解釋道:“但凡加入旅者公會的異蟲,都受到旅者公會保護,就算是楊沁也不能隨隨便便吞噬手下人的蟲軀。這就是她危急關頭仍舊沒有選擇吞噬手下的原因。”
“所以楊沁想提升實力,依然需要通過吞噬幼蟲實現。幼蟲代表傀儡,傀儡代表普通人,如我一樣,我從始至終,都是被楊沁當成幼蟲培養的。”
“若我剛才沒有能力反制,她會先吃掉我身體里的幼蟲,再占據我的身體。
“意思是只要異蟲想提升實力,都需要把普通人變成傀儡,培育幼蟲?”這個邏輯鏈條在霧杉的概念里再次強化,“但你不是楊沁。”
呂思露出一抹笑容:“對,我不是楊沁。一來我現在的實力足以自保,二來我沒有加入旅者公會。我可以像你一樣吃掉其他異蟲的蟲軀,增強實力。”
“所以說,我雖然是異蟲,但沒有站在人類的對立面。霧杉,我從今以后和你是站在一條戰線的,我可以當你最忠誠的戰友。”
對此,霧杉沒有任何回應,她問道:“第二個原因呢?”
“……什么?”
“你騙我這么久的第二個原因。”
呂思想了想,回答:“因為楊沁需要時間。”
“你應該看出來了,汪琨、周一定、何固在旅者公會里,都是和楊沁一樣的角色,他們都被稱作領主,暗中控制一塊獨屬于他們的地盤。”
“三個領主都死在你手里,讓楊沁生出危機感……你知道補劑的由來嗎?”
話題突然一變,讓霧杉疑惑了一下,她點頭:“血站?”
呂思道:“血站只是最末端的機構,實際上,全國、全世界的血站都是旅者公會幕后控制的。楊沁作為異蟲領主,對于地盤上的血站只有代管權。”
“旅者公會對血站出產的補劑管理很嚴格,楊沁通過各種方式,幾十年下來囤積的補劑數量都不算多。這里有一半血跡,都是在這兩個月里通過各個渠道運到的。”
呂思看著霧杉的眼睛:“因為你讓她感覺到了危機,所以她打算利用補劑大肆招攬異蟲,對抗你。”
“對抗我?我只有一個人。”
“但是超級英雄雪小姐的名頭,現在已經無人不知了。今天,你來清郡之前,楊沁對我透露了一個消息。”
“什么消息?”
“旅者公會馬上就會派出實力強大的高級異蟲,專門對付你。”
見霧杉擰起眉頭不說話,呂思接著道:“所以,留下我,留下這些對人類而言毫無作用、但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補劑,我能持續給你提供蟲卵能量。”
“我既是你的后勤保障,也是你的戰友,我的異能對你而言形同虛設,對上其他人,還是能發揮一些……”
“可以。”沒等呂思說完,霧杉給出了最終答復。
“我可以不殺你,也可以讓你留下這些補劑,條件有兩個。”
“第一,在我需要的時候,對我投射蟲卵。”
“第二,不能傷害人類,一旦被我發現,我一定會殺了你。”
第一個條件本來就是呂思自己提出的,第二個條件,呂思也早有預料。她果斷伸出手:“成交。”
“成交。”
握過手后,霧杉渾身氣勢一收,變回了呂思熟悉的活潑模樣。
她催促道:“旅者公會派出的異蟲是誰,有多強大多高級?比楊沁難殺嗎?”
“……我也不清楚,楊沁沒告訴我細節。不過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等級絕對不低,不排除5A.級。”
“5A.級?沒有比5A更高的等級嗎?”
“有,S級蟲王。”呂思難免想到了一個人,但她嘴上道,“據我所知,蟲王很少很少,整個華國都只有一個。憑楊沁的能力,不大可能請動蟲王。”
“這樣啊……”霧杉想了想,“要是我殺掉蟲王,整個華國的異蟲都會死掉嗎”
“……不一定。據說蟲王實力強大到超出人類的想象,我覺得這樣的存在,應該看不上其他異蟲的分離體吧。”
呂思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有一些異蟲沒有加入旅者公會,被稱為游蕩者,它們不用向任何人貢獻分離體,旅者公會滅亡都不會對它們產生影響。”
“相反,沒有旅者公會壓制,這些沒有約束的游蕩者反而會肆無忌憚地殺人和吃人,無法無天。”
霧杉恍然:“這么說的話,我們還不能簡單地把旅者公會殺光光呀……聽起來好復雜。”
復雜的事情交給芯片核心去分析好了。
她轉而道:“楊沁死掉,很多地方都出現了異蟲尸體呢,要趕快通知姐姐處理一下,不然就嚇到別人了。”
說著就掏出手機。
然而沉宜沒接電話。
霧杉撥了第二遍,即將等來忙音的時候,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的聲音卻是馬樓。
“哥哥?姐姐不在嗎?”
馬樓的語氣透出遲疑:“師父她……出事了。”
……
五分鐘后,呂思把跑車鑰匙遞給霧杉:“我在這里守著,防止不知情的人闖進來被嚇到。你自己開車小心。”
霧杉不疑有他:“記住不能傷害人類哦!”
“放心。”
目送跑車轟鳴著遠去,呂思立即撥通心理醫生的電話。約莫半小時后,一輛拖著大型集裝箱的貨車抵達南門。
司機是心理醫生,一路開到這里見到了許多事故拋錨的車輛和尸體,心里直打鼓。
他打開集裝箱門,里面跳下來二十多個男人,長相不同模樣卻相似,都是癮君子。
他們都沒見到外面的景象,可不安的氣氛在人群中迅速傳播。因為有人認出了眼前所在的地址,清郡。
呂思遠遠瞟了心理醫生一眼。
心理醫生忙道:“干完這件事,每人都能拿到一年量的伊絲片!”
一年的伊絲片!
渴望迅速擊敗恐懼,每個人眼睛里都燃起炙熱的火焰,甚至看到充盈整個倉庫的異蟲補劑,都不覺得害怕了。
他們的任務很簡單,把補劑轉移到呂思安排好的地點。
楊沁死去,管控中心和臨管處一定會把她控制的產業都翻個底朝天。即便其中半數產業都在呂思名下,呂思也沒有理由和立場阻攔管控中心。
她是異蟲的事,眼下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在掌握絕對強大的力量之前,她還需要和霧杉同路而行,為此,絕對不能和管控中心撕破臉。
所以只能轉移補劑。
約莫到了凌晨,S會所地下倉庫終于被清空了。所有人都抱著對伊絲片的渴望,催促心理醫生上車離開。
一道冷淡的聲音突然傳入他們耳中。
“你們很想要伊絲片吧?”
“一年的量,很多嗎?你們里面年齡最大的也只有40歲,一年,真的很多嗎?”
癮君子們的臉色變了,從熱切變成茫然。
呂思一步步靠近,越來越輕的嗓音仿佛在每個人耳邊低語。
“手里只有一瓶伊絲片,你們每天吃多少?一片,還是兩片?等你們家里堆滿伊絲片,你們還能每天只吃一兩片么?”
“不,你們的藥量會開始翻倍,從一兩片到三四片,從三四片到一整瓶……”
“一年的藥量,在你們手里,支撐不過幾個月。”
“一年,只是你們生命剩余時間的幾十分之一,幾個月呢?百分之一。”
“試問,你們能等到一百次機會,每次都拿到一年的藥量么?”
“拿不到的,等所有伊絲片都吃完,等待你們的是無窮無盡的空洞,無窮無盡的痛苦。”
伴隨著呂思的言語引導,癮君子們在精神污染中越陷越深。他們茫然的表情逐漸轉變為惶然,變為痛苦,最終化作深深的無力的絕望。
“想要結束這種痛苦,就跟我來。”
所有人都跟著呂思走向別墅深處,除了一個人——心理醫生。
被呂思掃過一眼后,他的不解變成了驚懼,轉身想跑,腳卻被定住了。
黑暗侵襲視野的最后時刻,他看見呂思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刀,微笑著緩步走向自己。
潮聲遮蔽聽覺的最后時刻,他聽見呂思略帶嘆息的聲音。
“差點把你忘了,你不嗑藥。這幾年,你為我辦了不少事,很聽話,很有能力。”
“只是很可惜,再過10分鐘,過了凌晨,我要做個好人了。我要用這最后的10分鐘,抹掉一些污點。”
“我也算你的病人,你能理解的,對吧?”
在漆黑海域和無邊海潮中,心理醫生感覺到身上的傷口在僵化,痛楚在迅速消失。
他感覺自己終于變成了一座孤島,一座埋葬在大海中的,無言無字的墳包。
他的死沒有讓癮君子們驚恐,他們看向呂思的絕望目光中,多出了一分黯淡的祈求。祈求她能像對待心理醫生一樣,結束他們的痛苦。
但呂思嫌累了。
她把滴血的刀塞到一個癮君子手里。
“一個接一個,都自己來。”
第96章
凌晨兩點,海康醫院。
霧杉趴在病床邊,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那張包滿紗布的臉,眼角和唇邊露出的皮膚露出些許燒傷的痕跡。
柴雨晴將外套披到她身上:“明天還要上課,回家休息吧。”
霧杉緩緩搖頭:“我搞不懂,出車禍導致車子爆炸,除非油箱被人破壞了,不然這種概率很小的呀。”
柴雨晴眼睫一顫:“也許是油箱出故障了吧。馬樓看過監控了,推斷是剎車失靈不小心撞到橋墩,沒有肇事者。”
霧杉撅起嘴,半晌才懨懨道:“好吧。”
哥哥是警察,她自然相信哥哥的話。
兩人守了一.夜,早晨六點,柴雨晴的鬧鈴響了。
“我去買早餐,吃完后要去學校上課了,等下課了再來看沉學姐。醫生說她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不用太擔心。”
霧杉點點頭。
柴雨晴走出病房,發現小韓已經守在門外。
“羅姿姐在馮醫生的辦公室等你。”小韓壓低聲音。
柴雨晴默然點頭,跟著他去往馮蔚的辦公室。
作為海康醫院,乃至全國知名的腦腫瘤專家,馮蔚辦公室的規格很高。是個套間,外面辦公里面休息。
辦公間常有病人到訪,安裝了監控,休息間則沒有,是私人區域。
羅姿在休息間。
她開門見山地問:“霧杉相信了嗎?”
柴雨晴心情黯淡,輕聲開口:“謝謝。”
沉宜的意外自然不是車禍。
平陽路爆炸起火那晚,沉宜莫名失聯。管控人員在血站對面的隱蔽路口里發現了她的車,車上空無一人,意識到沉宜可能在血站里,這才頂著火勢把她救了出來。
全身重度燒傷,搶救了一.夜才脫離生命危險。
而眾所周知,破壞血站的罪魁禍首是霧杉,她甚至在墻壁上留下血符“S”。
若當時的霧杉知道沉宜在血站里……這個可能性連羅姿都不敢深想。
幸而她的判斷和柴雨晴第一時間的反應是一致的,霧杉不知道沉宜進入血站,沉宜被卷入爆炸,只是誤傷。
“謝什么。”羅姿道,“真相還沒查清楚,就讓霧杉知道這件事,等同于斷章取義,沒任何意義。”
柴雨晴默然。
羅姿:“我們已經仔細勘察過現場了,疑點很多。其中最大的疑點是,血站先著火再爆炸,兩者間隔至少3分鐘。沉宜被發現的位置是側面窗戶順著走廊往里兩三米處,算上爆炸沖擊波,爆炸前她距離窗戶也不會超過10米。”
柴雨晴神情凝重起來。
“沉宜算你半個師父,你應該很清楚她的作戰能力,3分鐘,10米,爬也能爬出窗外。更別提隨便躲進一個房間都能避免受到致命傷。”
柴雨晴:“你的意思是,她在爆炸之前就昏迷了?”
“甚至可能火勢蔓延開之前就昏迷了,而且昏迷時的姿勢……有些古怪。”
血站監控器都被提前破壞了,沒人目睹沉宜是如何昏迷的,更別說看到她“昏迷的姿勢”。
這個形容本身就古怪。
羅姿解釋道:“我讓醫生詳細檢查過,她除了燒傷,身體正面還有明顯的沖擊傷,說明爆炸時她是以站立姿勢面朝爆炸源的。在清醒狀態下,這種姿勢很正常也很普遍,但在昏迷狀態下……”
“精神污染。”柴雨晴吐出四個字。
羅姿點頭:“對,精神污染和異能都有可能。所以我說你不用謝我,霧杉沒有精神污染能力,不是造成沉宜重傷的原因。只不過——”
她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下去。
但柴雨晴聽懂了。
只要問問霧杉,就有可能知曉當時還有誰在血站里。問題在于,車禍的謊言已經說出去了。
坦白一個謊言,必然牽扯出一連串柴雨晴根本不敢觸碰的謊言。
羅姿按了按她肩膀:“不用太糾結。我們都猜測對方是那個神秘的執法者,沉宜正是看到了對方,才遭到毒手,說明對方并不想暴露身份。也許……對整個純凈區而言,執意揭穿對方的身份才是最危險的行為。”
很理智的回答,也很無情。
放眼整個純凈區,只有霧杉能對抗執法者。不讓霧杉知道執法者傷害了沉宜,等于讓沉宜持續暴露在風險之中,一旦沉宜沒死的消息透露出去,執法者極可能找上來滅口。
放棄追查的決定,等同于放棄了沉宜。
這是個對羅姿而言都很艱難的決斷,可身為專項組組長,羅姿必須決斷。
退一萬步說,從那名執法者的行徑看,目前有一只腳是站在人類一方的。誰知道身份暴露后,會讓對方的立場發生什么樣的轉變。
柴雨晴發現,羅姿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安慰自己,另一只手垂在身側,卻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她明白了。
即便自己不開口,沉宜車禍的謊言,也勢必出現,羅姿沒得選,純凈區也別無選擇。
荒謬,又悲哀。
難堪的沉默在休息間彌漫開,就在兩人都生出逃離這里的沖動時,馬樓和朱月寧到了。
朱月寧匯報道:“楊沁領地的異蟲尸體都已收集完畢,清郡還發現58名人類受害者,死狀高度相似,應該都死于楊沁的異能「喰刃」。”
她似乎察覺到氣氛有點壓抑,頓了頓說:“比起解放楊沁領地43萬居民,這點代價完全可以接受。”
羅姿和柴雨晴同時心頭一震。
“還*有……”馬樓沉浸在其他思緒中,完全沒感受到氛圍的異樣,“我這邊在楊沁管理的殯儀館里找到了一個人。”
羅姿讓自己摒除雜念:“誰?”
馬樓慢慢囁喏出一個名字:“葛康銘。”
朱月寧皺眉:“葛康銘在殯儀館?替楊沁處理尸體?”
她是原海市管控中心的老人,對葛康銘的品性了解頗深,第一時間就認定對方在給楊沁干見不得人的事。
然而馬樓搖了搖頭。
“他死了,開膛破肚,死因應該也是喰刃。”
朱月寧和羅姿都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純凈區防衛戰持續三個月之久,核心團隊專項組都沒出現過一個傷亡,反而是被專項組屏蔽在外的調查官死了。
而且死的,是沉宜和朱月寧都屢次強調不能信任的一級調查官,葛康銘。
過了一會兒,羅姿和朱月寧率先離開。楊沁領地變成臨時純凈區,第四周期也從今天開始,她們還有許多事要忙。
柴雨晴和馬樓多留了一會兒。
“那個葛康銘,你們很熟嗎?”柴雨晴問。
馬樓搖搖頭,又點點頭。
“整個管控中心,師父最討厭的人就是他,應該算熟吧。”
“因為他身為調查官,卻替楊沁辦事?”
“給異蟲當走狗的調查官多了,不止他一個。我覺得師父討厭他的原因,是認為他不爭氣吧。”
馬樓苦笑一聲,“他是師父的師父,也是師父唯一愛過的人。”
兩個曾經相愛的人,因為處世哲學的分歧分道揚鑣,卻沒想到,最終面臨的下場,如此相似。
他揉揉自己的臉,連續熬了兩個通宵,那張臉極為疲憊。
但睡覺是睡不著的。
“我去看看師父。你們也該去上課了吧?我來之前碰到陳譽,他說七點鐘來接你和小妹。”
“嗯。”
然而柴雨晴剛走到辦公間又被堵住了。
羅姿折回,身后跟著呂思。
羅姿知道她們兩人之間一定達成了某種合作,但她沒多問,帶著馬樓離開。
兩人慢慢踱步到里間。
破壞血站,殺死楊沁,霧杉在這兩天做的事,全部都脫出柴雨晴的預料和掌控。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此時此刻卻一個都問不出口。
呂思安靜等待了一會兒,主動打破沉默:“霧杉知道我的身份了。”
柴雨晴一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沒錯,血站是我故意引導霧杉去的,楊沁的死也是我提前設計好的。不過這一切都被霧杉洞悉了,她之所以不殺我,是因為我答應了兩個條件。”
“第一,給她提供能量。第二,不傷害普通人。”
呂思又不是菩薩,柴雨晴自然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還想利用霧杉。
但她保持了沉默。
自從呂思洞悉霧杉需要補充能量的秘密后,所謂的“利用”已經復雜化了,甚至不能用“交易”來形容,而是“共生”。
霧杉和這個世界的深沉矛盾或許來自于核心指令。
和這個世界的直接矛盾,來自于異蟲。她嫉惡如仇,既想殺死異蟲,又不得不以異蟲為食。在遙遠的未來,柴雨晴看到了兩方同歸于盡的結果。
她必然不接受這個結果,那么呂思——這只異蟲里的另類——就是解決矛盾最好的方案。
呂思長久出現在霧杉生活里,已成定局,更何況,這是霧杉自己的選擇,柴雨晴沒有任何干預,霧杉就和呂思達成了合作。
呂思等了半晌,見柴雨晴不打算說些什么,聳了聳肩:“既然你沒什么要問的,學校見。”
她走到門口,即將開門時又回過頭:“柴雨晴,你知道霧杉為什么要破壞血站嗎?而且是你生日當晚?”
柴雨晴呼吸一滯。
呂思露出滿意的微笑。
柴雨晴凝望她的眼睛:“為什么要告訴我?現在的你……明明可以把霧杉從我身邊完全搶走。”
呂思很少見地翻了個白眼。
“雖然我不喜歡被人輕視,但在和霧杉的感情方面,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在她心里的分量,可沒有重到一聽說我要去血站獻血,就連夜跑去把血站燒掉。”
“另外,我不大喜歡跟我冷冰冰談交易的霧杉,還是待在你身邊的霧杉可愛一點。”
她想了想,點頭,“嗯,像個人。”
像人才有弱點和缺點,昨天夜里的非人……無懈可擊。
……
苗護士長值完夜班吃完早飯,正準備回家,恰巧在醫院門口遇到來上班的馮醫生。
“你都這樣了怎么還值夜班呢?”馮醫生一邊埋怨,一邊帶著她往辦公室走。
她脫下外套,習慣性地掛到里間,剛推開房門就愣住了。
一個年輕漂亮但有點憔悴的女孩站在里面無聲流淚,淚珠子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掉。
“你……你是?”
倒是身后的苗婧雅認出來了,快步走過去:“雨晴,你怎么啦?怎么哭成這樣……你來看爺爺?老爺子好好的呢,我剛去看過……”
柴雨晴慢慢搖頭,最終控制不住,抱住她放聲大哭-
不消說,自從楊沁領地上的人們目睹多起異蟲倒地猝死事件,“雪小姐大發神威直搗楊女士老巢”的流言,當夜就傳遍了整個原海市。
自此,純凈區周圍無領主城區連城一片,被民間冠名為“次級純凈區”。
人們壓抑著歡天喜地、奔走相告,以羅姿為首的管控中心專項組則嚴陣以待、如臨大敵,因為呂思那則模糊的警告——
來自旅者華國分會的高級異蟲將抵臨純凈區,無論等級還是實力,必然超越前三周期派出的異蟲。
當然,這則警告存在一個變數:楊沁死了。
有熟悉情況的楊沁參與,純凈區勢必面臨成立以來最大的挑戰。而作為軍師的楊沁死了……
最好的情況是,其他異蟲打起退堂鼓,讓純凈區再度過如同真空期的一個月。
但更現實的可能性是,楊沁好巧不巧死在第三周期最后的夜晚,萬一其他異蟲得知消息慢了一步,來不及取消報名……盡管它們失去了軍師,純凈區也有一場硬仗要打。
令人煎熬的等待中,三天過去了。
沒等到異蟲,但有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情迎來了結果。
沉宜昏迷不醒,馮醫生連同多位腦科專家會診無果,廖佩希思來想去,派出秋書林代替沉宜,作為柴雨晴的行動搭檔。
秋書林當天晚上就到了。
她生性冷淡,柴雨晴對她也不甚熱情,這讓羅姿很是尷尬。
說實話,羅姿也很不想和身為融雪的秋書林直接接觸。
沉宜雖也有融雪身份,畢竟本職是管控中心調查官,而且在融雪里的成分只是見習員,算是半個門外漢。
而秋書林……羅姿十分肯定對方不茍言笑的性格是融雪后天造的孽。即便曾經是管控人員,現在也和管控中心毫無瓜葛了,甚至于,警方系統里都查不到她的身份信息。
但羅姿沒辦法,管控中心和融雪在前線的配合總需要一個銜接的橋梁,曾經是沉宜,如今是秋書林。
她不得不強打起笑臉給兩位融雪熱場子,好在兩位都十分了解純凈區情況,沒一會兒變默契地散了。
柴雨晴去醫院。
秋書林不知所蹤。
黑暗里,秋書林出現在一顆樹上,前方的樹椏上穩穩架著一把狙.擊.槍,瞄準鏡中是霧杉略顯沉郁的小臉。
時隔三個多月,她終于再次單方面見到霧杉。
上次見面時,她在碧水莊園地下監控室,和霧杉之間隔了一道道屏幕和攝像頭。
這次見面,依舊相隔甚遠,狙.擊.槍一千米的射程,以及一方瞄準鏡。
雖然秋書林臉上的表情淡到看不出差別,但她心里的感受,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是一次超越一次的震驚。
這次復雜得多,有怒其不爭,也有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傾慕。
三個月來,每每思緒放空,她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擁有這種非凡能力的人是我……
秋書林啪地闔上目鏡蓋。
太危險了,這種想法。
……
霧杉從來沒有這么頻繁地模擬消極情緒。
她厭惡死亡,而沉宜的意外、重度燒傷的模樣、查不出原因的昏迷……都無可抵擋地把死亡攤開在她面前。
讓她知道,人類的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悲傷之余,她有時候會想,還好姐姐碰上的是單純的意外,要是姐姐因為幫她清理異蟲尸體而遭到異蟲報復……
情緒判斷邏輯甚至給不出結果,她應該模擬什么情緒。
鄰居們都很好,得知她姐姐住院后,隔三差五就往她家里送東西,有時是吃的喝的,有時是鮮花,讓她帶來醫院探望姐姐。
這些零星累加的小美好,勉強把霧杉從死亡的思考中拉扯回來,悲傷模擬少了,只是依然會時不時走神。
譬如周四的課間。
“霧杉,霧杉!”米湘用力搖霧杉肩膀,示意她看教室門外。
“怎么啦?”霧杉回過神,大眼寫滿迷惑。
米湘脖子抽筋似的撇頭:“那里那里,白人教授,好帥!”
苗苗抬手就掐住她后頸,疼得她齜牙咧嘴。
“別亂犯花癡,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苗苗在她耳邊咬牙切齒。
米湘卻沒聽懂:“這是大學教室不是小學!都是成年人了犯花癡違法嗎!”
苗苗嘖了一聲,手上加了把勁。
太蠢了,這么蠢的人怎么會是她表妹!這里是什么地方,是純凈區!一個白人老外莫名其妙來到純凈區,難道不值得疑心嗎!
霧杉自動屏蔽了這對表姐妹的拌嘴打鬧。
她看向門外,只見一道肩寬腿長的身影沐浴在斜進走廊的陽光中,下身是米白色西褲,上身則是薄薄的白色襯衣,被初冬暖日鑲上一圈金邊。
比金色更耀眼的是對方金色偏白的頭發,和立體深邃的五官,隨著交談時而瞥向教室,藍色眸子如同閃耀的水晶。
米湘逃避表姐的魔爪,順勢撲到霧杉肩膀上,在她耳邊叫:“是不是很帥?!”
霧杉點點頭:“他好高哦,快趕上十二了。”
米湘:“……我問你帥不帥,你說身高干什么?”
霧杉歪頭想了想:“身高也是帥的一種啊,他沒有十二帥。”
米湘正要撇嘴,一想到威名赫赫的“木頭先生”,忽然正色起來,沉思:“嗯,比十二還帥的男人估計是沒有了,這個米教授確實還差一點。”
“是吧是吧?”霧杉嘻嘻一笑,又問,“米教授?他也姓米嗎?”
苗苗插.進話來:“別聽她文盲瞎扯,那叫米哈伊爾教授,不是姓米。聽說是沃羅斯管控學院派到我們安法大學來交流授課的,中午剛坐專機抵達原海,午飯都沒吃就趕來我們學院了。”
她說著話,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霧杉的反應。
若對方是異蟲,霧杉作為雪人,總該知道點什么吧?
果然,霧杉擰起眉毛:“沃羅斯?”
苗苗眼睛一亮:“對對,沃羅斯,你聽說過他?”
“沒有!”霧杉表情回復正常了,用力搖頭,“沃羅斯好遠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外國人呢。”
苗苗:“……”
還想說什么,被米湘掐著腰拽走。
米湘惡狠狠地咬耳朵:“四不原則四不原則,你都忘了嗎?!”
苗苗猛然驚醒,一陣后怕。
也不怪她,沒上大學前,她連外省人都很少接觸,更別說外國人了,心里實在好奇。
她跟著米湘走出教室后門,回頭時,卻見霧杉跑到呂思座位邊去了。
霧杉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嘀嘀咕咕:“會不會是你說的很厲害的那個?”
呂思眼觀六路,正好看見柴雨晴進來,對上視線。
柴雨晴悄然搖頭。她剛去停車場見了一面秋書林,連秋書林都不知道米哈伊爾的來路。
呂思也嘀嘀咕咕:“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可疑。要不要我找機會試探一下?”
兩人正式建立合作、坦誠相待后,霧杉對異蟲的了解更進一步,知道呂思所謂的試探,是向對方投射蟲卵。
她否決了呂思的提議:“如果真的很厲害,你去試探會有危險的。我來。”
“你有什么辦法?”
“我能……”
霧杉戛然而止,看了眼呂思旁邊的馮嘉瑋。正巧,馮嘉瑋手機震了,他低著頭走出教室。
霧杉這才道:“我能嘗出蟲子的血。”
……
走廊上,馮嘉瑋背靠欄桿,接通電話。
弗伊斯甜膩的嗓音傳來:“小懷特!”
馮嘉瑋用余光打量不遠處那道筆挺的身影:“他是誰?”
弗伊斯:“我也不知道川村派了誰,你見到了?”
馮嘉瑋皺眉:“川村?”
弗伊斯:“你想壓下血站的事,川村和他的小狗們當然不會乖乖答應,有人把事情捅到總會了。我覺得召集所有團長太麻煩,就替你處理了一下。”
馮嘉瑋:“你讓北亞介入?”
弗伊斯咯咯地笑:“難道不好嗎?”
馮嘉瑋臉色不太好看,這張窩囊畏人的臉上,從未出現過這么冷的眼神。
華國是他的地盤,北亞分會一直在背后搗亂不說,如今還直接插手,替代華國分會執行第四周期,等同于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但他了解弗伊斯,每當弗伊斯發出這種歡快的笑聲,意味著她已經準備好幸災樂禍了。
災,自然是降臨到北亞分會頭上的災。
“小懷特。”弗伊斯說,“你的耐心說明你對她有信心,既然這樣,不要隨便插手哦,等著看好戲上演吧。”
第97章
異蟲寄生體里的鮮血或多或少都融合了異蟲能量,通過鮮血分辨異蟲,重點不在味道,而在于對血液里的能量感知。
作為異蟲,呂思迅速想明白其中原理,卻絕對不會去做。
有一種融合在基因里的本能在警告她,這種做法很危險。
呂思反復琢磨,覺得可能和精神污染有關。既然霧杉不會受到精神污染,這種做法對她而言就沒有危險性,呂思便沒提出異議。
反倒是另一個奇怪的點讓她開始在意起來。
霧杉天然免疫精神污染,意味著主觀和客觀上都感知不到蟲域能量,既然如此,她為什么能通過血液里的能量分辨異蟲呢?
呂思思忖了很久,到下午第二節課結束,大致有了朦朧猜測。
也許不是分辨味道,而是分辨能量變化。畢竟霧杉也能通過異蟲寄生體里的鮮血獲取能量。
課間休息剛開始,范保心趕到,阻止班上同學散開。
他說:“今天最后一節課開始后,米哈伊爾教授會按照班級順序過來和大家見個面。”
同學們下意識看向霧杉。
和苗苗一樣懷疑米哈伊爾是不是異蟲的人,不在少數。有雪小姐在班里,大家自然不怕,只是能提前得知結果有個心理準備,總是好的。
萬眾矚目中,霧杉眼睛亮晶晶,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同學們倒吸一口涼氣:看來真有可能是異蟲啊!
誰也不知道,霧杉的注意力壓根沒在班上,而在腦海中的記憶區。她正在回顧某部電影的片段,爭取待會兒拿出最佳演技。
課間休息結束,全班同學回到位置,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霧杉。
理智想想,雪小姐每一次行動都是秘密進行的,大概率不是當著全班的面對米哈伊爾做什么,可是……萬一呢?
安靜的等待中,五分鐘過去,走廊上響起雜沓的腳步聲,米哈伊爾在院長、范保心等人的簇擁下來到三班。
老院長已經被管控中心叮囑過了,言行舉止沒流露出異常,先客套地說了幾句歡迎米哈伊爾教授的官話,將講臺讓給米哈伊爾。
身材頎長的金發男人慢慢走上講臺,藍色眼眸掃過教室里的同學,最后停留在靠窗的角落里。
柴雨晴不動聲色,呂思微微瞇起眼,范保心心里一咯噔,其他人則頓時打起精神。
對視上了,米哈伊爾和雪小姐主動對視上了!
米哈伊爾收回目光,露出溫和中透出俊朗的笑容:“大家好,我叫米哈伊爾,來自沃羅斯管控學院。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會……”
“等一下!”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蹩腳的口音。
眼見霧杉站起身,許多人不約而同捂住情緒手環,默默深呼吸,防止自己激動的情緒干擾雪小姐的行動。
米哈伊爾微笑道:“有什么問題嗎?”
霧杉:“教授你的名字好長呀,怎么寫呢?”
米哈伊爾思考了一下:“中文音譯,米是米飯的米,哈是……”
“我不是問音譯的名字哦。”霧杉離開座位,走過去,“我是問你本來的名字呀,要記住本來的名字,才能記住本來的你呀。”
米哈伊爾又思考了一下,大致理解了霧杉話中的意思,笑道:“你講的話很有道理。”
他從講臺上拿起一根粉筆:“我的全名有點長,我把它寫到黑板上。”
“等一下!”
米哈伊爾疑惑地看向霧杉,只見一樣東西從霧杉袖子里滑了出來,被她握住。
一把美工刀。
范保心眼皮一跳,下意識就要上前,卻被老院長拉住了。老人花白的眉毛下,略顯渾濁的眼睛很久沒這么清醒過了。
激動的眼神和學生們如出一轍。
隨著霧杉咔咔咔推出刀片,學生們也意識到她拿出了什么東西,紛紛屏住呼吸。
不是吧,直接在課堂上動手?
太刺激了!
一雙雙眼睛都盯向講臺,只有柴雨晴扭頭看向呂思。后者早已等著了,目光交接,呂思微微搖頭。
眾目睽睽中,霧杉劈手搶過米哈伊爾手里的粉筆。
眾人:?
米哈伊爾也很疑惑:“你想做什么?”
霧杉飛速削著粉筆,頭也不抬:“米教授你不知道吧,我們華國粉筆都要削尖了用的哦!”
眾人:???
米哈伊爾:“還有這種事情嗎?”
他扭過頭,看向院長。
老院長本以為能看到異蟲血濺當場的,此時也有點懵。倒是范保心回過神了,連連點頭:“是是是,是這么回事。”
話音未落,米哈伊爾遭到電擊一樣跳了起來,連退幾步。
他舉起手,只見食指指尖有一道微小的刀口,刀口迅速被殷紅的鮮血淹沒。
看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范保心的舌頭僵住了。
其他人則精神一振:雪小姐出手了!
然而下一刻,就在米哈伊爾脫口說出一句誰也聽不懂的母語時,霧杉一把抓過他的手,吮掉了他指尖的鮮血。
米哈伊爾渾身僵硬。
其他所有人:……???
霧杉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有多異常,放開米哈伊爾的手后舔了舔嘴唇,露出抱歉的表情。
“對不起呀,米教授,我削粉筆不小心削到你啦。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用唾液給你的傷口殺菌了……哦對,還有這個,送給你!”
看到她從口袋中摸出的創可貼,米哈伊爾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全班陷入詭異的靜默。
……
下課了。
霧杉和呂思對了下眼神,率先走出教室。
氣氛詭異的班級頓時熱鬧起來,紛紛猜測雪小姐之前的行為有什么深意。
有人覺得雪小姐在試探異蟲的實力。
有人覺得雪小姐給了異蟲一個下馬威。
也有人覺得……雪小姐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只是借機發了個瘋。
但不論怎么說,大家都把默契的共識憋在了心里:雪小姐今天干的事,尤其是舔一個帥氣的外國男人的手指,有點丟人。
……
“不是異蟲?”呂思坐在看臺上,望著操場外陸陸續續從教學樓里涌出來的學生,“也就是說,米哈伊爾來交流真的只是個巧合。”
霧杉點點頭,開心起來:“我從來沒見過外國老師耶,我要和他學口語!”
“口語?”
“對呀,英語口語!”霧杉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啞巴英語,只會看和聽,不會說。”
“……”
呂思猶豫再三,忍著笑捅破無情的現實。
“米哈伊爾教授是沃羅斯人,說的是沃語,他的口語還不一定有你好呢。”
霧杉啊了一聲,不認同:“不一定吧,我看到電影里很多沃羅斯人都說英語的!大家都說他們學英語比我們簡單多了!”
“也許吧。”呂思道,“但就算人家會,也不一定愿意教你。他走出教室的時候,鼻子都被你氣歪了。”
霧杉大驚:“不會吧,我怎么沒看出來!”
“那么明顯都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呀!”
霧杉恍然意識到了,她第一次見到白種人,在表情識別上,有些臉盲。
她有點著急,催著呂思起身:“快走快走!”
“去哪里?”
“去找米教授呀,我要和他道歉,不然我學不了口語了!”
“……我也要去?”
“要去!你要幫我識別他的表情情緒!”
行政樓,奚琪收拾完東西剛想去一趟管控中心,霧杉來了。
“奚琪老師,你知道米教授住在哪里嗎?”
“你要找米教授……米哈伊爾教授?”
奚琪自然聽說了課堂上發生的事,覺得好笑的同時,也很好奇。霧杉雖然個性活潑,但一學期下來都沒做出過這么奇怪的舉動。
霧杉點點頭:“對呀,我想跟他道歉。”
“這樣啊,我相信米哈伊爾教授一定不會放在心上的。另外,他的授課表今晚就出來了,你可以等到他給你們班上課的時候再道歉。”
“不行,我想今天就道歉。”
米教授只待一個月呢,留給她學習口語的時間很緊張,一天都不能浪費。
奚琪覺得古怪,還是告訴了她地址:“這一個月米哈伊爾教授都住在望水酒店,距離昆侖中心很近,你知道在哪里吧?”
望水酒店是純凈區最高端的酒店,建筑前衛氣派,霧杉輕而易舉就從記憶中檢索出來了。
她點點頭:“謝謝老師。”
“等一下。”奚琪叫住她,“米哈伊爾教授今天剛到,學校領導給他安排了接風宴,估計今晚很晚才會回酒店了。你……”
“沒關系哦,我在酒店等他。”
“……”
奚琪欲言又止,等霧杉走開,立即聯系羅姿。
管控中心不是普羅大眾,尤其是羅姿,立馬把霧杉今天的行為和發現異蟲畫上等號。
她說道:“究竟是不是異蟲,只要看他是否愿意接受顱腦掃描就知道了。你不用攔著霧杉,讓她去。”
車輛緩緩駛進管控中心大門。
天已經黑了,大樓外立面的燈光亮起,米哈伊爾望了眼面前的建筑,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MCC?”
范保心肅容道:“這里是純凈區,但凡進入純凈區的新面孔,都需要接受調查,請您諒解。”
米哈伊爾點點頭,原地轉了一圈,似乎在欣賞純凈區的夜景。
“多么寧靜的夜晚啊。”他蹩腳的口音發出詭異的感嘆,“外面的安靜讓人感覺到沉重的壓力,這里的安靜,令人覺得安全。”
米哈伊爾凝視范保心的眼睛:“你們很了不起。”
范保心抬手:“請。”
法醫室。
自從管控中心時不時就需要把人帶回來做顱腦掃描后,法醫室被改造了一下。隔壁房間變成觀察室,兩者之間的墻做成了單向玻璃。
羅姿等人站在觀察室里。
目睹金發藍眸的外籍男人走入法醫室,羅姿對掃描結果有了預感。她看了眼柴雨晴,沒從對方臉上看出端倪,便沒做聲。
掃描結果,米哈伊爾的大腦腦溝很干凈,沒有被寄生。
沒人對這個結果感到意外,畢竟對方真是異蟲的話,不會接受掃描。
等范保心把人送走,羅姿又看向柴雨晴:“你早就知道了?”
“霧杉嘗過他的血。”柴雨晴沒有隱瞞,視線落在秋書林身上,“碧水莊園,你還記得吧?”
羅姿和朱月寧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秋書林仔細回憶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理解到柴雨晴的意思。
她解釋道:“霧杉剿滅碧水莊園異蟲的那晚,喝了異蟲的血。當時汪琨的用意應該是增強精神污染對霧杉的影響,但霧杉毫無反應。”
她微微一頓,問柴雨晴:“你的意思是,霧杉能通過異蟲血液里的能量,分辨異蟲?”
這話讓羅姿也回想起來了。
“沒錯,沉宜也說起過這個細節。霧杉在開學典禮前一天殺死周一定領地的異蟲,也嘗過那只異蟲控制的傀儡的血,最后沒有對傀儡動手。當時我和沉宜都不明白這個舉動的用意,原來是這樣。”
朱月寧忽然嘆了口氣。
見大家看過來,她扯出一抹復雜的笑容:“自從我進入專項組,接收到的信息都是霧杉對異蟲毫不了解,事實證明,霧杉對異蟲的了解比我們任何人都要深。”
羅姿聳了聳肩:“有誰能像她一樣殺死異蟲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別因為這點妄自菲薄。”
說完,她問柴雨晴:“霧杉今天在課上的舉動,引起了不少非議吧?通過鮮血辨別異蟲,這一點可以宣傳一下,你覺得呢?”
柴雨晴沒回應,朱月寧皺起了眉。
“雪小姐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嘗血這種事……”
更像是專吸人血的異蟲干出來的。
羅姿笑道:“打架之前先嘗嘗對方的血,這種畫面不是很酷嗎?”
朱月寧:“問題是米哈伊爾也不是異蟲啊……”-
范保心親眼看過田法醫掃描出來的CT圖,從相信科學的角度,米哈伊爾不是異蟲,是個鐵定的事實。
但他心里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作為校園組組長,自打米哈伊爾踏進管控學院,他便全程跟隨,換言之,純凈區所有人力,只有他和這名外國教授相處時間最長。
米哈伊爾給他的感覺,很奇怪。
最深的印象是風度翩翩,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卻很健談。言行舉止都不似尋常老師那么沉悶。
最怪的印象是他對霧杉的反應。
從踏入教室時和霧杉的對視,到被霧杉劃破手指時突如其來的憤怒。
米哈伊爾用霧杉削的粉筆,在黑板上用力寫下名字時,那刺耳的摩擦聲,還回響在范保心腦海里。
從旁觀者角度看,霧杉的行為是有點冒犯,可溫文爾雅的大學教授,因此便生出深沉又壓抑的憤怒,合理嗎?
范保心把車開出酒店,鬼使神差又繞了回來,滯留在停車場。
他望向酒店頂層,米哈伊爾房間里的窗戶透出燈光。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在房間里的,并不是米哈伊爾。
霧杉坐在沙發上,時不時模擬出擔憂情緒:“我們沒經過米教授同意就進來,是不是不禮貌呀?”
她原本想在酒店大堂里等的,沒想到迎賓一聽說她來找米教授,馬上就把她帶了上來。
沒問原因,并且十分熱情。
別說純凈區了,就整個原海市,雪小姐哪里去不得。況且酒店突然迎來一名外國客人,上到總經理下到保潔阿姨,都巴不得雪小姐把對方看得死死的。
若是異蟲,最好馬上弄死。
呂思沒有點破,玩笑道:“大不了跟他坦白身份,就說你是超級英雄雪小姐,教授怎么可能跟你生氣?別說英語口語了,就算讓他教你沃語都沒問題。”
“那怎么行!”霧杉毫不猶豫反駁,“我當超級英雄又不是想要回報的,而且我也沒有殺死米教授家鄉的異蟲呀,他又不欠我什么。”
“那等交流結束后,和他一起回一趟沃羅斯,替沃羅斯人民殺一批蟲?”
本是呂思的玩笑之語,沒想到霧杉當真露出認真神色。
“好像也可以欸。”霧杉說,“但是這么做的話,會不會太像交易了呀,感覺不是超級英雄應該做的事哦。”
呂思失笑,目光一怔:“看,下雪了。”
“下雪?”
霧杉蹬蹬蹬跑過去,瞪大眼睛。
藍黑色的夜幕下,有星星點點的碎光似乎從黑暗中生成,洋洋灑灑。酒店外立面的射燈給小小的雪片包裹上一層光輝,讓它們看上去,像是夜空中飛舞的小精靈。
“哇,真的下雪了!”
霧杉興奮極了,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下雪的場景。
她打開陽臺的玻璃門,沖到陽臺上,揚起小臉舉起雙臂,感受著落在皮膚上的點點沁涼。
如霧杉一樣,很多人都沐浴在2162年第一場初雪之中。
其中一位就在她上方,酒店天臺。
米哈伊爾佇立在天臺邊緣,英俊的臉上沾染了一些將融未融的雪,籠罩了一層似亮非亮的光,如同一尊完美無瑕的雕塑。
他俯視著這顆星球上唯一一個純凈區的寧靜的夜晚。
感受著這場發生在異國他鄉的美好的初雪降臨。
多么相似啊,和126年之前。
若他能早一天,哪怕是半天,來到這顆星球,應該也能欣賞到那一場無與倫比的光雪盛景吧!
米哈伊爾無聲詠嘆。
為了讓光雪盛景在下一站重現,純凈區這種地方,不能存在。
所謂人類的自由,不能歸還。
阻礙族群完成古老而偉大使命的融雪,抑或是雪人,必須鏟除。
他湖藍的眼眸中閃爍出和寶石質地一般堅*毅的光芒,放下公文包,脫下長長的風衣。
他解開了白襯衫的扣子,任由蒼白但健碩的身軀暴露在風雪之中。
他揚起輪廓筆挺的臉,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整片夜幕,擁抱這顆星球之外,無盡的宇宙。
最后,他張開嘴。
他的皮膚之下,有什么東西蘇醒了,顫動著在皮膚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鼓包。
他的體內似乎刮起了一陣風,由下而上,碾過寬闊的胸膛,穿過狹窄的喉嚨。張開的口腔,是這陣風唯一的出口。
……
呂思不喜歡下雪。
這些翻飛的雪片總讓她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穿著單薄的裙子,抱著小熊,赤腳走在寂靜的院落里。
當時的她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生病了,自己的爸爸媽媽就會變成別人的爸爸媽媽,自己就能像別的小孩子一樣,得到一點來自父母的關愛。
當然,結局不如她所愿。
高燒的她蜷縮在自己的房間里,偶然清醒時,聽到父親在外面說:死了也好。
以前她不懂,因此對父母充滿了極致的恨。
后來她懂了,站在父親的角度,比起后面的遭遇,確實死了也好。
但她還是恨,一種無能的、無助的恨。
今非昔比。
如今她有了力量,有了費盡心機都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在霧杉停不下來的歡聲笑語里,終于欣賞到了雪景的美。
這個世界,99%的美好,都是屬于強者的。
她踱步到霧杉身邊,抬起手,托住一粒翻飛的雪片。
她瞳孔一顫。
“霧杉!”
“怎么啦?”
呂思仰頭望向夜空,這場雪明顯下大了,射燈照亮的地方,雪片翻涌在一起,如同一團無序的蝗群。
“異蟲能量!我感知到了異蟲能量!”
霧杉滿臉疑惑:“哪里呀?”
“這里!”
呂思將手掌遞過去,掌心是那片凝而不化的雪。就在這時,雪花仿佛活過來了,每一條冰晶棱柱都軟化成透明形狀,如同最迷你的、肉眼難辨的透明蟲須。
掌心傳來細微的刺疼,蟲須試圖鉆進她身體里。
呂思立即施展異能,禁錮這只小東西的動作。霧杉干脆伸出一根手指頭,將它碾成粉碎。
指尖留下濕濕滑滑的液體。
霧杉瞬間關閉情緒模擬,抬頭四顧:“從哪里來的,你看清楚了嗎?”
“不是所有的雪都是假的,它們混雜在一起……”呂思話聲一頓,“我試試展開蟲域。”
霧杉察覺不到,呂思的蟲域依然擴張出數十米范圍。
呂思的視線驀然定在頭頂某處:“上面!酒店天臺!”
她又道:“電梯到不了天臺,我們從樓梯間上去!”
“太慢了!”
霧杉住拽她手臂,另一只手在陽臺護欄上一撐,整個人竄了上去。呂思只覺眼前花了一下,視野穩定下來時,人已經站在天臺上。
兩人看見了一幅唯美、壯闊卻又詭異的景象。
天臺邊緣,一座仰抱蒼穹的人像被熹微光芒所籠罩,那些光來自于他口中噴涌而出的白色巖漿,一團團巖漿盤旋在他四周的空氣里,好似煙霞。
煙霞翻涌,流云四散。
“米哈伊爾教授?”呂思認出了人像腳下的公文包。
話音未落,她身邊卷起一陣風,霧杉沖了過去。
第98章
手機震動時,范保心目不轉睛地盯著酒店頂層。他沒看屏幕,直接接起電話。
“太好了,虛驚一場。”那頭的聲音說。
范保心一怔,收回視線:“羅姿姐通報掃描結果了?”
“是啊,大家都松了口氣。要是米哈伊爾是異蟲還敢這么明目張膽地來學校,等級絕對低不了,組里神經都繃一天了。”
范保心皺了皺眉,沉默片刻后正想說什么,那邊又道:“明天去把證領了吧。”
范保心一怔,把不安的話語咽了回去。
他聲音放柔:“你確定嗎?”
“你不確定?”
“我當然確定,我只是……覺得欠了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那頭噗嗤笑了:“朝不保夕,哪來的盛大婚禮。趁第四周期的異蟲還沒到,咱倆先把證領了,到時若能順利解決這批異蟲,迎來真空期,我們再找個地方請組里的人吃一頓。”
“太委屈你了。”范保心說。
“我要是死了你都沒名分替我收尸,那才委屈。”
范保心眉頭一皺,正想讓她把這不吉利的話收回去,電話里忽然傳來驚喜的聲音。
“老范,下雪了!這個冬天的初雪!”
范保心望向車外,果然見到幾點雪片打著旋落下。
“范保心,跟我求婚吧!”
“什么?”
“在2162年,純凈區的第一場雪里,跟我求婚。我什么都不要,就這一個要求,不過分吧?”
“……當然不過分!”范保心立馬啟動引擎,“我馬上去找你!”
“別,我一秒鐘都不想等。就現在,立刻,馬上,跟我求婚。”
“……你確定?”范保心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
“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純凈區的初雪,還有比這更浪漫的場景嗎?當然確定!”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范保心的心臟開始打顫,他呼吸有些急促,眼睛也有點熱。
他猛地推開車門,讓自己置身于越來越繁密的落雪之中,無視了周圍停泊的車輛,無視幾十米外高大的酒店建筑,無視酒店門口侍立的迎賓。
他單膝跪在地上,高高舉起手機,仿佛此生摯愛就在眼前。
“奚琪,我愛你,嫁給我吧!”
揚聲器沉默片刻。
奚琪:“沒了?”
范保心很是無措:“呃……我現在腦子里什么詞兒都沒有……”
“傻蛋。”奚琪聲音透出哽咽,“我愿意。”
三個字的回復頓時沖散了范保心的緊張無措,他嘿嘿傻笑起來,另一只手下意識摸了摸后頸。
一粒雪花落到脖子上。
有點涼。
……
霧杉的速度快若閃電,眨眼便抵達人像身側。她的拳頭早已蓄勢完畢,轟向對方后腦。
但她忽然停了下來。
米哈伊爾嘴里噴射出的白色巖漿凝固了,飄散在空氣中的巖漿也凝固了,好似一道道靜止的云氣。
天空之中,雪花也停止了飄落。
霧杉回過頭,只見呂思也像雕像一樣站在原來的位置上,長發和風衣保持著被寒風吹起的模樣。
是呂思的異能。
她眼眸變成純粹的漆黑,淡淡的黑光幾乎籠罩住上半張臉。
霧杉收回視線,錯開一步繞到人像正面,這才看清米哈伊爾的面孔。
死人的面孔。
眼窩和臉頰深深凹陷,皮膚干縮到了極致,里面的脂肪和肌肉都沒有了,只包裹著一塊塊觸目驚心的骨頭。
哪怕是全凱其變異后的骷髏,都比眼前的米哈伊爾多幾分肉,畢竟前者的骨骼上纏繞著無數蟲須。
霧杉試了試鼻息,沒有。
手指摸向頸動脈的位置,只是輕輕一碰,米哈伊爾渾身骨骼都散架了,拖著干癟的皮囊,墜.落天臺。
那具干癟的只剩下皮和骨的尸體,在寒風中甚至打了個旋,如同斷線風箏。
“霧杉!”呂思揚聲,“我們必須想辦法馬上消滅這些光雪!”
霧杉望向四周微微發光的流線型云朵:“光雪?”
“對,光雪盛景!120多年前,異蟲降臨地星那一天,全球降雪,就是這種發光的雪。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但我覺得今天這些光雪和那時一樣,都是異蟲的種子!”
“異蟲的……種子?”霧杉不理解,“異蟲的種子難道不是蟲卵嗎,看不見的能量體?”
呂思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聽說光雪盛景發生時,我們華國正好也處于冬夜,大家起初看到的都是雪。而南半球那些氣候炎熱的國家,這些光雪在半空中就被融化了,落下來的都是蟲子!所以光雪盛景也被稱作蟲災爆發。”
她頓了頓,說:“我覺得這些不是蟲卵,蟲卵必須經歷孵化過程。這些光雪只要被融化就會變成蟲子,它們都是特殊的幼蟲!”
霧杉用指尖托住一粒光雪,輕輕哈了口熱氣。
冰晶融化,細小的水珠中,立即出現蠕動的、肉眼難辨的透明蟲須。確如呂思所言,可能是幼蟲。
呂思道:“快,對我的異能而言,每一粒光雪都是目標,目標太多,我堅持不了多久。”
“可是……”霧杉捏死幼蟲,掃視一圈,“該怎么消除?”
這么微小的東西,雙掌合攏都能在掌紋中存活,就算自己攻擊力無敵,也難以全部消滅。
呂思:“吃掉它們,它們應該也可以給你提供能量。”
霧杉想起米哈伊爾皮包骨的尸體,這些光雪似乎是他的血肉化成的,她擰起眉毛,惡心情緒小球蠢蠢欲動。
“我不想吃。”她說,“再說把我當成橡皮擦,也沒辦法短時間內擦掉這么多光雪。”
能量消耗過快,呂思額頭已經浸出冷汗:“這些幼蟲沒有寄生體沒有攻擊力,只要有適合大面積攻擊的武器……”
“噴火.槍?”
霧杉原地轉圈,“要是有電影里那種噴火.槍,很快就能把這些光雪都燒掉!”
她的點子固然不錯,可呂思皺起了眉:“上哪找噴火.槍……”
呂思語聲一滯。
視野之中,聚攏成流云的光雪隨著霧杉的轉圈,大片大片地融化,失去光輝。霧杉所在的位置,光線也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呂思訝異地張開嘴,情不自禁走過去,不知不覺又停下腳步。
蒸發了……
那些融化的光雪,全部都蒸發了。
其實不用肉眼去看,她通過能量就能感知到這個結果,因為異能鎖定的目標成批量地消失。
“你……怎么做到的?”她喃喃地問。
霧杉不是機器人嗎,物理攻擊無敵的機器人,為什么原地轉了幾個圈,這些光雪就消失了?
異能,只有異能可以解釋這種現象!
想到這里,呂思看向霧杉,正巧霧杉聽到她的聲音停下來,也看向她。
呂思眼前一黑。
身體里,不知什么地方爆發出難忍的痛楚,無法定位,無法形容,讓她瞬間想到死亡。
求生本能讓她立即轉身,同時大喊:“霧杉閉上眼睛!”
霧杉也驚呆了,她看得清清楚楚,呂思轉身之前,臉上的皮膚像點著的塑料布一樣迅速融化,甚至轉身之后,她身上的衣服也像紙做的一樣,寸寸成灰。
她趕緊閉上眼,立馬發現了一個異常的現象。
短短一分鐘內,她的電量從91%驟降到81%!
有什么功能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開啟了……
光雪莫名消失,呂思無形受傷,電量急劇下降,把這些線索加起來,原因顯而易見——不科學的能力。
繼「神出鬼沒」之后,她出現的第二個不科學能力。
“呂思你還好嗎,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傷得嚴不嚴重?”霧杉閉著眼睛問。
她沒有得到回應,不過聽到了呂思的喘息聲。
“呂思,你怎么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剛說完,霧杉想起來了,不能去醫院,呂思是異蟲。異蟲有自愈能力,問題在于,霧杉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持續對呂思造成傷害。
“我先離開這里,把這里留給你愈合身體。”
霧杉轉過身,摸黑向前,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只腳已然邁過天臺邊緣,即將踏空。
危險之際,一只布滿紅瘡的手握住她的胳臂,把她拽了回去。
“再走就掉下去了。”
呂思嗓音嘶啞,破損的聲帶剛剛愈合。
她知道自己的痛楚來自哪里了——無處不在,霧杉只是看了她幾秒,她全部生理機能都開始崩解,最早被破壞的,是視覺。
如今視覺還沒完全恢復,看東西都是模糊的。
霧杉居然擁有如此可怕的異能……
可笑的是,自己曾經用異能對付她。
“你……可以把異能收起來了。”
“異能?”霧杉檢查了一下電量,發現電量沒再下降,試著睜開眼睛,“我沒有異能哦,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科學的能力。怎么樣,現在還會傷到你嗎?”
呂思搖搖頭,臉上的紅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不科學的能力?”
“對呀,像異蟲一樣的不科學的能力。”
霧杉說完,從呂思面前憑空消失,出現在她背后。
“就像這樣。”
呂思脊背一僵。
又一個異能,位移異能。
據她所知,即便A.級異蟲都少有復合型異能,起碼楊沁沒有。明明不是異蟲的霧杉,居然擁有兩種異能。
更奇怪的是,霧杉自己似乎并不知道這是異能。
呂思慢慢轉過身,想說點什么,最終把疑問都壓到了心里。
她讓自己盡量用自然的口吻:“這種位移能力還好,像剛才那種……不科學的能力,要謹慎使用,一不小心就會誤傷到旁人。”
“哦……”霧杉表情苦惱,“我也是第一次發現那種能力,不知道怎么開啟的。”
呂思嘴巴微張,幾秒后才道:“從我的觀察看,那種能力通過你的眼睛釋放,你看到的東西,都會被那種能力瓦解。”
“瓦解?”
“對,瓦解。”呂思捋了一把頭發,向她展示手上干枯斷裂的長發,“就像這樣。”
“好可怕!”霧杉低聲驚叫,隨即模擬出抱歉的表情,“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呂思搖搖頭,問道:“我給自己的異能取了個名字,叫「孤島」。你給你……不科學的能力起名字了嗎?”
“起了呀,位移的能力叫做「神出鬼沒」,這個新的……我還沒來得及想。”
“既然它通過眼睛釋放,不如就叫「目解」吧,怎樣?”呂思給出建議,“以后再碰到需要并肩作戰的情況,我的「孤島」配合你的「目解」,應該很好用。”
“并肩作戰?”
呂思微怔,自嘲一笑:“我知道我的能力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我不是這個意思呀!”霧杉趕忙解釋,“我只是感覺有點新奇。”
“新奇?”
“對呀,以前都是我自己一個人打架,姐姐和哥哥都負責后勤。我從來沒想過可以和別人合作打架……感覺很好欸!你看,要不是你的「孤島」禁錮住這些光雪,它們早就跑掉了,怎么可能等我開啟「目解」呢?”
霧杉說著點點頭:“「目解」,很好聽的名字,還能提醒我不要誤傷到別人。呂思,你真的很聰明呀!”
奉承的話,呂思從小到大聽多了,但沒有一個人像霧杉一樣發自內心地夸贊。
她不自然起來,捋了捋鬢發,一不小心又帶下來一綹枯死的長發。
當然,自愈能力在持續發揮作用,這些頭發很快就能長回去。
呂思望向仍在降雪的夜空,有些別扭地轉移話題。
“我們發現得太晚,很多光雪都被風吹散了。人體溫度能瞬間融化光雪,幼蟲一旦蘇醒就會鉆入人體,接下來,純凈區肯定會出現很多異蟲。”
這番分析讓霧杉模擬出沉重表情。
呂思看了她一眼,笑道:“好的一面是,新生的異蟲等級都很低,只要被我們揪出來,很好解決……”
說到這,遠處響起了警笛聲。
她凝眸望去,發現幾道警燈向這邊迅速趕來,警車前面依稀還能分辨出幾輛黑車,毫無疑問是管控中心的車輛。
“應該是米哈伊爾的尸體被發現了,我們先離開這里,再一起想找出異蟲的辦法。”
……
酒店停車場外拉起了警戒線,但沒有警察進入停車場。
在廖佩希的運作下,原海市警察局全部聽從管控中心調遣,前者粉飾太平,將異蟲案件包裝成普通的社會案件,后者則深入案件現場調查。
今晚也是如此,警察負責隔離現場,讓酒店通知所有住客在房間內等候,停車場暫時封閉。
羅姿帶著一干管控中心人員進入現場,調查線索。
柴雨晴也來了,但和秋書林坐在車里,等秋書林接到融雪暗哨的通知,確定霧杉和呂思已經遠離酒店范圍,才推門下車。
親眼見到那具被掏空血肉、只留下皮囊和骨頭的尸體,柴雨晴再冷靜也忍不住問:“掃描結果不是沒問題嗎,為什么米哈伊爾還會是異蟲?”
羅姿緩緩搖頭:“等田法醫驗尸結果吧。”
“差不多了。”田濱從尸體旁邊站起身,“米哈伊爾確實不是異蟲。”
他帶來了顱腦掃描儀。
“這家伙全身上下,除了皮膚外的軟體組織全部消失,只有大腦是完整的。我重新做了一次顱腦掃描,他的腦溝依舊很干凈……不是蟲軀脫離寄生體的那種干凈,而是從來沒有蟲軀存在過,里面沒有一點損傷。”
羅姿皺眉:“那他的死因?”
田法醫百思不得其解:“他就像是一顆壞掉的雞蛋,外面看著很好,里面全爛了。可兩個小時前他在法醫室還好好的,一點味都聞不出來……我覺得超出了科學范疇。”
“異能。”秋書林道,“只有異能做得到。”
羅姿的眉頭皺得更緊:“米哈伊爾不是異蟲,先排除他對自己使用異能。純凈區還有誰擁有異能?除非……”
“除非第四周期的異蟲已經潛伏進來了,只是我們沒有發現。”秋書林接口。
“還有一個可能,”朱月寧道,“神秘執法者。”
羅姿:“米哈伊爾是沃羅斯人,按異蟲地盤劃分,屬于旅者北亞分會,若他是異蟲,執法者動手可以理解,不希望北亞分會干預華夏分會。可他不是異蟲,執法者為什么還要……”
“等等,神秘執法者?”秋書林打斷她。
現場為之一靜。
秋書林的撲克臉沒什么變化,但換上了質問語氣:“純凈區有一個執法者?什么時候發現的,為什么沒有上報?羅姿,你到底隱瞞了多少重要情報?”
羅姿收斂神色,淡淡道:“有些事情,你們知道了只會橫生枝節。對于廖主席而言,只要我們一直堅守住純凈區,就能讓他滿意了,不是么?”
“這就是你隱瞞重要情報的原因?你們調查執法者的身份來歷了么,對他擁有什么異能了解么,調查過他的目的么,你們……”
“這是我們管控中心的事,你的手未免伸太長了。”
“你……”
羅姿壓根不給秋書林開口的機會:“當然,我不會攔著你去調查,畢竟你有你的人手。丑話說在前面,要是你們因此損兵折將,別怪到我頭上。畢竟那位執法者的實力足以秒殺數個A.級異蟲。”
秋書林腦子轉得很快:“你是說第二周期鄭長霖那批異蟲,都是執法者殺的?你們不是匯報動手的是霧杉嗎?”
羅姿嘁了一聲,沒有否認。
兩人吵得爭鋒相對,柴雨晴等人都默契地沒有吱聲。
柴雨晴凝視著米哈伊爾的尸體,忽然想到最早發現尸體的人是范保心。她移開視線尋找了一番,在幾步外看到了人。
她蹙起眉,走過去。
“范老師?”
范保心沒有應答,眼睛無神地望向尸體,仿佛呆住了。
柴雨晴又叫了一聲:“范老師?”
范保心豁然回神:“什么事?”
柴雨晴:“你流鼻血了。”
“啊?”范保心下意識擦了一把,見到手指上有些黏糊的血跡,馬上改成用袖子擦,“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對雪過敏,冬天下雪對我簡直是噩夢。”
“過敏?”柴雨晴眼神狐疑。
但沒等她多問,酒店里槍聲炸響。
羅姿和秋書林的爭論驟停,所有人相視一眼,沖向酒店。
開槍的是個年輕女警,中槍的是個身著西服的男住客,住客手里領著酒瓶,瓶底已經被磕掉了,尖銳的玻璃滑過酒店房門,刮擦聲令人心悸。
住客中槍的地方在胸口,雖然偏離了心臟位置,但明顯擊穿了肺葉。換做普通人,早就倒地不起了,男住客的襯衣上卻只是淌下一道血跡。
很明顯,血已經止住了。
也很明顯,對方是擁有自愈能力的異蟲。
女警的手抖個不停,腦子還算冷靜,左手用力掐了把右手,讓槍口穩定了一瞬,再次開槍。
這一次,子彈擊中男住客額頭,對方應聲倒地。
女警緊繃的肌肉驀然松下來,靠在墻上劇烈喘息,可余光猛然瞥見男住客的尸體動了。
他的頭和腳水平掉了個方向,帶著槍傷的猙獰面孔倒數起來,瞪著她。布料撕拉聲密集響起,一根根粗壯的蟲須從他后背鉆出,仿佛一只詭異的螃蟹,又或是人形蜘蛛,托著他迅猛逼近。
女警畢竟不是管控人員,哪有和異蟲戰斗的經驗,立即僵住了,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眼見男住客張開嘴巴,舌頭化作一條不斷伸長的蟲須……
“射擊眉心,蟲軀在眉心!”
一道厲喝傳入她耳內。
肌肉記憶救了女警一命,她立即抬槍射擊,不到兩米距離內,將子彈精準送入男住客的眉心。
男住客惡狠狠的眼睛里光斑一閃,后背的蟲須同時縮回身體,讓他砰地砸到地上。
羅姿終于趕到了,扶住幾欲摔倒的女警,感受到對方劇烈顫抖的身體,安慰道:“好了沒事了,你做得很好。”
然而就在此時,秋書林的沉喝從走廊另一頭傳來:“小心左邊!”
羅姿呼吸一滯,來不及多想更沒時間去看,抱住女警就往右翻滾。
但已經來不及了,視野天旋地轉的間隙,她看到一張巨大而扭曲的臉從左側墻壁中探出,一張血盆大口兇猛地咬住她的小腿。
觸手纏繞的感覺傳來,毫無疑問,那張嘴里肯定有蟲須。
羅姿瞬間做出決斷。
她把女警往一邊推,稍許反作用力消除了她自己向右的慣性,整個人被蟲須拉扯著靠向那張巨臉。
血盆大口再次張開,和墻紙同色的牙齒一旦落下,等待羅姿的結局必然是腰斬!
千鈞一發之際,兩聲槍響同時響起。
柴雨晴端著電磁槍,將子彈精準送入巨臉的眉心位置。
秋書林槍法水平明顯更高,一槍打斷了纏住羅姿小腿的蟲須。
羅姿重新掌控住身體,沒有任何遲疑,另一只腳踹在巨臉下巴上,借力俯沖,險而又險地避過對方咬合的動作。
砰!
黃色墻紙和石灰碎屑在空氣中漫開,可所有人同時目睹了巨臉消失的景象,只是一眨眼的時間,那里的墻壁復原了,只留下幾道深刻的刮痕。
秋書林持槍上前,一腳踹開虛掩的房門,果然在墻后發現了一具尸體。
挺漂亮的中年女人,穿著貂皮大衣,眼睛泛紅,死不瞑目。
秋書林踢了一腳她耷拉在地上的手臂,皺眉,又抹了把她的貂皮大衣。
濕的。
她大步走到門外,同樣踢了一腳男住客,又抹了把他身上的衣服。
“通知所有人戒備。雨晴,你去把酒店前臺帶上來。”
“我去吧!”朱月寧說,她最后一個抵達,只看到羅姿驚險的一幕,沒能幫上忙。
夜晚危險,久而久之,愿意上夜班賺取高工資的多是男性,不過男前臺一看到這副場景,也被嚇得不輕,死活不肯靠近。
秋書林只好把女尸到走廊上,再來到男前臺面前。
“他們是一起的?”
“……對,對,在這住了兩天了。”
“來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
這個時代,沒人會主動去打聽陌生人的隱私,萬一對方是異蟲,等于找死。
秋書林想了想:“從下雪到警察封鎖酒店,都有誰回酒店里了?”
“就、就他們,沒別人,現在生意很冷清,沒幾個人住店。”
“和其他時候比,他們回來時有沒有不正常的地方?”
“……應該沒有吧,我沒發現。”
“下雪之后,你出去過么?”
“沒、沒有……”
秋書林點了點頭,等前臺離開,才回到尸體邊。
羅姿已經緩過來了,問她:“你發現什么了?”
秋書林默不作聲地看向女警。
羅姿明白她的意思,對女警道:“這里發生的事情是高度機密,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我出面把你調進管控中心,成為我們的一員,要么接受秘密隔離,期間不能聯絡任何人。”
“隔離?”女警小心翼翼問,“隔離多久?”
羅姿無奈一笑。
女警懂了,只要純凈區還在,隔離就可能是無限期。
她咬牙道:“我加入你們,其實……要是當初高考成績能多兩分,我也能進入管控學院。”
“歡迎!”羅姿握住她的手,“不要覺得是被迫加入,你臨危不懼,親手殺死一只異蟲,很優秀,是我們想要的人才。”
“……謝謝。”
羅姿拍拍她肩膀,重新看向秋書林:“現在都是自己人,可以說了。”
“雪。”秋書林吐出一個字,隨后解釋,“這兩人的衣服都潮濕,冒雪回到酒店。”
沒人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繼續道:“我殺死過剛變成異蟲的傀儡。新生異蟲的蟲軀都很小,不會在腦溝留下寄生痕跡,尸僵也很輕微,就算專業法醫都難以判斷他們生前是寄生體還是活人。”
羅姿聞言也踢了腳男尸:“你是說他們兩個都剛從傀儡變成異蟲?”
第99章
“不排除他們剛從傀儡變成新生異蟲的可能,但其中有疑點。”
秋書林分析事情和她的表情一樣,一板一眼,但很嚴謹。
“疑點一,從傀儡跨越到獨立異蟲,導.火.索通常是一次劇烈的情緒波動。可前臺說他們回來時沒有異常。”
“疑點二,新生異蟲都面臨一段時間虛弱期,會本能地選擇蟄伏,靠吸食寄生體血液擺脫虛弱。在此期間,它們往往很安分。”
“疑點三,異蟲都擁有兩種能力,蟲域和異能。據我所知,蟲域往往先于異能出現。你們回想一下,剛才有沒有感受到精神污染?”
她問完,和羅姿一起看向女警。
現場幾個人里,柴雨晴對精神污染抗性極高,她自己和羅姿對精神污染也擁有較強抵抗力,只有女警是最疑似陷入精神污染的人。
然而女警搖了搖頭:“我沒有任何感覺……我很清醒,所以第一時間開槍了。”
秋書林點頭:“這就是我說的疑點,這兩只異蟲的異能都先于精神污染出現,即便受傷后,也沒有釋放出蟲域。另外,他們毫無保留展現出瘋狂的攻擊性,更像是長期缺乏補劑的游蕩者,失去理智后的狀態。”
“你的意思是,他們本來就是異蟲?”
羅姿思索著搖頭,“雖然我暫時沒有他們的信息,但純凈區內所有酒店都是我們重點監控的地方,住客全部調查過背景,若是異蟲,他們的身份不可能干凈到無跡可尋,我肯定能收到組員匯報……”
“米哈伊爾。”柴雨晴插話,“秋書林的意思是,這兩個人和米哈伊爾一樣,原來都是純凈人,出于某種原因突然變了。”
羅姿一怔,腦海里忽然跳出秋書林剛剛說過的一個字:“雪?他們的變化都和這場雪有關?”
“光雪盛景!”
秋書林、柴雨晴、朱月寧,乃至羅姿自己,都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個詞。
驚悚的氛圍順著走廊蔓延開,酒店整一層的空氣都緊張起來。
這四個字,組在一起極具美感的四個漢字,代表著差點滅絕全人類的最大災難。
光雪盛景之后,短短五年,整整30億人類蒸發在那個黑暗的、恐慌的、充滿血和殺戮的時代——滅絕紀。
在場之人除了女警,都知道這段被刻意抹去的歷史。
朱月寧聲音有些抖:“我馬上讓技術組查監控,看有沒有監控拍到米哈伊爾墜樓前的畫面。”
柴雨晴心中一動,阻止她:“有更簡單的辦法,直接問呂思。呂思和霧杉在一起,她們是米哈伊爾墜樓后才離開的,也許知道事情經過。”
“等等。”羅姿出聲,凝眉聽著耳機里的匯報,“昆侖中心地下通道也出現異蟲攻擊路人,已經被霧杉殺死了。”
“偵查組和霧杉接觸了?”
“不是,霧杉給馬樓打電話,讓他幫忙處理尸體。”
……
馬樓打著電話,總是忍不住拿眼打量呂思。
霧杉注意到了,在他掛斷電話后特意說:“呂思也加入我們S小隊了,這件事我告訴過姐姐的呀,哥哥不知道嗎?”
“唔,知道知道,師父跟我說過。”
馬樓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尸體上,若非霧杉主動聯系,他都要懷疑這不是異蟲,而是普通人了。
尸僵輕*微到忽略不計。
馬樓是從海康醫院趕過來的,對望水酒店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像以前一樣,拿出準備好的黑色塑料布,開始包裹尸體。
霧杉想要幫忙,被他揮手驅開。
“我來就行,這點后勤保障總得留給你哥做。你今天還去醫院看師父嗎,雖然沒醒,但醫生說她燒傷恢復得不錯,抗炎藥都減量了……”
一提起沉宜,霧杉的情緒就低落下去。
她聽馬樓絮絮叨叨了一陣,搖搖頭:“我最近不能去看姐姐了,純凈區可能會多出很多異蟲,上課之外的時間我都要用來巡邏……”
“很多異蟲?”馬樓一怔,“為什么?”
難道是第四周期的異蟲來了?
可羅姿姐不是剛解除了警報嗎,嫌疑最大的米哈伊爾不是異蟲。
霧杉剛想回答,改了主意。
雖然很大一部分光雪都被消滅了,可散開的異蟲種子依舊很多,若讓哥哥知道這一點,可能會引起恐慌。
“總之哥哥要注意安全啦,要是發現異蟲,或者像異蟲的人,馬上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呃……”
“對了哥哥,以后清理現場任務很重的,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行,是男人怎么能不行!”馬樓拍拍胸.脯,“你別擔心,師父在局里秘密組織了一批人,只要我一句話,他們都會來幫忙。”
霧杉眼睛一亮:“真的呀,姐姐好厲害,哥哥也好厲害!”
和馬樓分開后,她帶著呂思往昆侖中心走。
兩人之所以來這個方向,就是分析之后覺得純凈區夜晚人多的地方正是昆侖中心。
重整開業之后,商場生意一直很紅火,許盛清干一行愛一行,確實生出了幾分生意頭腦,認為商場里缺少餐飲模塊,便把廣場開發起來,在商場外圍建了一圈美食街。
每到入夜,美食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而今天,這些身處戶外、暴露在初雪中的人們,自然成為了異蟲種子最容易寄生的對象。畢竟這里距離望水酒店,實在太近了。
果然,還沒走到商場,霧杉便聽到地下通道傳來一聲驚叫,一個人瘋了似的往外跑,速度快到霧杉都沒看清他的臉。
霧杉以為他是異蟲,正想追上去看看,被呂思拉住。她回過頭,赫然發現一個奇形怪狀的龐然大物,把整個地下通道都堵住了。
進入變異狀態的異蟲。
對方體型龐大,殺起來卻異常簡單,畢竟它已經被呂思的異能禁錮住,只是霧杉一拳的事。
倒是找蟲軀有點麻煩。
異蟲死后脫離變異狀態,寄生體恢復成人形,腦袋中卻沒有蟲軀的蹤影。霧杉轉了大半個通道都沒找到,最后是呂思釋放蟲域,感知到微弱的異蟲能量才找到的。
這條蟲軀實在太小了。
霧杉見過最小的蟲軀也有二指粗,而這條只有最細的生日蠟燭那么粗,并且已經透明化大半,靠肉眼極難發現。
能提供的電量也很低微,只有2%,打破了儲能最小干電池的記錄。
霧杉和馬樓在通道里,呂思則在通道口打電話,見霧杉過來,她便把電話掛了。
“誰呀?”霧杉順嘴問了一句。
呂思無奈一笑:“公司的事。楊沁一死,相當于把呂家的產業都還給我了,很多事情都需要我拍板。”
“噢噢,對,你是女總裁。”霧杉點頭,“走吧,我們先去商場,再去學校。”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縮回來:“你需要回去補充一下能量嗎?”
「目解」對呂思造成的傷害雖然復原了,但她的臉色明顯比之前白不少,應該是能量消耗太大的緣故。
霧杉決定通宵巡邏,呂思也主動參與,兩人對睡眠的需求都不強,差別在于,霧杉需要消耗更多的電量,呂思則需要消耗更多的異蟲能量。
讓呂思回去補充能量,便是吸食補劑的委婉說法。
呂思搖頭:“對付這種等級的異蟲,不需要耗費多少能量,他的蟲軀甚至不如一般幼蟲粗壯。”
“那是什么等級呢?傀儡腦袋里的幼蟲是F級,新生異蟲是E級……他有E級嗎?”
“比較異能,或許有,但綜合實力,不如E級。偽裝和藏匿是異蟲的天性,新生異蟲更是如此,度過虛弱期之前,它們不會輕易對人類發起攻擊。”
呂思明顯已經思考過了,分析起來很有條理。
“通常情況下,新生異蟲從蟲卵開始就處于同一個寄生體,通過吞噬寄生體的自我意識來獲取寄生體的記憶,完全成熟后,它們會順著寄生體原來的生活軌跡繼續偽裝,靠吸食寄生體自身血液來度過虛弱期。”
“你可以理解為……新生異蟲都擁有極端謹慎的理智。”
霧杉思索著她的話。
“智力也是實力,所以剛才那只失去理智的異蟲還不如新生異蟲。那他為什么沒有喪失理智呢?噢對,因為他不是從蟲卵開始的,沒有得到寄生體記憶?”
“我和你想法一樣。”呂思道,“你知道強制寄生么?”
霧杉搖頭。
呂思斟酌片刻,娓娓道出一樁往事。
她11歲時,楊沁為了消除她對領地異蟲的恐懼,打造了一間類似審訊室的房間。
將一名犯錯的手下單獨囚禁在審訊室里,呂思則安排在隔壁觀察室,全程觀察。
楊沁讓手下斷糧斷水,并且不給補劑,第17天時,那名手下的寄生體徹底死亡。彼時給他再多的補劑,也無法將恢復寄生體活性。
處于這樣的寄生體體內,他的蟲軀也活不了多久。
然后,楊沁把一個基本喪失自我意識的傀儡送進審訊室。
“那是楊沁的傀儡,不是他的,一般情況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轉移寄生到傀儡體內。但他沒辦法了,在失去活性的寄生體里,他只能等死。”
于是手下脫離了寄生體的大腦,鉆進傀儡體內。
“在不滿足寄生條件下強行寄生,被稱作強制寄生,風險極高。那個手下自然也清楚這點,強制寄生后抓住一切機會,試圖逃跑。”
然而有楊沁看著,他一只D級異蟲又能跑到哪里去。
“即便他吞噬了傀儡體內屬于楊沁的幼蟲,強制寄生也只給他延續了三天生命。他沒辦法和寄生體融合意識,三天后徹底喪失理智,也失去了控制能量的能力。”
手下無法自制地進入變異狀態,耗盡能量,凄慘而死。
呂思說完看向霧杉:“這就是強制寄生,和剛剛那只異蟲是不是很相似?”
……
望水酒店。
秋書林的思緒從當前的情況中跳出,問道:“呂思怎么會這么了解異蟲?”
羅姿:“她給楊沁當了十年傀儡,客觀而言,在楊沁領地上算是地位超然的角色,多了解一些很正常吧?”
勉強能解釋秋書林的問題,可秋書林進而問道:“有一件事我早就想說了,既然楊沁已死,呂思的價值也隨之消失,為什么還要放任她和霧杉接觸?”
這話沒有一點人情味可言。
連管控中心都知道,己方和呂思雖然一直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可呂思和霧杉之間,顯然沒這么簡單。
何況在管控學院的學生們看來,霧杉是呂思的救命恩人,呂思棄暗投明,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解決楊沁的功臣。
大家都相信,呂思和霧杉之間,是存在某種情誼的。
因此,管控中心、管控學院,管控人員和學生老師們對呂思的態度都明顯變化了,縱使算不上親熱,起碼已經沒了敵意。
秋書林畢竟救了自己一命,羅姿本來對她有所改觀,此時表情語氣又淡下來。
“呂思和霧杉接不接觸重點不在呂思,而在霧杉。霧杉想和她做朋友,你攔得住?”
“再說,呂思也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楊沁為了規避針對異蟲的高額遺產稅,從未將呂氏資產納入到自己名下,一直當幕后老板。”
“根據我們統計,呂思手里至少有楊沁20%的資產,其他呂氏家族成員名下也有將近40%,但他們連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所有資產自然而然都被呂思控制。”
“也就是說,呂思作為一個免疫者,控制了楊沁60%資產,至少5000億。”
羅姿笑看秋書林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錢,反正我們管控中心連5億都拿不出來。純凈區計劃又不是喊喊口號憑著一腔熱血就能推進下去的,誰知道后面有沒有用大錢的地方。”
“呂思的價值,大了去了。”
一番話讓秋書林啞口無言,氣氛明顯僵滯起來。
柴雨晴清楚呂思的真實身份,自然不希望話題延續下去,開口道:“呂思的判斷有道理,酒店里兩只異蟲和地下通道的異蟲狀態都很相似,沒有理智、攻擊性強——若這是強制寄生的副作用,那他們全都被強制寄生臨時變成異蟲。”
她看向羅姿,羅姿攤手:“我聽說過這個詞,但沒概念。”
柴雨晴轉而看向秋書林:“你們有研究,應該了解吧?”
秋書林倒是沒沉浸在爭執之中,權衡了一會兒才模糊回答:“確實出現過類似的研究案例,癥狀相符。”
研究案例?羅姿心中冷笑,研究事故還差不多。
但她沒作聲。
秋書林算是默認了呂思的判斷,跳過去繼續分析:“如果光雪盛景帶來的是強制寄生,那它就不是真正的光雪盛景。”
滅史事件銷毀了絕大多數異蟲資料,也有一小部分漏網之魚,掌握在融雪手里。
據秋書林見過的早期研究資料,光雪被稱作“異蟲種子”,是介于蟲卵和幼蟲之間的特殊狀態,入侵人體后會蟄伏起來,吸食寄生體鮮血、吞噬寄生體情緒能量,正常發育。
而呂思所說的強制寄生,是發育成熟的異蟲入侵不具備寄生條件的人體,兩者在根上就天差地別。
“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場光雪盛景的模仿秀……糟了!”
羅姿說這話的時候,秋書林已經走入酒店房間,關上門。
大規模強制寄生已經來臨,管控中心和融雪聯會的人手都必須馬上調動起來,剿滅失智異蟲,否則滅絕紀再次上演,純凈區將淪為地獄。
……
呂思所描述的強制寄生,和地下通道出現的異蟲確實存在諸多相似之處。
然而霧杉凝視著呂思的眼睛,輕聲道:“你好可憐。”
呂思一怔:“什么?”
霧杉神色認真:“14歲以下都是兒童呢,你11歲就被迫看到這種可怕的景象,真的很可憐。”
若是別人膽敢在她面前說這種話,呂思絕對會冷臉,但此時可憐她的人,是霧杉。
強者才有憐憫他人的資本。
呂思微微一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走吧,先去商場再去學校,這兩個地方離望水酒店近,人又多,也許會有發現。”
……
從管控中心出來,奚琪緊趕慢趕,終于在酒店門口找到范保心。
她的未婚夫似乎沒看見她,呆望著某個方向,傻了也似。奚琪順著視線望了兩眼,沒任何發現。
她握住范保心的手:“老范……”
范保心驚醒,驀然后退兩步。
“是我,老范,是我。”
范保心看著她,眼神透出些許茫然,喉結滑動了幾下,沒能說出什么。
奚琪有點心疼,慢慢靠近,這一次,范保心沒有再躲閃。
奚琪抱住他:“嚇一跳吧,我光看到照片都嚇一跳……”
事情太巧,范保心剛在酒店停車場和她求完婚,米哈伊爾就從天臺摔下來了。范保心是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
兩人共事多年,見過這么多異蟲案件現場,都沒見過這么詭異的尸體,單看照片都讓奚琪瘆得慌。
“不過老范,打起精神,你可是校園組組長,不能垮。”
“羅姿姐已經通知了,接下來每一秒鐘都要嚴防異蟲傷人。學校是防控重點,我們得馬上回去部署一下……”
“好。”范保心終于回應了一聲。
奚琪抬頭看他:“緩過來了?我聽聽。”
她把耳朵貼到范保心的心口,隔著厚實的胸膛,聽到沉穩的心跳。她笑了:“可以嘛老范,我還以為我得接手你組長的位置呢。”
范保心微微低頭,看陌生人似的看了她兩秒,也笑了:“這么好的位置,怎么可能讓給你。”
“德性!”
奚琪拍他一巴掌,招呼他上車。
沒開出多遠,羅姿的電話來了。
“范保心怎么樣?”
“沒事,他心理素質好得很,已經調整好了。”
“我是說,他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表情,說話的語氣,反應之類的,有沒有讓你感覺陌生?”
“羅姿姐……”
“小奚,我知道你們的關系,但范保心是距離光雪最近的人……必須謹慎。”
奚琪沉默幾秒,悄然打量身旁的未婚夫。上車之后,他似乎又沉寂下去,一直安靜地望向車外。
“小奚?”羅姿在電話里提醒。
奚琪蹙起眉,這時,范保心突然回頭對她道:“前面左拐去一趟昆侖中心,那里才是人最多的地方,亂起來單靠資本組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我們開車繞商場外面的美食街轉一圈,就當了解一下狀況。”
他也眉頭深鎖,是奚琪熟悉的、思考時的模樣。
奚琪的秀眉舒展開,回復羅姿:“一切正常,我很確定。”
她說這話時,范保心已然扭過頭再次望向窗外,悄然擦去一道細細的鼻血。
……
汪琨死后,名下不少產業都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讓不少人都丟了工作。自打雪小姐和純凈區的流言傳開,夜里敢出門的人多了,創業成本最低的小吃攤如雨后春筍一般涌現。
最熱鬧的夜市當屬與輝路。
最熱鬧的美食街則在昆侖中心,不論晝夜,人氣都很旺。
管控學院離得近,來美食街的學生自然不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隨著純凈區的延續,一步步被消除,少男少女們難抑天性,不少都談起了戀愛。
街上成雙入對的人不少。
“我報志愿偷偷瞞著爸媽,收到錄取通知書,他們都嚇死了,覺得我一踏出我們市就再也回不去了,搞得我也很害怕,誰知道能過上這種日子。”
毛依娜拿起手機咔咔拍照,“我說這里的夜市特別熱鬧,誰都不用擔心那個,我爸媽死活不信。等我拍完照,你再給我錄一個視頻,就……錄我一邊吃鐵板大魷魚一邊給糖葫蘆砍價……”
她身邊的男生一言不發,跟得很緊。
包括毛依娜在內,沒人注意到男生耳朵里鉆出一根纖細的蟲須,扭動著,延伸向女孩的耳朵。
“喂,江飛鵬,你倒是說話呀!搞得我像話癆。”
毛依娜一扭頭,蟲須飛速縮了回去。
“呃……呃……”江飛鵬發出低低的聲音,有點像回應,又有點像呻.吟。
毛依娜:“你低著頭干嘛呢,地上掉錢啦?”
她看不見的角度里,江飛鵬的眼球劇烈顫動,翻出布滿血絲的眼白。
毛依娜正要彎腰去看,動作一頓,對另一個方向用力揮手:“霧杉!”
一時沒控制好音量,惹得周圍一靜。好在古怪的安靜只持續了一瞬間,人們便恢復正常,該逛街逛街。
看到兩人走過來,毛依娜有點犯錯后的心虛:“……呂思,你也來吃東西啊。”
呂思笑而不語。
霧杉認得這個六二02班的同學,直接問道:“毛依娜,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下課就過來了,我們都已經吃過一輪了,等下再吃一輪夜宵。”
“哦,那這里下雪了嗎?”
“下了啊,今年第一場雪,很多人都拍照留念了!”毛依娜說著開心起來,突然意識到霧杉神色不太對,“怎么了嗎?”
呂思適時接口:“沒事,你和誰一起來的?”
毛依娜小臉一紅:“就江飛鵬啊……欸,人呢?江飛鵬,你跑哪里去了?”
“那我們不耽誤你們約會了。”呂思笑道,“我和霧杉四處轉轉。”
“啊,哦……”
霧杉跟著呂思走到人少的地方,估摸沒人能聽見自己說話了,才擰著眉毛低聲道:“要怎么確定光雪擴散的范圍呢?”
呂思:“確定擴散范圍也沒用,人不是物件,是流動的生物。”
霧杉想了想:“你說的對。我剛剛想到,要是那只超大型的變異異蟲出現在這里,肯定會死很多人的。”
“往好處想,美食街目前看起來還很正常,也許擴散出去的光雪沒有我們想象得多。也有可能,很多種子沒有機會觸碰到人體就死了,所以被強制寄生的受害者不多。”
“為什么呀?”霧杉剛問完,想通了其中邏輯,“你的意思是,光雪之所以像雪花,是為了保護種子?”
異蟲脫離人體無法存活太久,更別提小得肉眼難辨的蟲子。霧杉觀察過的兩粒光雪,冰晶融化后露出來的蟲須都是透明色的,正是蟲軀透明化的象征。
也就是說,光雪融化后沒有第一時間接觸人體,極有可能憑空蒸發,根本沒有強制寄生的機會。
呂思點頭:“我是這么猜的,否則這附近早就亂成一片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們繼續巡邏。”
霧杉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好,繼續巡邏!”
……
不遠處,毛依娜在美食街的側面入口找到了江飛鵬。
“你怎么一見到霧杉就跑,這么遵守四不原則……”毛依娜聲音一頓,“你的手怎么這么燙,額頭也好燙,你發燒了!”
“……回,去。”江飛鵬一頓一頓,似乎是咬著牙說的。
毛依娜連連點頭:“好好,我陪你去校醫室。就說讓你出門多穿點嘛,今天下雪了,非要逞能……”
江飛鵬耳邊,那根暗紅色的蟲須,又悄悄冒出尖細的頭。
第100章
“停車。”
“怎么了?”
見范保心沒回答,奚琪順著他的視線扭頭,望向街邊。
側后方幾十米外,有一家無人便利店,一個中年男人正推門出來,站在門口左右張望,然后鉆進停在店前的轎車里。
奚琪頓時警覺,拔出槍:“那人有問題?”
但她的手被范保心按了回去。
范保心揉了揉眉心,眼睛有點紅:“不是,我想去買包煙。”
“……我們交往后你就把煙戒了,老范你?”
奚琪頓了頓,勸道,“我們不是剛在商場外面轉了一圈嗎,什么事兒都沒有,說明情況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組里人也說學校沒異常,老范,你別那么大壓力。”
“只是買包煙聞聞味兒。”范保心推開車門,“放心吧,不抽。”
奚琪糾結片刻,嘆了口氣,沒有追上。
她忽然想到一點:或許壓力不止來源于光雪盛景,也因為求婚?這個時代,兩個來自于不同家庭的人結合在一起,婚前焦慮極為普遍。
奚琪撇撇嘴:“沒用的男人。”
另一頭,范保心進入便利店。為了安全性,無人便利店的窗戶都很小,位置也很高,但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扇破碎的窗戶。
地上還有碎玻璃。
很顯然,剛才那個顧客是被嚇走的,不知是誰突然打碎了玻璃,所以出門時空著手,還張望了幾下。
異蟲對血腥味比人類敏感得多,范保心明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從窗戶外面飄來。
他仰頭四顧,走到監控器下方,喀啦啦幾聲,監控扭曲成一團廢鐵。
再走向對面的一間房門,這種無人便利店,監控錄像都存儲在獨立的房間。
房門是鎖死的,但這難不倒范保心。
眨眼之后,淺黃色的門板已然被蟲須纏繞了幾圈,蟲須驀然收緊,門板碎成一堆碎片。
門內空間狹小,范保心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淡淡掃了一眼。
電腦連帶著存儲器爆出一陣電火花,徹底報廢。
這時,范保心才看向那扇破窗。
窗戶高出他的頭頂,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窗外還有防偷盜的金屬護欄,別說成人,連小孩都鉆不出去。
范保心掃了眼店門,此時沒人過來。
一條粗壯的蟲須出現在他腳下,纏起他的腰,將他送到高處。與此同時,另一條蟲須纏住了窗戶護欄,發出壓抑的但令人心悸的金屬扭曲的聲音。
蟲須將范保心卷出窗戶,窗外的景象讓他目光陡然冰冷。
饒是發出這么多動靜,那只低劣的同類竟然還沒跑,沉浸在炙熱的人血之中,無法自拔。
“范……老師……”
微弱的求救聲。
穿過凌亂的蟲須,范保心看到了半張人類女孩的臉,他皺眉思索了一下,在不屬于自己的記憶里找到了這張臉。
毛依娜,管控學院六二02班學生,嚴格來說,不是他的學生。
他只管六二03班。
與此同時,范保心也大致認出了這只同類的身份,江飛鵬,也在2班。
江飛鵬已經完全進入變異狀態了,耳朵中鉆出無數蟲須,像扇子一樣擴散成一片,每一條蟲須的末端都扎在毛依娜身體上。
乍一看,仿佛兩只巨大而怪異的豬耳朵,包裹住毛依娜的身體。
范保心緩緩落到地上,無視了毛依娜的求救。
當然,失血過多到這種程度,救不過來,人類又沒有自愈能力。
毛依娜沒能發出第二聲求救。
她戰栗的皮膚突然松弛了,半闔的眼睛徹底失去生機,只剩下身體隨著蟲須的咕涌一抖一抖。
上百根蟲須同時貪婪地抽血,將一個人吸成人干,要不了幾分鐘。
江飛鵬的蟲須從女孩身體里拔了出來,飽餐一頓似乎完全無法填滿了他本能的饑渴,一注意到身后站著的人,他猛地甩頭,所有蟲須向范保心激射而去。
然而一根粗壯的蟲須憑空出現,將他的蟲須捆在了一起。如同皮筋扎住了頭發。
江飛鵬感覺到了危險。
更多的蟲須從他耳中鉆出,扎入墻壁,想向上方逃遁。
但他的腳被死死定在地上。
一根蟲須如同黑蟒從地底鉆出,纏住他的腳踝,一圈一圈,不緊不慢地向上攀爬。
“跑什么?”范保心推開被扎起的那束蟲須,“我允許你跑了嗎?”
江飛鵬的頭快速抖動,不是回應,更像是痙攣。
范保心拍拍他的臉:“知道把獵物帶到隱蔽的地方吃,說明你還有點理智。說說吧,要查的事情,發現線索了么?”
江飛鵬喉嚨抽動,卻發不出半個音節。
變異狀態下,他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而無法脫離變異狀態,意味著他的理智已然徹底喪失。
“又一個失敗的作品啊,真讓我失望。”
范保心低低慨嘆,舉起一只手,黑蟒頓時加快速度,攀上江飛鵬的脖頸,將他的頭顱纏得密不透風。
那只手驀然握拳。
黑蟒驀然收緊。
沉悶的骨裂聲從中傳出。黑蟒纏得實在太緊密了,以至于江飛鵬的血和腦漿都沒能向外濺出絲毫,全都順著脖頸向下流淌,染紅自己的衣服。
黑蟒松開,末端卷著一條蟲軀,蟲軀又牽連著無數蟲須,徒勞掙扎。
范保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絲微笑:“搞砸就回家吧,乖。”
……
“怎么去了這么久?”奚琪問,打量未婚夫的神色。
“不能抽,總得挑個好聞的吧。”范保心笑道,“走,回去開工熬大夜。”
奚琪皺皺眉,旋即露出無奈的笑:“真搞不懂你們,這東西就這么好用,不只抽,連聞一聞都能精神?”
范保心攤手:“你又不碰,當然不知道個中滋味有多美妙。”
“數你嘴貧。”
……
霧杉把商場里外都逛了一圈,沒有發現異蟲,大致認可了呂思的判斷。
擴散出去的光雪很多,但真正寄生到人體內的,并不多。
從商場出來時已經夜里十點了,美食街上的客人明顯稀疏,很多攤主都開始收拾衛生了。
兩人按照原定的計劃去了趟學校,深夜的校園里一片寧靜。
出來后,霧杉猶自不放心地問門口保安:“今天晚上學校里有沒有發生什么事?”
保安也是校園組一員,應道:“暫時沒有什么事。”
一問一答,都像知道學校里早晚要發生什么事似的。
呂思聽得暗自搖頭,又覺得神奇,這張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戶紙,怎么就破不了呢?
“呂思,你回家吧,我自己巡邏就好了。”
大規模釋放異能,又耗費能量治愈嚴重的傷勢,呂思確實需要喝補劑,車上放的補劑已經用盡了。
她沒再堅持:“也好,我回去路上也觀察一下情況。你想去哪巡邏,我先送你過去?”
霧杉思考了一下,距離望水酒店最近的商場和學校都已經找過一遍了,去其他地方也是無頭蒼蠅一樣碰運氣,不如也回家看一下。
據她所知,光小院里就有好幾個鄰居找了商場的工作呢。
“我也回家吧。”霧杉說。
“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我走回去,正好巡邏。”
“好,那我先走了,有情況隨時聯系。”
和呂思分開,霧杉東張西望地往家里走,十分鐘車程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她微微一愣,這個時間,坡道上的夜市離收攤還遠,為什么一個人都沒有?
道路兩邊桌椅凌亂,地上到處垃圾,好像所有人都在慌亂中跑了。
霧杉猛地提速,沖到坡道盡頭,果然看見距離小院不遠的地方圍著好幾輛警車,用警戒線圍住一個地方。
名為緊張和擔憂的情緒小球驀然浮到上層,讓霧杉忍不住湊過去:“發生什么事了?發生什么……”
一具尸體,腦袋開花。
濃郁的血腥味,凝聚不散。
身邊的警察認出是雪小姐,匆匆跑到一邊。很快,一個熟悉的人小跑過來。
“老板……老板?是我,小陳。”
霧杉回過神,卻沒看陳譽,掉頭沖向小院,速度快到陳譽只能看清一道虛影。
“雨晴!”
“雨晴你在家嗎?”
“雨晴!”
“你在哪呀?!”
……
陳譽氣喘吁吁地跑上樓時,見到的便是在房子里到處找人的霧杉,一邊呼喚柴雨晴的名字,一邊嘩嘩流眼淚。
“老板老板,雨晴在外面,雨晴的電話!”
霧杉腳步一頓,劈手奪過電話:“雨晴你在哪里,你有沒有事,你……”
“我來醫院看沉學姐了,你怎么了,別哭別哭,怎么回事……”
“我以為你出事了,嗚嗚嗚……我以為這里這么遠沒有的,嗚嗚……你為什么這么晚都不回家呀,嗚嗚嗚嗚……”
霧杉哭得太大聲,連柴雨晴旁邊的秋書林都聽到了。
秋書林用槍桿翻了一下尸體的腦袋,低聲道:“你回去吧,這里不差你一把槍。”
話雖如此,這只異蟲卻是柴雨晴先發現的。
柴雨晴沒有猶豫,立即接受了秋書林的提議。她提起電磁槍往外走,對著電話溫柔安撫。
“別哭,我沒事呀,我馬上就回去。”
擔心雨晴——雨晴沒事,霧杉的激動情緒很快便沉下去了。她抽抽鼻子:“噢,你別動,我和小陳去接你。”
光雪都擴散到家里來了,萬一也跑到海康醫院了呢,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
“不用了,馬警官也在呢,他說送我一程。”
“噢噢,哥哥送你我就放心了,那你快點回來哦。”
電話還沒掛,柴雨晴便給陳譽發了條信息詢問情況。
陳譽很快回復過來:「老板看到與輝路異蟲尸體,第一反應就是找你。」
柴雨晴呆滯了片刻,心情復雜難言。
霧杉情緒豐富,但很少情緒失控,如剛才那種嚎啕大哭,極罕見。
原因竟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而她卻習慣性地欺騙霧杉,說自己在海康醫院。實則,她和秋書林組成小隊,在望水酒店北邊區域搜尋異蟲。
“我送你一趟?”秋書林見她遲遲不動,走過來。
“不用。”柴雨晴搖頭,撥出電話,“……馬樓哥,能麻煩你送我回家嗎?”
馬樓離得不遠。
搬走霧杉殺死的異蟲之后,羅姿擬定的全面清查行動便開始了,他干脆申請了撿尸體的任務,開著面包車到處跑。
接到柴雨晴電話后,他立即和同事換了輛車,趕過來。
柴雨晴的作戰能力他是見識過的,撇開抗污染能力不提,體能稍弱,但槍法沒得說。冷靜到極致的人,槍法都差不到哪去。
可冷靜睿智的柴雨晴,一上車就開始流眼淚。
馬樓頓時慌了:“怎么了這是,難道小妹又昏迷了?!”
柴雨晴搖頭,說話帶了點鼻音:“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你瞞著霧杉這么多事情,看見霧杉的時候,不難受嗎?”
馬樓愣了愣,失笑:“嗐,當然有點不是滋味啊。可我仔細想想吧,感覺小妹挺享受的。”
“享……受?”
“對,享受。”馬樓認真道,“白天認真上課,空余的時候當超*級英雄維護和諧世界。我覺得小妹很享受這種狀態。怎么說呢……”
他想到一個比方:“就像我早起去上班,路上順手做了件好事,再去上班,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小妹比我厲害的一點——我是說心理上——不管這件好事出于多壞的背景,做完就做完了,不會去追究為什么事情會這么壞。”
柴雨晴當局者迷,似懂非懂。
馬樓笑問:“我小時候不大聰明,總是被我媽念叨,我爸說沒事,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嗎?”
“為什么?”
“我爸說,聰明的人一旦鉆牛角尖,很容易作繭自縛……那個詞兒怎么說來著,慧極必傷?自打小妹和呂思越走越近,我就有點看出來了,雨晴你有點掉坑里了。”
柴雨晴不語。
馬樓跟著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道:“你沒有告訴小妹這個世界有多壞,她才能擁有開心上學的環境啊……”
……
陳譽刻意去外邊晃蕩了一圈,才裝作氣喘吁吁的樣子跑回樓里。
“老板,我問清楚了,那個死人死之前突然發瘋,逮人就咬,把逛夜市的人都嚇跑了。警察接到報警趕過來,發現人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是誰干的。”
突然發瘋——應該是異蟲。
有人殺死了異蟲?
霧杉立即想到一個人選:木頭先生。
她早就決定找到木頭先生,解決十二充電的事,怎奈這個名字很快就沉寂下去了,無從下手。她還以為木頭先生已經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殺蟲子了呢。
原來還在純凈區里呀!
那可太好了,正好純凈區里多出這么多蟲子,木頭先生能幫忙消滅。若是運氣好碰到他,還能把他帶回來給十二充電。
霧杉的下巴擱在餐桌上,大眼睛骨碌碌轉,想到這里,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陳譽心里一咯噔,七上八下的。
與輝路85號院是重點防控區域,潛伏在附近的管控人員自然看見了殺死異蟲的人,正是十二。
難不成……老板知道十二的能力?
在管控中心的認知里,十二對霧杉而言只是養在家里的“小傻子”……難道分析錯了?
陳譽裝模作樣地在房子里轉了一圈,又跑到霧杉房門虛掩的家里,才折回來道:“老板老板,十二怎么不在家?”
“一定在天臺啦。”霧杉道。
十二最近經常跑天臺上待著,有時候到睡覺時間都不回來。她一開始不放心,去找過幾次,每次都能看到十二好好坐在上面,便也不強求他憋在家里。
十二不想當宅男呢,正如她自己一樣,也不喜歡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
而且十二狀態比以前好多了,應該不用擔心走丟了。
陳譽卻著急道:“附近都發生命案了,十二怎么能一個人待在外面,我去把他找回來!”
“沒關系啦!”霧杉擺擺手。
十二打異蟲比她還兇,沒什么好擔心的。
想到這里,霧杉突然一愣,坐直身體:“對哦!”
陳譽被搞得一驚一乍:“對什么?”
“讓十二保護……”霧杉及時住嘴,推著陳譽出門,“已經很晚啦你快下班吧,對哦,你怎么會來這里?”
“呃——美食街新招了兩家小吃攤子,許總覺得很好吃,特意讓我給老板送來?”
“小吃?”霧杉眼睛一亮,沒吃晚飯,剛才在美食街也沒心思吃小吃,“在哪里?”
“呃——我吃掉了……”
霧杉瞪眼:“吃掉了?”
“等老板半個晚上,東西都涼了,我也餓,所以就……”
“好吧好吧,不好意思讓你等這么久,那你快下班吧!”
“老板……”
陳譽還想說什么,柴雨晴從樓梯口上來了。
“霧杉。”
“雨晴!”
霧杉飛撲過去,用力抱住柴雨晴。
柴雨晴鼻頭發酸,礙于陳譽在場,沒有讓眼淚掉下來。陳譽見狀,只能識趣地告別走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柴雨晴細細感受著霧杉溫暖的懷抱,心里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沖動,又開始翻涌。馬樓的勸解固然有用,可她再也忍受不了背叛感的折磨了。
她咬了咬下唇:“其實我……”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哦。”霧杉突然道。
柴雨晴微怔。
原諒?
這一瞬間,她幾乎以為霧杉已經看穿所有謊言了。
可霧杉拉著她來到天臺,又把沉默如雕像的十二從天臺邊緣拽了過來。
“雨晴,你要答應我,以后除了學校,不管去哪都要帶上十二。”
“……為什么?”
“因為十二能保護你呀。”霧杉舉起手,用力拍了兩下十二平直的肩膀,“他個子這么高,塊頭這么大,還不愛說話,很能嚇唬人的。”
柴雨晴:“……”
“你答應我,我就原諒你今天讓我擔心的事情了哦。”霧杉模擬出期待表情。
柴雨晴反應過來了,此原諒非彼原諒,霧杉此舉,只是單純出于對自己的關心。
可霧杉為什么要讓十二保護她呢?以霧杉的實力,為什么不自己來呢?
柴雨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馬樓的話。
霧杉很享受當下的生活狀態,不希望這種狀態發生改變。同時,霧杉確實又很關心在意自己。既然如此,自己為什么不能滿足霧杉的訴求呢?
那份坦白一切的沖動逐漸消退。
“我……當然可以。”柴雨晴看向十二,“不過也要看十二愿不愿意吧。”
憑她對這個男人極有限的了解,都能斷定十二對她的死活毫不在意。十二眼里,從來都只有霧杉。
果然,那雙比高空夜色還要黑沉的眼睛,沒有絲毫情緒。
“十二當然愿意啦,吃了這么多你做的飯!”霧杉理所當然地替十二點頭,“要不是肚子吃飽飽,他不可能從重度腦癱變成輕度腦癱!”
……
“既然如此,你這段時間暫時退出行動,我們需要十二留在與輝路。與輝路附近不能出現太多民眾傷亡,否則會嚴重打擊大家對雪小姐的信心。”
羅姿說完微頓,“秋書林,你的意見呢?”
秋書林第一時間想起了1501,死在十二手里、被十二拿來向融雪示威的犧牲品。
若讓十二跟隨柴雨晴行動,只會給融雪帶來不可預料的風險。
她點頭:“我同意,我來負責霧杉的后勤。”
所謂后勤,亦即打掉拍到霧杉出手的監控。從血站那晚開始,管控中心就發現了,霧杉突然增強了躲避監控的意識,以至于這項后勤工作壓力驟減。
所以秋書林一個人行動,柴雨晴也沒什么不放心的,默認了兩人的安排。
此時是凌晨三點,距離光雪盛景出現已有八個小時,管控中心和融雪聯會同時出動,有不少收獲。
羅姿簡單匯總了一下情況:“算上望水酒店,今晚一共絞殺14只異蟲。管控中心6只,秋書林那邊8只。”
“身份信息還沒查證,不過就目前判斷,這些異蟲都是本地人,共同特征是失智和變異,呂思所說的強制寄生基本得到印證。”
“好消息是,我們所有人行動中都沒察覺到任何蟲域的痕跡——這一點我和秋書林已經討論過,初步猜測,強制寄生時異蟲無法融合寄生體意識,導致精神污染能力喪失。”
“順著這個方向進一步推測,也許這些異蟲也沒有投射蟲卵的能力,當下,純凈區面臨的不是寄生擴散戰爭,而是一場既定數量的排雷戰。”
“因此,我反對純凈區全員顱腦掃描的建議,它會造成全員恐慌,撕碎純凈區人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秋書林,這件事我會單獨和廖主席解釋。”
“說回異蟲,從絞殺的異蟲可以判斷,每只異蟲失智程度不同。越喪失理智,越容易暴露。反之說明有一批異蟲沒有喪失理智,隱藏在人群中。”
“旅者公會模仿光雪盛景,在純凈區制造這批沒有寄生能力的異蟲,一定有其目的。不管其目的如何,我們要做的很簡單,殺。”
“沒有精神污染,異能也隨著理智喪失運用乏力,這種敵人我們自己也能對付。從現在開始,我們的人按大組分成三人以上的小組,兩班倒,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秋書林,你有想補充的嗎?”
管控中心和融雪一明一暗,明面上自然以管控中心為主。秋書林沒有意見,只是問:“你剛才說好消息,那壞消息呢?”
“是不是壞消息,目前還沒辦法判斷。”羅姿頓了頓,說,“我們雙方的人一共絞殺14只異蟲,但今晚找到的異蟲尸體……一共35具。”
“35?!霧杉和十二?”
“不,他們殺的異蟲統計到我們的數據里了。”
羅姿深吸一口氣:“不過和霧杉絞殺的異蟲一樣,多出來的21具尸體,致命傷都不是槍傷。”
“除了我們,還有別人在清理這批新生的異蟲,并且速度極快。”